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端坐馬背,問道:“還在嗎?”沈易應聲抬起千裡眼,回頭看了一眼:“在。
顧昀離京那日景明天清,是個難得的十裡豔天,隆安皇帝率文武百相送,送到了城關,一路目送兵馬瀟瀟遠去,方才散了,只剩下一個雁王殿下沒有走
沈易怒道:“嫌我眼瘸你自己看,一次一次地支使我,弄得別人還得以為我跟王爺有什麼不清不楚的呢。
顧昀早準備好了滿的借口:“你讓人釘一鋼板試試看還能不能回頭,廢話恁多。
沈易冷笑一聲,懶得拆穿他
有道是傷筋骨一百天,顧昀被從死人堆裡刨出來,連死再活,統共也不過大半個月的景,別說是個人,就算鋼甲壞那樣,等閑都沒那麼容易修好,顧昀請命去西北的時候,雁王當庭就急了,差點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跟他吵起來
顧昀:“……”沈易砸吧了一下,覺顧昀這脖子可能確實不大方便扭,不然早就撲過來了揍他了
沈易:“那可是你兒子!”顧昀:“還用你廢話嗎!”沈易一臉驚駭,顧昀煩躁地別開眼
陳輕絮:“……”被這麼一接話,居然一時想不起來後半句是什麼了!顧昀行軍如風,反正邊帶著個聖手陳姑娘,一點也不怕把上的鋼板顛散了,離京後一路北上,剛離開直隸境,已經連著遭遇了兩波流民侵襲,都不氣候,一擊即退,一即走,像幾條探頭探腦的野狗
沈易對顧昀道,“我跟他們過手,狡猾,地頭也,發現打不過立刻就跑,過不了多久又跟上,討厭得很,當時我走到這裡的時候正聽說京城被圍困的消息,急行軍中實在被他們弄得很惱火。
顧昀“唔”了一聲,將手中的千裡眼遞給沈易:“狗頭軍師的恐怕還讀過幾天書。
沈易:“怎麼?”顧昀:“聽說過佯裝撤退的時候要‘轍旗靡’才能引得對方上當追來,可惜小兵沒能領會神,那旗桿是他們自己砍的,我剛才看見了。
沈易:“……”顧昀皺眉道:“這些人造反是圖什麼,知道嗎?日子過不下去了?”“哪裡,”沈易冷笑道,“你把刁民想得也太好了,就算地裡沒事做,良民大多會找些小買賣,或是學一門手藝,總不至於活不下去,這群流竄在中原蜀中兩地的流民本就是一些閑漢混混,被有心人組織起來,除了擾蔡將軍,就是專門做那打家劫舍的買賣,蔡將軍那邊一追他們就跑,稍微平靜點了還會回來
“……”顧昀道,“慢著,你這說法我聽著耳,這不跟大梁徭役制度一樣嗎?軍戶不繳稅。
沈易忍無可忍道:“大帥,你到底是哪邊的?”“好好,稍安勿躁,”顧昀道,“這麼一來當土匪的不是越來越多麼?不但‘免稅’,有個隊伍跟著,還好歹能躲避戰,頭頭是誰?”“聽人說是個看著嚇人的老土匪,幹這一行好多年了,一刀疤,臉還被火燒過,自稱是一條‘火龍’。
沈易歎了口氣:“那你看怎麼辦,我們快馬加鞭辛苦兩天繞過這波暴民,直接去蔡玢西北援軍駐地嗎?”顧昀背著手在原地溜達了片刻:“憂外患加,料理一點是一點,前有虎狼,後面不能有後顧之憂,擬一封折子,上報軍機,說我們要在此停留三五日。
京城之圍解困後,李便當機立斷裁撤了位素餐的左右二相,之後又為了方便調度,效仿前朝制,設立了“軍機”統領六部,啟用了一批患難中見真章的文臣
江充心驚膽戰地看向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累糊塗看錯了,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方才是被夢魘住了嗎?”“沒什麼。
長庚若無其事道,“住口的緣故……臉不好看嚇著你了吧,我稍微有點起床氣,方才一時睡迷糊了,差點沒弄清自己在哪。
他這麼說了,江充也不好再問,總覺得雁王殿下這起床氣的氣有點太大了
“把還錢的期限岔開,後續可以補發第二批、第三批,拆兌開就好了,周轉得過來,”長庚道,“第一批買烽火票的人可以適當給一些實惠,爵位、朝中虛職、特許令……都可以,最理想的就是此事如果推行開,民間可以以烽火票抵當銀兩使用。
“倘若真是那樣,”江充猶疑道,“那些票子豈不是要滿天飛?到時候必然一錢不值啊。
長庚:“朝廷緩過來就可以買回來,等緩過這口氣裡,是還錢是繼續,是特赦機構還是專門頒布律法都是後話,”江充又道:“還有人問,倘若將來民間有人做假,拿著假的票子來找朝廷要錢怎麼辦?”長庚被這話氣笑了:“這事問靈樞院去,這種細枝末節也要拿到軍機來說嗎?明天我們要不要說說如何規範馬桶規格?”江充苦笑起來:“話是這個道理,史臺殿下也知道……除了吵架也沒什麼正事,聽說正連夜寫折子參你胡作非為呢。
長庚歎道:“說一千種道理,現在也只是戰時解燃眉之急,不然還能怎麼辦?是在滿城流民上重稅,還是把皇上的行宮拆了拿去賣錢?有問題的可以在朝會上提,能回答的我當庭說,沒想好的我回去想想再說,這些人……”這個朝廷就是這樣,有一小撮人負責辦事,剩下大部分人負責拖後找茬,將來倘若事,則算是有賴於自己思慮周全,萬一事不,那就是“當年為什麼不聽我的”
“說起靈樞院,奉函公昨天又上了兩封折子,下做主先扣下來了,王爺看看是不是能往上送?”長庚給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涼茶:“唔,說了什麼?”“一封是讓皇上撤銷掌令法,解民間長臂師,一封是想讓皇上解民間紫流金易,說是大富商必然都有自己的門路,國難當頭,不如發揮這些人的作用,讓我大梁境紫流金也能多個來路。
長庚頓了頓,搖搖頭:“奉函公……唉,這個奉函公。
老人家在京城圍城的時候赤膊上陣的神讓李印象深刻,雖然這老東西的脾氣又臭又還認死理,但忠心不二是沒的說,因此近來他時而胡說八道,李也都容忍了
江充無奈地應了一聲,正要站起來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道:“對了,還有安定侯……”長庚驀地一抬頭
長庚“唔”了一聲:“留下我看看。
江充慨道:“大事小都羅在王爺這裡,其他人的都是聽聽簡報,唯有顧帥的折子從頭到尾仔細看,王爺跟大帥的真是深厚。
說著,他便要告辭離去,剛走到門口,長庚忽然住他:“寒石兄。
江充不明所以地回頭:“王爺還有什麼吩咐?”長庚一只手搭在顧昀的折子上,不自覺地輕輕挲著,沉默了片刻,他面無波地說道:“勞煩你幫我搜集一下朝中關於烽火票的異議,誰說的,什麼時候說的,說了什麼,我酌修訂方案。
江充一驚——修訂方案要什麼“誰說的”“什麼時候說的”,他忍不住借著亮了徹夜的汽燈燈看了雁王一眼,臉是年輕的,眼神卻沒有一點青,第一眼看便覺得是個儒雅翩翩的貴公子,再一看,眼神卻並不是春風化雨的,地出一涼意來
長庚微微頷首,都是聰明人,不需要多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