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十二月末,天正冷,魔域上空時常刮起聲勢浩大的風,鬼哭狼嚎,雪和雨一場接一場不分晝夜地下,溫度隨之降下來。
西邊小院漸漸熱鬧起來。
宋昀訶和伍斐常去,唐筎起先更是恨不得沒日沒夜陪著,直到實在看不了湫十不自在,卻又憋著不說的樣子,才紅著眼控制了來的次數。
這日一早,伍斐踩著半人高的雪層,深一腳淺一腳進了院門,站在長廊下抖去大氅下的雪沫,他理了理袖口,朝屋揚聲道:“小十,開門,哥哥給你帶好東西來了。”
從前,幾人中,只有伍斐跟宋湫十心最相近,明明也都是老大不小的人,卻總能因為各種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吵得不可開,各有各的理,是從小拌到大的。
伍斐尤記得,那夜天帝意志降臨魔域,秦冬霖拂袖而去之后的形。大殿上,他回神,問側僵得跟木頭人似的宋昀訶:“程翌手里拿的是什麼?”
宋昀訶面沉如水,閉著眼深深吐出一口氣,道:“鮫珠。”
兩個字,滿室無聲。
伍斐甚至都能看到,所有在殿站著的人,甚至包括上首不見蹤影的秦冬霖,在這兩個字之下,紛紛倒戈。
其中就有他自己。
人總是偏向于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們看到宋湫十的離開,看到宋呈殊和唐筎的痛苦,看到宋昀訶千年如一日的繃,更看到了秦冬霖從天之驕子一步步跌落深淵的過程。
看得多了,說不怪宋湫十是假的。
當初有多好,那段最難過的日子里就有多怪。怪沖,怪不顧父母兄長,怪不顧兩家誼,怪能為了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男子,毅然放下從小到大的朋友。
可那是在知道一切都好的前提下。
現在這樣,不言不語,無聲無息,貓崽子一樣警惕。可想而知,在外那麼多年,失去的,又何止是一顆鮫珠。
伍斐不敢多想。
他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勞的命。
心秦冬霖,心宋昀訶,宋湫十回來了,又開始忍不住心。
門從里面無聲推開一條,伍斐收斂思緒,提著手里的東西,幾步過門檻。
屋,窗下,沒有點燈,亮來自外面的泱泱雪,灰青的一片,月明珠表面靈閃,流淌出滿地清輝。
宋湫十站在書桌前,一素裳攏著形,顯得十分空寬大,滿頭長長的發散下來,襯得一張臉極小,又淺,看著有些瘦弱,沒有神。
伍斐看著眼前的人,不由得又想起那個從前總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鮮亮麗的小姑娘,總覺得就該配那樣的鮮活彩。
“給你買的。”伍斐笑著將手里提的一捆被線繩扎得嚴嚴實實的糕點放到桌上,隨手過一張椅子坐下,手湊到炭火前取暖,道:“魔域偏僻,這里的魔兵魔將沒什麼講究,不重口腹之,開店的多是早先的留下的人魔脈和一些流落至此的散修。現在天冷了,魔域又排斥靈力,有些修為不高的修士,靈力抵不了寒氣,冬日便都躲在家里。”
“一條街,沒幾家店面是開門的。”
伍斐指了指那捆被油紙包著的糕點,聲調仿佛都隨著炭火的熱氣懶下來:“這家糕點不錯,每天排長隊,哥哥特意起了大早去蹲的點,快些吃,趁熱吃。”
湫十點了下頭,琉璃似的眼珠了下,聲音低弱:“好。”
頓了下,又說:“謝謝。”
這要是從前的宋湫十,聽他左一聲右一聲哥哥,早就跟他嚷嚷起來了。
如今,越是乖巧順從,越讓人心疼。
伍斐撥弄炭火的作停滯瞬間,笑得頗有些無奈:“自打你回來,都對我說多聲謝了。”
湫十悄無聲息坐回炭火邊另一張空著的椅子上,纖的脊背得筆直,怎麼看都顯得拘謹。伍斐甚至覺得,自己的下屬見到自己,都不止于如此張。
面對他們,總是無意間繃所有神經。
伍斐了自己的臉頰,想了想,問:“想不想聽宋昀訶和秦冬霖的事?”
他補充:“這三千年里。”
湫十了下角,眼睛亮了一瞬,卻遲遲沒有說話,像有什麼顧慮似的。
伍斐及時道:“放心,我沒什麼事,天天閑得慌,秦冬霖和你哥倒是忙著,一個兩個都不大搭理人,我除了你這,沒別可說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湫十飛快看了伍斐一眼,半晌,很輕地點了下頭,緩聲道:“想聽。”
伍斐沒跟說那些沉重的東西,而是揀了幾件宋昀訶的糗事一一詳細說了,湫十聽得神,仿佛能在那樣簡單而詼諧的字句里窺見一兩分鐘他們的曾經。
哪怕以這樣的方式,也足夠令人心。
不得不說,同是一起長大,沒接過子的人,伍斐就愣是比只會送珠寶首飾,給膳房丟各種天材地寶讓熬湯給補的另外兩個人聰明。他跟講故事似的一天說兩回,每次都卡在最令人提心吊膽的地方,加之本又是那種格,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備。
起初,聽伍斐洋洋得意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誰也沒有在意。
宋昀訶這段時間很忙,白日負責盯著天族的靜,隨時應對,到了晚上,就去翻書柜上的典籍,看鮫珠被取出后有沒有辦法恢復原樣,哪怕是暫時得到緩解。
秦冬霖更是一連四五日沒有現,出現的那日,等魔典司的人說完正事,伍斐扯了條凳子坐下,朝他道:“能不能讓沛把它的寶貝靈焰收起來,整個魔域被冷火一燒,本來就冷,現在更是雪上加霜,花花草草一都冒不出來。”
秦冬霖懶洋洋地了下手掌,掌心中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劃痕,他垂著眼看了會,渾的不耐幾乎化水流淌出來,“你自己去跟它說?”
“我去哪說?”說到這個,伍斐就想笑,自從上次湫十的火毒被秦冬霖親自祛除后,那麼大一條盤踞在魔域門口,好不容易能出來風的巨蛇就不見了蹤影,一問沛邊的從侍,只說魔君和主城君都去看過。
他們離開之后,沛的心和狀態就不大好,一直吐白焰,導致魔宮里一天比一天冷。
依他猜測,不是了罰就是挨了打,還極有可能被宋昀訶耳提面命念經一整晚。
“我是沒事,我皮糙厚不怕凍,可你們不知道小十有多難哄,我好說歹說將人騙到亭中坐了小會,結果布了結界都擋不住沛火焰中的寒氣,沒多久,小十臉都白了。”
伍斐攤了攤手,迎著兩道突然落到上的視線,聳了下肩,道:“姑娘家的,整日整日待在房里足不出戶,這哪能行。”
秦冬霖涼涼地瞥了他一眼,宋昀訶干脆就當沒聽見。
翌日一早,伍斐準時出現在西邊庭院里,他設置了個結界,又在指尖生了一簇火,落到高高的柴堆上,不一會,熱氣便涌了上來。他起,朝屋里喊了兩聲:“小十,快出來,哥哥給你講故事來了。”
說罷,他眉心微皺,察覺到什麼似的,側首往東邊墻堆上一看,五清絕,指尖燃著一縷冷白焰火的男子冷幽幽掀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再往西,宋昀訶風度翩然,目下無塵,與他來了個對視。
伍斐簡直無語。
沒多久,湫十從里屋走了出來,作極輕地帶上了門,明明上穿得也不,可看著就是很瘦,很小一個,穿過一叢黃了葉子的竹林,腳步似雪般無聲。
伍斐將雙手懸在火焰上了,隨口道:“我真是不了魔域這種鬼天氣了。”
湫十坐在火堆旁的另一張椅子上,垂著眼輕輕地了下角,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丟了鮫珠的緣故,話還是很,大多數時候都很沉默,偶爾說話,也只有簡短幾個字,但耐不住伍斐天生能扯話題,十幾日下來,已經將掌握了個七七八八。
一般況下,湫十是不出來的,能把騙出來的,只有三個字。
——秦冬霖。
以前也是這樣,特別關心秦冬霖的事,宋昀訶的事也聽,但讓付出點什麼作為換,就再三猶豫,顯而易見的舍不得了,實在好奇得不行,就去秦冬霖那哼哼,讓他套清況了告訴。
古靈怪得很。
伍斐就拿著這點,次次卡在最關鍵的地方,吊足人胃口。
“從前魔域不是這樣的,自從沛誕生之后,這天氣就開始瞎折騰人。”伍斐習慣了的沉默言,又知道想聽這些,總會在不經意間提起,“沛是蘊天地華而生的石蛋,吸收秦冬霖滋長出來的巨,修為增長極快,脾氣也怪,只親近秦冬霖,對別人齜牙咧,兇得不行。”
“它盤踞在魔宮附近,心不好的時候就開始吐白焰,方圓數百里溫度急劇下降,下雨變下雪,結霜結冰,心好的時候吐出的焰火是橘的,漂亮,周圍會變得暖和。”說到這,伍斐沒忍住罵了一聲:“誰知它每到夏天心都不錯,到冬天又開始鬧鬼。”
“其實魔域別的地方沒這麼冷,等哪天你子好些了,我拉著秦冬霖和宋昀訶,帶你去別的地方走走,你就知道了。”
湫十看著他,很輕地點了下頭。
饒是如此,伍斐還是從那雙圓溜溜的杏眼里,窺見了兩分催促的意思。
伍斐不聲往兩個方向瞥了一眼,握拳掩咳了一聲,接著昨天的事說:“……那個天外天的永安,你也知道,從前就喜歡秦冬霖,因為一些原因,一直沒能找到機會接近。”
湫十長長的睫了下,十分清楚那個“一些原因”跟不開關系。
當年,就是秦冬霖后的一條尾,走到哪跟到哪,誰都知道他們是一對。
永安自然沒機會。
“阮姨和秦叔喜歡,常常讓來魔域做客,跟著我們玩。”伍斐手掌往火苗上放了放,又說:“我們有什麼好玩的,忙起來十幾天腳不沾地,秦冬霖更是神出鬼沒,本沒個人影。”
“喜歡秦冬霖的不止一個兩個,小姑娘嘛,大膽表示心意,這再正常不過,可這個永安——”伍斐想了想,愣是沒想出一詞半語的來形容,他搖了下頭,道:“那次,阮姨掐著點去逮秦冬霖,連哄帶騙讓人過去陪秦叔吃頓飯,談談心,秦冬霖一去,誰也沒有,只看到個永安站在那。”
“知道后來怎麼了嗎?”伍斐見一字一句聽得認真,道:“依你對秦冬霖的了解,猜一猜。”
湫十真配合著想了想,輕輕吐出四個字:“轉頭就走頭就走。”
伍斐愣了一下,接著開始笑。
“真行。”伍斐朝比了個大拇指,道:“還是你了解他。”
湫十抿了下,想,不是了解他,是他這個人太好懂,面對不想看到的人,半點耐心都沒有,半個眼神都不給,轉就走,毫沒面可講。
“秦冬霖本來脾氣就不太好,墮魔之后,就越發變本加厲,永安若是不追上去,倒也沒事,可不知從誰的里聽了什麼鬼話,你知道干了件怎樣的蠢事——”伍斐嘆了口氣,在的注視下道:“刻意去學你。”
湫十愣了一下。
“學你往常的樣子,甚至秦冬霖時的口吻,語調,學你的笑,還去扯秦冬霖的袖。”
“我們主城姑娘這張臉,笑起來跟朵花似的,自然不是想學就能學來的。”伍斐跟著笑起來去逗。
雪天,院落里,炭火邊,眼眸漸漸彎起來,出一個很淺的笑,在這樣的天氣,顯出一種絨絨的溫暖之意來。
伍斐便將剩下的那些話咽了回去,他抬手,很輕地了一下湫十的發頂,后者僵著,沒有躲開。
“小十,多笑一笑啊。”他生怕驚了一樣,聲音落得很輕:“你不知道,他們兩個見你這樣,都難什麼樣了。”
院落的高墻上,紅漆自上而下,有些斑駁,秦冬霖看著這堪稱溫馨的一幕,慢慢皺了下眉,袖袍微,下一瞬便徑直去了形。
當夜,日日心不好吐白焰的沛終于收了火,魔宮范圍溫度恢復正常,伍斐拎著糖人起去西邊小院的時候,還看了眼宋昀訶,好心問了句:“要不要一起?”
“這些天,你辛苦了。”宋昀訶拍了下伍斐的肩,從他手中接過那只被靈力包裹著并沒有化開的糖人,聲音清徐:“魔典司新進了一批人待審,你歇了這麼多天,該做事了。”
“講故事,我也會。”
===
晨起,大霧彌天,十步之外看不清人臉。
宋昀訶得到應允進門的時候,湫十正趴在窗臺上,小指間涌出的細微靈力連著外面那片葉脈狹長的芭蕉葉,的靈力很溫和,是那種足以安萬的生命氣息。原本那片芭蕉葉已經泛黃蔫下去,現在又變回綠意盈盈的樣子,甚至整片葉子都長了不,葉尖一點一點著掌心。
湫十應到氣息,見來的是他,手一松,那片葉子便“嘩”的一聲落了回去。
從前就很喜歡這些花花草草,院子里花團錦簇,白的紅的綠的,什麼都有,心好的時候,會提著一個小花籃將花瓣摘下,要麼用靈浸泡后曬干制花茶,要麼就搗碎泥做口脂豆蔻。
“魔域天冷,沛搗,花花草草都長不起來。”宋昀訶著這一幕,溫聲道:“我等會跟秦冬霖說一聲,讓他管一管沛。”
湫十抬眸,飛快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事。”
“不說。”
了下嗓子,又說:“這樣,好的。”
這幾乎是這段時間,對他連著說出最多的幾句話。不為別的,只是不想多麻煩他們,哪怕明知道只是一句話的小事。
小心翼翼地著,不說話,不出門,不提要求,跟空氣似的沒有存在。
宋昀訶卻總是忍不住想起從前,淘氣又鬧騰,整天上躥下跳,饒是他這樣覺得自家妹妹千好萬好的,也會有一瞬間,覺得不像個孩子,現在,終于有了大家閨秀的嫻靜,他閉上眼睛,卻滿腦子都是沒大沒小的“宋昀訶”。
宋昀訶沉默了一瞬,而后神如常,道:“行,我不說,讓你自己折騰。”
“伍斐今天有事,讓我接著昨日的事講給你聽。”
湫十沒想到他是來做這個的,微微愣了一下,才想搖頭拒絕,就見他已經從容地坐了下來。宋昀訶聲音好聽,比三千年前又多了些沉穩:“小十,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哥哥始終認為,你早不是從前那個需要哄著,只聽得進好話的小丫頭了。”
可做那些荒唐事,連小孩都做不出來,湫十低眸不語,沒有搭話。
“伍斐昨日跟你說的那件事,鬧得大,我也知道。”宋昀訶眼神有些復雜,他修長的食指落在膝蓋上,問:“你要接著往下聽嗎?”
湫十點了下頭。
“我們原以為,他脾氣再差,怎麼也能看在阮姨的份上不跟人姑娘計較這樣的小事,以他的修為,真要走,沒誰跟得上,頂多不搭理就是了。”宋昀訶陷回憶中,“那時候,他墮魔的況剛穩定下來,永安去捉他袖口的時候,他臉很差,我和伍斐意識到不對沖上去的時候,他額上的魔紋已經全部燃燒起來了。”
“你是沒見過他失控的樣子。”宋昀訶苦笑:“父母親,阮姨秦叔,我和伍斐一起出手,也不過才堪堪困住他而已。”
“他當時神志不清,伍斐的左臂險些被他齊肩擰下來,到最后,他自己泄了勁,著伍斐的手腕,說了一句話。”
湫十已經不敢再聽下去,翕兩下,說不出話來。
宋昀訶站起,在跟前半蹲下來,從袖袍里取出一條干凈的帕子,一點一點過的眼尾,作輕,十分專注。
“秦冬霖問我們。”
“他好在哪。”
程翌他好在哪,能把他那麼喜歡的宋湫十搶走。
湫十眼睛睜大了些,溫熱的淚珠無聲滾到腮邊,被宋昀訶珍而重之地拭去,他道:“最后是伍叡來了,秦冬霖的緒才和緩下來,自那次之后,就沒人敢在他面前提你了。”
滿室寂靜。
頃,湫十規規矩矩搭在膝上的食指朝里蜷了蜷。
沒了鮫珠,的聲音不如昔日清脆婉轉,聲線低著,帶著一點點鼻音,卻并不難聽:“秦冬霖他墮魔,是因為什麼?”
“是不是因為我。”終于肯說一句完整的長句,一字一句,像是跟自己較勁似的,“因為我,給他丟人了。”
“不是。”宋昀訶與對視,斬釘截鐵道:“小十,父母親,秦冬霖,我和伍斐,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會跟你置氣,都不是因為覺得你給我們丟人了。”
“流言不足以擊垮我們,更不足以擊垮秦冬霖。”
他無奈地扯著角笑了一下,哄小孩似的溫聲細語道:“原因,哥哥不好回答你,你若是想知道答案,可以當面問他。”
外人看得再清楚,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真正里如何,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而能真正撬開秦冬霖那張的,只有宋湫十。
===
夜如水,濃重的霧才刮到樹梢枝頭,便化了冰和霜,一層一層,遠遠看上去,又跟才下了一場雪似的。
那寬大的芭蕉葉嘗到了好,在湫十再一次撒下靈力給它的時候,葉尖極有靈地纏上的小指,親昵地挲。
突然,一陣風過,那片葉子陡然驚了似的,嗖的一下老老實實落回原地,著墻面哆嗦著不敢。
湫十在原地靜了一瞬,而后起,去開門。
清冷月下,男人的眉眼妖異非常,寬大的裳袖擺隨風漾,周氣息收斂干凈,不知站了有多久了。
湫十看著他,宋昀訶白日里說的話又一個字一個字自己排著隊往腦袋里鉆。不敢細想,低頭著地面,他的影子長長一條,兩人的發影幾乎重疊在一起,幾乎帶著一種抵死糾纏的意味。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外面冷,進來說吧。”湫十將門往外推了推,聲音不重,卻足夠落他耳里。
他頷首,一步踏出,進小小的屋子里。
湫十跟在他后,聞到了一濃重的酒味。
屋里燒著火,比前幾日暖和很多,湫十手忙腳地給他搬了把椅子,又給他倒了一盞茶,無聲推到他手邊。
秦冬霖冷白,是那種常年不見日的病弱之態,眼睫垂著不時,上的魔氣幾乎停滯,周迫人的邪氣散得七七八八,現出一種罕見的平和之。
他的眼神沒落在那碗熱氣騰騰的香茶上。
眼前的人臉是小的,下是尖的,看著有點陌生,但笑起來還是從前的樣子,好看得令人挪不開眼。
秦冬霖朝出手掌,掌心里安安靜靜地躺著一顆散發著的潤澤亮的鮫珠。
鮫珠下,是一條猙獰的傷口,像是被一支銳利至極的箭破了,傷口被強行用魔氣合住了,里面的箭意卻依舊頑強,沒有消散。
那是程翌上的味道。
顯而易見,兩人過手了。
“拿回去。”月明珠的亮下,男人棱角分明,眼一掃,聲音微低,是說不出的無邊風流。
湫十看著他掌心里那顆并不顯眼的珠子,臉在霎時間泛白,執拗地搖了下頭,道:“我不要。”
秦冬霖皺眉,聲音冷下來時,屬于魔君不怒而威的氣質毫無散發出來,無端得人說不出話來,“手。”
湫十死死地憋著眼淚不說話。
難得地又重復一遍:“我不要。”
“宋湫十。”他冷聲問:“你準備就這麼一輩子啞著嚨說話?”
而這話,這樣的舉,再結合那日他突然問及鮫珠的下落,落在湫十眼里,只有一個意思。他不需要這份施舍,不在乎這份關心,更不想以這樣的方式再跟有任何牽扯。
他愿墮魔。
鮫珠上的一半修為早已經作為祭品用完,此時作為宿主,臨時反悔將鮫珠咽回,聲音是能恢復,可秦冬霖的況將以千百倍的速度急速惡化,直至無可挽回。
湫十哽咽,水洗般的杏眸睜得圓圓的,哪怕是拒絕的話語,聲音也很小,沒有半分底氣:“我愿……”
“我愿這樣。”
室倏而安靜下來。
湫十漸漸知道怕了,飛快看了他一眼,從他手掌中將鮫珠攏到了自己掌心里,囫圇道:“鮫珠是我的東西,跟你沒關系。”
這是回來之后,對他說過的唯一一句還算氣的話。
秦冬霖看著憋出點嫣紅澤的眼尾,手指微微收攏,半晌,他意識到什麼,沉聲問:“鮫珠,你自己取出來的?”
“你取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