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解(三合一) “你自己來看,我心里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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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策凝眉,手去握江音晚的手,察覺到下意識瑟一避。他繃著下頜,不輕不重住那截皓腕,長指順著纖手過去,一一扣的指

到底此刻心緒不佳,裴策按捺下眸底晦,緩聲道:“既然是你兄長隨,便讓他呈上來,你也一同看看。”

江音晚微愕,向他。他是對矯詔之事并不知,還是有意演戲,不敢去猜,怕自己的心向他傾斜,反被他輕易愚弄。

的瞳仁如薄的琉璃,零落淚影映出裴策分明的廓。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若自語,應了一句:“好。”

李穆傳喚謝衛率。謝統一戎服單膝跪地,拱手時兩間虎頭披膊鏘然有聲,雙手呈上一道浸染漬的黃綾卷軸。

江音晚心跳一滯,果然是前世那封矯詔。

明黃之如淬毒,滲痛江音晚的雙目,抑制不住地戰栗。其上斑斑跡,是兄長這一路傷的,亦是大伯與其麾下所有亡魂的

慘烈的殷紅,濃至暗褐,刺在眼底,將那一汪脆弱琉璃砸得支離破碎。

裴策與握的手掌察覺到抖,側首垂眸凝一眼,終究沒問什麼,只是指節略微用力,將荑輕輕,再緩緩放松些許。

他向謝統言簡意賅吩咐將之打開。

謝統恭聲領命。金剝落的卷軸緩緩而開,那黃綾地上祥云瑞鶴的圖案已被跡浸,鐵畫銀鉤的字跡斷斷續續依稀可辨。

“……今聞安西節度使反,已奪關至沙州,爾駐北庭,當速率兵過天山,平定叛……”

“皇帝信璽”四個朱紅篆字,只在一團里模糊出邊角幾筆,卻已足夠認出是發兵所用的璽印。

裴策的面一分一分沉下去。墨袍上自前襟至肩頭平金繡出猙獰夔紋,襯著他峻漠鋒利的下頜。他未發一言,然而威如山,讓謝統持卷的手都

因卷上字字,同他筆跡幾無二致。

被他扣在掌中的細荑,愈發劇烈地抖起來。裴策蹙眉側首,看到江音晚面孱白,雙眸黯然無,只怔怔凝在這幅黃綾上,姿搖搖倒。

燃有熏爐,裴策已為解下了出門時披上的銀狐裘,亦摘了帷帽,此刻只一狐肷坎肩罩著月青上襖,似竹間初月,清幽一線落于掌心,無論如何都握不住。

裴策當即臂將人攬在懷里,向李穆漠然一瞥示意。

李穆趕忙帶著眾人退出去。謝統巍巍將這封意料之外的“詔書”置于桌案上,便忙不迭退下。

江音晚木然地由裴策擁著,視線仍空落于那封矯詔上。隔世再見,猶能牽扯出心底鈍刀割磨般的痛楚。

裴策將擁在懷里,那般的用力,有一霎失了方寸,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確認的存在。他下頜抵在的發頂,得那麼近,說話時,江音晚能到他膛輕微的震

,嗓音低沉得染了黯然,喚了一聲:“晚晚。”

隨后稍稍放松了錮著的雙臂,緩緩道:“晚晚信孤,孤直到方才才知,原來江家父子曾收到這樣一封‘詔書’,其出兵。上面的字跡,絕非孤所寫。”

江音晚久久沒有回答。裴策退開許距離,稍俯平視,幽邃漆眸,認真諦視的眼,只覺那雙瞳仁里淚意如破碎琉璃,下去卻是無無瀾的寂靜。

他克制下心頭的慌意,一手握在的薄肩,另一手輕輕捧著的臉,再喚一聲:“晚晚,相信孤,好麼?”

江音晚空茫視線終于漸漸聚焦在他的面龐,聲音亦淡得似竹葉凝映出的一點寒月,一句一句平靜道:“殿下問我,前世,建興元年三月,從晉王府回宮后,為何對您態度轉變。

“當日在晉王府,我并未與表兄相見。我見到的,正是這封矯詔。”

裴策一怔。

江音晚的杏眼里,淚珠無知無覺地滾落下來,分明眸底寂寧如古井,可為何眼淚那樣多?裴策拇指指腹一遍遍為拭去,卻似乎淌不盡一般。

“我多麼希相信殿下,然而先有柳太嬪之言,后有這封矯詔。且兄長告訴我,他一路人追殺,九死一生,又安知不是殿下派去的人?我怕我一時信錯……他日有何面去見江家先祖,去見我的父親和大伯?”

那淚珠分明冰涼,落在裴策指尖,卻似乎滾燙,直直在他心頭灼出一個模糊的來。

他從不知道,江音晚一人承了這樣多。怪不得,怪不得在他邊一心向死。

彼時只道晚晚厭他至此,卻不知背后竟是這般緣由。想來豈止厭他,該是恨他骨,為這恨意甚至斷送了命。

裴策指尖幾乎輕,拇指指腹再一遍去拭的淚,卻驀然頓住。

他細細再看一眼江音晚眸底神,只見一片愴然,確認一遍未窺見對他這個作的厭惡和抵,指腹才輕輕落在膩面頰上,將那滴淚抹去。

那停頓微不可察。只是不知的厭惡是否一時被那片死寂掩去。裴策不敢再深思。

他將嗓音放得極緩,亦極鄭重:“孤不曾派人追殺江寄舟。你也知道,真正同安西節度使勾結的是淮平王,而將謀反罪名扣給江家的是父皇,這兩方都斬草除

“前世,孤也曾暗中下令尋找江寄舟蹤跡,卻一無所獲,直到他于建興元年返京。今生,孤亦派人搜尋,才險險將他救回。”

裴策慢慢松開江音晚,端然而立,抬掌并攏三指起誓道:“孤絕未做過構陷江家之事。是何人設計仿孤筆跡制矯詔,江家父子出兵,又是何人安排王益珉獻策,炮制冤案,柳昭容又為何要對你說那番話,孤都會一一查清,必給你一個代。”

也必讓他們一一付出代價。他將殺意凜倨的最后一句,默默斂下。

他蕭蕭肅肅站在那里,頎謖峻拔,眸底湛湛,如一片深湖,讓人幾乎要溺斃其中。

江音晚定定著他,似隔著十年,甚至茫茫生死,去當年讓一見傾心的雋潤年。曾抱著那份枯死枝頭,而現在他對說,相信他。

始終希相信,只是不敢,那樣多的鮮和刀,在二人之間劃出千丈壑,教不敢逾越一步。

江音晚沒有說話。冬日薄薄日,勾染眼前修眉俊目,深刻廓。有細小淺金的塵,在影里浮,漾進的淚眼,沉寂中再度映出點點波

柳昭容用心可疑,其言不可盡信。

裴策若有心瞞,大可除去兄長命,又或者毀去這封矯詔,何必特意拿到的面前?

江音晚心里有了答案,只尚存躊躇,不敢確認。

裴策慢慢放下了立誓的手,向去,似要握住的手,卻終究頓住,緩緩落回,負于后,在看不見的地方拳,青筋畢

他眸一分一分涼下去,濃黑如徽墨潑濺,夜寂寥,他半垂下濃睫掩去,竟有落拓頹唐之意。

江音晚終于輕聲道:“我愿意相信殿下。”

我自被家人護得太好,自問從不是多有勇氣的人。一句相信,便是全然的付,是我押上全部孤勇的豪賭。

裴策,但愿你不要讓我的勇氣,為一個笑話,一場罪孽。

那嗓音輕緲若無,卻讓裴策如將死之人窺得一線生機。他目驀然凝注在江音晚面上,辨出話里是真意還是敷衍。

江音晚卻微微偏頭,避開了他過于患得患失以至于顯出銳利的視線,看向病榻上的江寄舟,道:“殿下還是喚太醫和大夫們進來吧。”

裴策眸側頰一滯,幾不可察地黯沉一分。卻只是輕輕頷首,道:“好。”

江寄舟狀兇險,起初是面發青,高燒不退,口鼻不斷滲,到了申時末,面驟然轉為脹紫。

吳太醫吩咐婢為他灌下吊命的湯藥,然而一掰開口腔,他口中便大口大口地往外涌出來。

裴策本勸江音晚離去,然而如何能夠放心?執意守在這里。

裴策知道江寄舟的安危是他同晚晚之間游般的一縷細線,若江寄舟出事,晚晚方才說的相信,恐怕再不作數,亦不敢再勸,只默默陪著

他在這里,滿室太醫和大夫皆繃了頭皮,斂聲屏氣,眼看江寄舟況惡化,更是人人驚出了一冷汗。

最后強行灌了藥下去,又施了針,脹紫總算退去,然而依然面如金紙,從面皮下出一死氣。

四合,斜疏疏照進來,江音晚坐在病榻邊的一把斑竹漆面椅上,裴策守在邊。

為了方便太醫婢等照料,且堂兄妹之間總歸有男之別,江音晚不曾坐得過近,只將將能看仔細兄長的況。

然而時間久了,裴策還是眸微顯幽沉。

他不斂去,垂首向江音晚道:“晚晚,醫工們來回忙碌,在這里守著多有不便,不如去外間的羅漢榻上坐等,有什麼狀況你亦可及時知曉。”

江音晚稍作猶豫,還是依他所言。

別莊中亦有膳房,眼看天漸漸暗下去,膳房備好了晚膳,太醫大夫們流去用膳。

李穆早有吩咐,膳房按江音晚的口味備下了致佳肴,一一呈上來。然而江音晚胃口寥寥,只略了幾箸。

裴策舀了一匙魚翅羹遞到畔,江音晚微微偏頭避開。

裴策作一滯。濃睫半垂又抬起,掩去了一霎的晦。俊面平和如水,將湯匙放下,緩聲問:“晚晚想吃點什麼?孤讓膳房重做。”

江音晚輕輕搖頭:“不必麻煩,我已經飽了。”

裴策目漸漸淡下去,漫然掃向桌上的膳食,漠聲喚了一句:“李穆。”

江音晚心頭一跳,擔心他又要遷怒廚子,住了他的袖擺,嗓音輕道:“殿下,我沒有胃口,不關旁人的事。”

裴策看著那雙水漉的杏眸,明明白白看到了眼底的懼。

他下頜線條崩得愈發凌厲,然而終是和緩下來,大掌攏住那只荑,輕輕,慢慢道:“孤知道晚晚心系兄長,吃不下東西,可你本就脾胃虛弱,又還在病中,只吃這點怎麼行?”

他看到江音晚神漸漸了抗拒,接著輕緩道:“孤讓膳房熬一碗粳米粥來,多再用一些,好不好?”

粳米粥同防風草、蔥白、生姜一道熬煮,是一道祛風散寒的藥膳。(1)

江音晚輕弱地應了一聲。

最終由裴策喂著,用下了半碗粳米粥。裴策見當真吃不了更多,也不再勉強。

江寄舟的況,一直到戌時末都未見好轉。所幸也未再惡化。今夜極為關鍵。吳太醫曾說過,若能熬過,高燒退去,便可保住命,否則再回天無力。

漸深,別莊在京郊,據苑坊較遠,裴策不愿江音晚再車馬勞頓地回去,已命人收拾出了廂房,準備在這里歇一晚。

然而江音晚尚沒有歇息的意思。

壁上靜靜燃著盞盞掐琺瑯的壁燈,將江寄舟所在屋室照得亮如清晝,大夫、太醫皆把心吊在嗓子眼,張地盯著江寄舟的狀況,時不時低聲談兩句,擬定可能要用的藥方。

江音晚守在外間的羅漢榻上,以手支頜,手肘撐在梨木幾案邊沿,力已漸漸不濟,卻固執不肯睡去。

裴策俯將銀狐裘松松搭在肩上,低聲道:“晚晚先去睡吧,孤守在這里,有什麼事一定立刻告知你。”

江音晚已沒什麼神,還是道:“我想確認兄長無事再去歇息。”

畢竟兄長是眼下邊唯一親人,是生是死,只在今夜。

裴策只得作罷,默默陪著

然而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到了人定時分,江寄舟仍沒有退燒的跡象。裴策卻不能再任由江音晚熬下去。

他將嗓音放得更加低緩,哄勸道:“晚晚聽話,先去休息,你病還未愈,不能這樣折騰自己的子。”

江音晚念及若是自己此刻撐不住倒下,反而給大夫們添,到底是聽了勸。站起時,竟形一晃。

裴策面倏然一變,將攬住。抿著,去探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燒,才將人打橫抱起,闊步往廂房走去。

他將輕輕放在黃花梨架子床上,為褪了鞋,解下外,又細致蓋好被衾。

江音晚本就困乏已極,很快沉沉睡去。

裴策熄了燈燭,坐在床畔,等到呼吸清淺綿長,又坐了一刻,才緩緩俯,在額頭印下極輕的一吻。

那般小心翼翼,僅僅是春日一片梨花瓣,拂在掌心的分量。

他放輕步伐走出廂房,闊步往江寄舟所在的屋室去。

江音晚此一眠,再度陷沉沉的夢魘,似被牢牢困住,五盡失,彈不得。

呼救而不能,過了許久,五才漸漸恢復,卻依然渾僵直,分毫不得察覺到自己躺在一片冰涼狹小的空間里,眼前黑暗,耳邊聽到凄凄切切的哭聲,并非嚎啕,似是遵著什麼禮數,循規蹈矩地哭。

倒像是喪儀上的哭靈。

江音晚心中打了個突,又聽到司儀太監尖細嗓音唱喝,越過烏泱泱的哭聲,歌功頌德,連篇累幅,江音晚只約捉住其中四個字,“景德皇后”。

不記得,本朝有過這樣一位皇后。

不得,呼吸,心跳,一切與生命有關的征兆皆無從尋,唯有眼皮前的黑暗,真真切切。

江音晚一悚,一個駭然的念頭冒出來——難道這是自己的喪禮?

耳邊哭靈聲驟然被一陣喧嘩取代,聽見太監失了方寸的嘹聲驚呼:“陛下,陛下您不能如此——”

厚重木板“哐啷”一聲沉沉落地,江音晚眼皮前黑暗散去,亮一閃,只仍不得睜眼。

下一瞬,一個寬厚懷抱,悉的龍涎香氣,清冽微苦,穿過檀香燭煙,將籠罩。

的吻,溫繾綣落在面頰,角,那般輕,似在吻畢生至寶。

江音晚分明不再跳腔,此時疼,非來自這,而是出自今生的

太監宮人猶在竭聲勸諫,“砰砰”的磕頭聲不絕于耳,擁住的男人卻似隔絕了一切,只專心細慢地烙下淺吻。

似有一只大手揪住江音晚的心臟擰想要哭,偏流不出一滴淚。

卻有一點冰涼潤意,的面頰。竟是來自裴策。

耳邊一切細微聲響變得如此清晰,似能聽到這一滴淚墜落棺底,破碎四濺,周遭一切場景也隨之散去。

江音晚卻未醒,而是恍惚又置另一境,香燭氣味更濃,木魚聲聲,清脆不紊,梵音深滿空明。

聽到略有幾分悉的嗓音,細思片刻,似是無塵,印象里閑逸的高僧,此刻端肅沉穆。

與他談的是一把極黯啞的男聲,仿佛開口說話便異常艱難,染滿了死寂,幾乎不似生人,竟是裴策的聲音。

江音晚聽清他們說了什麼,一切人聲此時卻都隔了一層堅質隔般,朦朧不明。直到最后,四合極靜,木魚停歇,梵音遠去,終于聽清裴策話語,吐字平澹,如敘尋常。

只一個字:“可。”

心下迷惘焦切,一時急,竟從夢中掙出。額角已布滿冷汗,呼吸虛促,有幾息的恍惚,漸漸看清了自己躺著的梨木月門架子床。

意識回籠的一霎,江音晚心口,呢喃了一句“裴策”,倏然翻坐起,掀開被衾就要下床。

作急切,一白,眼前驟然晃過一陣黑。額,撐著床柱勉強站起,未等眼前暗影散去,又要邁步往外走。

裴策恰好進來,見狀疾走幾步到床畔,見慘白若紙,扶住道:“晚晚慢些。是不是頭暈?還有哪里不舒服?”

不足,晨起若是太急,總會有頭暈的癥狀。

江音晚攥住了他的袖擺,穿過眼前虛晃的黑,那樣用力地凝睇他的面容。一分一分,越過茫茫生死,白骨黃泉,鐫到的心頭。

裴策凝眉,又喚了一聲:“晚晚,你怎麼樣?”

江音晚綿弱無力地說了句“我沒事”,卻仍怔怔著他。稍緩過這一陣后,眼前晃繚的暗散去,視線卻更模糊,淚霧溢滿,滾落。

裴策握著的肩,扶到床畔坐下,為拭去淚痕。他只當江音晚是為江寄舟擔憂,盈滿心疼的眼不著痕跡過一寂寥波瀾,如投石潭,水花微濺后,石子一路沒無蹤。

他低緩道:“江寄舟昨夜退了燒,太醫說他已命無虞。只是毒雖已解,上傷勢過重,還需一段時日才能醒來。”

江音晚依然是恍惚模樣,回了兩分神,問:“當真麼?”

裴策輕輕笑了笑,沒太多緒:“自然是真的。”

他想再勸兩句,讓無需為江寄舟傷懷,卻有一只荑,輕輕上他的面龐。

裴策一夜未眠,玉容神俊依舊,下頜卻有的胡茬,著清倦。江音晚的指腹順著他下頜廓,遍遍挲輕

裴策微微蹙眉,結滾了一下,攏住了荑,嗓音低低沉沉:“做什麼?”

江音晚凝睇著他深濃的眸,輕聲喚:“殿下。”

裴策“嗯”了一聲,等著的下文,卻只是這樣喚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裴策的蔥指,慢慢挪到眼前,將纖手翻過來,漫然看了一眼,確認指腹有沒有胡茬被磨出紅痕。

江音晚面漸漸緩和過來,眸中淚霧盈滿,似滿天星漢爍,櫻翕合幾次,最終只是道:“殿下,多謝你。”

指兄長之事。

未說出口的一句,是前世已不可追,幸而我們還有今生。

仍有一點沉重,腔。覺得夢中未聽清的、裴策同無塵高僧的談話極為關鍵,有心尋找合適時機問一問裴策,抑或去拜會無塵方丈一面。

然而只一瞬功夫,腦海中他二人的依稀談竟已淡去,心頭迷惘,卻只是茫然,無從問起。仿因天機不可窺探。

裴策深深看一眼,再確認一遍的面,才取過掛在架子上的。是昨夜派人臨時去苑坊取來,玉白上襖,配一襲茜云錦百迭,幫換上,又為穿好鞋,扶去看江寄舟。

江寄舟果然已好轉了許多。面雖蒼白虛弱,卻不似昨日那般泛著將死之人般的青黃。

江音晚總算安心,懇切謝過各位太醫和大夫。眾人忙稱“不敢”,躬拱手道:“請姑娘放心,這位公子已離了險境,過段時日便能醒來。”

裴策帶啟程回到苑坊的私宅。

江音晚本就風寒未愈,這一番勞頓后,午間便又發起了熱。此后斷斷續續地病了好幾日。

床柱上那條金鏈已不見,不過裴策吩咐了秋嬤嬤,盯著臥床靜養。他雖忙碌,每日都會過來,喂用膳、喝藥。

直到將近正月底,江音晚才算徹底痊愈。這日午后,倚在梨木嵌螺鈿花鳥紋人榻上,正懶懶翻著一本游記,忽然聽到庭院中的傳來靜。

憑窗過去,看到李穆正指揮著幾名小廝,將幾個箱子搬到西側廂房。

李穆亦遙遙見了江音晚,趕忙近前,隔窗向一禮道:“奴才等驚擾了姑娘,還姑娘恕罪。”

江音晚聲道:“無妨,不知公公搬來了什麼?”

李穆恭敬答:“是姑娘從前在定北侯府的舊。”

江音晚一怔。又聽李穆接著道:“定北侯府所有資產被罰沒,近日一應件清點國庫,殿下亦不能做得太惹眼,只能暗中扣下了姑娘閨閣中的舊,命奴才送來。”

李穆心里明白,江公子雖已險,卻至今未能醒來,殿下知道江姑娘記掛江公子,只能用旁的法子來緩解家人之

“殿下的意思是,若姑娘想家了,隨時可以翻出來看看,若是怕景傷,便妥善封存在廂房。”

江音晚眸底漣漪淺淺,怔然許久,才笑了一笑:“公公代我謝過殿下。”

李穆躬應喏,心里想的卻是,殿下可不愿意聽江姑娘的“謝”字。

江音晚起走到廂房,命人打開了箱子,大略掃了一眼,并未仔細清點,只先找出了母親留下的幾樣

母親留給的東西并不多,有一塊純白無瑕的羊脂玉,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并一些釵環首飾,而最意義可貴的,是母親早年同父親往來的書信。

江音晚一一妥帖收匣子,讓丹若收于寢屋床頭的金楠木柜中。

又將一些過于久遠的件,譬如兒時的布偶之類所在的箱子鎖起。

看著剩下的箱子,有書本紙硯,有釵環,亦有一些畫卷。稍稍出了會兒神,待李穆小心問“姑娘,是否有何不妥?”才恍然回神,淺笑道:“無事。”

命黛縈將尚可用的脂首飾和收拾出來,便回了寢屋。

裴策為探查定北侯府冤案,以及柳昭容柳簪月前世所為,這段時日愈發忙碌。然而矯詔和王益珉之事一時未能理出頭緒,只能先順著柳昭容的線查下去。

柳簪月宮以來,同江淑妃關系淡淡,并無過節,甚至曾在江淑妃積郁疾時說過一番助想開的話。而同江音晚、同裴策都無甚集。

膝下無子,算來與裴策沒有利益沖突,實在難以堪破其機。

裴策一路查到柳簪月宮之前,派人去了的故里,江南東道吳郡。終于找到了一點可循之跡。

三年前,皇帝遣花鳥使,采擇天下姝好,之后宮(2)。柳簪月正當適齡,又素有名,被花鳥使一眼選中。

閨中的兩名已隨宮。往日照料頗多的一名仆婦在宮后不久,便被打發到了莊子里。

探知柳簪月的過往,自是要尋這名仆婦,然而此人卻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蹤跡。

裴策派去的人覺出了可疑,在柳家其他仆人口中旁敲側擊,又在附近一帶打聽。三年前的事,并不久遠,即使非柳簪月邊之人,不知詳,也難以抹去所有痕跡。

果然查到一點信息。柳簪月在宮前不久,曾同一名長安來的貴人有過往來。甚至據柳家一名下人說,“甚是親”。

這其中不知是否有添油加醋的分。而問及這名貴人份,眾人并不詳知,只記得其人相貌俊雅風流,依稀聽邊的人喚過他一聲“殿下”。

能稱殿下者,滿朝不過寥寥,并不難查。消息飛鴿傳回長安,裴策核查三年前曾至江南東道的皇子、諸王,唯有一人相符。

淮平王裴昶。

此時已是二月初,白玉直頸瓶里著最后的紅梅,一枝品種喚“骨紅照水”,又一枝喚“千臺朱砂”,開得濃紅醉,灼艷不妖。

裴策坐在人榻畔,將探知的消息一一告知江音晚。

“殿下的意思是,柳昭容是淮平王安宮的人?”江音晚斜憑人榻上,面向裴策安安靜靜聽完,輕聲問。

“僅是推測,尚無證據,還需找到那名失蹤的仆婦才能有定論。”不過裴策心中已有七八的把握。

且唯有如此,方能解釋得通。前世,淮平王趁皇帝病重,發起宮變,被裴策斬于劍下。若柳昭容是淮平王的人,便有了挑撥裴策與江音晚關系的機。

然而這一脈雖能捋清,線索到此便斷了,王益珉之事和那封矯詔仍然無從解釋。

淮平王同安西節度使合謀起兵,王益珉獻策,尚有可能是淮平王看到局勢不利,背棄盟友、斷尾求生之舉。

然而那封矯詔,斷不可能是淮平王偽造。他有何理由在盟友出頹勢之前,便江景元出兵剿滅,且使自己與之勾結的證落于江家父子手中?

裴策慢慢手,到江音晚擱在圓枕邊的手,仔細確認一眼,并無抵之意,才將那只荑慢慢收攏在掌中,一字一字沉緩道:“晚晚信孤,孤定會一一查明。”

江音晚淺淺點一點頭,因躺著,鬢邊點翠穿珠流蘇垂下來,輕晃著過青

又聽裴策接著說下去,他濃睫垂下,遮住眸底深涌似海的緒,嗓音低沉至暗啞:

“這一世,我們好好重新開始。不論你心里有沒有孤,心里那人是誰,孤都可以不計較,只希你放下前世的錯恨,給孤一個機會。”

江音晚杏眸頓然睜圓了。坐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連名帶姓喚了一聲:“裴策。”

這一世還從未這樣喚過他。裴策微愕抬睫,注視著,對這個稱呼沒有不高興,反而有等待宣判般的張。

下一瞬,裴策掌心一空。

因他不曾用力,江音晚微掙一下,便出了手。他的腔也似被空了一塊,二月料峭的風灌進去。他未敢再手去握住。

他眸底翻涌著千仞墨浪,表面卻是澹澹寂寒的靜潭,安安靜靜等著江音晚的決。

江音晚抿了抿,忽而起下榻,往屋外走。

裴策默默跟著,看走進了右側的廂房,在幾個未鎖的箱子里翻找。

“晚晚在找什麼?”他聲音很輕,似這時節江上最后的浮冰。

江音晚沒有理他,兀自翻找著。他便不再問,只靜靜站在一邊,玉容寥落寂和,向江音晚的眸底卻抑著瀕臨崩潰的瘋狂。

靜潭慢慢顯出幽險莫測,若拒絕他,裴策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

半晌,江音晚抱出一堆畫卷,新舊不一,尺幅各異。

“裴策,你自己來看,我心里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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