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三年, 早早進雨季。雨水淅淅瀝瀝落在青石板上,佛塔籠罩在煙雨中,檐角的金鐸迎風作響, 叮當叮當。
馬蹄踩碎一地水洼,斥候一路放開了速度, 飛快往宮城奔去。兩邊行人慌忙避讓, 撞翻了不攤子。
“干什麼呢,在京城里還跑這麼快……”
魏王府, 李常樂聽到揚州傳來捷報, 氣惱地摔了扇子。玉墜在地面上彈了一下,咔嚓碎裂。
李常樂不高興地想,揚州打贏了, 李朝歌有了軍功,以后只會更肆無忌憚。李常樂沉著臉, 問:“那李許和李貞呢?”
“吳王和義安公主已畏罪自殺。”
李常樂冷笑一聲:“廢。”
李許李貞和他們不是同母所生,絕非同類,但李常樂反而希李許獲勝,至多堅持一段時間。最好讓皇意識到民間反對稱帝, 還政于李才是民心所向, 這樣,李懷就有機會了。
李常樂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有注意到傳信的人臉驚惶, 似乎還有事要說。李常樂越想心越糟糕,罵道:“又便宜了。這次回來,他們夫妻不知道要怎麼封賞呢。”
報信的人終于鼓起勇氣,說:“廣寧公主,盛元公主……死了。”
李常樂一驚, 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來的:“你說什麼?”
“平定揚州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眾將士在慶功宴上被人下毒,昏迷不醒,死傷眾多。盛元公主和駙馬顧明恪出去追殺怪,俱亡。”
宮里,張彥之同樣猛地站起來:“什麼?”
太監低著頭,臉戰戰:“前線傳來消息,盛元公主死了。現在,報信的斥候正在宣政殿。”
張彥之站在地上,許久腦子都是嗡嗡的。他那天夜里聽到皇的夢囈,心知不對,趕給李朝歌報信。但是后來他才知道,他的信并沒有送出去,而是一出宮門就被皇截下來了。之后他被皇控制起來,即便張燕昌撒賣癡,使勁手段,都沒能進來看他。
張彥之知道,他已兇多吉。他并不后悔,但他沒想到,他竟然會先一步聽到李朝歌的死訊。
死了?怎麼可能死了呢?
張彥之怔松地站在地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到自己的四肢。不知多久后,他問:“顧明恪呢?”
“駙馬下落不明,應當,也死了。”
李朝歌的死訊像是一個驚雷,京城大嘩,各方勢力立即一團。東宮黨、梁王黨、魏王黨忙著分割地盤,曾經聲勢烜赫的鎮妖司一下子變得門庭冷落。
時間進五月,距離李朝歌的死訊傳回京城已有兩個月,無論當初他們多麼震驚、憤怒、質疑,現在都要接現實。李朝歌死了,顧明恪也死了。
白千鶴幾人的地位霎間微妙起來。他們畢竟是犯人,曾經李朝歌在,無人敢說這件事,現在李朝歌已死,各方面聲音都冒出來。白千鶴原本也不想當,干脆卸了職,重新恢復自由。
晚上,白千鶴一個人坐在酒樓喝酒。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最后,一個纖細的人影坐到他對面。
白千鶴依然是那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樣子,他的桃花眼從對面掠過,聲音里含著笑:“呦,莫妹子,你來了。”
白千鶴說著要撤酒,被莫琳瑯按住。莫琳瑯拿過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說:“你明日就要走了嗎?”
白千鶴眉梢挑著,舌頭含糊不清:“誰說的?”
“你騙不了我。”莫琳瑯輕輕抿了一口,結果被烈酒嗆了嚨,連忙俯干咳。白千鶴給了杯茶,放在邊,晃悠悠說:“小妹子,不會喝酒,那就別喝了。”
“我沒事。”莫琳瑯依然執著地握著酒杯,問,“你要去江南嗎?”
白千鶴嗤笑:“我四海為家,居無定所,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在哪里呢,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江南?”
“不會死。”莫琳瑯定定看著他,說出了這段時間他們幾人刻意避諱的話題,“揚州夜襲,絕對另有。”
白千鶴沉默了。他確實打算去揚州,不為了證明什麼,就是覺得心里堵得慌。
李朝歌出征時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就把他們幾人全部留下,讓他們維持鎮妖司日常事務。白千鶴沒把這次離開當回事,出征那天都沒有去送。萬萬沒料到,那竟是他們最后一面。
白千鶴想過很多種結局,李朝歌被猜忌、奪權、居等等,他都能接,唯獨不能接一個不明不白的“追殺怪而死”。那樣驕傲張揚的人,即便是死,也該死的轟轟烈烈,干凈利落,而不是被一種黏糊糊的蟲子死。
提起李朝歌,白千鶴和莫琳瑯都沉默了。莫琳瑯又用力灌了一口酒,說:“今日周兄也辭職了。他說荀嫂子肚子大了,他們要換一個清凈的小城鎮生活。”
“那你呢?”
“我?”莫琳瑯頓了下,垂下眼眸,遮住了里面的神,“我要留在神都。”
白千鶴慢悠悠說道:“沒必要。他們不會真正對我們放心,你又是個子,以后在朝堂上只會步履維艱。不妨跟著我們走,外面海闊天空,天高地遠,不比在這里看那群權貴的臉強?”
莫琳瑯剛來鎮妖司的時候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很多人都幫過,李朝歌、白千鶴、周劭、荀思瑜,甚至還有隔壁的顧明恪。莫琳瑯逐漸變得自信、開朗,待在鎮妖司里讓覺得很安全。
但是現在,的藩籬又被打碎了。李朝歌下落不明,白千鶴辭行,周劭和荀思瑜要搬離京城,偌大的神都里,又只剩下一個人。可是這次,莫琳瑯不想再像小時候一樣回保護殼中,唯唯諾諾地當鴕鳥。
莫琳瑯用力攥著酒樽,從淺綠的酒漿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無比明亮的雙眼:“我要留在這里,查明失蹤的真相。”
時至今日,莫琳瑯依然不肯承認李朝歌死了,只肯用“失蹤”。
白千鶴嘆了一聲,放下酒,難得正經地說話:“沒必要。的死和以前那些案子不一樣,不是隨便查查就能找出來的。”
“我知道。”莫琳瑯如何不知,自小看人眼過活,遠比白千鶴等人以為的更了解人心暗。知道這件事牽連甚深,一昧追究很可能會給自己惹來殺之禍,但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白千鶴正待說什麼,忽然皺起眉。酒桌上,喝了一半的酒上下晃。
白千鶴和莫琳瑯猛地站起,看向城門方向。正值華燈初上,街上已經宵,但酒樓和花街剛剛迎來一天最熱鬧的時候。整條街都被橘紅的燈籠罩著,眾人聽到城門口不同尋常的聲音,回頭,詫異地指指點點:“門口怎麼了?都這個點了,還有人進城?”
路人不同意:“最近又沒有大事,等一晚上就好了,為何非要闖夜?”
“那到底是誰惹出這麼大的靜?”
眾人翹首看向西南方向,莫琳瑯有眼,再加上站得高,看得遠,最先發現異常。臉猛地一變:“不好,外面不是人,城門方向籠罩著很濃的死氣!”“
長夏門的守衛也知道外面的東西不是人,可是他們本頂不住。那個龐然大力氣極大,而且像是不知道疼一般,一下接一下撞門。很快,高大的長夏門就被它撞開了。
軍慌忙列陣阻擋,可是等城門倒下,他們真正看到外面那只怪的實時,一個個嚇得雙發抖。
這竟然是一個奇形怪狀的猛,它虎狼首,但型比老虎大了很多,站在地上如一座山一般,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它里的腥味。
這時候,定鼎門那邊也傳來尖,守城士兵心里狠狠一咯噔。完了,有好幾只怪同時沖擊各城門,看樣子,定鼎門那邊已經失守了。
中郎將立刻下令箭,箭矢像不要錢一樣飛到狼虎上。可是這只狼虎皮糙厚,心鍛造的箭頭在它上連道白痕都劃不出來。
中郎將心里一寒,他打算支援,結果才一轉就被狼虎撲到。狼虎踩在中郎將上,獠牙和爪子劃過,僅是一眨眼,剛才還說話的中郎將就變了一堆殘肢碎塊。
守城士兵失去了指揮,剎間潰不軍。長夏門很快失去控制,怪沖繁華富饒的神都,如進了大型糧倉,立刻開始大肆破壞。狼虎專往有亮的地方撲,坊市百姓看到一個怪從天而降,嚇得尖。然而越是這樣越會吸引狼虎的注意,它殺得興,每次爪子揚起都會帶起一大片霧,不斷往外飛濺,祥和神圣的萬佛之都眨眼間變人間煉獄。
白千鶴和莫琳瑯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場面,他們見慣了妖怪都覺得目驚心。人群拼命推搡,瘋了一樣往外跑,白千鶴艱難地躲避人群,一時不注意就和莫琳瑯失散了:“琳瑯,小心。”
莫琳瑯雖然天賦異稟,但是沒有力氣也沒有武功,在這種混的環境中無異于一個弱子。莫琳瑯想要走到白千鶴那邊,但驚的百姓拼命推搡,莫琳瑯又是逆流,本站都站不穩。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不慎摔倒。視野所及都是七八糟的腳,好些人看也不看就向踩來,莫琳瑯的臉立即白了。
危險時刻旁邊傳來一大力,直接把拎起來。莫琳瑯嚇得手腳冰冷,一陣陣后怕。回頭,發現救的人竟然是周劭:“周兄?”
周劭一手拉著莫琳瑯,另一手護著荀思瑜,慢慢退到墻角。們兩個眷靠著墻,總算能站穩了。荀思瑜捂著肚子,臉很不好看,深深吸氣,問道:“琳瑯,你還好嗎?”
莫琳瑯點頭:“我還好。思瑜姐,你怎麼樣了?”
白千鶴也趕過來了。狼虎還在背后大肆破壞,他們聽到孩的哭喊聲,臉都極差。
抓妖怪是鎮妖司的職責,但他們的指揮使死的不明不白,他們實在不想繼續給朝廷賣命。白千鶴最先開口道:“嫂子還在懷孕,不能再待在神都了。周劭,你帶著嫂子從城門走,我給你掩護。”
周劭沉默地守在妻子邊。他人長得兇,再加上他那,不說話的時候沉沉的,像座鐵塔一樣嚇人,可是現在,他護在懷孕的妻子后,始終周到細致,小心翼翼。
荀思瑜看到周劭良久沉默,心里已經明白了他的想法。荀思瑜說:“我走不了多遠。何況,就算我們冒險離開了,一旦失守,天下必將大,到時候,我們又能往何安?”
荀思瑜看向周劭,的手輕輕覆上他的鐵臂:“我一個人沒關系,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白千鶴飛快道:“那只怪不是一個人能對付的。周劭,你已經從鎮妖司退出了,何必管他們死活?嫂子的安危要,你先帶著嫂子出城吧。”
白千鶴是賊,沒什麼道德約束,對朝廷更談不上什麼忠誠。他之所以留在鎮妖司,只是因為好玩。現在,他不想玩了。
周劭沉默許久,用力握了握荀思瑜的手,然后小心地把荀思瑜放到白千鶴邊。他總是沉默寡言,這可能是他說過最長的話:“思瑜說得對,若京城都能被怪攻陷,外面又有哪里是安全的?這里是天子腳下,皇帝宰相、達貴人都在這里,就算真的有怪,神都也是最后一塊凈土。我不想讓我的孩子生長在世中,白千鶴,一會和孩子,就拜托你了。”
莫琳瑯一聽,不由急道:“周大兄!”
周劭束了護臂,對著白千鶴鄭重抱拳:“拜托你了。照顧好思瑜和琳瑯。”
說完,周劭就轉,大步向狼虎走去。走出拐角時,他停下腳步,回首深深看著荀思瑜:“如果生出來是兒子,就周崧,如果是兒,就周姮。”
荀思瑜眼里已經滿是淚水,含著淚點頭,道:“好。”
周劭遠遠看過狼虎,他知道這個東西量不小,但是等真正站在它面前,周劭才知其可怕。這只狼虎四肢強健,形龐大,噴出來的鼻息像陣風一樣,吹得人站立不穩。它既有老虎的兇殘猛烈,又有狼的狡詐靈活,尾一掃,就能把人攔腰打斷。
狼虎察覺到來了新的人,它低,緩慢地轉著圈,饒有興味地觀察獵。
周劭渾繃著,手臂上的線條像鐵一樣堅。周劭松了松肩膀,正要掄著拳頭上前,忽的被一個人拉住。
周劭回頭,意外地看到了悉的人。白千鶴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你就打算赤手空拳和它干?”
街巷里吵吵嚷嚷,到都是慘聲。黑暗中,周劭的眼睛亮得像炬火:“你怎麼沒走?”
“我千手盜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白千鶴又看了眼前方的狼虎,說,“狼明的很,強攻不行,還得智取。你這種大塊頭只會蠻干,了我,你不了事。”
此刻不必說那些煽話,周劭只是用力拍了拍白千鶴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白千鶴沒有再廢話,飛快地扔給周劭武,道:“它的皮刀槍不,但里面應該是脆的。一會我跑到前面引它張,你趁機用鉤子扎它上顎,然后拉住它。我就不信,我一刀一刀砍死靶子,還磨不死它。”
從狼虎邊跑過?周劭皺眉,沉沉地看著他:“小心。”
白千鶴什麼也沒說,一溜煙跑走了。白千鶴仗著輕功出眾,故意站到狼虎前,屢次挑釁。狼虎被激怒,張大怒喝一聲,發狠朝白千鶴咬來。
狼虎型龐大,行迅速,咬合力驚人,白千鶴好幾次險險著牙躲開。白千鶴那邊的況越來越驚險,周劭一不盯著狼虎,突然瞅到機會,立即拿起鐵爪,朝狼虎上顎拋去。
周劭力道驚人,竟然還真的穿過狼虎牙齒,扎了口腔中。狼虎吃痛,用力掙扎,周劭牢牢拽著鐵鏈,拼盡全力將它困住。
周劭的腳在地上踩出深坑,胳膊繃得像鐵一樣。白千鶴見到機會,趕攻擊狼虎的眼睛、、腰部,攻擊任何一個他知道的狼和虎的弱點。但狼虎并不躲閃,白千鶴心里覺得詭異,他抬頭,那一瞬間仿佛從狼虎臉上看出來笑意。
白千鶴立即意識到不對,然而本來不及提醒周劭,狼虎猛地咆哮一聲,呼出來的氣流把白千鶴遠遠拋開。白千鶴忍著疼爬起來,他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趕去看周劭的況。結果前方出現的一幕,差點讓白千鶴心臟驟停。
周劭已經被狼虎拉到前,狼虎張大,直直朝周劭咬去。它里的鐵鉤已經落了,他們費盡心思、豁出命發出的攻擊,竟然連它的皮都沒有蹭破。
白千鶴心里生出巨大的絕,竟然這樣都不行嗎?眼看盆大口即將刺穿周劭,周圍沒來得及逃走的百姓都別過眼,不忍再看。
牙齒閉合,似乎發出一聲巨響。然而預料的慘聲卻沒有傳來,白千鶴瞪大眼睛,眼角幾乎眥裂:“公主?”
一個纖細的背影停在周劭前面,用劍鞘撐住了狼虎的上下顎。狼虎咬合力堪稱恐怖,然而這次它幾次用力,都無法彈分毫。
周劭捂著口,同樣愣愣地看著前方的子:“指揮使,你還活著?”
前方那個子沒有回答,似乎是嫌棄狼虎里噴出來的氣味難聞,猛地收劍。狼虎被這力道拽得前傾,幾顆牙齒帶著牙,淋淋從里落。
李朝歌屈膝,磕在狼虎下上,用力一抬將它高高踹飛。龐大的狼虎在空中翻了兩個滾,才終于落下。它砸在地面上,震起一陣黃沙。
狼虎這麼重的量,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像沙包一樣拋到半空,翻兩圈后再落下來。狼虎被打懵了,其他人也看懵了,連周劭都驚愕地看著前方的子。
量高挑,背影窈窕,很明顯就是李朝歌。可是臉上卻帶著面,實力也遠比隨軍出征時強悍。這真的是李朝歌嗎?短短三個月,經歷了什麼?
李朝歌回頭,淡淡瞥了周劭一眼,意味十分明顯。白千鶴立刻上前,扶著周劭撤退,勿要耽誤李朝歌發揮。
場地終于空出來了,李朝歌握著劍,閑庭信步般朝狼虎走去。狼虎從地上爬起來,甩了甩頭,伏低,嚨中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狼虎猛地蹬地,用盡全力朝李朝歌撲來。李朝歌躲都不躲,站在原地等著狼虎飛奔而來,在狼虎距離只有一臂的時候,直直出拳,一拳頭將狼虎從原路打了回去。
狼虎重重摔到地上,地面都仿佛了。白千鶴扶著周劭,半張著,許久才說了聲:“娘耶……”
狼虎再一次從灰塵里爬起來,咆哮著朝李朝歌沖來。狼虎和李朝歌型懸殊,一個像座山,另一個纖細苗條,還不及狼虎的。狼虎兇猛暴烈,吼聲一陣接著一陣,而李朝歌始終不不慢,氣定神閑地躲開狼虎的攻擊,時不時出一拳,踹一腳,就能把狼虎打得找不到北。
狼虎仰天長嘯,徹底發了怒,眼睛中浮現出黑氣,一濃郁的死亡味道從它上飄來。白千鶴張地著周劭胳膊,道:“我娘子生孩子的時候我都沒這麼張過。”
周劭忍無可忍地拍開他:“你又沒娘子。”
“對啊,所以我很張。”
狼虎明顯變得不對勁,李朝歌終于拔劍,劍刃上寒凜凜,忽的化一陣疾風,朝狼虎襲去。
狼虎對著李朝歌吐出一大黑霧,里面鬼哭狼嚎,怨氣濃郁。李朝歌閃避過,長劍一絞,就將里面的怨魂砍兩半。李朝歌一路摧枯拉朽,劍之下沒有一縷怨氣能逃得出去。一眨眼就近狼虎,狼虎正要攻擊,沒想到那只是一個虛招,李朝歌猛地改變方向,踩著狼虎的鼻筒躍到半空,握著劍,沖著它的腦門重重刺下。
李朝歌這一劍貫穿狼虎大腦,狼虎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上的能量迅速逸散,皮囊也干癟下來。狼虎嗷嗚吼,聲音凄厲,李朝歌始終不為所,牢牢握著劍。
狼虎最終轟隆一聲倒地,剛才還無堅不摧的虎皮迅速破敗,最后化一陣灰燼,風一吹就散了,只余一堆蒼白的骨頭。
骨頭中有老虎的,也有狼的,難怪能融合出這種怪。
李朝歌把潛淵劍從骨架中出來,雙手打了個訣,潛淵劍像是到什麼驅使一般,呼嘯著穿越墻壁,扎后方黑黝黝的樹影中。白千鶴這才看到,那里躲著一只牛角豹的怪,豹子擅長躲避和撲殺,可惜,它已經沒機會展示了。
等白千鶴和周劭轉過頭,發現街道上空空,本沒有面子。要不是他們的傷口還在泛疼,他們幾乎以為,剛才只是一場幻覺。
周劭和白千鶴坐在斷壁殘垣中發愣,直到莫琳瑯和荀思瑜慌慌張張地趕過來,問:“怎麼樣了,你們傷了嗎?”
周劭緩慢搖頭。過了一會,白千鶴低聲問:“是嗎?”
周劭沉默良久,說:“我不知道。”
不是,沒人能殺得了這些怪。可如果是,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顧明恪呢?
·
神都突然到襲擊,宮城的燈很快亮了。天上堆積著烏云,云層里紫閃爍,悶雷陣陣,都充滿了不祥的氣息。
報信的太監每一炷香就要跑一趟,宮里各都繃著,而張彥之坐在宮殿中,竟是難得的輕松。
他的面前,放著一杯毒酒。
他早就引起了皇猜忌。之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李朝歌邊湊,大軍出發時他借著敬酒給李朝歌提醒,前段日子甚至想給李朝歌傳信……這些事每一件都怒皇底線,皇能留他到今日,已是法外開恩。
沒想到這麼巧,恰好在他被賜死這天,神都遇到了妖攻擊。
張彥之不由想,若在的話……
才剛開了個頭,張彥之就搖頭打住。已經不在了,所以,合該讓宮里這些貴人一下什麼災難。窗外吹來一陣風,張彥之抬頭,注目著電閃雷鳴的夜空,喃喃自語:“要下雨了。”
聽說死的時候亦是一個雨夜。
監督行刑的太監害怕妖突然闖宮城,不由催促:“五郎,時候到了。”
張彥之靜靜地拿起酒樽,一飲而盡。他依然覺得憾,在行宮時他離夢境晚了片刻,正巧看到了走失前的場景。這是一生流離的源,他想要提醒,卻最終沒做到。
皇耳目眾多,張彥之不敢說的太明顯,只能暗示李朝歌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惜李朝歌還是沒有參,防了很多人,唯獨沒有防備的母親。
毒酒,張彥之靜靜等待毒發。外面忽然卷起一陣大風,一聲驚雷炸響,閃電照亮了整座宮殿。
張彥之怔了怔,猛地站起。他不顧太監阻攔跑到門口,抬頭,遠遠著大業殿方向。
張彥之眼睛驟然發亮:“是……”
沒死!
云層中雷暴聲越來越集,這陣聲音太響太急,幾乎像是著宮殿頂發出的。皇聽說京城中的妖平息了,心中似有所,將侍從打發到殿外。
殿中剛剛清空,殿外劃過一道紫電,將大業殿照亮了一瞬,也映亮了皇嚨前的雪刃。
皇看到,沒有毫意外:“你來了。”
李朝歌執著劍,劍尖直指皇咽:“那五個忍者是怎麼回事?”
“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問?”
李朝歌手指攥,劍尖又前進了一寸,幾乎在皇脖頸上劃出線:“為什麼?我自回到京城以來,哪一件事對不起你?”
李朝歌的手只要稍微抖,皇就得命喪當場,但即便是這種時候,皇依然泰然自若。看著李朝歌,緩聲說:“朕看到了一個夢。”
李朝歌一怔,作頓住了。
二月份的時候,李朝歌剛離開神都,皇就連續不斷做噩夢,夢中李朝歌殺弟屠妹,弒君自立。按理夢就是夢,和現實混淆就太可笑了,但皇笑不出來,因為夢中有許多皇自己才知道的細節,做不了假。
這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或許在過去,或許在不久的將來。
皇默不作聲想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剛想尋找能人異士,恰巧有五個忍者送上門。皇也懷疑過為什麼這些人出現的那麼巧,可是日子一天天近,李朝歌還朝在即,皇不能等了。
沒有一個皇帝會留著弒君之人,即便那是的兒。
李朝歌終于收了劍,錚地一聲歸劍鞘。原來如此,李朝歌盯著皇眼睛,說:“一命還一命,我無話可說。我只問你一件事,當年朔方兵變,我被王皇后丟下,是意外嗎?”
幾天前,江南一個小島上,李朝歌沐浴著月,問了周長庚同樣的問題。周長庚沉默良久,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李朝歌肯定,隨后,周長庚解開封印,六歲前的記憶如浪一樣涌的腦海。
李朝歌看到了李善帶著放風箏,看到了娘抱著在臺階下乘涼,也看到了逃難那年,突然壞掉的馬車。
李朝歌和娘坐的那輛馬車不能跑了,眼看兵就要追上來,娘害怕,抱著下車,想要追上前面皇后和武昭儀的車駕。王皇后不想害全車人丟命,就狠下心,沒有管李朝歌,任由們淹沒在中。
王皇后所做之事在眾目睽睽之下,皇帝厭惡心狠手辣,沒過多久,就徹底廢棄了。之后生下長子、痛失又甚得寵的武昭儀上位,就順理章。
整件事看起來沒有問題,但李朝歌在記憶中看得分明,所坐的馬車是武昭儀安排的,出事前一天,武昭儀把抱在膝上,逗弄了好一會,頗有不舍之意。李朝歌的馬車壞之前,武昭儀也來看過。
母親照看孩子再正常不過,誰都不會特別在意。誰能想到一個母親會這樣狠心呢?
殿外電閃雷鳴,李朝歌定定盯著皇,皇沉默了良久,說道:“不是。”
李朝歌勾,極冷地笑了下:“我終于親口聽到這句話了。母親,在您心里,可曾真正把我當過兒?”
“若我沒有,當年你來到紫桂宮時,我大可不認。”皇凝視著李朝歌,從五,到,這都是最像的孩子。李善、李懷都像李澤,李常樂面貌像皇,但心完全是李家的,唯獨李朝歌,是最滿意的孩子。
可惜,終究無緣。
們母分隔太久,李朝歌回來后,對皇總是以“天后”“圣上”相稱,皇也鮮對李朝歌出溫的一面。這是們第一次放下敬稱,以母的份說話。
“顧明恪為何沒回來?”
李朝歌冷笑一聲:“他死了。”
皇了然,輕笑:“我早就說過,他遲早會離開你。當初你若是按我的安排與顧明恪和離,如今皇位已是你的囊中之。可是你不肯。你自己說,你這樣的心,能當好皇帝嗎?”
李朝歌站在大業殿中,環顧這座宮殿,至今還能認出來前世倒在哪里。僥幸多了一命,沒想到,還是同樣的結局。
李朝歌說:“我確實想要皇位,我也知道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大業,犧牲正義、甚至良知,本無足輕重。與實際的好相比,尊嚴和正義值幾個錢呢?”
皇的面似有松,下一秒,就見李朝歌后退一步,錚然拔劍,削斷了自己的一縷頭發。
以發代首,斷發同斷。青悠悠落地,連著李朝歌的聲音,仿佛在這金鑾殿上砸出鏗鏘清響:“可是我偏偏舍不得。”
尊嚴和正義連二兩錢都不值,但李朝歌偏要拿這二兩。隔著一步,靜靜和皇對視。
在距離皇位只剩一步的時候,選擇退出。
李朝歌收了劍,說道:“熒守心,妖魔頻出,天下候英主久矣。我希你登上皇位,不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野心,滿足自己的權力,而是真正有能力為這個天下做什麼。愿我下次再來人間,看到的,是君子滿朝治天下。”
李朝歌轉,大步往殿外走去。大業殿外電閃雷鳴,這樣的雷電本不是下雨能產生的,皇走到窗前,抬頭凝視云層。
難怪,打了這麼久的雷,始終沒有雨水落下來。
偏殿里,張彥之看著遠方的電,含笑倒下。他這一生卑賤如泥,唯獨因為過,而變得閃閃發。
從上到為而死,什麼都不知道。
但他依然無悔。,是他做過最了不得的事。
——《帝王冢》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帝王冢》這個名字并不是特指,而是包含了好幾位帝王。
人間篇完了,這本書也即將進完結倒計時,謝大家追到這里,我們明天見~
另外,156章增加了幾百字,知道你們不看,就不提醒你們檢查了(狗頭)
留言50個紅包,謝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