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桂高八尺,長得一表人才,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遠近聞名的佳公子,如今上了點歲數,留出兩撇小胡子,更添了點穩重,待人接都可圈可點,談吐也並不淺薄,倒是與徐令想象中的面目可憎不一樣
鄭坤跟在他邊許久,是個機靈無雙的馬屁,立刻自以為領會了楊總督的意思——雁王不更事,野心不小,三言兩語已經了馬腳,好對付,姓徐的是讀書讀傻了的棒槌,不用管他,最妙的是不知是出於“武將不幹涉政”的避嫌,還是雁王刻意為之,安定侯被支走了,他們大可以放手一搏
鄭坤會意一笑道:“是,大人放心。
打發了歡天喜地的鄭坤,楊榮桂臉上細微的喜這才收起來,滿目鷙
徐令道:“聽說江北有十萬流民呢,我們東家命我二人前來探查運河沿岸,想收容這些流民建廠做工,大老遠地跑來,也沒見幾個人影子,那還找誰去做工?”孫老板已經喝了小一斤黃酒,滿臉紅暈,眼神也飄著,聞言醉醺醺地看了徐令一眼,呲著一口黃牙笑道:“怎麼,套我的話?”徐令:“……”長庚接過錘子,利索的吧鋼釘釘進了小酒館門口,一躍而下,三條的長板凳自始至終紋不,笑著搖搖頭——這徐大人從小兩耳不聞窗外事讀著書長大,而後便是朝為,一直在京城裡混,哪裡和這些腦袋別在腰帶上的老江湖打過道?孫老板看了長庚一眼,大著舌頭道:“白龍魚服,掌櫃的不簡單。
徐令頓時嚇出一冷汗,長庚卻毫無芥地接過孫老板遞過來的酒壺,一口喝了半壺:“什麼白龍黑龍的,有些人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我就是那個鬼。
孫老板意味深長地打量了長庚半晌,笑道:“欽差大人是怎麼找上我的?”長庚被人一口道破份,仍然面不改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孫老板這小酒館生意太好了些,每日裡客人不過三兩桌,酒水菜蔬卻車水馬龍似的,吃得完嗎?”孫老板抬頭看著他,臉上哪還有醉意,分明是目兇,徐令眼尖,看見他外袍下面藏著一把面目猙獰的短刀
“狗的頭頭是我大哥,不是我,”長庚淡淡地道,“不過楊榮桂就是再喪心病狂,也未必就有那麼多能力吧,倘若他真的強行驅趕殺害流民,早就暴四起了,不可能不驚江北駐軍。
孫老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楊榮輝宣稱安頓流民的別莊已經建,莊子靠山,要將這群流民帶去開荒種地,慢慢安頓,又派人登記,給每個流民發一塊號牌,憑牌分流到不同的山莊,如何分地、如何收租子都講得清清楚楚,還讓三五一群的流民自己選自己的領頭人
倘若是江湖人,但凡在黑白兩道沾一點邊,也早有去了,淪為流民的多半是老老實實的窮苦百姓,這些人畢生的心願就是安頓下來,過好日子,只要能活,只要一天比一天過得好,有盼頭,就萬萬不會鬧事
徐令愣了半晌,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說楊榮桂貪下了朝廷撥下來安頓流民的救命錢!”這句話口而出,徐令就後悔了,因為說得太不食人間煙火,果然,下一刻,雁王與那孫老板同時笑了,徐令臉紅了紅,忙找補道:“我只是沒想到楊榮桂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隔江就是淪陷區,又挨著江北大營,他怎麼敢……”“江北大營不能隨便,”長庚低聲道,“敵軍一旦有異變,誰也擔不了責任,楊榮桂要是想瞞,鐘老他們未必手眼通天到能知道這邊的況。
孫老板冷笑了一聲,對他這解釋不以為然
長庚轉向孫老板道,“孫兄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想必也是沒幫著收攏流民——我猜猜,兩江之地多漁民,後有沙海幫水陸兩通,不知孫老板是哪一路的朋友?”一邊的徐令剛開始沒琢磨過味來,只覺得“沙海幫”三個字耳,忽然見那孫老板側過頭來一笑,出耳朵到下頜骨一條猙獰的刀疤,這才突然想起來——沙海幫勢力遍及江南與福建一帶,乃是個大匪幫!這孫老板不是什麼鏢師,他是土匪!酒樓也並非杏花村,而是個賣人包子的!徐令倏地張起來,妄圖以手無縛之力的書生之將雁王攔在後:“你……你是……”長庚拱手道:“仗義每在屠狗輩,綠林之中也有中人,失敬。
孫老板目一掃他背後幾個玄鐵營親衛,不客氣道:“雁王也不必這麼客氣,你們這趟來明察暗訪,無外乎想知道楊榮桂貪了多,流民被他禍害到了什麼地方,以及是否真有疫,我不妨直接告訴你,那些個被帶到別院救命的病人頭天剛到了別院,便一人領了一碗草藥喝下去,結果當天晚上莊裡就著了一場大火,裡面的人一個都沒跑出來,已經毀滅跡了,其他的要麼已經在所謂‘山莊’裡被分批關押,要麼隨了我們弟兄,了本幫。
長庚面不改道:“這樣聽來,我們要是不來,恐怕暴是遲早的事。
孫老板冷笑道:“民反而已,可是話說回來,楊榮桂坑殺流民的時候,江北大營是一點風聲都聽不見,倘若流民造反,江北大營肯定立刻就風而,別看他們打不了貪、打不了洋人,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還是綽綽有餘的,條條大路朝天,只是沒一條活的。
徐令見識到江北大營軍營整飭,也親眼目睹了沿江兩岸戰場,正要反駁,長庚先一抬手阻止了他
徐令:“王爺使不得!”長庚笑道:“求之不得,請吧。
孫老板拱手抱拳:“請。
他說完,率先走出去,走了幾步忽然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雁王殿下給這賣人包子的小酒館刻的匾,這老土匪的神終於了,只見那上面毫無花哨地刻了四個字——“公義千秋”
“徐令”冷笑道:“有種你真的去。
“我這就是真的,”“雁王”搖頭擺尾地端起下,“以假真——唉,你說說,他怎麼就不能讓我盡善盡一點呢?既然侯爺也跟著來了,就一個出來唄,還編什麼他為了避嫌直奔江北的瞎話?”“徐令”道:“不讓你是為你好,怕你手腳地顧帥那張臉,到時候被玄鐵營活劈了。
“雁王”翻了個白眼,不搭理他了,專心致志地對著鏡子欣賞自己這張傑作臉,忽然,一個隨行侍衛來報:“王爺,徐大人,楊總督有要事面見,正在外面候著。
“雁王”與“徐令”對視一眼,“雁王”道:“咱們戲也演了,賓主也盡歡了,下一步按理該是給拖上賊船,行賄賄了吧?外面肯定有箱的金銀和人等著,人就算了,男人能留下不?咱家老大吩咐了保存好證,沒說人證怎麼辦啊。
“徐令”回頭看了一眼雁王那廓頗深、英俊秀的臉,配上帶著哈喇子的“男人”仨字,頓時一陣胃疼,可還不等他出言諷刺,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院外有侍衛大喝令他們站住,來人卻不管不顧地往裡闖,很快一陣兵戎之聲響起來
“雁王”回頭看了“徐令”一眼,“徐令”不易察覺地對他搖搖頭,沒反應過來楊榮桂唱的哪出,“雁王”只好臨時搪塞道:“這事我知道了,楊總督起來回話……”楊榮桂卻充耳不聞,繼續朗聲道:“下還有一事,當今天子昏聵無能,國祚將衰,乃至於憂外患頻出,外有夷人虎視眈眈,有暴民造反,可為諸軍無主,楊某願冒天下之大不韙,效仿前人,策王爺殿下為天子!”話音沒落,他後隊伍一劈兩半,中間四個人抬著一一件服越眾而出,“雁王”眼珠險些瞪出來,那竟是件可以以假真的龍袍!楊榮桂:“臣為大梁鞠躬盡瘁,當此國難之際,不敢私藏,唯有毀家紓難,一點家財連同夫人嫁妝都已經上朝廷,換了烽火票,仍為昏君所疑,實為千古奇冤,倘有明君降世,願以命輔佐!”這番話聽起來鏗鏘有力,如慷慨陳詞,實際裡面有威利的三層意思:第一,我貪贓枉法,全都是被你那烽火票的,我有罪,雁王你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