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稚的炙焰雖然一直跟在車輦邊上,但現如今還沒有“學會”騎馬，所以不能騎炙焰去前面的輦。
故而小多子過來的時候，是帶了一輛馬車的。
車隊一直在緩慢行進,整個過程都沒有停下來過，馬車停在沈輕稚車輦邊上的時候，也沒有停下,而是跟車輦并駕齊驅,在兩個轎廂之間搭了一塊木板。
沈輕稚膽子也大，自然不覺得害怕,戴好戚小秋新讓尚宮局做的花冠,在妝鏡前又簡單上了妝，如此一般便很利落上了馬車。
的車輦距離蕭煜的相距兩個車輦，馬車一陣風就來到了輦邊上。
輦幾乎是車輦的兩倍大，還很高，年九福站在車輦前的平臺上,笑瞇瞇看著沈輕稚。
他親自出手,扶著沈輕稚上了輦，然后低聲道：“陛下剛發了脾氣,這會兒正等娘娘。”
沈輕稚笑著點點頭，待在平臺上站穩,回頭看戚小秋也跟了上來,便放心跟著年九福進了輦。
輦比之沈輕稚的步輦要大了一圈不止,外面不僅有平臺,進去還有外茶室,茶室進去才是書房和寢室。
書房在前后面立了竹格擋，擋住了后面的床榻。
蕭煜此刻正坐在主桌前，提筆一字字書寫奏折。
輦很高,沈輕稚在里面也能行走如常，進門之后先同沈輕稚行過禮，然后就被年九福請著在邊上的椅子上落座。
蕭煜一直沉著臉，沈輕稚也不知他是否真的生了氣，卻也安靜坐著一言不發。
待得蕭煜把手里的奏折寫完，才一把扔到邊上，偏過頭來看沈輕稚。
“你來了。”蕭煜聲音有些啞。
只一聲，沈輕稚就知道他心里了火氣。
同年九福丟了個眼神，年九福就立即過去給蕭煜倒茶。
“陛下，半日不見，可是想念臣妾了？”
沈輕稚笑看著蕭煜，同他玩笑一句。
年九福握著茶壺的手一點都不抖，可他心里還是哆嗦了一下。
這宮里論誰最敢說話，第一自然是貴太妃，那一張簡直能把大行皇帝氣活，嚇人得很。
第二就是這寧嬪娘娘了。
但無論說什麼陛下都不會生氣，反而像現在這般，眉宇里去了幾分厲。
“是，朕很想念寧嬪娘娘。”
蕭煜拍了拍邊的位置：“過來，坐下說話。”
考慮到負重的問題，步輦多用輕巧的竹木，他坐的座也是竹制的，很寬大，足夠兩個人一起坐。
沈輕稚匆匆看了年九福一眼，見年九福幾不可查地點頭，這才一步步踏了過去。
一過去，年九福就迅速退了出去。
沈輕稚眼波流轉，細腰一扭，整個人就如同去了骨頭，坐進了蕭煜懷里。
“陛下，哪里想臣妾？”沈輕稚出細長手，在他領間往下。
蕭煜手攬住纖細的腰肢，讓在懷里做得穩當一點。
“哪里都很想。”他出手握住沈輕稚的手，把箍在懷里不讓。
沈輕稚低下頭，只能看到他潔的額頭。
年輕氣盛的男人，即便是秋日時節，再過些時候都要冬，他也覺得頗為炎熱。
此時他額上略有些薄汗，就那麼出現在沈輕稚的眼前。
沈輕稚從懷里取出帕子，在他臉上仔仔細細拭，用很輕的語氣哄他。
“陛下，莫要為不值當的人生氣。”
沈輕稚聲音里也帶著笑意：“咱們生氣，可不是遂了他們的意，親者痛仇者快的，當真不值當。”
蕭煜把摟在懷里，只覺得冰冷的心都被烤熱。
他仰起頭，溫熱的呼吸順著的脖頸往上爬，一路爬到的耳畔。
沈輕稚聽到了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
蕭煜對說：“你知道們之前為何那麼囂張？”
囂張到以為蕭煜不會他們，囂張到以為自己的清溪蔣氏能一輩子屹立不倒。
旁人都以為是德太妃突然喪夫悲痛過度，和嬪因不得寵而嫉妒發狂，只有蕭煜心里最清楚，們為何這般肆意妄為。
沈輕稚瞇起眼睛，心中陡然升起一寒意。
聽到蕭煜用很沉穩的嗓音道：“因為們找好了一條取而代之的路。”
沈輕稚下意識握住了蕭煜的胳膊。
蔣氏的野心眾人皆知，從當上德妃那天起，就不甘心只做四妃之首。
生下了二皇子，好好養育長大，到頭來卻依舊沒能為太后，沒能讓蔣氏的孩子為下一任帝王。
不可能會甘心的，清溪蔣氏也不會甘心。
但先帝在時軍權在握，滿朝文武皆是先帝提拔而來，那時候的清溪蔣氏還沒有那麼多學生，沒有培養出那麼多肱之臣。
現在不同了。
他們擁有了足以翻天覆地的能力。
一年一年，積多。
那麼多朝臣，那麼多黨人，他們已經可以在朝堂上掀起聲浪，可以同首輔和世家勛貴們抗衡。
蕭煜決不能坐視不理。
所以他放縱德太妃管宮，放縱和嬪為眾妃之首，又故意離開長信宮，就是為了給們一個機會。
們也抓到了。
德太妃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年，一天都不會多等，故而在倉皇之下，做了一個稽的局。
若沈輕稚不堅持保下迎紅，然太過心急，但未嘗不是在試探蕭煜的底線，試探他對朝臣和軍隊的掌控。
蕭煜自然給了他們想要的反饋。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給蔣氏這個真正手的機會。
否則一旦事發在盛京，到時候會牽連到多無辜百姓誰也不知，故而他一早就安排了東安圍場之行。
他安安靜靜的離開人世，那麼順郡王就能順理章登基，只要他人死了，蘇氏再如何反對也沒用。
能繼承大統的只能是順郡王。
只是……
蕭煜垂下眼眸，心里還是有些脹痛。
只是他們從來都沒想過后果。
不是蔣氏，不是宮里這兩位娘娘，而是德太妃親生的兒子。
他的弟弟。
蕭煜手臂不自覺收，他想要讓懷里的人溫暖他冰冷的心。
沈輕稚的手在他后背輕輕拍，安他突如其來的難過。
不是神，不知前朝那些彎彎繞繞，也不知蔣氏都做了什麼，但蕭煜這般模樣，沈輕稚卻能猜到七七八八。
大約明白，這一趟東安圍場之行，是蕭煜特別為了蔣氏準備的。
沈輕稚輕輕拍著蕭煜的后背，努力安著他，然后便輕聲道：“陛下有應對的法子，那就一步步走下去，臣妾信任陛下。”
蕭煜長長舒了口氣。
沈輕稚出手，在蕭煜的鼻尖點了點：“陛下，可不要掉眼淚哦。”
蕭煜的手微微一頓，握在手腕的那只手輕輕，就把錮在懷中。
“莫要鬧。”
沈輕稚輕聲笑起來。
聽著的笑聲，蕭煜的緒也和緩下來，他勾了勾角，眉宇之間恢復往日的淡然。
“你不怕？”
沈輕稚想了想，道：“怕，但也有點期待。”
蕭煜有些意外抬眸看向，就看到眼眸里的鋒芒。
沈輕稚從不在他面前掩飾自己，一如他從不在沈輕稚面前裝腔作勢，本就沒有那個必要。
蕭煜定定看著，聽到語氣堅定：“們想要我死，我就想要們死。”
沈輕稚那雙桃花眸子一瞬不瞬回蕭煜。
涂著丹蔻的手指也輕輕著蕭煜領子上的云紋。
“陛下，臣妾一向睚眥必報，陛下……怕了嗎？”
蕭煜低聲笑笑，他扶在腰后的手慢慢上移，最終扶住了纖細的脖頸。
蕭煜仰起頭，在上淺淺落了一個吻。
“朕從來沒怕過任何事。”
“輕稚，你等到了東安圍場……”
兩個人親昵的時候，蕭煜便不自覺了的閨名。
沈輕稚心中一，也低下頭，糾纏住了蕭煜即將遠離的。
“陛下，”沈輕稚在他上吐氣如蘭，“那臣妾就等著陛下。”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沈輕稚在正正經經坐到了蕭煜邊。
蕭煜取了兩份奏折給看，沈輕稚一開始還能淡然視之，可越看眸越深，最后也是沉下臉來。
“陛下，他們如何會……？”
蕭煜：“如何不會呢？權利人心，他們在衛里平平無奇，從不被人重視，而蔣氏又很有耐心，一個一個慢慢拉攏，最終拉攏了這麼多人。”
“難怪，他們會有這般信心。”
沈輕稚若有所思：“可是陛下如果還在長信宮，他們手就會很難，甚至會造宮變，故而……”
故而蕭煜要去東安圍場。
不為什麼恢復祖制，也并非他喜歡圍獵，他只是不想讓盛京流河，給了對方一個機會。
可以但如此，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蕭煜看向沈輕稚：“既然你不怕，那就同朕一起，演一出彩的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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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都說出口，蕭煜的心一下子便由轉晴。
蕭煜倒是沒同沈輕稚講此事的前因后果，只簡單說了幾句后面的安排，這個話題便算結束了。
不過待他說完，沈輕稚眉眼一瞥，卻往他耳邊湊了湊。
“陛下，您的心很冷的，臣妾不以為您會為了什麼兄弟親而傷懷。”
蕭煜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倒是并未立即回答。
從小到大，無論是先帝還是母后，都覺得他是最好的那個繼承者。唯一的問題是，他有些心，既顧念生母，又顧念兄弟，還顧念老師。
即便他看起來是那麼冷酷無，但父母總是會擔憂，為帝者不能有心，到時候做不到殺伐果斷，痛苦的是他自己。
以前的他，總是讓父母別擔心，告訴他們自己可以做的很好。
但現在，聽到沈輕稚的話，他卻不知要如何回答。
沈輕稚看出了他心底深最真實的想法。
“若他當個乖巧的弟弟，那朕同他就有兄弟親，會一輩子兄友弟恭，后世讀史書，也會是一段千古佳話。”
但他并沒有。
亦或者說，蕭燁在明知道自己的母族有異心的況之下，一沒來求他寬恕，而沒有阻止蔣氏，他只是懦弱的在一邊，任憑海浪在朝中翻涌。
他沒有去主改變自己的困境。
宮里的孩子生來便是天潢貴胄，可這潑天的富貴也不是人人都能的，在富貴的時候，也總要付出什麼。
蕭煜作為記在皇后名下的庶長子，這二十年來沒有一日是平順的，即便現在繼承大統，也不是從此便高燁。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蕭煜只要走最正確的那條路。
沈輕稚聽到蕭煜這般說，也知道他心中并不為此事煩憂，心里不由也松了口氣。
笑著給蕭煜倒了杯茶，往他上靠了靠。
“陛下，臣妾陪著陛下經了這麼大的事，心里也很是害怕呢，”沈輕稚聲音帶著嗔，“陛下還不安安臣妾。”
蕭煜面上沒什麼表，可他的眼眸卻染著笑意。
“寧嬪娘娘想要什麼？”
“寧嬪娘娘現在什麼都有了，宮里但凡敢同你作對的都足著呢，怎麼娘娘還不滿意？”
沈輕稚白他一眼，道：“陛下也不是不知，我可是無家無業的，所有家都要靠自己攢起來。”
如此說著，脖子一，就那麼若無骨地靠在了蕭煜肩膀上，顯得憐若又無辜。
“再說了，這一次次的，臣妾可害怕了呢，晚上總是被噩夢驚醒，嚇得睡不著覺。”
蕭煜剛想同逗幾句，可片刻間就回憶起有一日確實夜里做了噩夢，那些逗趣的話倒是生生收了回去。
“你苦了。”蕭煜還學會了說話。
這一回換沈輕稚驚訝了。
猛地坐起來，滿眼驚訝地看向蕭煜，甚至出手輕輕了一下蕭煜的側臉。
蕭煜的下頜棱角分明，沈輕稚了一下，又忍不住再了一下，蕭煜竟然沒躲。
沈輕稚難以置信看著蕭煜：“陛下，您這是怎麼了？竟還會安臣妾？”
蕭煜見這般，也知道那句不過是同他玩笑，卻也還是一本正經道：“這本來就是會讓人心驚膽戰的大事，多人夜不能寐，就怕一個弄不好抄家滅族。”
“你即便沒有家族，可你還有自己，你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一路戰戰兢兢熬到現在，還日子就在眼前，卻突然遭逢這麼大的事，是個人都會害怕。”
“你說你不怕，那只是你夠勇敢。”
沈輕稚只覺得有一道溫暖的甘泉涌心田，滋潤了干涸的心房，讓在時隔多年之后，難得到了來自于外人的關懷和肯定。
蕭煜的話很，也就只在說政事的時候才會滔滔不絕，沈輕稚真的沒有想到，他會這般看待自己，并且理解自己。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似乎都要被蕭煜哭了，出手，直接撲進了蕭煜的懷中。
蕭煜邊不自覺便揚起憐惜的笑意，他輕輕拍著沈輕稚的后背，低聲道：“朕都懂的。”
沒有人天生堅不可摧，沒有人生來便堅強勇敢，沈輕稚只是在磕磕絆絆地孤獨長大之后，學會了讓勇敢武裝的心，讓自己踩著一次次的風浪，去爭取想要的好生活。
蕭煜從來都不覺得想要過得更好是什麼丟人的事，相反，生來便一無所有的人，為何不能靠自己活的更好？
而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世家子弟，卻從來都沒有憐憫心腸，他們看不起窮人，看不起農人，看不起所有不如他們“高貴”的人。
可他們又高貴在哪里呢？
若是百年前的門閥世家，當年確實還有些文人風骨，他們多有一些悲天憫人的懷，知道虛貧弱。
現在，他們的里怕只流著高傲和冷漠四個字。
若他們還有一悲天憫人的思想，還明白何為忠君國，就沒有蔣氏如今的興風作浪了。
蕭煜輕輕拍著沈輕稚的后背，在耳邊低聲道：“你很勇敢，也很努力，你想要的都會有的，別急……”
蕭煜眼眸里著他自己都沒有覺察的溫。
“你想要的，朕都會給你。”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低低應了一聲，邊卻有笑意。
蕭煜自來便金口玉言，他給了承諾，沈輕稚便知道這一次肯定會給一個好封賞。
故而沈輕稚便從他懷里直起來，認真看著蕭煜：“陛下，在您說第一句的時候，臣妾便打心底里覺得此事不會有差錯，陛下想要辦的事，一定能辦好，臣妾并不害怕。”
蕭煜幫順了順鬢發：“嗯。”
沈輕稚瞇起眼睛笑了：“臣妾很高興，陛下會主跟臣妾說這樣的機，臣妾心里都覺得開心。”
“開心嗎？”蕭煜問。
沈輕稚點了點頭，眉宇間的笑意幾乎要滿溢出來：“開心啊，這說明陛下信任我，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蕭煜卻忽然偏過了頭，不去看那雙真摯的眼睛。
“從第一日就同你說過，朕既然選了你，就會信任你。”
沈輕稚很干脆應了一聲。
陪著蕭煜坐了一會兒，見他要繼續批奏折，便起道：“陛下，那臣妾就退下了？”
蕭煜著朱筆的手一頓不頓，他頭也不抬地道：“你去塌上坐一會兒，等一等就要用晚膳了。”
這會兒其實還早，要等到晚膳怎麼也得再過一個多時辰，不過蕭煜既然這般說，沈輕稚就這麼聽。
自己去塌上坐了會兒，年九福就進來了。
他先給兩位貴人上了茶水點心，然后才對沈輕稚道：“娘娘，您之前放在乾元宮的笸籮也給您帶來了，娘娘可要玩一玩？”
沈輕稚挑了挑眉：“大伴可真是細心。”
年九福嘿嘿一笑，出去吩咐一聲，小多子就把那笸籮給送了過來。
沈輕稚確實有些百無聊賴，在自己的車輦上還能拉著宮人打牌九，現在在蕭煜這里，就只能做針線了。沈輕稚自己捧著笸籮，輕輕巧巧同他而過，繞過屏風之后，便看到了一張鋪陳簡單的床榻。
除了床榻也沒有能坐的地方，沈輕稚便直接坐在了床榻上，繼續做的針線。
現在明白蕭煜為何不讓走了。
主要是這一路上過來覲見的朝臣太多，蕭煜煩不勝煩，左思右想，便請了“寵妃”寧嬪娘娘過來，這樣許多在陛下面前說不上話的朝臣便不會再來了。
不過也并非要攔住所有人，韓若辰這樣的近臣，肯定是能見到蕭煜的面的。
果然，片刻之后，沈輕稚耳朵一，就聽到了沉穩的腳步聲。
屏風另一邊，韓若辰一進輦，就聞到一很甜的茉莉香，他目一掃，便看到了塌上放著的茶水。
茶水還冒著熱氣，足見有人方才還坐在這里。
韓若辰面不改上前兩步，就站在桌前三步，同蕭煜行禮。
“臣韓若辰拜見陛下。”
蕭煜的聲音穩穩傳來：“韓卿，免禮平。”
韓若辰直起來，目一掃，便看到了屏風后面一個模糊的影。
那人正坐在窗邊，迎著做著什麼事。
只一眼，韓若辰便收回了視線，規矩地同蕭煜稟報差事。
沈輕稚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聽到最后，沈輕稚心里就了然了。
這個韓若辰韓閣老，絕對是蕭煜的心腹。
可能比張節恒還要親近了。
皇帝陛下這是從什麼時候就跟年輕的閣臣搭上線的？
沈輕稚一邊做針線，一邊心里嘀咕。
這位皇帝陛下可真是不能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