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喜黃金冠和華貴袍的宇文皇後,今日卻隻是用一支素簪簡單地綰了個發髻,穿的也是淡雅的白綴花長,緩步行來,如一朵搖曳的玉蘭花。
畢竟已經年過半旬,濃妝尚且遮不住五的老態,何況是如此素雅的淡妝。但從上由至外散發的那風韻,仍是彰顯了與眾不同的氣質。
柳南梔不由得托著下歎道:“唉,好好的中秋月圓,月亮都被擋完了,這晚宴有什麽意思?”
“被擋住了?”北慕辰抬起頭看著月亮,明明圓月高掛,月亮的清輝灑了整個花園,怎麽柳南梔卻說月亮都被擋住了?
柳南梔從桌沿邊上出一小節手指,指了指皇後的方向,“難道你不覺得那個人站在那裏,就好像是千軍萬馬,黑一片?”
北慕辰愣神想了一下,才明白柳南梔的意思。
皇後的位置,從來就不隻是靠貌或者單單是品德來撐住的,甚至無關於是否討皇帝的歡心,更多的,在於背後的一切。有時候,一個後宮中的人,抵得上千軍萬馬。而宇文皇後之所以現在能站在這個地方,就是憑著背後的“千軍萬馬”。
難怪柳南梔會說,擋住了月。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誇獎,實際上更顯得諷刺。
想到這裏,北慕辰不掩住輕笑了一聲。
有時候覺得心機重,可有時候又覺得,像個孩子似的天真。
“皇後,你這是什麽模樣?堂堂一國之後,中秋盛典穿這樣,何統?”皇帝皺起眉頭,對眼前這個打扮得像棄婦似的人小聲斥道。
皇後跪下來,埋著頭從容答道:“皇上容稟。自趙家案以來,妾自知德行有失,未能約束宗親,管教好太子,有負皇上重托,甚為自責。為保母儀天下之典範,不再令皇上左右為難,讓皇室蒙,臣妾今必每日躬親自省,去奢、去驕、去躁,清廉自律,提醒自己,也提醒太子,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雖然皇後這麽冠冕堂皇地解釋了一通,但皇帝臉上不悅的神並未完全褪去,隻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又剛剛親口解除了皇後的足,親口將召到大典上來,隻能忍不發作,否則打的還是自己的臉。
三福嬤嬤見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著急地解釋道:“皇上明鑒!並非皇後娘娘有意怠慢皇上的壽辰,輕視中秋盛典,隻是趙家貪案後,皇後娘娘心中愧疚,便在佛祖麵前立誓,要為那些多年飽趙家強權困擾的百姓們素簡裝一年,以示虔誠,更是將娘家送進宮的陪嫁都賣掉了,換取銀兩送到了山東府,想要略微彌補虧。”
三福嬤嬤這番話在場引起一番不小的議論。
作為皇後,雖然這打扮不合規矩,但在經過三福嬤嬤的解釋之後,卻有了合的理由。
方才還頗有些慍怒的皇帝,此刻略微平複了心,隨意揮了下手掌,道:“趙家遠離宓都幾千裏外,皇後久居深宮,替朕打理六宮事宜,又如何能知曉山東府發生的事?這個案子與你本無太大關係,你也不要太過自責了。”
皇後仍然埋著頭,一副虔誠的模樣:“是臣妾讓趙大年去千禧閣,雖未曾教唆他做不當之事,但此事臣妾難辭其咎,自當誠心悔過……”
“等等!”皇帝揚起手掌,打住皇後的話頭。
連帶著柳南梔都跟著右眼皮一跳。捂住右眼,狐疑地看向皇後。皇帝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明明對於東宮來說,趙家的事也就算過去了,這個時候皇後最應該做的是順著臺階下來,把東宮和趙家的案子徹底摘清關係,但竟然主跟趙大年和千禧閣扯上瓜葛,是何用意?按照常理來說,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皇後也不會這麽拎不清,除非,有什麽更大的打算在後麵,才會故意引起皇帝的追問!
皇帝微微瞇起眼眸,問皇後:“你說什麽?是你指使趙大年去千禧閣?”
皇後伏在地上解釋:“臣妾讓趙大年去千禧閣,本是為了追查落凰的下落,並不知道趙大年會利用這個機會做出此等違逆之事!是臣妾監管不嚴,所托非人,本是想為皇上分憂,沒想到反而惹出這麽大的禍端,所以臣妾才簪請罪,以求寬恕。”
“落凰?”皇帝的聲音倏地沉了下去,好像一塊石頭跌進了萬丈深淵,雖然沒有過於尖銳或者吵鬧的聲響,但都很清楚當它落穀底時會發出的猛烈撞擊聲。
柳南梔注意到皇帝的臉變得格外沉,猜測是這“落凰”二字帶來的震。甚至不止是皇帝,眼角餘更是瞥到旁邊端坐的北慕辰放在上的手掌緩緩握拳頭。
“那是什麽?”柳南梔小聲嘀咕。
太子聽聞皇後的話,迫不及待地問道:“母後是說,犯婦蕭氏曾用過的那把桐木尾古琴?當年蕭家被抄之後,那把琴不是被封起來了嗎?怎麽會在千禧閣?”
“正是因為那把琴本該作為罪人之封存在宮中,所以當得知這把琴將在千禧閣拍賣時,本宮才會到如此震驚!當年蕭氏一案,是趙大年之父趙遠負責,如今這把琴流落坊間被拍賣,必事出有因,本宮本想派人潛千禧閣細查,沒曾想趙大年他竟然……”皇後恨鐵不鋼地歎了口氣。
“落凰被拍賣?”
有知的朝臣們熱議起來。
“聽聞那晚千禧閣拍賣會上,有把琴拍出了二百多萬的高價,難道就是落凰?”
“一把普通的桐木尾琴,怎值得上這個價格?除非有人知道它的來曆,就是衝著它去的!”
“難道是蕭家餘孽幹的好事?”
“莫不是當年的那些事要卷土重來了?”
越來越多的議論聲傳柳南梔的耳朵裏,滿心的疑也解開了大半。轉頭看向北慕辰,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恐懼。
震驚的是,那把琴背後竟然有這麽大的,而恐懼的是,知道那把琴是被北慕辰拍走的,皇後恐怕也很清楚,所以這一番謀,定是衝著北慕辰來的!
犯婦蕭氏,如果沒猜錯的話,指的應該就是當年在後宮中自盡的蕭貴妃,也就是——北慕辰的生母!
柳南梔心道不妙。
若非準備充分,皇後怎敢在中秋晚宴的大典上揭開這件事?
“這麽重要的事,你為何到現在才說?”皇帝喝問道。
“臣妾是想順藤瓜,查清跟這把琴有關聯的所有人,再稟告皇上,另外私心也是想讓趙家彌補弄丟尾琴的過失,戴罪立功。”皇後垂眸答道。
“可查到什麽?”皇帝深沉的語氣聽不出太多的緒,但很顯然,對於皇後提及的落凰一事,他可不太高興。
“隻知道這把琴被三方競價,然後以二百萬兩白銀的高價拍走,但落誰的手中,尚未可知。”皇後慚愧地搖了搖頭。
“廢!”皇帝一把將手邊的酒杯拂了出去。
酒水連帶著瓷杯摔落在地。
皇後也嚇了一跳,趕說道:“不過,無論這把琴是當年趙家封存進宮中時丟失,還是後來別人從宮中倉庫盜走,都定然是宮裏有人做了手腳。”
“給朕查!查個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這宮中是誰竟敢與逆犯為伍!”皇帝猛地拍了一把桌麵,嚇得座下群臣噤聲。
刑部尚書高明趕出列,跪地領命。
“微臣這就派人將千禧閣上下抓捕歸案,仔細審查!”
北慕寒說道:“聽說千禧閣辦事,隻拿錢,不問出。若是參與拍賣的人有意藏份,千禧閣是不會追問的。這把尾琴當時是被人匿名拍下,恐怕就算把千禧閣的閣主抓起來,也查不到此人的份。”
“若是此人明知這把尾琴乃是,恐怕也不會親自出麵。”高明附和道。
眾臣熱切議論了一番。
禮部尚書朱樾出列勸解,今日是中秋盛典,不宜大幹戈,不如先舉行晚宴,尾琴的事就給高明去辦。
“皇上,臣妾以為朱大人說得對。這中秋盛典乃是我朝一年一度的盛宴,又是提前為皇上祝壽,不必因為一些尚無憑據的事擾了大典。”珍貴妃一邊說一邊給賢妃遞眼。
賢妃和珍貴妃關係好,也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於是幫忙說話,平複皇帝的心。
“臣妾知道皇上近來為政務煩心,特意準備了歌舞替皇上解悶。”珍貴妃討好道。
皇帝這會兒滿肚子火氣,但又不能發作,便揮了揮手,示意珍貴妃召歌舞伎上來表演。
珍貴妃立馬拍了拍手。
很快,一支歌舞伎便列隊進花園,在眾人注目下展開表演。
輕快的舞曲總算是緩和了一些場中的氣氛,看起來晚宴似乎在逐漸恢複正常。
柳南梔局促不安地端起酒杯,抿了兩口,想要緩解心底的不安。
該死!
怎麽這麽張,反而旁邊的北慕辰顯得那麽鎮靜?明明這是與他生死攸關的事啊!雖然柳南梔還不是很清楚什麽蕭家和謀逆案,但與這些事扯上關係,對北慕辰來說就是滅頂之災!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會毀於一旦的。
“本王是很好看,你也不用盯著看這麽久吧?”北慕辰放下酒杯輕聲說道。
柳南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
媽蛋!竟然盯著北慕辰看了好一會兒了!
柳南梔尷尬地咕嘟灌了一口酒,嗓子裏好辣!趕丟開酒杯,了角溢出來的酒漬。
這時,一名舞姬旋轉到桌前,飄飄然的長袖從北慕辰麵前拂過。
“……”柳南梔有點無語。
當著這個“正宮”的麵就給的丈夫拋眼,是不是也太不把這王妃當回事了?
柳南梔瞥了那舞姬一眼,突見一抹凜冽的寒從舞姬的長袖下向北慕辰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