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38.2% / 125/327

這是褚家會客的帳篷, 比唐荼荼們的帳篷大兩倍,十幾步深長,幔紗重重疊疊做出空間來, 梅蘭竹四條書屏堂,家備了個齊。

這些世家門閥極了紅褐紫這麼幾個兒, 能把任何地方布置得老氣橫秋的。

進來的公公是個妥帖人,知道這位唐姑娘頭回面見太子, 怕規矩不好, 還打算提點一二。

可公公使眼使得就差把眼珠子薅下來了, 唐荼荼仍然不覺, 睜著倆大眼睛把室陳設觀察了一遍。

臨到跟前,才裝模作樣地垂下頭,要行大禮, 膝蓋還沒沾著地氈。

“給唐姑娘看座。”

太子的聲音。

“謝殿下。”唐荼荼順勢站起來了, 借著起的空當仔細瞅了一眼。

太子和二殿下到底是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長得是真像——眉鬢、眼如星, 下頷臉型如復制粘,還是倆華致致的飽滿腦門。

細看,細節之倒也有不小的差別,尤其是上那氣勢不一樣。

這兩人上都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天家氣象。太子呢,像是仙山瓊閣里出來的,鐘靈毓秀生仙草, 風霽月,朗朗清昭。

皎白的繡龍盤在他口, 圈起一幅山河秀麗圖,似要往他膛里裝下一整片山河,把繁華的盛京、連同黎民的喜悲一同裝進去。

來的頭一眼, 眼里甚至出一分神的慈悲來。

他坐在那兒,唐荼荼只想著一個比喻,“不似俗世中人”。

帳篷開了天窗,灑下的幾點也極青睞他,給他鍍上一圈熠熠的輝。

只消一眼,唐荼荼便覺得天下各省進獻的圖書先東宮,能坦坦自號“雅賊先生”的,就該是這麼個人。

二殿下麼……就要野一些了,人前冷峻嚴肅,人后好幾張皮,有點大男子主義,有時候毒舌刻薄,有時候灑恣意。

這位多數時候還算好相,可其逆鱗時,他也不留手,狠絕一刀就下去了。

脾氣跟他的骨頭一樣——昨晚上摔下哨樓時、他橫臂攬得那麼一下,唐荼荼小臂上的淤痕到這會兒了還沒消呢,都黑青了。

這兄弟二人隔著一張茶桌坐著,隔出與靜來。

唐荼荼盡量在眼珠子不轉的前提下,觀察更多的東西。

看到自己那小破本子——裁一刀紙,穿針引線厚厚一沓、拿筆寫了洇墨、竹錐筆蘸墨寫倒正正好的——小破本子,此時呈放在一個彩瓷托盤中,墊著兩疊紅錦綢,價翻了百來倍。

唐荼荼從這麼個小細節中,瞧出了太子對外科手的重視,提了一半的心大安下來。

瞧太子啟忙坐正去聽。

“姑娘畫功湛,某領教過,上回通緝倭使的那圖也是你畫的,栩栩如真人,這回的圖,倒是另一種妙。”

唐荼荼一聽,就知道他們肯定沒弄懂這冊子的用法,樂滋滋站起來,上前去了。

“這小冊子的妙可不僅僅是圖!我沒學過醫,這麼幾張簡筆畫,畫得什麼樣我自己有數,當不起殿下如此稱贊,妙在別的地方,我演示給殿下看看。”

——直視太子!貿然話!從太子手邊拿東西!還是大邁步走過去的!

幾個作犯了一圈規矩,后頭那公公眼睛都瞪直了,手指一哆嗦,張要呵斥,卻被二殿下一道眼風得閉上了

唐荼荼:“殿下看仔細了。”

捧起小冊子站到他們前,首頁朝前,著一沓紙依次后翻。這薄泠泠的紙頁有些韌,翻起來刷拉拉作響。

四十多頁掌心大的小圖片,在手中竟起來了!

先前畫畫時,唐荼荼取過的定位點,每張部開刀圖取在了同一個水平線上——畫上頭的患者從邊嘔到額上施針,再到合著眼睛呈半昏迷狀;

而畫上代表醫者的那兩雙手,也在飛快作著,使用刀破開右肋,傷口暴、從肋間隙開創進去清理濁上排氣管,又將傷口合了起來,紗布繞纏裹,引流瓶咕嚕咕嚕冒泡……

起來了!

地在他二人面前把手全流程演示了一遍!

“這是……!”

太子手指微蜷,神立刻變了。

昰從上聽過的奇聞太多,再多一樁也不至于失了,只盯住了這畫。太子卻是頭回見這種怪誕,不探著子離近了些。

唐荼荼又呼啦啦翻了一遍。

人眼能準確識別的幀率是24幀/秒,意為每秒鐘眼前閃過24張圖片,靜態的畫面就能流暢地起來,這就是畫和電影的原理——24,也是電影史上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幀率。

但僅考慮視覺暫留、態模糊,割舍掉影像“流暢”的原則,每秒只需10-12幀左右,圖像就能起來了。

唐荼荼畫的四十多張圖,按能呈現出態的像速度去翻,時長不過四秒鐘。可就這四秒鐘,手流程之連貫順暢,飽讀天下浩繁卷帙的太子都屏住了呼吸。

因為畫得倉促,其中不免有線條畸變,可圖是真的活起來了。

直到唐荼荼一連翻了三遍,放下這小畫本。太子立刻手,鎖著眉接了過來,那公公忙細著嗓道:“奴才來!”

他又給兩位殿下演示了許多回,兩位殿下一直未回神,連石頭人一樣佇在兩邊的宮侍們都忍不住抬了抬眼。

太監翻個不停,呼啦啦扇出一又一的細風。

太子足足看了十幾遍,才慢聲開口:“唐姑娘,這是什麼道理?”

唐荼荼彎一笑。每回拿后世的知識儲備跟古人賣弄時,心里都會暗地憋著點得意,這點子得意,讓的聲音也輕快了起來。

“這手翻書,也翻頁連環畫、畫小人書,什麼都行,算是個簡易的逐幀播放。”

“人眼存在視覺惰,一張圖片被人眼捕捉到的時候,會產生一個短暫的殘影——好比我們夜里盯著一盞燈看,看久了,轉開視線時,不論再瞧什麼,都跟眼花了似的,眼前飄著一個點——這就是視覺暫留,再一眨眼就好了。”

“圖像暫留的這麼一彈指工夫,大腦理圖像時會彌補中間的損失,多張圖片之間一連貫,圖就活起來了。”

唐荼荼盯著他二人的神知道眼前這兩位都是本朝絕頂聰明的那一小撮人,如果他們聽不懂,那一定是自己解釋得不清楚。

太子遲遲未能回神。

再一瞧,他上哪里還有剛才超凡俗的那仙氣?

分明眸亮,掌權者該有的敏銳,過他那張溫的皮囊、過他的眼睛出來,銳利懾人。

——果然,皇子都是人前人后好幾張皮的大尾狼!

唐荼荼心跳,藏好眼里的驚異。

“殿下也看見了,丹方確實能對癥,能治慢病,可許多時候草藥救不了急癥,外科手卻能從閻王手里留人。”

“盡管咱們這盛世年代,不打仗,可城中每天傷的百姓仍然不知凡幾——刀會扎進指頭、剪子會豁手;跌一跤破腦袋的,需要腦袋;哪怕是截肢,也要沿著骨骼接走,要管,不能是那麼咔一刀砍下去。”

“如果所有大類疾病,都做出這樣的態書,以這種方法去演示,就不必口口相傳,能省下許多時間。大夫們對照著圖,就能跟著學習模仿,一點點練習。”

這兩位舉一反三、類旁通的聰明人,聽懂道理后,遠比想得深遠,眨眼間思緒就能發散到千行萬業去。

唐荼荼沒意識到自己再說什麼都是贅述,都是多此一舉了,可太子還是認真地聽完,才笑著頷首:“我知曉了。”

這位已經握住半個朝堂的儲君,拿著這本小冊子不忍釋卷,徐徐問:“長縝,你可記得前年中秋時,江南巡進獻給父皇的那盞人轉鷺燈?”

昰:“記得。”

唐荼荼:“那是什麼?”

這驟然被別人話提問的驗,于太子來說頗為新奇,他笑了一笑,溫煦道。

“是一盞妙絕倫的走馬燈——燈罩中立一雕金轉,分作十六棱,每一面皆繪人圖,燃燈之后,火氣上升,燈芯自轉不休,映燈屏上,里頭的人仙鷺圖就活了似的,會盈盈起舞。”

唐荼荼肅然起敬:“那可真厲害!”

這跟后世放映機的原理類似,把視覺暫留的理論用到了極致,還不用人力,是自己轉的!

今兒畫手圖時沒想這麼遠,只是驟然迸發出的一個念頭,這會兒被太子輕輕一點,突然開闊了思路。

唐荼荼立刻意識到:手翻書算什麼,放映機只有聲訊號兩種,留音播音不會,播放個圖像信號那有什麼難的!

何止是手翻書、何止是圖,只要時間和人力足夠,甚至能做出無聲電影來!演示個手流程不在話下!

唐荼荼熱沸騰起來,腦子轉得飛快。

太子瞧一眼,并沒有掃興地提后邊。

人燈作為一省獻上來的中秋賀禮,自然不僅僅是“會”——江南鐘靈毓秀之地,能人巧匠無數,那是合百位書圣、畫匠、金銀作匠、雕匠、繡娘、燈師……做出來的一盞燈,高一丈,高懸在宮門前都能看得見,十六棱上的畫卷細到了極致,連人發都纖毫畢現。

做廢了幾十盞,就這麼一盞,可謂匯集百名匠人巧思,再用數百民夫運抵京城。

父皇很在人前給臣子難堪,何況是江南巡這樣管著一省軍政、民政的封疆大吏,父皇喜笑盈腮地收下了那盞燈。

回頭斥了句“奇技巧,勞民傷財”,來年那位巡就被平調嶺南道了。

可什麼東西都看怎麼用,朱門扔下的酒被狗吃了,都是暴殄天;千金花費拿來做有用的東西,國庫也能開個口兒。

太子闔上眼,沉思須臾,道:“上個月,河南上了一道折,獻上了一個在苞米吐時以人力授的法子,說是用此法,苞米結棒多,有點新意。”

“可耗時太久了,等戶部下令召集北方各省的農學博士,至河南觀測記錄,博士再回各地傳授給農學院,各鄉、各縣、各村的糧戶效仿此法,起碼得十年之久。”

“要是換姑娘這手翻書的法子,印刷冊,只需三月,可傳遍中原大地。”

唐荼荼呆住了,半晌愣愣道:“……我還沒想過別的用。”

前腳還在為自己后世的知識而沾沾自喜,這會兒,被這地地道道的古人來了個當頭棒喝。

唐荼荼猛地意識到一點:放映機和電影出現在19世紀末,手翻書也是同時期出現的,作為演示放映機原理的小道而出現。

圖、甚至影像的用,遠遠不止是讓靜態的圖變畫,也不僅僅局限于娛樂。

作為信息的絕佳載,天生地域和高速傳播的特。千百行當、天下萬民,該學的能學的東西可海了去了!

外科手、糧食養、文化教育、法令下沉……一切晦難懂、不方便理解的文字所載,都能飛快擴散,被更多人看見。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別熬夜,可以買了之后第二天早上再看的,畢竟我一個修文狂魔,每回發新章前修三五遍,發出來之后還要再修三五遍,字數就會多出好幾百,不修吧我全……

📖 本章閲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