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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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稚開開心心和蕭煜打了個招呼,然后便繞過怪石嶙峋的假山,順著崎嶇的樓梯上了倦勤齋的二層閣樓。

煜今日確實是過來散心的,他之前那一回想開了,覺得沒必要把自己的那麼,便想趁著病剛好這段時,看一看宮里的風景,想一想其他的閑事。

故而沈輕稚一上月臺,就見到他正在看長桌上的字畫。

沈輕稚以前見過的蕭煜,不是在批奏折,就是在去批奏折的路上,一天到晚的沒有閑暇時,現在猛地見到他居然在賞畫,難免有些驚訝。

這可真是大年初一翻皇歷——頭一遭啊。①

煜聽到的腳步聲,先說了一句“免禮”,然后才對招手:“過來瞧瞧。”

沈輕稚便快步來到蕭煜的面前,剛想同他打趣兩句,可眼波流轉之間,立即便被這幅畫吸引了全部心神。

這畫是前朝盛極一時的盛京夜游圖。

前朝最后雖被巫蠱之禍所害,但也曾鼎盛輝煌過,當年最鼎盛時,盛京夜里夜如白晝,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這一副盛京夜游圖,畫的就是當時的景。

寶馬雕車香滿路。簫聲,玉壺轉,一夜魚龍舞。②

當年的盛京夜里沒有宵,到了夜里,朱雀大街熱鬧非凡,除了不能行關撲和人戲,其余所有娛樂都可公開售賣。

柴米油鹽醬醋茶,金銀珠寶夜琳瑯,可謂是應有盡有。

沈輕稚即便是大夏人,也曾聽過盛京曾經的輝煌,聽過前朝曾經的鼎盛。

這幅圖也極有名氣,坊間尋遍不著,卻原來一直藏在長信宮中。

沈輕稚一下子便被圖上的一個個鮮活的人吸引,不由道:“陛下,他們這是在踩水車?”

指著其中一問。

煜順著看了過來,便道:“正是如此,這應該是碾米水磨坊,只靠兩人并排踩水車,水車靠著人力帶水力驅,以此來碾米,現如今盛京也有這樣的水磨坊,聽說生意極好,一日可出千斤。”

沈輕稚原在大夏時,因父親位高權重,大夏場又平日里也只能在大夏國都雁澤走,沒有看過大夏的山水草原,后來死而復生,直接便托生在了長信宮中,眼前所見只有這朱紅宮墻。

這朱紅宮墻困住了的人,卻困不住的心。

見了這樣的熱鬧繁華,聽了蕭煜說著繁華背后的人間,心里莫名生起一些向往來。

沈輕稚想了想,便問:“這水磨坊可賺錢?”

煜不愧近些年最勤勉的帝王,對百姓生計十分了解:“自然是賺錢的,秋收時節,他們每日都可磨超過一千斤米糧,每斤收費兩個銅子,一日就可賺兩貫錢,一月就是五六十兩銀子。”

“當然這是旺季,旺季過后生意就了,但也能維持生計。”

“這水車是他們自家修建的,自家人上去踩水車,并不很勞累,一個小作坊可以養活一家十來口人。”

收時節能賺這麼多,農閑即便要折半三四,一家吃喝都不愁,已經足夠了。

沈輕稚仔細看著這夜游圖,又問:“這是賣什麼的?陛下可知道?”蕭煜看了一眼,便能立即答出:“之前國子監的博士曾經特地研究過這幅圖,每一家戶售賣什麼,如何生活都做了明確的解讀,這一戶應當是在賣牙。”

沈輕稚立即便明白:“那生意應當很不錯。”

兩人又看了看,還看到有當街賃驢馬,給人當行腳的,也有挑著扁擔沿街賣的貨郎,還有頂著一個大托盤,到送飯食的送飯娘。

形形,蕓蕓眾生,栩栩如生。

沈輕稚看得頗為迷。

煜本想同說一說閑話,見這麼認真,不由也笑了:“你原是京郊雨花淀人,難道時沒進過京?即便時沒進來過,后來宮選宮,也是要去京南驛站小住幾日的。”

沈輕稚微微一頓,反應極快,隨即便道:“那時候年紀那麼小,又有管事公公教導,誰也不敢到跑的,即便上了馬車,也只敢看上一眼,可這麼多年過去,臣妾已經忘記的差不多了。”

進宮這些年,跟付思悅不是同一宮,但兩人休假時經常在一起,旁敲側擊,問了問雨花淀的形。

這些努力背誦下來,如今隨口就可以說出一篇文章。

“不過臣妾至今還記得,當年在家鄉時,每逢春末夏初,隨著一場又一場的夏雨落下,雨花淀里的藕花就開了片,白的大朵藕花在荷塘里沉沉浮浮,下面碧綠的荷葉田田悠悠,晃進每個人心里去。”

方才是沈輕稚認真聽蕭煜說話,現在則是蕭煜認真聽沈輕稚回憶。

沈輕稚靠在琉璃窗邊的雕花臺上,一手托著腮,一手輕輕打著團扇,眼眸里有著淺淺的惆悵和回憶。

細碎的兒鉆進窗楞里,落在人卷翹的睫上。

沈輕稚邊有不甚明顯的梨渦,此刻角微揚,讓那影恰好打在梨渦上。

煜看著,突然明白明眸善睞是什麼意思。

沈輕稚沖他笑,道:“我家鄉的藕最好吃了,拿它跟四粒紅一起燉小排,燉出來的排骨湯紅彤彤,還有一甜味。”

沈輕稚如此說著,眸微閃,臉上又揚起一抹難以忘懷。

“可是臣妾哪里有這整日里吃排骨湯的命呢,也就是離開榮恩堂那一日,嬤嬤念著到底養了我們十幾年,自己掏錢做了一大鍋。”

沈輕稚垂下眼眸,似乎是不想讓蕭煜看到自己眼眸中的落寞和懷念。

“所以盛京的車水馬龍臣妾都沒怎麼記住,只那一鍋蓮藕花生排骨湯,后來翻來覆去同一起宮的姐妹念叨,至今還很懷念這個味。”

沈輕稚的聲音好輕,猶如剛剛飄落的羽,落在蕭煜心上。

煜看著,突然道:“膳房又不是不能做。”

沈輕稚抬頭,看著蕭煜,沖他眨了眨眼。

“陛下,可到底不是當年那個滋味了。”

說完,又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沉重,忙展其笑來,對蕭煜道:“陛下,當年博士們寫的名錄,可否讓臣妾看看?”

煜嗯了一聲,這才回過神,道:“這畫宮廷造辦仿過兩次,其中一幅剛剛畫完,比這真品還清晰一些,回頭讓造辦送去你宮里,放到對面的東側殿收好,你若想看,就配著名錄看,這圖能看上一兩個月。”

對于閑暇時充足的沈娘娘來說,一兩個月可太好了。

沈輕稚眼睛一亮,仰頭看向蕭煜:“陛下真好,當真要賞我?”

煜難得覺得臉上一紅,他輕咳一聲:“仿品罷了。”

這一幅圖展開足有一丈,又是極為細的工筆畫,即便是造辦的大家,模仿起來也要一年半載,蕭煜之所以會讓臨摹,就是怕這古畫褪,即便保存細,也難免時間的鞭撻。

沈輕稚喜笑開,眼里那點傷也不復存在:“那臣妾就厚笑納了,這圖臣妾當真喜。”

又同往日一般高興起來,蕭煜不知為何,竟是松了口氣。

他道:“今日去看佳,如何?”

沈輕稚這才想起政事,陪著蕭煜在月臺前落座,俯瞰著梅林和游心池,看著翠竹和青柏,心中逐漸平靜下來。

細細同蕭煜降了佳公主和賢太妃那邊的境況,待說到佳公主竟會撒賣乖的時候,蕭煜不由笑出聲來。

他那雙冷酷的眸也跟著和下來,眉眼微彎,角輕揚,好似冬雪融化,春回大地。

沈輕稚很是滿足地欣賞了一番人笑,才輕咳一聲道:“陛下怎麼還要笑話公主,還是孩子呢。”

煜笑著說:“這丫頭小時候就可聰明,經常從父皇那里要這要那,現如今倒是變本加厲,會談條件了。”

這麼聽來,兩兄妹的倒是不錯。

沈輕稚道:“公主想要有玩伴,陪一起讀書,陪一起騎馬箭,一個人在壽康宮到底是寂寞了。”

煜點頭:“朕知道了,等九月末回來,再讓去讀書。”

思及此,蕭煜突然又笑了。

“小丫頭還是太單純,不知道上書房是什麼地方,”蕭煜笑道,“去了可就知道,確實是好玩的,但也確實要努力刻苦,否則就要每天被先生點名。”

宮里的孩子都要強,自來也都要臉,他們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也要代表母親的尊榮,代表母族的地位。

若是不好好學習,整日里被先生點名,再鬧到皇帝跟前,實在很是丟人。

沈輕稚倒是沒有過這種經驗,從家里時就是最好的,先生對從來都只有夸獎,了別人學習的榜樣。

聽到蕭煜這話,沈輕稚忍不住逗他:“那陛下呢?陛下可被點過名兒?”

煜掃他一眼,突然了一下的臉蛋。

“怎麼會,”蕭煜非常冷傲,“朕是什麼人,怎麼會被點名,朕當年可是被所有太傅一起夸贊的。”

沈輕稚見他那得意眉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哄他:“好好好,陛下最厲害了。”

兩人玩笑了一會兒,沈輕稚才說:“陛下,淑太妃娘娘倒是給臣妾講了個新聞,臣妾便隨口說給陛下一聽。”

煜頷首:“你說吧。”

沈輕稚便把淑太妃的話重復了一遍,然后道:“娘娘是覺得此事有些復雜,又有些不太好的苗頭,正巧我去了,便說給我聽,好讓陛下知道這些坊間的故事。”

煜此時卻垂下眼眸,認真看向沈輕稚。他眉眼里有些探究,也有些說不出的意味:“那你呢?”

沈輕稚沒聽懂:“什麼?”

煜只看著,問:“你如何想?”

————

沈輕稚原只是同蕭煜訴說此事,告訴他宮外的消息,后續一切事由,皆應由蕭煜這個皇帝定奪。

但他現在卻古古怪怪問:你如何想?

如何想?想的是若是來了新人,宮里定會熱鬧許多,平日里們就是打馬兒戲,估計也很快就能湊齊人。只是東西六宮的宮室要擁起來,雖說一定會夠住,卻不知要如何安排宮室。

當然這只是自己的想法,若是直白說出來,似乎顯得太過淡漠。

一個合格的寵妃是不能讓皇帝覺得自己被淡漠了的。

沈輕稚微微一頓,隨即便勾起紅,巧笑倩兮看向蕭煜。

“陛下怎麼會問臣妾這個?臣妾也不過是替淑太妃娘娘給陛下稟報宮外事罷了,臣妾哪里能干預陛下的決定呢?”

煜深深看一眼,那眼眸很深,似有一潭幽深湖水。

不過他也只轉瞬便挪開視線,然后道:“朕只是問你覺得此事應當如何應對,畢竟以后的宮室要你來心。”

這倒是在理,畢竟蕭煜也不知后宮如今是什麼模樣,后宮的事他沒空心,可吃苦累的肯定是沈輕稚,故而問一問才好定奪。

沈輕稚略一思索,才道:“陛下,其實如今宮里人確實是了一些,比之先帝在時本不能比,咱們若是開宮宴,上上下下加起來都坐不滿一桌,還得把太妃們湊上才行。上面的四位嬪娘娘,和嬪娘娘足了,莊嬪娘娘一直病著,綠頭牌就從來都沒拿出來過,主位上便只剩下端嬪娘娘、麗嬪娘娘以及我這個半吊子主位。”

沈輕稚如此說著,還逗趣地笑了一下。

但蕭煜沒笑,他在很認真聽沈輕稚的話,目里也沒有人笑意。

沈輕稚抿了抿,覺得口有些干,端起茶杯吃了一口。

口是有些酸的苦味,可苦味如一縷青煙,稍縱即逝,很快,一馥郁的香氣便翻涌上來,在這香氣里氤氳著甘甜。

沈輕稚眼睛一亮:“好茶。”

茶湯盛放在燈影白瓷碗里,薄如蟬翼的小茶碗中是淺碧的茶湯,很是漂亮。

煜倒是沒想沈輕稚突然夸起茶來,頓了頓才道:“這是州剛進貢的碧螺春雨,你若是吃著好,一會兒讓年九福給你包幾兩拿回去吃。”

沈輕稚立即便高興起來:“謝陛下賞賜,這是極好的茶,我很喜歡。”

得了好茶,沈輕稚不由坐直,對待正事就多了幾分認真,說出來的話也更端肅。

“陛下,宮里面如今人丁不,陛下膝下也無子嗣,確實是瞧著太冷清了一些,臣妾以為,若是這些世家當真要送人進宮,不管因為什麼,陛下若是覺得可平衡前朝,倒是可以送進來三五姑娘。”

煜看向,不知為何心里不太舒服。

這是他納妃,明明應該是喜事,為何沈輕稚一點都沒有生氣,反而他自己不痛快了?

煜想不明白,卻也無暇去多想。

但這淤塞不過轉瞬之間,蕭煜便立即把前朝后宮的形勢推算一遍,心里大抵有了些算。

不過,他從來不肯同人妥協,若想要得到好,就得付出多得多的代價,就看這些世家能付出什麼了。

如此想著,蕭煜總覺得有些不對,但無論怎麼思忖,他都說不上來到底有什麼不對。

算了,他想,以后再說吧。

說不定到了那一天,他會突然福至心靈,想明白這一切。

煜放下心來,看向沈輕稚:“五人太多,宮里不需要那麼多人,況且要給世家眼睛能看見的好,可不是往宮里納位宮妃這一條路,前朝之中,利益多得是,他們若是好好為國效力,自然會榮華富貴,家族繁榮興旺,又何嘗需要走姻親關系呢?”

“只看他們聰不聰明了。”

煜看向沈輕稚:“不過,宮里人多,你會不會覺得累?”

雖說沈輕稚如今只是昭儀,還沒有明面上管宮里事,但宮中大大小小的事沈輕稚是都過心的,為何把錢三喜派去伺候,就是因為錢三喜能辦好差事。

宮里這三瓜兩棗的,沈輕稚對付起來并不困難,大楚后宮比以前在大夏的時候了幾十號人,本不用如何費心。

除了像上回那樣,由太妃出面撕破臉不管不顧要害人,沈輕稚還真不怕宮里的人和事。

沈輕稚看著蕭煜笑了。

“陛下,就這幾日臣妾連筆筒都做了三個,書看了十幾本了,陛下以為呢?”

言下之意,就是臣妾很閑,宮里這點活小意思。

煜:“……”

也是,沈輕稚如此能干,就連母后都是夸獎過的。

煜想了想,卻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沈輕稚眼眸微微一亮,輕輕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看向蕭煜:“臣妾如此辛苦,又擔著這麼重的責任,陛下怎麼也得給臣妾些賞賜,好歹得能有對應的份管人。”

這皇宮里,一個人的份、位置、面象征著一切。

沈輕稚野心不算大,只要兩三年之后能當上貴妃,就覺得很滿足了。

慢悠悠一日日過,不用如何費心爭取,也相信自己能做上這個貴妃。

因為整個宮里,只有能得蕭煜的信賴。

再不濟,還有太后娘娘呢,不過就半年景,太后娘娘便要回宮,有了,那沈輕稚還不如虎添翼,一飛沖天?

這麼想著,沈輕稚便忍不住笑出聲。

煜:“……”

后宮要進新人,作為寵妃的沈昭儀這麼高興,像話嗎?

煜無奈地問:“你這麼喜歡熱鬧?”

沈輕稚奇怪地看他一眼:“是人都喜歡熱鬧,宮里熱熱鬧鬧的才好,現如今我就是想打牌九,都湊不齊那麼多人呢。”

“不過臣妾也不是為這高興,”沈輕稚一邊說著,一邊勾了勾蕭煜的手,“方才陛下雖未立即回答,但看陛下的面,臣妾升位是遲早的事,臣妾如何能不高興?”

“這代表臣妾的努力陛下看在眼里呢。”

沈輕稚在他面前從不做作,心里如何想就如何說,說到這里,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哎呀,到時候臣妾也是嬪位,我看他蔣蓮清還敢不敢拿臣妾。”

蔣家害一次,還險些要了迎紅的命,沈輕稚這個人護短,敢的人,只足三個月沈輕稚都嫌

煜見越想越高興,眼里眉梢都是喜意,被世家聯合起來對付的不悅倒是漸漸沖散,他輕咳一聲,用很低沉的嗓音給了沈輕稚一個承諾:“以后給你磕頭,磕不好就不讓起來。”

沈輕稚一下子便笑了,以為蕭煜也是在說笑,可一對上他的眼眸,沈輕稚就眨了眨眼睛。

“陛下,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蕭煜定定看著,倒是口出承諾。

沈輕稚頓時覺得舒坦極了,還是給這娘倆辦事爽快,你努力了,人家就給你回報,不虧啊。

一好,昭儀娘娘便更高興。

跟蕭煜在月臺上賞景,把四周的幾園子一一點評過來,然后才嘆:“臣妾也沒去過江南水鄉,不知道江南水鄉是什麼樣子。”

煜道:“長信宮西北,有早年修建的清洲園,祖父在時還偶爾過去過冬,到了父皇時候,因父皇不康,故而就從未離開過長信宮。”

“父皇一向儉省,園子既然不去住,就不如何興師眾翻修,每年一季打掃一次,以防宮室壞損,如今倒是能住的。”

宮里很說清洲園的事,先帝在位二十四載都沒去過,新進來的宮人也不悉,漸漸就被眾人忘了。

但蕭煜不一樣,他腦子里是裝著整個大楚堪輿圖的人,盛京及左近的順天府他最悉,尤其是盛京,年輕時可以出宮,他是走遍了盛京大街小巷的。

沈輕稚一聽到這個園子,眼睛立即一亮。

這一園子旁人沒聽說過,沈輕稚是聽說過的,畢竟前世過世時已經年過三十,時還是蕭煜祖父在位時,清洲園的名自然是聽說過的。

清洲園建于大楚先祖景皇帝時,長信宮沿用的是前朝舊皇宮,只略作修整,這就住了進來。

但住進來后才發現由于前朝的習俗,前面的前朝倒是宏大壯麗,后面的后宮就顯得尤為仄,而且宮里全是四四方方的宮室和狹長的宮巷,沒有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甚至連鳥語花香,綠樹蔭都沒有,好歹有個花園,還小氣得不行,只有掌大的游心池,不用說泛舟了,錦鯉都不敢多養兩條。

這皇宮住著,皇帝如何會甘心?各宮娘娘們又怎麼住得舒服?

即便是一宮主位,邊上的配殿也有其他宮妃住,那麼小的院子住十幾號人,哪里住的開。

而且長信宮由于宮巷狹長,故而夏日里不風很悶熱,冬日里又冷得不行,只能靠地龍火盆度日。

如此一來,到了景帝時國力昌盛,景帝便想著修個小園子,好歹冬日里不冷得凍掉耳朵。

當年的景帝不想興師眾,也不想弄得民不聊生,雖有這個想法,卻并未實行,只是讓皇家營造司出了圖紙和燙樣,做了大約有后宮大小的一小園子。

如此兩年過去,長河水患,無數流民無家可歸,景帝便開了私庫,讓流民進京營造清洲園。

這園子并不大,以山川草木為多,景帝這個人又有點摳門,就連假山都不讓去南地運,直接在順天府左近選的差不多的造景,宮殿也都以小巧舒適為主,不太費木料,平星野的楠木最適用。

如此一來,不僅造了極富野趣又宜居住的園子,且并未如何勞民傷財,大興土木,竟是就這麼平順地住了過去。

后面歷代帝王都住過清洲園,只有弘治帝沒住過,他不去住,蕭煜自然也不能去住了。

但是放著適合居住的清洲園不住,非要在宮里著,也不是蕭煜的格。

他之前的打算便是在宮里再住一年,待到明年年末秋日時,提前把清洲園修葺一番,便領著沈輕稚搬去清洲園住,現在聽了沈輕稚這麼一說,他自然便提了一句。

煜看沈輕稚眼睛亮晶晶的,他也跟著高興并期待起來。

“等到明年母后回宮,到了秋日咱們就搬過去住,”蕭煜對許諾,“朕會帶著你去的。”

沈輕稚笑彎了眉眼:“陛下真好。”

煜一本正經點頭:“這是自然。”

————

既然都來了花園,自然不能只坐下來聊天賞景,待到傍晚時分,宮人們仔細把夜游圖收好,便陸續開始上菜。

今日他們要在花園里涮鍋子。

秋日的傍晚,天氣已經涼爽下來,晚風那麼一吹,若是穿的單薄都能覺察出些許冷意。

并不凍人,卻也吹散了白日的熱氣。

熱鍋子用的是銅鍋,四周一圈湯鍋,中心一個高聳的煙囪,能很快讓湯鍋里的高湯咕嘟起來。

他們兩人吃的就是沈輕稚下午剛說過的蓮藕花生排骨鍋。

只是這里面湯比多,方便涮菜。

沈輕稚一見這紅的湯,便對年九福笑道:“有勞大伴了。”

年九福可不敢居功,忙道:“這都是陛下吩咐的。”

沈輕稚又看著蕭煜笑:“那就多謝陛下,還記得臣妾隨口一言。”

煜淡淡道:“你下午說時那般繪聲繪,惹得朕也有些食,擇日不如撞日,正好可拿來涮鍋。”

花園離茶膳房和膳房都很遠,若是吃平日里的熱碟冷碟,送來花園時就會冷了,錯過最好的口,在花園吃涮鍋、炙是最得宜的,火候都是自己掌握的,且還多了些野趣。

配著銅鍋,茶膳房片了鮮的小羔羊卷和牛卷,牛羊最好吃的就是脖頸的上腦,瘦適中,口,片薄薄一片,往鍋里走那麼一遭就了,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口即化。

除了牛羊,還有各種菌菇、面、海鮮、蔬菜等等,林林總總擺了得有三四十樣,為了讓桌上顯得規整,每一樣都只做了碗口大小,如同一幅麗的畫卷在銅鍋邊蔓延開來。

彩繽紛,富多姿。

倦勤齋的膳桌不大,是可以隨意支取來用的,故而他們兩個人也只上了一個銅鍋,喜吃的菜碼放在桌上,不常吃的就放在邊上的方幾上,正正好。

沈輕稚對吃是很認真的,也不用銀鈴伺候,自己取了一個琺瑯瓷碗,親自去調了蘸料。

是北地人,最吃的自然是麻醬蘸料。

麻醬料用玫瑰鹵、醋、焦香辣椒油調出鮮味,再加花生芝麻碎、香菜做提味,一碗靈魂芝麻醬料便調制而

煜跟的口味大同小異,只不過辣椒油放得多一些,口味更重一點。

兩個人調好了醬料,高湯已開,沈輕稚看向蕭煜,蕭煜便主夾起一片羊鍋中。

“昭儀娘娘,請。”

沈輕稚笑道:“陛下,請。”

煜最不喜歡吃酒,他討厭所有會讓自己失去理智的東西,故而即便是吃熱鍋子,他也沒讓上酒,只讓上了兩瓶葡萄

熱騰騰的鍋子配上酸甜可口的葡萄,這一頓飯可謂之賓主盡歡,沈輕稚不僅吃里面的牛羊,還吃鴨、百葉、香菇和焦脆豆腐皮,等到都吃完了,再把雜面和菠菜葉子下進去,拌著碗里最后剩下的麻醬,能吃得干干凈凈,一點都不剩。

吃鍋子是要比平時的膳要慢一些,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說話,大多都是沈輕稚在說,蕭煜偶爾點評一句,配上不遠花園陸續點燃的宮燈,當真有種萬家燈火的閑適。

吃到最后,兩人漸漸放了筷子,蕭煜捧著消食茶,穿過熱鍋子蒸騰而起的煙火,看著下面寂靜的花園。

人總需要有悠閑時,即便就這麼捧著茶發呆,都能讓心中的焦急和煩躁慢慢消散在風里。

被世家們當年輕不經事的年擺布,被他們隨意控制后宮,即便蕭煜不會讓他們功,卻也到底不痛快。

但這不痛快卻隨著沈輕稚的勸和這一頓熱氣騰騰的鍋子漸漸消散。

他們不讓他好過,那他就讓他們也不好過。

他的怒氣并不需要當即就發作出來,要選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對所有朝臣狠狠震懾。

幸運的是,他的耐心足夠好,不急于一時半刻。

沈輕稚陪著他看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心里安靜許多。

晚風吹拂,梅林中的魚燈搖曳,好似在深海里游曳,暢快又自在。

煜穿得極為單薄,這一陣風吹來,他都覺得有些冷了,待回過神來往邊看去,才發現沈輕稚的臉頰已經有些泛紅。

冷風吹紅了的臉,卻吹起了眼眸中的點點星

那些魚燈不僅游在深海,也游在眼眸深

沈輕稚到蕭煜的目,偏過頭來看他,眉眼之間皆是吃飽喝足的幸福。

“陛下,天晚了,回去吧。”

這一瞬間,蕭煜竟生出些許不舍來。

這半日的忙里閑實在珍貴,以致他這般喜歡政事的人,都有些舍不得了。

可再不舍,好的日子也總是短暫的。

煜心中微嘆,還是道:“冷了,是該回了。”

皇帝陛下一聲令下,宮人們便上來撤掉膳桌,沈輕稚洗手凈面,陪著蕭煜下了倦勤齋。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花園中因為皇帝和寵妃的到來,難得點起了晚燈,兩人順著鵝卵石小路往外行去,諧趣可的宮燈照亮腳下路。

沈輕稚好奇看著那些葫蘆等、魚燈、走馬燈、荷花燈等,道:“這還是我第一次晚上來花園,此的燈倒是別致,同外面的琉璃宮燈不同。”

挽著蕭煜的臂彎,兩個人并肩而行,就好似許多平凡人家的夫妻,飯后說著所見所聞。“這是父皇為佳特別做的,佳是宮里唯一的公主,小時候經常來花園玩,父皇就讓花園的宮燈都改改樣子,佳很喜歡,至今也沒有變。”

沈輕稚嘆道:“先帝真是慈父心腸。”

煜神不變,他依舊穩穩往前走,走出十來步,他才低低答了一聲。

“是啊。”

那聲音太輕了,一縷風就送回天上去,沈輕稚沒有聽清,也沒有多問。

兩人出了花園,沈輕稚上了自己的暖轎,搖搖晃晃跟在蕭煜的后。

一前一后的儀仗在宮巷里鋪陳開來,待來到景玉宮旁的路口,前面的步輦便停了下來,沈輕稚的暖轎往前趕了趕,待微微錯后步輦時,沈輕稚便點開轎簾。

“陛下,臣妾告退。”

煜擺了擺手,步輦便繼續前行,沈輕稚則回了景玉宮。

今夜里吃得多了些,沈輕稚覺得有些撐得慌,回了宮就喝了一碗茶,然后吃了半顆山楂丸,才覺得舒服一些。

趁著天還不算晚,戚小秋便道:“娘娘,不如在院子里踢會兒毽子,就舒坦了。”

沈輕稚一想也是,便道:“好呀,你把用過晚食的小丫頭都出來,咱們踢一會兒。”

于是一群人便圍在景玉宮的后院里,你一腳我一腳踢起毽子來。

沈輕稚踢了一會兒就出了汗,但還是覺得有點不對,著氣的工夫問:“這毽子哪里來的?怎麼覺得有點滯?”

戚小秋跟銀鈴是回了景玉宮用的晚食,這會兒都沒跟著踢,戚小秋不知道這些瑣事,倒是銀鈴知道:“娘娘,這應當是尚宮局統一送來的玩意,不是特地找手藝師傅做的,娘娘先湊合踢,明日里奴婢尋了造辦再做幾個好毽子來。”

沈輕稚搖搖頭,笑著說:“哪里要那麼麻煩,這事好辦,我知道如何做,明日再說吧。”

毽子是有點滯,但也不是不能踢,沈輕稚跟小宮們一起踢了兩刻,出了些薄汗,又消了食,終于舒坦了。

晚上沐浴更之后,沈輕稚早早便睡下了。

今日是銀鈴伺候值夜,這會兒正坐在床邊點鵝梨帳中香。

一邊點一邊拿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沈輕稚,沈輕稚都被逗笑了:“怎麼了?”

銀鈴這才道:“娘娘可給奴婢說說怎麼做毽子?這事要是不知道,奴婢今夜可要睡不著了。”

沈輕稚出手,了一下的小鼻子:“你這丫頭,還怪認真的。”

銀鈴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是好奇,好毽子跟不好的毽子有什麼不同。”

沈輕稚笑了:“聽說是大不相同的。”

沈輕稚所幸坐起來,自己取了團扇輕輕搖著:“我也是聽鄉里老人家說的,明日你去尚宮局要材料,材料齊了再讓尚宮局派個手巧的小黃門,仔細做好,回來咱們試試到底好不好。”

這做毽子的手藝自然是原來在沈家時,家中的老嬤嬤教的。

沈輕稚帶著回憶,慢慢道:“做毽子是用鴨,其他位置的都不好,唯獨鴨子脊背往下,尾尖上那是最好的,而且要用熱,你一說尚宮局就知道。”

銀鈴睜大眼睛,聽得可認真了。“這尾羽又長又,下面的絨散開好似撣子,特別蓬松。”

沈輕稚又說:“兩三尾羽便夠了,另外要選兩枚銅錢,一枚大,一枚小,大的做底托,上面的小銅錢做束孔,用細皮條把尾羽束在小銅錢上,然后跟大銅錢合二為一,尚宮局的手應該知道選什麼樣的銅錢,你說了他們也知道。”③

“只有重量恰當,尾羽立的毽子,踢起來才很好,腳卻又有重量,一踢能飛老高,踢一刻都不帶停的。”

沈輕稚這麼說了一大串的話,銀鈴倒是都記在了心里,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看便很高興。

“娘娘放心,明日我一定辦妥,尚宮局有小造辦,他們能辦好差事。”

沈輕稚見這可樣子,又有點手了一下的臉:“這下安心了?”

銀鈴不好意思笑笑,伺候躺下來,這才熄了四周的宮燈,退出雅室睡在羅漢床上。

沈輕稚一貫睡得好,自是一覺到天明,待辰時醒來,躺了一會兒,便起床到院子里打五禽戲。

等一套五禽戲打完,才洗漱更,換了一碧藍的衫

裳很素凈優雅,頭上沒有盤發髻,只戴了一頂白玉冠,倒是襯得眉清目秀,頗有些儒雅風范。

今日要去瞧看病人,倒是不用仔細打扮。

用過了早食,看著時候差不多了,便道:“讓人去通傳一聲,告訴莊嬪娘娘我兩刻后到。”

兩刻之后,沈輕稚來到莊嬪的長春宮。

的姑姑凡真正站在門口,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無論看誰,都是一個模樣。

“娘娘,難得您還能來看我們娘娘,謝娘娘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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