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潘有芳與吳岱的死訊, 再是宮門夜開,魯國公在家中被這兩個消息砸得頭暈目眩。
潘有芳怎麼能忽然就死了呢
“說是蓮華教的副教主張信恩殺的,殿中侍史丁進丁大人, 也死了。”知戰戰兢兢地說。
“張信恩殺他做什麼”
魯國公赤著雙腳在房中走來走去, “堂堂朝廷命, 能被那反賊輕易取了命不對家在泰安殿上吐,宮里一直也沒個消息, 以往宮門上了鎖若沒有要事,是絕不能開的,誰開, 誰就得死,今夜開了宮門, 只怕是家不好了”
魯國公一時的輕松已經被潘有芳突然的死訊打破, 他原還以為能借玉節將軍的案子將蔣先明按死, 可如今蔣先明還在獄中,潘有芳卻先死了。
“真是瘋了。”
魯國公心中猜出些什麼,他渾汗倒豎, 不敢置信, “他們這是破釜沉舟啊”
為了一個死了十六年的人,為了那三萬尸骨都不知化在哪兒的靖安軍,他們竟如此大逆不道
魯國公不敢深想,越想,越是膽寒,“若家好好的, 他們如此作為,必死無疑,可若家他”
那麼今夜, 宮中必定生變
“快快給我穿我要宮”魯國公頭皮發麻,立時大喊。
年輕艷的妾室趕拿了木施上的袍來為國公爺穿,魯國公見知要出去備馬車,他忽然一把拉住人,“二郎在殿前司兵案中任職,你快讓他起來,我有話與他代”
快到寅時,梁神福在殿外吹著冷風,卻依舊是滿頭大汗,時不時地要用汗巾來拭去,苗景貞心中也十分煎熬,但他還是安了一聲梁神福,“梁侍,且寬心,咱們只等二位相公一到。”
梁神福只覺得口舌都泛苦,平日里這苗景貞雖是殿前司都虞侯,但對他這位侍省都都知卻只有畢恭畢敬的份兒,梁神福還收過他的孝敬,如今想來,真是悔不當初,若沒有韓清這個干兒子,榮生那個不的干孫兒,他也犯不著摻和到這些事里去。
但梁神福轉念又一想,在家邊,遲早是有這一日的。
就是他再不想摻和到里頭去,兩邊的人,誰都不會放過他這個離家最親近的人,他只能選一條道走,不選,更得死。
心里頭嘆了口氣,梁神福忽聽得苗景貞一聲“來了”,他神一震,抬起頭,宮燈點映,兩位老相公相扶著,正被一行人簇擁著往階上來。
“不用你扶”
黃宗玉鐵青著一張臉,揮開孟云獻的手。
“我可比您腳輕便啊黃老。”孟云獻沒將他這一番推拒當回事,仍扶著拄拐的黃宗玉,往上面走。
“孟相公,黃相公。”
苗景貞立時上前,俯作揖。
“家如何了”
黃宗玉著急忙慌。
“哎喲二位相公,家還在昏睡當中,您二位快些隨咱家進去吧”梁神福連忙說道。
黃宗玉與孟云獻即刻進了慶和殿中,隔著一道簾子,貴妃閉著眼躺在一名宮娥的懷中,其他宦宮娥跪了一地,班直們的刀就在眼前,他們一個個地也不敢抬頭,只低聲泣著。
“貴妃這是怎麼了”孟云獻問道。
“娘娘哭了一陣,暈過去了。”
梁神福令人掀開簾子,迎二位相公,濃烈的藥味撲面而來,里面太醫局的醫正們一見二位相公,便退到兩旁。
龍榻之上,正元帝閉著眼,口緩慢地起伏,一呼一吸之間,腔里似乎有濁音,黃宗玉見梁神福用帕子去正元帝邊的口涎,他心里一驚,立時回頭看向太醫局的醫正們。
“家確是中風無疑。”
其他醫正們連呼吸也不敢,秦老醫只得巍巍地上前說道。
“這就是那碗湯藥。”
梁神福令年輕的宦將一只玉碗奉到孟云獻與黃宗玉面前,“醫正們也已經看過,里面確實有研磨不干凈的金丹碎粒。”
“家喝了沒有”
黃宗玉心臟突突地跳。
梁神福搖頭,“發現及時,咱家攔了下來。”
家還沒有清醒過來,黃宗玉與孟云獻不便在殿中多留,二人走出去,就在殿外吹著冷風,黃宗玉擰著眉,“家這般形,怕是”
孟云獻卻看向長階底下,說,“寅時了。”
寅時了,百要宮了。
“丁進為何在潘有芳府里”黃宗玉只覺太被風吹得鼓脹發疼。
“我怎麼知道”
“那你手中那份丁進的罪書,又是從何而來”
“他親手寫的,有人送到我手上,我也不知是誰送的,也許,是他自己送的。”孟云獻說道。
“那你我如何與百解釋丁進的死靠那個張信恩的說辭麼那再些呢丁進為何要威脅潘有芳”
“這個就要看您黃相公了,您最是與人為善,只要禮送得好,您有時也愿意為那些個朝臣平一平他們的事端,即便丁進沒求過您,說不得他什麼親戚,正好求了您卻沒求上的。”
“你”
黃宗玉咬牙切齒。
他是常在河邊走,以往也沒個了鞋的時候,但如今,他卻是整個人都在這潭泥水里了。
寅時天還是漆黑的,天上落著雪,朝臣們一個又一個地冒著風雪趕來慶和殿,所有人得知一夜之間,潘三司與丁史被殺,一時嘩然。
“那張信恩果真如此兇殘竟能殺了潘三司與丁大人”翰林侍讀學士鄭堅滿臉不敢置信,“黃相公,其中是否另有”
那蓮華教的張信恩殺潘三司做什麼
“諸位應該也知道,蓮華教在南邊作惡多端,糾集信眾,說是求神佛庇佑,實則是為謀逆他們信眾之廣,且底有深,咱們朝廷幾番圍剿,也未能滅其本。”
黃宗玉說著,嘆了口氣,“潘三司是費盡了心力,才將這蓮華教的副教主張信恩引來云京,我們本想借此人來將蓮華教連拔起,豈料他太過狡猾,提前識破了我們的打算,又自知逃不得,便索將潘三司殺害。”
“他那四散潰逃的教眾為泄憤,還殺了貴妃的父親吳岱。”
“誰能證明”
鄭堅怎麼也接不了黃宗玉的這番說辭。
黃宗玉盯住他,冷聲道,“張信恩還活著,這是他親口認下的供詞。”
“只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這道聲音中氣十足,文武百皆朝階下看去,只見魯國公提著擺,一步步地踏上來,“夜里侍衛馬軍司搜捕張信恩,葛讓葛大人為何親自前去”
“國公爺,葛讓是我讓他去的。”
黃宗玉說道。
“您讓他去的”魯國公走上來,將擺撂下,“誰都知道如今這個時候,徐鶴雪的舊案鬧得沸沸揚揚,葛大人昨日才在泰安殿上與人為徐鶴雪而爭執,夜里,就親自帶著侍衛馬軍司的人搜捕張信恩,偏偏也就是在這個當口,潘三司,丁大人,還有娘娘的父親吳岱都死了。”
“國公爺此話何意”
“誰人不知,侍衛馬軍司中,有葛讓葛大人定乾軍的舊部”魯國公迎上黃宗玉的目,“黃相公,您本是清清白白,可萬莫讓人蒙蔽了去。”
黃宗玉的胡須被風吹得來回拂,他微,沒說出什麼話來,孟云獻便上前一步,“聽國公爺這意思,是葛讓故意領著舊部,趁搜捕張信恩之機,連殺兩位朝廷命,還有娘娘的父親”
魯國公冷聲,“張信恩區區一個反賊,如何能有這般能力”
風雪呼嘯之聲掩蓋了諸多朝臣的議論之聲,鄭堅等人神各異,而中書舍人裴知遠恰在此時趕來,他被寒風嗆了嗓子,話也說不出,只得一邊咳嗽,一邊給魯國公與二位相公作揖。
“那麼我倒要問國公爺,”
孟云獻往前走了兩步,他對上魯國公的視線,“若真如國公爺您猜測的這般,那麼依您之見,葛讓殺吳岱,是他輕信蔣先明等人的話,鐵了心要為徐鶴雪報私仇,可您倒是說說,他為何殺潘三司”
魯國公瞳孔一。
“蔣史呈的那份譚廣聞的罪書里,有吳岱,卻好像并沒有潘三司啊,那麼葛讓,殺潘三司是為什麼”
孟云獻言語清淡,實則步步,“還是說,國公爺您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
魯國公幾乎被孟云獻這三言兩語出冷汗,他本能地反駁。
“既如此,那麼國公爺又如何篤定,潘三司,丁大人,吳岱三人的死,是葛讓為徐鶴雪報仇所為”
孟云獻一雙眼掃過慶和殿前的這些朝臣,“丁大人與徐鶴雪有什麼相干潘三司與徐鶴雪又有什麼相干他葛讓,為何敢不要這服,甚至不要命,不顧王法,也要為一個死了十六年的人報私仇”
“我孟云獻想問諸位,有誰,敢為徐鶴雪如此”
有嗎
朝臣們面面相覷,又竊竊私語。
他們神各異,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時,誰敢應孟云獻這句話誰不怕如蔣先明等人一般,被投大獄等死
是不要這了嗎
是活夠了嗎
誰敢在此刻,為已經在十六年中,就快要為人所淡忘的那個十九歲的叛國將軍喊一聲冤
他們不敢。
因為近來的事,已經嚇破了他們的膽。
孟云獻笑了一聲,“國公爺,您看誰敢”
魯國公頭皮發麻,他當然知道孟云獻這番話底下暗藏的鋒刃,他與潘有芳親手做了如今這個局面,令朝臣在徐鶴雪的這樁舊案上,即便心中生疑,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可此刻朝臣的不敢,卻反倒了孟云獻用來反駁他的有利佐證。
孟云獻徐徐說道,“國公爺,王法在上,您又憑何以為,葛讓敢呢”
黃宗玉在旁,眉頭松懈了些許,他心里不由暗嘆,好個孟琢。
“此事應該讓家來決斷”
鄭堅忽然說道。
“對潘三司這等重臣,忽遭橫禍,我等為同僚,無不心中悲切,此事,應當予家決斷”
“請家決斷”
“請家決斷”
一眾朝臣俯,朝慶和殿的殿門作揖,高呼。
“家在泰安殿上了風,又嘔了,病勢忽然沉重,”黃宗玉面憂,語氣凝重,“貴妃又趁此加害家家如今尚在昏睡當中”
“貴妃貴妃如何會加害家”
這番話猶如驚雷一般在百之中炸響。
魯國公亦大睜雙眼。
“家此前用的藥與金丹相沖,這幾月以來,家再未服用一回金丹,而今日,貴妃強闖慶和殿,令梁侍等人退到簾外,在家的湯藥中放金丹碎末,這些,既有太醫局的醫為證,又有梁侍為證。”
黃宗玉提振聲音,“還有一樁事,我昨日未向諸位言明,是擔心查得不清楚,但如今,我已經將始末都查了個明白,兩月前,貴妃宮中私自置了一名宮娥,也是自那時起,太醫局的一位姓王的醫正頻繁出貴妃宮中,說是為貴妃的父親吳岱診病,貴妃憂心父親病,故而尋他問話。”
“但就在昨日,那名失蹤的宮娥被人從花園的花叢里翻出尸,有個親妹妹在尚服局,親自辨認了那宮娥的尸是親姐姐無疑,心中悲痛難忍,便趁著為貴妃送新的當口刺殺貴妃,不事,便一邊逃一邊大喊親姐姐是因為撞見貴妃與王醫正有私,所以才會死于非命。”
鄭堅不由道,“黃相公皇室脈,怎能,怎能”
“鄭學士,此事我比你知道輕重,若沒查出個證來,我如何敢在此與爾等談及此事貴妃的用,都在那姓王的醫正家中搜出來了。”
“再者,貴妃若心中無愧,又為何要趁家在病中不清醒的時候,在湯藥里摻金丹碎粒”
黃宗玉雙手按在拐杖上,“幸好梁侍與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苗大人發現及時,制住了貴妃,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家病重,兩日都不知事,朝臣們到了此刻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那位王醫正呢”
鄭堅問道,“黃相公可詢問過他”
“人已經死了,就在前不久,他為貴妃診脈,錯開庸方,家治了他死罪。”黃宗玉說道。
人都已經死了,又還要如何往下深究
魯國公面上冷沉沉的,“二位相公何時竟如此齊心了”
孟云獻卻反問,“奉家敕令,我與黃推新政,為家做事,如何不該齊心”
“家病篤,偏偏此時貴妃出事,孟相公,黃相公,您二位果真就沒有私心嗎”魯國公揚聲質問。
“我等在此,皆是聽二位相公的一面之詞,豈知這其中,到底有沒有什麼出”鄭堅隨其后。
“難道說,二位相公是想趁此時,做些什麼嗎”
“爾等怎敢詆毀二位相公”
“這些話你們也說得出口二位相公家倚重,如何能有什麼私心”
兩方又爭執起來,吵嚷不止。
正在此時,有班直上前來報,“孟相公,黃相公,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王大人領著軍來了,此時正與侍衛馬軍司在永定門外對峙”
王恭
黃宗玉一聽,心里一跳,他低聲詢問,“到底出了何事”
那班直滿頭汗水,當著二位相公答道,“軍之中傳言,說”
“說什麼”
“說嘉王殿下舉事謀反”
黃宗玉險些站不住,孟云獻立時扶住他,抬起頭,只見著甲胄的軍分兩路,整齊劃一地帶著兵朝慶和殿來。
為首的,正是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還有樞副使葛讓與他邊的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楊如烈。
兩方從長階底下上來,都還持著兵在對峙。
王恭對孟云獻,黃宗玉,魯國公三人俯抱拳,他在升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之前,在地方任上鎮反賊時了重傷,失了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他邊的一個年輕班直代他喚道“孟相公,黃相公,國公爺。”
“王大人這是做什麼”
孟云獻抬了抬下頜。
“聽聞宮中有異,大人特來護駕。”
那年輕班直代王恭答道,隨即又高聲喚,“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苗大人在何”
苗景貞立時上前,俯朝王恭作揖,“苗景貞,見過都指揮使大人。”
“苗景貞,家如何”
年輕班直問道。
“家尚在昏睡,并未清醒。”
苗景貞如實回答。
“王大人,二位相公口口聲聲說貴妃與人有私,謀害家,可我卻以為,此事蹊蹺得很吶,若貴妃真行事不端,此時加害家,便能洗自己上的疑點了嗎”
魯國公在旁出聲道,“王大人,你可是家親自提拔起來的殿前司都指揮使,三衙軍都握在你的手里,即便你口不能言,家也還是讓你坐到了這個位置,如此天恩,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家”
王恭不能說話,這些年也有一套比劃的本事,他邊的年輕班直見了,便問道,“不知嘉王殿下在何”
“嘉王殿下去接吳小娘子的路上遇襲,了驚嚇,回宮后先去梳洗,不多時便要來見家。”
孟云獻說道。
王恭皺了一下眉,那葛讓按捺不住了,開口道,“不知哪位大人想審我我這服盡可除去,趁著家不在,將我投大獄也使得”
葛讓說著,冷笑,“反正諸位是鐵了心要給我葛讓的頭上,安一個謀逆的死罪了”
“葛讓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心里清楚”
魯國公怒目圓睜,“家病篤,你們便想為嘉王謀事是麼”
“國公爺可萬莫如此說話我侍衛馬軍司無論何人,都擔不起此等重罪”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楊如烈沉聲道。
大雪寒天,兩方軍就在這慶和殿前對峙,鵝般的雪花拂過他們冰冷的甲,被圍在其中的百心中不免惶惶。
“嘉王本就是家的養子,我們何必要為嘉王謀事”
孟云獻扯,“何況家如今還在,國公爺,那我要說,你們如此,難道是有心為貴妃謀事”
“孟相公慎言”
鄭堅驚出冷汗。
孟云獻厲聲,“若不是貴妃,那麼在爾等心中,是想為誰”
眾人此刻,心中無不浮出一個地方爻縣。
只這麼一想,他們立時便垂下頭去,不敢在此事上多言,爻縣那豈不是太祖一脈
誰敢啊
可有人敢啊。
魯國公的臉又青又白,一時語塞。
王恭沒有什麼舉,他邊的年輕班直也很安靜,而孟云獻卻在此時,對王恭微微一笑,“王大人,您來。”
王恭抬起眼,無聲詢問。
“黃相公有話對你說。”
孟云獻淡聲。
“”
黃宗玉瞪著他。
“有什麼話是我們不能聽的嗎孟相公,黃相公您二位是要做什麼”鄭堅等人言辭人。
王恭果然不。
直到嘉王出現,才打破這殿前的死寂,鄭堅看著那位衫單薄,提著一個木盒的嘉王殿下走上來,他立時出聲,“家無旨,不能讓嘉王在此時殿”
“不能讓嘉王殿”
聲音此起彼伏。
王恭回過,站在階上,看著那位嘉王殿下提著擺上來,他又是銑足,不著鞋。
“作為養子,我只是想見一見病中的爹爹。”
嘉王松了擺,在王恭面前站定。
“家還沒有清醒過來,嘉王殿下請回。”王恭手比劃,旁的年輕班直出聲。
嘉王平靜地盯著他,“王恭,你憑何攔我”
王恭不說話,雙手也不比劃。
嘉王繞過他,朝前才走兩步,刀刃出鞘之聲頃刻齊發,他定住,回過頭,只見殿前司與侍衛馬軍司的人已劍拔弩張。
王恭抬手,年輕班直看著,揚聲道,“苗景貞,都指揮使大人命令你,不許放任何人進殿”
在殿門前的苗景貞握刀柄,抿著,俯。
黃宗玉只見這副架勢,心里頭不免有些著急,但見孟云獻在側,并不說話,他便也沒有出聲。
嘉王將目挪向這臺上的員,最終,他的視線落在魯國公的臉上,泛白的,忽然一扯。
魯國公知道這位嘉王殿下是何等懦弱溫吞的子,但此刻見他忽然一笑,魯國公心里也不知為何,竟有些瘆得慌。
嘉王卻一句話都沒有對他說,他仿佛沒有將王恭的話放在心上,他往前走,百便只得讓出一條道來。
他們看著這位嘉王殿下,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殿門前。
苗景貞與前班直都俯下,不敢拔刀,卻也不敢讓,他們都是殿前司的人,眾目睽睽之下,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的命令在前,便是苗景貞,也不能讓一步。
“王恭,我若往前,你便要殺我嗎”
嘉王沒回頭,只盯著朱紅的殿門。
“殿下,請不要在此時,為難我等。”年輕班直代替王恭說話。
“你們為不為難,干我何事”
嘉王的聲線裹著冷風落在每一個人的耳畔,“誰要殺我,只管來就是,反正今日我無論做什麼,都一定會人指摘。”
“我為了爹爹,全都領就是。”
他往前,苗景貞只能退。
一退再退。
“都指揮使大人”苗景貞抬起頭,向王恭,言又止。
難道他們真敢對嘉王手麼不,王恭不敢,他只得令苗景貞不許再退,又讓邊的年輕班直到嘉王面前去勸誡“殿下,您回去吧。”
“家若說要見您,自然會見的。”
苗景貞見此,不由大步走到王恭的面前,低聲音道,“大人,家已經中風,貴妃又險些毒害家,您”
王恭忽然出刀來,抵在苗景貞頸間。
苗景貞的話音戛然而止,他抬起頭,對上王恭審視的目。
魯國公等人見此,不由出些得,誰料孟云獻卻在此時上前,徒手握住王恭的刀,鋒利的刀刃割破他的手掌,殷紅的流淌而下。
王恭面驚愕,手中的刀不敢一下,他抬頭,迎上孟云獻冷冽的目。
“王大人,嘉王殿下是家親口認下的養子,時便得封親王之位,如今,他不過是想去他爹爹的床前侍疾,爾等,怎敢肆意揣度他的孝心”
這話,是在說嘉王的孝心,卻也不是。
王恭看著刀刃上沾染的,又聽孟云獻這番話,他心里什麼都明白了。
黃宗玉拄著拐過來,“王大人,國公爺不也說了,即便是你上任之前得了失語癥,家也仍舊讓你坐上了這個位置,即便是為了家,你今日也萬不可辱嘉王殿下。”
此話就更令王恭心驚,他眼皮幾乎一。
他敢確信,
黃宗玉知道他失語之癥其中的緣故。
正在王恭因此而愣神的剎那,只聽得殿門一聲驚呼“殿下”
王恭抬頭,只見嘉王攥著一名前班直的手,而那班直手里握著的刀,已抵嘉王的肩。
王恭心驚跳,他微,一把拉住邊的班直,班直立時大喊“住手快住手”
殷紅的染紅嘉王的袍,他疼得滿背都是冷汗,卻只半睜著眼,凝視著面前這個驚慌失的班直,他一松手,班直立即力,摔倒在地上。
“王大人”
魯國公見朱紅的殿門大開,他連忙喚王恭。
所有人都在看王恭。
王恭立在原地,看著嘉王走進慶和殿,他閉了閉眼,將抵在苗景貞頸間的刀刃撤下。
寒風呼嘯,魯國公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殿門合攏。
“殿下提的是什麼”
梁神福在殿門里面的窄廊里,躬詢問。
“給貴妃的。”
嘉王輕聲。
隔扇被人從里面推開,還有數名前班直提著刀守在貴妃面前,悠悠轉醒,最先看見映照燈火的刀刃寒。
嚇了一跳,抬起臉來,正見嘉王走進來。
貴妃立時喊道,“殿下,殿下茹兒在哪里你快讓來,你快”
“走了。”
“走了”
貴妃的嗓音變得有些尖銳,“去了哪兒”
這一刻,仿佛才回過神來,“趙益是不是你這一切,是不是你所為”
嘉王走到面前,將手中提的木盒放到地上,他審視著瘋癲的模樣,隔了會兒,才抬踢倒那木盒。
蓋子翻開,里面一顆淋淋的頭顱霎時滾落到貴妃的擺,冷的沾的料,宮娥驚聲尖,宦們瑟瑟發抖。
貴妃定睛一看,那花白發之下的頭顱,正是父親吳岱的臉。
“啊”
大聲驚。
“小聲些,娘娘,萬莫驚了我爹爹。”嘉王笑了一聲。
“趙益趙益”
貴妃嘶聲力竭,發了瘋似的要朝他撲去。
前班直們忙將按下,又以的披帛將的塞住。
簾子被躬著的宦們掀起,嘉王轉走進殿里,也許是方才貴妃尖銳的聲驚了榻上的正元帝。
他睜開雙眼,倏爾見嘉王上沾著,朝他走近,他的腔里雜聲更重,他艱難地了,“梁神福”
梁神福聽見這嘶啞的聲音,心頭一驚,他連忙到榻前,眼瞼都浸著淚,跪下去,“家,家,奴婢在”
正元帝見他跪下去,登時一雙眼更甚,“連你,連你也”
梁神福伏趴在地上,泣不聲。
“爹爹,喝藥吧。”
嘉王環視四周,將擱置在桌案上,已經冷了的,被太醫局的醫正們看了又看的那碗湯藥端來,他全然不顧自己上的傷口還在流,兀自在床沿坐下。
“殿下,那藥不可啊”
梁神福渾發抖。
嘉王卻充耳不聞,他舀起一勺湯藥,“爹爹,即便您是天子,生了病,怎麼能不用藥呢兒子永庚來服侍您。”
他抬起眼,只見正元帝怒視著他的目,好似覺得他是一個全然陌生之人,他將湯匙抵在正元帝的邊,“爹爹何故如此看我是覺得我不像您記憶中的那個在您面前連話也不敢說的養子了是麼”
嘉王扯,“永庚有今日,全拜爹爹所賜。”
“您知道您每回看我,我心中有多害怕嗎我生怕您一個不高興,我就要丟了命,我生怕您看著我額上這道疤,就想起我曾兩次違逆過您。”
“我越是怕您,您就越是我,”
嘉王慘笑,“得我如今,也不識得我自己了。”
“朕,該早些,殺了你。”
正元帝艱難地出聲。
嘉王卻趁此機會,將湯藥灌他口中,湯匙抵在正元帝的齒,嘉王滿臉都是淚,卻冷冷地注視著這個給了他半生恐懼的君父,“爹爹您真的很會讓朝廷里的那些人為您而爭,為您而斗,他們做對了的事,是您英明,他們做錯了的事,是他們愚蠢,可是您好像沒有意識到,您也是會老的。”
此話猶如針尖一般刺著一個帝王的心,正元帝抖,又驚又怒。
“您康健時,天子敕令,莫敢不從,可當您躺在這張床上,連口齒都不清楚,他們就會想啊,若您不在,他們的后路又在哪里”
嘉王嘲笑似的,“一旦他們思量起了后路,您,也就不再重要了。”
一個帝王的自尊,在此刻被他擊個碎。
正元帝脖頸間青筋鼓起,呼吸急促。
嘉王又將一勺湯藥抵他的口中,苦的藥味彌漫,他握著湯匙的指節泛白,“聽說這金丹不會讓您立死,只會讓您的病勢再沉重些。”
他抬起手,藥碗落地,“砰”的一聲。
梁神福伏在地上,不住地抖,卻本不敢抬頭。
嘉王俯,上的滴落在錦被上,眼眶被淚意憋得發紅,他湊在正元帝的耳側,輕聲道“這樣也好,爹爹。”
“我要您親眼看著,我是如何撕下您的臉面,看我是如何告訴天下人,您錯了,您修道宮是錯,為君父,不將子民放在心中是錯,死我的老師更是錯,您在位二十余年,皆是錯。”
“最重要的一件事,”
嘉王眼眶中的淚意跌落,“我要告訴天下人,死在十六年前的玉節大將軍徐鶴雪,是冤枉的。”
“他沒有叛國,他沒有對不起大齊任何一個人,是您對不起他,是大齊,對不起他”
“我趙益,再不會辱他一個字。”
“我要為他平反,您不愿還給他的公道,我,一定要還給他。”
“我要您親眼看著我,還給他這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