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錦州飄起了細細的小雪。
兩輛裝潢華麗的馬車停在沈宅門前,引得來往鄰里忍不住紛紛探頭。
這點大的巷子,兩日前裏頭髮生的事,也大差不差傳了個遍,眼下衆人着那姿英的京貴胄,忍不住心下唏噓。
怪不得,怪不得沈家那小丫頭長得不像爹不像娘,俊得不像一般人…… 這樁事,不是賀忱將沈時葶一人帶回京就解決的,沈家一家也得有個代。
是以,沈延、孫氏與沈同坐後一輛馬車。
沈時葶站在前頭的馬車旁,頻頻後,這兩日哭得兩隻眼睛是紅腫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賀忱站在一旁,手過去,“我扶你上去。”
他不是看不出來,想與阿爹同坐一車。
但遲早要回去賀家,對沈延的依賴,也終歸要改改。
沈時葶回過神,朝他搖搖頭,自己抓着車璧爬了上去。
這一路上,車廂一陣靜默,沈時葶坐得稍遠,顯然,對而言,賀忱是陌生的人。
賀忱將桌几上的一疊蝴蝶推了上去,他知喜歡這個。
“喫吧,墊墊肚子。”
小姑娘看過來,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塊,還同他了謝。
賀忱又給倒了杯茶。
他從桌櫃底下拿出兩本,遞過去給。
是兩本醫孤本,本就只收在宮中的典籍司,可謂是世間難求。
果然,一眼看過來,小姑娘的眼就亮了,裏的蝴蝶甚至忘了嚼。
賀忱輕笑,“給你的,家裏還有多,等你的屋子修葺好了,就給你放進屋裏。”
之後,這車廂裏便傳來頁翻的簌簌之聲,以及賀忱時不時與探討兩句有關醫學的問題。
年紀雖小,但確實是頗有賦,或者說,沈延教得不錯。
外頭,駕車的高尋忍不住輕嘆。
要知,爲了與阿葶姑娘說上話,他們小將軍來的路上,可是不眠不休地翻了好幾本醫呢。
但是確實有效,起碼這一路,願意開口喊他哥哥,儘管聲音小,也願意與他說小時候的故事,有時候,甚至也會好奇地賀忱打聽賀家。
總之氣氛十分輕快。
爲了遷就沈時葶,回京的這一趟路程放緩,慢悠悠地走了五日才京。
賀忱牽着的手,往含平巷的方去。
沈時葶看了眼對面的“陸”字,隨賀忱走賀府。
府門打開的一瞬間,有人高呼:“大公子回了!”
接着,廊下一玄影赫然出於眼前。
沈時葶頓時往賀忱後藏了藏。
賀凜似是等久了,驚喜:“大哥。”
賀忱朝他擡了擡眉梢,“阿爹阿孃呢?”
“正廳候着,等許久了。”
他說罷蹲下了子,仔細打量這個親妹妹,生得是緻,非要說像的話,的眉眼倒是與賀忱是如出一轍的似水。
他:“阿葶,喊我二哥哥。”
沈時葶囁喏着脣,卻是將賀忱的手拽得更了些,整個人在賀忱的大上。
四目相中,賀凜瞭然地:“沒事,以後再喊吧。”
他將匣子裏的一枚白玉墜子掛在脖頸前,墜子一側刻着三個字——賀時葶—— 認回沈時葶的事毋庸置疑,但如何安置賀敏,卻了一大難事。
岑氏是個心的,何況拿賀敏親生兒養了十一年,掏心的疼給了,如今雖心疼流落在外的小,卻也不忍心就這樣將賀敏給了沈家。
此事抉擇不下,僵持了整整兩日,直大寺的人上賀府扣了孫氏,且來的人,還是大寺卿董鳴。
賀祿鳴不解,“是誰請了董大人來?”
賀忱毫不意外地看賀凜,賀凜則是大大方方地認了。
他朝岑氏:“阿葶手背上的燙傷怎來的,阿孃知嗎?”
岑氏怔怔落了座,再不提要將賀敏留下之事。
這一扣押,孫氏乾的糟心事傳得滿京皆知,誰知曉了賀敏的親生阿孃做出這等禽不如的事。
便是爲了好,也必得將送回錦州。
賀敏隨沈家走的那日,沈時葶從後門追了出去,着馬車影,問賀忱:“我以後還見沈家阿爹嗎?”
賀忱了的腦袋,應了:“逢年過節,你若是想見他,或是想寫信給他,可以。”
小姑娘咬了下脣,心下的憂慮刻在了臉上。
極小,極小聲地問了一句:“那阿爹阿孃,會喜歡我嗎?”
問的是賀祿鳴與岑氏。
初來乍,有這樣的顧慮倒也無可厚非。
賀忱垂眸,對上那雙惴惴不安的眸子,失笑:“我們阿葶這好,阿爹阿孃怎會不喜歡你?”
十一歲的姑娘經不起誇,兩隻耳朵即紅了一下。
賀忱正再多說些甚的時候,巷子口一影橫衝直撞地往侯府跑。
是四衛營統領龐倦的手下。
賀忱眉心蹙了一下,喊住他:“蔣參軍。”
那人立馬剎住腳,大着氣:“將、將軍。”
“怎回事?”
蔣參軍如遇救星,喪着臉:“將軍,您若是不忙的話,可否移步京郊營地,陸世子連着鬧了五日,我們實在沒了法子,這纔想請侯夫人做主……” 賀忱指尖跳了一下,
夢裏這時他不曾在這個時候站在賀府門前,也就不會巧遇前來告狀的蔣參軍,自然不知此事—— 京郊。
下了馬,進營地。
高尋跟上賀忱,忍不住爲陸九霄辯解:“主子,此事怪不得世子,是那龐統領,前幾日在迎安大喝醉了酒,衆罵您來着,說您本事平平,若非生得個好世家,聖上又肯給機會,
也不會有今日……換做是他,他也行。
世子一聽,便要與他單挑,這龐統領躲着不肯出來,世子堵他五日了。”
誠然,龐倦罵得要更難聽些,否則也不至於讓陸九霄連着堵五日。
此時,營帳前一片狼藉。
躺着的,坐着的,捂着腦袋,捂着腰,個個哀連連,擺手求饒。
帳子終於被開,龐倦手握大刀:“陸九霄!
你別欺人太甚!”
那頭,陸九霄腳下正踩着一隻手,聞言眉尾一挑,頓時鬆了力,側笑笑,“嘖,你早出來,我至於嗎?”
他持長劍上前,朝龐倦擡了擡下頷,“試試,你要是連我打不過,那你連給我哥提鞋不配。”
十六歲的年,正是囂張的時候,連眼尾那不經意流出的神,着他骨子裏的傲慢。
瞧那下頷擡起的角度,沒將眼前的人人看。
龐倦被氣得那雙小眼睛瞪大了一圈,他好歹也是個統領吧!
“,,你小子,我是怕傷了你這永侯府金貴的世子爺,你倒不領!
那就試試,別哭着娘就!”
兩邊各退十步,拉開了架勢。
陸九霄不屑地挑了挑眼尾,激得龐倦一聲怒吼衝了上來。
賀忱時,便見高臺上一抹緋橫着子,旋轉的速度快得人連他的角看不清,整個人如一隻陀螺,劍刃直指龐倦就旋飛上前。
他停在原地,看陸九霄遊刃有餘地應對。
賀忱輕輕抿住了角,眼前浮的是那個倚在鶯歌燕舞的高臺上,連眼尾着頹廢的男人。
與眼前這個尚還意氣風發、飛揚跋扈的年,判若兩人。
他背在後的手握,“陸九霄。”
那邊,陸九霄一個晃神,正中了龐倦一腳,捂着口往後退了兩步。
他忙站穩,扭頭看來人。
無人的草場上,緋年一言不發地跟在賀忱後,直至前面的人停下腳步。
賀忱側看他,“爲什找龐倦麻煩?”
“我看他不順眼。”
陸九霄想不想,口而出。
“就這樣?”
“嗯。”
靜默半響,陸九霄漠着張臉,“你想罰就罰吧。”
賀忱失笑,往後走了幾步:“讓我看看,你這幾日劍法有沒有進步。”
陸九霄擡眸,握了手中佩劍,神認真了起來。
一炷香後,“哐”一聲,那柄佩劍從陸九霄手中落,結果自然是毫無疑問的輸了。
他握住右手手腕了兩下,鬱悶地抿住角。
對面的人收劍鞘,忽然問:“阿霄,若是沒有我,你還想練劍嗎?”
賀忱認真地凝視他。
陸九霄作一滯,莫其妙地看他一眼,“什?”
“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好好練劍嗎?”
似是對這話不滿意,陸世子眉頭皺,“你爲什不在?
是誰又胡說八,李二?
我找他去。”
說罷,年掉頭就走。
“回來!”
賀忱住他。
陸九霄不得不停住腳步。
賀忱復:“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你拿好你的劍,好好練,好好長大,應嗎?”
陸九霄冷着一張臉,像是誰欠了他百八十萬似的,角也抿着,大有一種“你一個字別想從我中撬出”的意思。
男人神沉下,“我不要一個只知跟着哥哥的弟弟,你若沒本事獨一面,往後這劍不練也罷。”
四目相中,陸九霄攥手心,彎腰撿起落地的佩劍,好半才從嚨裏出一句“我知了”。
賀忱鬆了臉,搭着他的肩往外走,“行了,跟我回去。”
二人經過迎安大時,賀忱下了馬,停在一個做糖人的小攤上。
陸九霄狐疑地跟上去,見他給小販遞上了兩枚銅板,忍不住提醒他:“師姐不喫這些。”
賀忱彎了彎脣,“給阿葶買的,你還沒見過吧。”
陸九霄“哦”了聲,他對賀家的姑娘提不起半點興趣,想賀敏那嘰嘰喳喳的模樣就煩得,連帶着對這個新的也無甚好。
倏地,高尋從後頭追來,低聲音,氣吁吁:“主、主子,坤寧宮起火了。”
賀忱手上作一頓,與高尋走一旁。
高尋嚥了一口唾沫,“我們的人還沒來得及手,不是我們乾的,但有太監發了一條通胤國公府的,聖上震怒,皇后被幽了。”
可這放火一事,本是賀忱兩日前所籌謀,夢裏這時,坤寧宮並未起火,更不存在暴…… 所以,有人與他做了同樣的事—— 宣武帝確實是個多疑之人,
坤寧宮那條通胤國公府的,足以證皇后這些年與李家有所籌謀。
至於籌謀些甚,毋庸置疑,自然是東宮儲君之位,未來的皇位。
這事並不面,宣武帝未對外宣揚,而是以皇后子不爽利爲由,命其居宮休養,並將印給了賢妃。
轉眼,十一月十三。
役傳來戰報,西瀛來犯。
酉時,黃昏的餘暉落滿皇宮的臺階。
宣武帝一如既往宣了賀忱覲見,說了與夢中如出一轍的話:“忱兒啊,西瀛屢屢來犯,朝中無人可用,朕只信得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