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浪淘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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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先明的話音方落, 泰安殿中雀無聲,百分立兩側,呼嘯的凜風裹著雪粒子從大開的殿門外涌, 地面越來越潤。

家”

翰林侍讀學士鄭堅回過, 俯作揖,“蔣先明輕信謠言, 妄下論斷, 一樁十六年前已經議過,定過的案子,此時董耀之流要翻,他蔣先明也要翻,這是目無君父, 這是別有用心”

“鄭大人,”

副使葛讓在旁,他滿腦子都是那一百三十六刀,“就算是十六年前的案子, 如今發現其中有疑,也不能再提麼這是什麼道理”

“葛讓。”

黃宗玉皺了一下眉, 示意他不要多言。

鄭堅一下偏過頭,一雙眼睛盯住葛讓, 隨即頗為恭謹地俯作揖,“葛大人, 我怎麼忘了, 您當年對徐鶴雪可是忠心得很, 他說什麼,您就做什麼,那時您好歹也是三十多歲的人, 竟將一個黃口小兒捧得天上有地下無也難怪您今日,要說這番話了。”

黃宗玉地拽了一下葛讓的袖,葛讓卻拂開他的手,冷哼一聲,上前幾步,“鄭堅,你上過戰場嗎你知道你這種慣會耍皮子的人到了戰場上,是會被胡人的金刀割下舌頭來的麼”

鄭堅臉稍變。

“在你看來,我葛讓三十好幾卻圍著一個娃娃打轉好像是恥之事,可是我要告訴你,戰場上從來都是真刀真槍,我不與人論什麼年紀,只論打仗,他十四歲放棄云京的前程,進士的份,一頭扎到邊關,投在苗天照苗太尉的護寧軍中。”

葛讓說著,看向立在另一邊的苗太尉,殿中許多人的目跟著他,落在苗太尉上。

苗太尉心中難捱,只得地咬著牙關。

“十五歲,在咱們眼里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可他在丹原領七百騎兵繞到胡人后方,以七百人之數,折損胡人兩千人,更是活捉了澤冗,若沒有他趁夜奇襲,苗太尉就要在前方與胡人膠著更久。”

“他十六歲離開護寧軍,統領靖安軍,飲馬湖一戰,乃至后來奪回燕關千里的每一戰,我都在其中,一個年,既有勇,又有謀,我又憑何要因為他的年紀而輕視他,不能敬重他”

“葛大人,所以您也與蔣先明是一樣的意思”

鄭堅抓住他的話頭,“您今日,也要為徐鶴雪平反是麼”

“老子”

苗太尉忍得雙目赤紅,咬著牙,挽起袖子就要朝鄭堅走去,邊一名員急忙攔住他,低聲,“苗太尉,不要沖。”

“我敬重徐鶴雪僅僅只是因為他對大齊曾經的功績,若他是個叛國逆賊,我為何要為他平反如今這也不是平反,只不過是將這樁舊案重新拎出來再審一遍而已,”葛讓一步步近鄭堅等人,“反倒是你們,如今拼了命地攔著,又是為何”

丁進不地與潘有芳對視一眼,隨即朝正元帝俯,“家,蔣先明手中的認罪書來路不明,可當年這樁案子卻是鐵證如山,臣以為并沒有再重審的必要,臣丁進,彈劾史中丞蔣先明濫用職權,欺君罔上。”

鄭堅立時俯,“家,此時重提此案的人分明就是居心不良當年這樁案子查就查了一個月之久,是朝中多位員盡心竭力清查干凈了的,十六年過去了,難道今日能比當日查得更清楚麼譚廣聞已經畏罪自殺,一個死人是再開不了口的,臣卻不知蔣新明借著這份所謂的罪書,究竟是為徐鶴雪,還是居心叵測”

“臣鄭堅要彈劾史中丞蔣先明”

這一番話,牽扯了多位當年議過此案的員,知諫院,翰林院,一時不人紛紛俯作揖,“臣要彈劾史中丞蔣先明”

“臣要彈劾史中丞蔣先明”

“臣要彈劾史中丞蔣先明”

在這片彈劾聲中,孟云獻站得端正,他不說話,新黨也都眼觀鼻鼻觀心,沒有為蔣先明說話,也沒有出言彈劾。

孟云獻看著蔣先明,他伏跪在地上,自說過那句話后,再也沒有出聲。

他在求死。

孟云獻抬起眼,與站在對面的潘有芳對視。

雪粒子被風斜斜地吹進來,潘有芳扯,朝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孟云獻想起那個雨夜,這個人對他說,他絕不會認。

今日,誰都能為蔣先明求,唯獨孟云獻不可以,因為他與張敬往昔的分人盡皆知,他為蔣先明求,就是在為張敬不平。

正元帝久久不言,在旁扶著他的梁神福強忍著被君父狠狠攥握手腕的疼,臉煞白。

“孟云獻,朕要你說話。”

正元帝嗓音嘶啞。

孟云獻抬步上前,站立在蔣先明側,他看見君父向他的眼神,那樣冷沉沉的,浸著

中書舍人裴知遠看著這一幕,只覺心臟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孟公,不要說。

不要說啊。

家不想聽的話,一定不要說啊。

孟云獻俯作揖,“臣”

方落一個字,眾人各異的目地裹附在這位東府相公的上,然而就在此刻,正元帝猛地嘔出來。

家”

梁神福大驚失

泰安殿霎時一鍋粥,梁神福慌里慌張地讓人去太醫局,又趕將正元帝扶出泰安殿。

也嚇得不輕,一個個面

苗太尉卻在此時擼起袖子,幾個大步往前,就抓住了鄭堅的領子,一拳砸得鄭堅后仰倒地。

“哎呀這是做什麼”

黃宗玉連忙令員們將苗太尉拉開。

“苗太尉”

鄭堅被這武夫的一拳砸得頭暈目眩,他坐起,卻發覺鼻間熱流淌下,他手一抹,滿手都是,他憤聲,“您何故毆打同僚”

“老子打的就是你”

苗太尉眼見著蔣先明被軍押出去,“鄭堅老子不但要打你,還要割了你的舌頭同僚你算哪門子的同僚”

苗太尉冷笑,“跟你們這樣的人做同僚,老子覺得惡心”

“誒,苗太尉,話不能如此說啊豈非傷害同朝的誼”丁進等人將鄭堅扶起來,好些個員都覺得他這話太刺耳,都出不滿之

“跟你們,有什麼誼”苗太尉用力掙拉住他的幾個員的手,上不能佩刀,他一時找不著襯手的東西,“我,我”

他低下頭,干脆扯下一只靴子來。

“哎喲苗太尉使不得使不得啊”武們都來拉他。

“武夫只會拳頭拳頭能解決什麼事真是有辱斯文”鄭堅氣昏了頭。

這話登時便令拉拽苗太尉的武們不樂意了。

“拳頭能砸死胡人,你們這些文皮子能殺胡人嗎”

“我等皆是文臣,何必去做那等打打殺殺的事”

“我們不打打殺殺,誰他媽的守得住國土靠你們這些玩意兒嗎”

“你們俗”

“你們慫包蛋”

泰安殿里,文臣武完口,又起了手,打得不可開,黃宗玉連忙讓人去勸,可都沒勸幾句,勸架的員也在里頭打了起來。

黃宗玉看見葛讓也趁蹬了鄭堅幾腳,他滿頭是汗,匆匆走到孟云獻邊,“孟公,您怎麼不勸勸呢這麼打怎麼呢都是大齊的員,家如今還不知道怎麼樣呢,他們實在過分吶”

“您寬寬心吧,同朝為,就沒有不打架的,幾句話不對付,打起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孟云獻言辭平靜,“當務之急,是咱們得去慶和殿外等著。”

“這個蔣先明,竟將家氣得嘔,他實在是”黃宗玉喃喃幾聲,立時便朝泰安殿外走去,“我得趕去慶和殿外頭候著。”

泰安殿里雜聲一片,孟云獻與裴知遠走出殿外,一時間,有一個人跟上來。

在漢白玉石階上,孟云獻站定。

“孟公,我早與您說過,十六年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潘有芳攏披風。

“蔣先明手里的罪書,是你讓人給他的,你是要讓他自己往死路上走。”

孟云獻語氣篤定,“你太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當年他主請纓,赴任雍州知州,其中為他說過話,贊同他去的人中就有你,是你,是吳岱,促他坐上那個位置。”

“你們讓一個以為自己在踐行正道的純臣做了殺死玉節大將軍的刀,而你呢潘有芳”雪粒子落在孟云獻的發髻,“十六年,你片葉不沾。”

“可我要告訴你,”

孟云獻轉過臉,寒風鼓他紫袂,他盯住邊這個人,“董耀死了,可文端公主府的舊案還沒有結束,他用自己的命維護了我,維護住了這樁案子,”

“即便天下玉宇也許永遠都不會澄明干凈,但我們這些人也絕沒有放任污濁大行其道,而使日月不明的道理。”

大雪在二人之間紛揚。

猶如一道深邃的鴻

“道理這世上何人不知道理多的是視而不見,多的是一著不慎,一生為棋子,道理永遠擺在那里,卻不是人人都肯講理,有故意裝糊涂的,也有落子出了錯回不了頭的。”

潘有芳說著,恭謹地對孟云獻俯作揖,風雪吹得人耳朵麻木,“立譽謹記孟公教誨,很憾我再不能有這等清白的立場,我也不會自辯。”

他抬起頭,一笑,“孟公,您與我,也曾同過路,如今,就各自珍重吧。”

太醫局的醫正們已經在慶和殿中待了幾盞茶的工夫,也不見人出來,黃宗玉上裹了三件披風,卻還是抵不住外頭的嚴寒,他手,見嘉王站在一側,始終注視著閉合的殿門,上僅有一件披風。

黃宗玉想了想,解下來自己上一件披風,上前裹到嘉王的上,“殿下,往里面站一些吧,別讓雪粒子了您的裳。”

嘉王沒說話,也沒有

黃宗玉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他朝階下看去,心里正想著孟云獻他們怎麼還不過來,卻見底下幾個年輕的宦匆匆忙忙地往階上跑來。

他們跑得急,一個個地凍紅了臉,躬著氣。

“慌里慌張地做什麼”

黃宗玉皺起眉頭。

“黃相公”

們一見他,連忙俯,又對不遠地嘉王喚了聲,“殿下。”

“怎麼了”

嘉王回過看著他們,“榮生,我不是讓你們送補品去娘娘宮中麼”

原來這幾人是如今在嘉王側侍奉的侍。

榮生躬著子,“是啊殿下,但,但娘娘出事了”

“出了何事”

黃宗玉問道。

“娘娘聽聞家在泰安殿嘔,便要來慶和殿,正逢一個尚服局的宮娥說是來送娘娘新制的裳,娘娘心中惦記家,哪里還管得了什麼裳,哪知才走到花園,那宮娥卻一直悄悄尾隨在后,手里握著一把剪刀,竟刺殺娘娘”

榮生如實回答。

“什麼宮娥如此大膽娘娘如何”嘉王上前兩步。

“幸虧娘娘邊的近侍及時擋了下來,”

榮生接著道,“那宮娥見事不,便倉皇逃跑,跑了半個花園,驚慌之下跌到湖里,但湖中結著厚冰,娘娘邊的人將逮住了”

“但,但是”

“但是什麼”

嘉王問。

“那宮娥一邊跑,一邊喊了些話”

“你就莫要吞吞吐吐喊了些什麼”黃宗玉有些不耐。

姐姐死得冤枉,說姐姐撞破了娘娘的壞事,就白白地丟了一條命。”

榮生越說,越有些戰戰兢兢。

“壞事什麼壞事”

說,”

榮生與他側的幾個宦子伏得更低,“說,娘娘宮闈,與太醫局一位姓王的醫正有私。”

榮生的聲音越來越低。

“什麼”

黃宗玉眼珠瞪圓,大驚失,他一把揪住榮生的領子,“這等話,你也敢胡說還要你這條命麼”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一直這麼喊,好多人都聽見了”

榮生額上冒汗。

皇家脈豈能兒戲黃宗玉滿背冷汗,這些話既被好些人聽了去,如今要止,只怕也止不住。

“苗景貞,快讓梁侍出來快”黃宗玉快步走到殿門,對那殿前司都虞侯喊道。

嘉王徑自下了階,榮生等人連忙跟上去。

裴知遠與孟云獻各撐著一柄傘,還沒走近那漢白玉長階,就見嘉王匆匆地下來。

“殿下。”

裴知遠站定,俯作揖。

風雪之間,孟云獻傘檐上移,與嘉王目相接,隨即俯

“二位大人,快請上去吧。”

嘉王只簡短一句。

他與孟云獻而過,榮生在后頭,朝孟云獻伏低子,又跟嘉王的步履而去。

“上面出事了”

裴知遠從嘉王的語氣里察覺出些許意味。

“走吧。”

孟云獻提起擺,往階上去。

嘉王到貴妃宮中時,貴妃正將一只湯碗摔得碎,“給我披,我要去慶和殿我要見家”

“娘娘了凍,還是不要去的好。”

嘉王走進去。

“你怎麼過來了”貴妃抬起頭,隔著簾子著他,張,“那個賤婢的話,是不是傳到慶和殿了”

嘉王沒有否認,只是說,“爹爹嘔了,如今又在昏迷,太醫局的人正在殿中,我們都沒進去,娘娘就是去了,也不能進殿。”

“那奴婢在哪兒”

死了。”

嘉王一怔,“娘娘,這個時候您怎麼能呢”

“我沒有

貴妃一張面容泛白,語氣里不住怒火,“我雖讓人拿住了,卻是自己服毒死的”

這個當口置了那賤婢,于有什麼好

豈是那等愚笨的人

“敢問娘娘,那宮娥的姐姐,是否真的在您宮中當過差”嘉王面

“確有其事,”

立在貴妃側的宮娥說道,“但是犯了錯,娘娘才懲治的絕不是因為那些污濁的謠言”

“私自置的”

嘉王又問。

宮娥沒說話,看向貴妃。

“殿下,茹兒今晨出宮,怎麼到這個時候還沒回來”貴妃站起,掀開簾子出來。

口中的茹兒,便是的那個

聽說雁回小筑有子詩社,便想去瞧瞧,約莫夜,也就回來了,”嘉王說著頓了一下,“娘娘急著找做什麼”

“那賤婢口里不干凈,說咱們娘娘送了一支鳥寶石金簪給人做信,”宮娥滿臉憤恨,“可說的那金簪分明是娘娘賜給咱們家小娘子的”

“殿下,快些請人將小娘子回來吧”

嘉王輕輕頷首,眼底神泛冷,好似輕嘲,“娘娘放心,我這就去接。”

沒說幾句話,嘉王從貴妃宮中出來,正逢一名宦從夾道那頭跑過來,匆匆在榮生耳邊說了些話,又將一張紙條塞到榮生手里。

榮生點了點頭,轉頭看見嘉王,便走上前,將手里的紙條奉上“殿下,這是您的親衛袁罡送來的。”

嘉王展開,垂著眼睛瞧“樞院已擬定,今夜子時于城中搜捕蓮華教副教主張信恩,侍衛馬軍司的人已在整裝。”

蓮華教源于佛教凈土宗,明面上是念佛信佛,實則是事魔邪黨,糾集信眾,起義造反。

院得到消息,蓮華教副教主張信恩前日喬裝京,圖大事。

強忍心中翻沸的緒。

看來,今日泰安殿上的形,終于令葛讓下定決心了。

“榮生,那宮娥沒多說其它的話”

嘉王將紙碎,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沒有,說的話,都是按殿下您吩咐的,”榮生一邊跟著嘉王,一邊低聲說道,“家里頭的人奴婢也都安好了,殿下放心。”

貴妃的跋扈,終究給了他們這些人做文章的機會。

“你是孟公送到我邊的人,我知道,你對韓清很是忠心,”嘉王順著夾道往前走,“這件事,你已經告訴孟公了”

“殿下”

榮生誠惶誠恐。

“我并沒有要怪你,”

嘉王扯,“這些事,你理應告訴他,你還應該告訴孟公,保重,如今朝中新舊兩黨爭斗不休,他若不珍重自己,很多人就都沒有了主心骨。”

榮生忍不住道,“殿下,孟相公也很擔心您,盼您好好的,總會有辦法的。”

“辦法”

嘉王抬起臉來,聲音幾乎從齒出,“還能有什麼辦法到了今日,誰還看不明白,誰若想這樁案子,誰就得死。”

榮生從沒見過嘉王如此沉的神,他嚇了一跳,“殿下”

嘉王深吸一口氣,攥了手中碎的字條,“抗旨回京那日,我就已經將什麼都想得很明白了,人到了這個地步,又還能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不知為何,這話聽得榮生心中不安,他張張,卻聽嘉王道“我要出宮去接吳小娘子,你不必跟著,回去吧。”

“可若吳小娘子回來,那金簪的事不就”貴妃的件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拿得到的,所以榮生只能從吳小娘子上下手。

可若是吳小娘子在這個時候回宮,一旦為貴妃作證,事就不好辦了。

“我說是去接,卻沒說接不接的回,再者,吳小娘子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我與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貴妃生的是個皇子,貴妃就不會再認這個,到時,也只能跟我一起死。”

寒風吹得嘉王臉頰麻木,片刻,他,輕聲道

“榮生,往后,你記得多幫我去南郊別苑看看。”

淡薄的日在檐上跳躍,檐廊底下覆了一層薄雪。

倪素將春碧的圓領袍衫給徐鶴雪穿上,手指襟一側圓潤的玉扣,一顆一顆地系上,“這件裳,從我回來云京就開始做了。”

“我知道。”

徐鶴雪看見了。

即便忙得厲害,也沒忘了拿出這件裳來做。

“阿喜,我讓你很辛苦。”

他說。

“這不是辛苦,”

倪素看他穿著嶄新的錦袍,頭發還披散著,便將他按到銅鏡前坐下,雙手一邊攏起他的長發,一邊說,“給郎君做裳,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徐鶴雪抬起眼,在銅鏡里凝視的臉。

“今晚你做飯給我和青穹吃吧。”

倪素為他梳理發髻的作沒停。

“好,”

徐鶴雪輕應一聲,“想吃什麼”

倪素想了想,笑著說,“你問我,我一時還真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但你記得要多作幾道菜,今晚我們要喝酒的。”

倪素很快梳好他的發髻,再將那白玉竹節簪他的髻間,俯下,在銅鏡里看他,“真好看。”

徐鶴雪看著,握住的手腕。

黃昏時分,青穹悶聲不響,幫著將灶房里的菜擺上桌,倪素將溫好的黃酒取來,看見桌上的菜愣了一下,看向徐鶴雪,“你何時會做雀縣的菜”

“我幫徐將軍找雀縣廚子要的菜譜。”

青穹忽然出聲。

“第一次做,你嘗嘗看。”徐鶴雪在邊坐下。

倪素“嗯”了一聲,夾了一塊紅燒栗子,栗子香甜,爛,抬起頭,“很好吃。”

將黃酒打開,每人斟了一碗。

“一碗黃酒之中便藏了人間六種滋味,若有一日,你能嘗到味道,我一定讓你先喝它試試。”

倪素舉起酒碗,熱霧上浮,抿了一口,見青穹沒筷,“今日這桌上可擺了整整十道菜,你怎麼嘗也不嘗難道在灶房里吃過了”

青穹總說,他最幸福的時刻,就是吃飯的時候,他最喜歡這個人間的食

“他沒吃。”

徐鶴雪端起酒碗,輕嗅了一下,聞到馥郁的香味,但口卻依舊沒有任何滋味。

“我那會兒吃了餅子。”

青穹干地解釋,然后拿起筷子來,夾菜吃了一口,又捧著碗喝了口黃酒,其中的確有很多滋味,但酸酸甜甜的滋味最明顯。

他多喝了兩大口。

“你喝慢點。”

倪素看他這樣,不由關切一聲。

青穹嚨哽得厲害,只得夾菜掩飾自己。

在漸漸地發黑,院子里點滿了燈火,倪素捧著酒碗,看著自己的碗碟里被徐鶴雪堆起來一座小山。

“你做飯,一直都比我做的好吃。”

說。

“你這樣聰明的子,這世上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得到你。”徐鶴雪將一塊栗子放到的碗碟中。

倪素將下抵在手臂上,近距離地嗅到碗中的黃酒芳香,“任何人,都會有自己不擅長的事,也許這件事對我來說,真的很難。”

說的是做飯,卻又不是做飯。

徐鶴雪輕易讀懂字面底下的深意,握著筷子的指節屈起,他邊的這個子,“阿喜”

“今天真的很像過節,”

倪素打斷他,坐直笑著說,“就當是我們三個人在一塊兒提前過除夕夜了。”

去年除夕,

與徐鶴雪就是在這里,兩個人一起過。

一轉眼,又是一年。

青穹忽然擱了筷子站起,天已經黑下來了,夜風吹進廊廡,他臉蒼白,瞳仁濃黑,“徐將軍,您要走,是嗎”

“您走了,就不再回來了,是嗎”

“青穹”

徐鶴雪方才出聲,便見他轉走出廊廡,在院子里漆黑的地方提出來一把柴刀,檐廊底下的燈籠照著他單薄的形。

“徐將軍,您要救人,還是殺人,我都跟您去。”

青穹眼眶紅,淚意閃爍,“我反正也活不長,但至在我還活著的這個時候,我真的很想看到您沉冤昭雪,可是死了那麼多人,我不知道我等不等得到,與其這樣,我不如跟著您去哪怕死了,也是我甘愿的”

廊廡里靜悄悄的。

倪素抿

徐鶴雪站起,慢慢地走到青穹面前,看著他握在手中的柴刀,“青穹,記住你阿爹說過的話,哪怕人生短暫,你也要為自己好好地活著。”

青穹抿,低聲泣。

“我走之后,你要幫我,”

徐鶴雪回過,看向坐在桌前的倪素,“別讓阿喜一個人,這一路來,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我,都很艱難,有時候,也會需要有人聽說說話。”

倪素從桌下拿出那盞琉璃燈,吹燃火折,乍聽這番話,鼻尖的酸來得很尖銳,但只頓了一下,便點燃琉璃燈里的蠟燭。

燈火映在的臉上,倪素提起燈盞,走下去。

“我知道,你不會坐視那六十余人因你而死,你要救他們,你也要救被困幽都寶塔里的靖安軍三萬英魂,我從來都不能攔你,即便知道你在走一條不歸路,我也只能在你的邊,看著你走。”

倪素著他,他穿著新做的袍衫,發髻梳得很整齊,這應該是他覺得最舒適的裝束,得,干凈,像一個滿書卷氣的人。

像一個活著的人。

知道,無論是為了董耀,為了那些關在夤夜司中的六十余人的命,還是為了幽都寶塔里的英魂,他都不能再等。

他要殺吳岱,殺潘有芳,引魂火幽都。

“今日,我也一樣看著你走。”

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倪素將琉璃燈盞遞給他,“你不要擔心我,你知道,我如今有了黃相公的題字,有很多娘子愿意讓我診病,還有朝廷追封徐景安的賞賜,那麼多的錢帛。”

說,“我會過得很好。”

“對不起,阿喜。”

徐鶴雪握住遞燈的手,將懷中。

倪素靠在他的膛,“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即便我們分離,我也不會自棄,相反,我照舊會做我想做的事,過好我的日子。”

徐鶴雪下頜繃,他地抱著

到了這個時候,他心中的矛盾幾乎快要將整個腔淹沒,他既恨自己為念所束縛,以殘魂之,擁有了,又可恥地想要這樣擁有

可是如今,他什麼也不能擁有了。

“如果你還能回到天上去,如果那時你能看見我,你一定要做最亮的那一顆星星,這樣我就知道,我抬起頭的時候,該看哪一顆了。”

倪素地抓著他的衫。

“好。”

滿目是紛揚的大雪,徐鶴雪輕的吻落在發頂,“無論我在哪里,無論我是什麼,阿喜,我都為你禱祝。”

哪怕化為風,也一定不以嚴寒傷

“阿喜,你不要生我的氣。”

他聲線里藏了一分抖。

若可以,他無論如何,都想在邊。

“我從來不生你的氣,往后也不會,我會一直,一直記得有一個小進士將軍,是我自己選的,最好的郎君。”

倪素強忍淚意,“我相信我這一生,總能看到這個人世還給你應有的公道。”

“你走吧,徐子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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