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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溼的牢房裡,燭火搖曳,在牆上投出影影綽綽的黑影,似鬼魅張牙舞爪,又似生魂限於泥沼苦苦掙扎不得解。
蘇湛在楚凌昭的帶領下穿過牢房,偶有冷風颳過,帶來滿面腥腐之氣,蘇湛揪著袖子捂住脣鼻,跟在楚凌昭後,卻又不敢抱楚凌昭的。
繞過幾道彎,終於到了目的地,獄卒放下燈籠從腰上取下一串沉甸甸的鑰匙,鑰匙很多,發出嘩啦的聲響,在昏暗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兀驚悚。
這一間牢房與別不同,牢房四周並不是鐵柵欄,而是嚴嚴實實的石壁,只留了一扇小門,僅供一人通行。
獄卒推開牢門,牢門發出吱呀一聲沉悶的響,蘇湛著楚凌昭的站著,過隙約看見牆上有一個猙獰的龐大異常的黑影,不由得驚呼出聲。
“啊!”
蘇湛著下意識的轉撒就跑,剛跑了兩步,被楚凌昭揪住後領拎起來抱進懷裡。
這是九五之尊的懷抱,連剛出世的小皇子都還未曾此殊榮,蘇湛卻一點沒覺得寵若驚,只抱住楚凌昭的脖子:“有怪!”
他低聲說,眼睛睜得大大的,轉瞬又害怕看見什麼恐怖的事,將腦袋埋進楚凌昭的脖頸。
楚凌昭輕輕拍了下他的背:“沒有怪。”說完抱著蘇湛走進去。
牢房裡確實沒有怪,扈赫被人用鐵鏈捆在十字形木樁上,高大海正在幫他理傷口,鑑於他在校場上的兇殘表現,沒人敢把他放下來,所以傷口理起來比陸戟的要麻煩一些,有些地方的小傷本理不到。
扈赫傷得不比陸戟輕,陸戟的傷都是口子,糊糊的,而他的傷都是傷,主要是陸戟在場上對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赤手空拳,不見,卻也並不好。
高大海檢查他膛的時候,就發現骨和肋骨有不同程度的斷折,只能先用木板固定然後再想辦法復位,只是這期間呼吸時,腔都會很痛。
扈赫卻也和陸戟一樣,好似覺不到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自進了天牢,扈赫就一直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哪怕高大海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沒用的廢話,他也沒有毫反應。
楚凌昭抱著蘇湛進來的時候,他聽見了蘇湛那一聲驚呼,眼珠輕輕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
剛剛在校場他已經見過這個孩子了,現在不需要再多看。
“案犯況如何?”
楚凌昭輕聲問,把蘇湛放下,蘇湛認出扈赫是之前在校場和陸戟對打的人,心裡又氣又害怕,抱著楚凌昭的脖子不肯撒手,楚凌昭想把他拉下來,蘇湛哭嚎出聲:“爹爹騙我!我不要看見他,他不是我舅舅!嗚嗚嗚……”
他不是我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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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蘇湛害怕時一句無心的言,卻像一把利刃死死的進扈赫的心臟,還伴隨著蘇湛的哭聲狠狠攪弄了一番。
蘇湛還小,從沒見過孃親和舅舅曾經有多期盼他的降生,有多他。
這是很正常的事。
他還小,不必知道自己的世有多離奇曲折,這不是他該揹負的東西。
腦子遲緩的運作著,扈赫費力的擡頭,掀眸過雜的頭髮看向蘇湛,聲音沙啞著一字一句道:“對,我不是你舅舅!你爹是個大騙子是個混蛋!”
“我爹纔不是騙子和混蛋!你纔是!”
蘇湛想也不想,扭頭大聲反駁,胖乎乎的小手拳,淚濛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和扈赫對視。
這個距離角度,和遠遠地從觀看臺看一眼的覺完全不同。
扈赫可以更加清晰的看清蘇湛的長相,可以看見他倔強的小臉和不屈的眉眼,他這子和阿漓當年被他欺負得哭起來一模一樣。
更多更尖銳的話堵在嚨,化爲無形的刀刃將一切都削得支離破碎。
扈赫說不出話來,只怔怔的看著蘇湛。
蘇湛反駁完,整個人便僵住了,他看見扈赫佈滿的那隻眼,更看見另外一隻空的眼眶。
被頭髮遮掩的臉上佈滿了猙獰扭曲的傷,像個活生生的怪,現在這個怪正直勾勾的看著他。
蘇湛一也不敢,連哭都忘了,小肩膀不停地抖著,他很害怕,很想爹爹。
高大海猶豫地看了楚凌昭一眼,胖乎乎的臉上寫了幾個大字:況很不好!
“跟朕出來!”
楚凌昭命令,知道他不想在蘇湛面前說這些。
聽見楚凌昭要走,蘇湛立刻轉想跟上,被楚凌昭冷冷的眼神制住:“你留下!”
這個時候他是殺伐決斷的帝王,哪怕面對一個五歲多的孩子,也不會有過多的憐憫。
蘇湛癟癟,眼淚堆在眼角,想哭又不敢哭。
高大海忙不迭的拎著藥箱往外走,從蘇湛邊路過的時候了他的腦袋,輕聲安:“別怕,他現在一也不了,你可以打他踢他罵他,爲你爹爹報仇!”說完還握拳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蘇湛:“……”
你這個胖老頭子壞得很,我信你個鬼!
蘇湛眼淚汪汪的瞪著高大海,目送他們離開,然後牢房門再次吱呀一聲關上。
屋裡只剩下搖曳的燭火和一個被捆著的怪。
蘇湛站在原地沒,垂下眸子也不敢再看扈赫,不知道站了多久,蘇湛痠了,他悄悄掀眸看了扈赫一眼,見他還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心裡又怕又惱,又堅持站了一會兒,他實在撐不住了,咬咬牙,一作氣跑到牢門邊著牢門坐下。
扈赫的眼睛隨著他的移轉向牢門,目灼熱且存在極強,蘇湛被看得渾不自在,忍不住開口:“你……你不許看我!”
他怕得很,說出來的話沒有一點底氣,只會惹人發笑。
扈赫沒笑,他用目取代指尖一寸寸描摹蘇湛的小臉,想將他的樣子全部刻進心裡。
這樣的目其實是沒有攻擊的,蘇湛雖然害怕,卻也察覺得出來,但他不想讓扈赫看,抱住膝蓋就把腦袋埋進彎。
他本來就小,這樣一來看上去就更小了,小小的一團在牢房門邊,弱小又無助,可憐極了。
扈赫知道楚凌昭是故意把蘇湛留在這裡的,也知道楚凌昭的意圖,可看見蘇湛小小一隻在那裡,他還是忍不住想和蘇湛說說話。
然而一開口,卻並不是什麼好話:“喂,你爹是不是要死了?”
“你纔要死了!”蘇湛果然立刻擡頭反駁,紅彤彤的眼睛努力瞪大,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有氣勢,想了想又道:“我不喂,我有名字,我蘇湛!”
畢竟是小孩兒心,被人一激,便乖乖報上了自己的名諱。
扈赫眸子微閃,想起多年前某日那個的子捧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在高高的書架前哀嚎,取名字好難,他擡手隨意一指,指著那個‘湛’字平靜無波的開口:“就陸湛吧,與阿漓一樣都帶著水,子必然溫,且湛有乾淨純粹之意,讓他一生乾乾淨淨無憂無慮也好。”
“兄長好厲害!我這就去告訴夫君,我們的孩子名字定下來了!”
子崇拜的歡呼,雀躍著離開,他看著的背影無奈的笑起。
其實那個字,並非他不經意的一指,而是花了很長的時間篩選才做下的定奪。
沒想到多年以後,這個名字竟沿用至今。
不過好像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扈赫掀眸看向蘇湛:“你父親姓陸,你爲何改了蘇姓?”
蘇湛皺眉,有些糾結,雖然爹爹說這個人是舅舅,他問什麼就可以答什麼,可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呢?萬一他告訴那個胡人王上做壞事怎麼辦?
蘇湛的遲疑全被扈赫看在眼裡,他想起之前在校場之上被丟過來那個木牌,木牌上的子蘇梨,似乎是陸戟的新歡。
思及此,他約猜到發生了什麼。
“你竟然隨了那個人的姓!”扈赫篤定的說,語氣對蘇梨很是不屑。
蘇湛兩頰氣得鼓起來,他站起來,實在沒忍住,衝到扈赫面前:“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打傷我爹爹又咒我爹爹死,現在還看不起我孃親,你憑什麼?我孃親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許這樣說!”
蘇湛氣得不氣的說了一通話,兩手叉腰,對蘇梨的維護之意顯無疑。
扈赫的心臟越發的疼起來,他想也沒想,口而出:“那個人不是你孃親!”
你孃親的確很好,但不是那個人!
扈赫幾乎是吼出這句話來的,他很生氣,怒火灼燒讓他本能的掙了掙,將捆著他的鐵鏈掙得嘩啦作響。
蘇湛嚇得後退兩步,小臉有些發白。
他記得陸戟是不讓他蘇梨孃親的,也知道自己的孃親顧漓,是個很好看很溫的子,剛剛陸戟也跟他解釋過,舅舅就是他親生孃親的兄長。
他說錯話了。
蘇湛立刻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他覺得眼前這個怪是壞人,他不想向壞人低頭。
咬咬脣,蘇湛大聲反駁:“我從生下來就沒見過我孃親,我不知道長什麼樣說話是什麼聲音,只有蘇姨陪著我,蘇姨對我很好,在我心裡就是我孃親,誰也不許欺負!”
你沒見過你孃親,是因爲爲了保護你,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
生得極好看,說話溫又輕靈,任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纔是你孃親!
纔是你應該大聲維護,不容任何人欺負的人!
扈赫在心底反駁,然而乾涸的脣囁嚅了兩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他該怎麼告訴這個孩子,孃親爲了他都承了什麼?
這個孩子還這麼小,如果在知道一切真相以後,還是覺得那個蘇梨的子更好該怎麼辦呢?
阿漓,如果你在天有靈,聽見這個孩子說這樣的話,你會難過嗎?
這就是陸戟教出來的好兒子!
心臟痛得幾乎要炸裂,扈赫又垂下頭去,他沒再看蘇湛,裡發出一聲嗤笑:“反正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你要維護誰與我有什麼關係?”
他的聲音極低,帶著無盡的悲涼與無奈。
聽得蘇湛也跟著有些難過起來,他想再說點什麼,扈赫突然輕咳一聲,竟是咳出一口黑紅的來!
扈赫咳得停不下來,像是陡然被人走了氣神,再也支撐不住這殘軀。
蘇湛的心一點點揪起來,他還小,對扈赫本來也沒有太大的惡意,如今見他咳這樣,心裡還是漸漸生出兩分不忍:“你……你怎麼了?”
扈赫不想再和蘇湛說話,趁著咳嗽的間隙吼了一句:“滾!”
吼完,又是劇烈得好像要將肺腑咳出來的咳嗽。
蘇湛這個時候也看出來他確實不會傷人了,沒那麼害怕了,壯著膽子道:“是……是你先說我娘……蘇姨不好的!”
蘇湛還想孃親,想到扈赫剛剛的激,生生改了口。
扈赫仍是不理他,蘇湛有些生氣,又朝扈赫走近了一點,悶悶道:“你不能這樣不講理,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你不說蘇姨不好,我也不會那樣說的,我爹說我孃親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還讓路過商隊裡的書生畫了一幅我孃的畫像,但是他說那個書生筆墨不佳,沒有畫出我娘千分之一的。”
扈赫終於止了咳,他想他本來就是個不講理的人,這孩子怎麼還會天真到要和他講道理?果然是隨了陸戟的子。
“我娘很漂亮,人也很好,這些我爹都跟我講過的,他還說我有個很厲害的舅舅,比他還要厲害很多,我長這麼大,見過最厲害的人就是我爹,舅舅比他還厲害,我在心裡想過無數遍他會是什麼樣子,但沒有一個是你這樣。”
蘇梨看著扈赫說,到底是在邊關長大的,他的承能力比一般孩子要強很多,至現在已經能夠從容不迫的和扈赫說話。
扈赫瞧著他,依舊還是剛剛那句話:“我不是你舅舅!”
“我爹不會騙我的。”
蘇湛篤定的說,陸戟不會騙他,那就說明他其實相信眼前這個人是他舅舅,只是他不肯接而已。
扈赫沒再開口,牢房裡安靜下來,一大一小對視著,莫名生出兩分溫馨的暖意。
過了一會兒,還是蘇湛主開口。
“舅……舅?”
他試探著了一聲,語氣帶著不確定和生疏艱。
扈赫垂眸,連腦袋也垂了下去,不迴應蘇湛,也不願與他對視。
“舅舅!”
蘇湛又了一聲,這一聲比剛剛更乾脆,聲音也更響亮堅定。
他很確定,這個人是他舅舅。
扈赫的肩膀抖了一下,剛剛還可以忽略不計的疼痛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卻本無法掩蓋心底的翻涌的戰慄的難堪。
他被鎖鏈捆在木架上,是最殺孽深重的重刑犯,可一個孩子站在他面前,用最純淨無辜的聲音喊他舅舅。
他喊的每一聲,都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留的剔除他上的腐,一點點出被仇恨扭曲腐化的骨脊,讓那被束縛折磨的靈魂得以重見天日,卻又再經不起日的照耀。
他想一團,回到那污濁不堪的沼澤,也不願在這裡面對這個孩子。
“呵呵!”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裡全是冷嘲,對陸戟,也是對他自己。
陸戟這一招用得太狠,比他狠太多了。
在蘇湛面前,他所有的防都不堪一擊!
“舅舅,我剛剛說錯話了,我很想念孃親的,爹說你畫得一手好丹青,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我再看見孃親的人了,你幫阿湛畫一幅孃親的肖像吧!”
蘇湛說著小心翼翼的手去抓扈赫的。
他的手胖乎乎白,一點點探過來,泄出心的張和小心思。
在快要到的那一刻,扈赫冷冷開口:“這是陸戟教你說的吧?”
“……”
“以爲畫一幅畫就能讓我開口了?他是覺得我不會用筆來殺人嗎?還是有自信我不會對你下手?”
扈赫很自負,也有自負的資本,只要他想,其實不用藉助任何工,就能把蘇湛殺死,畢竟他這樣小,又這樣脆弱。
蘇湛被他威脅的語氣嚇了一下,然後出乎扈赫的意料,一把抱住了他的。
“舅舅!你嚇到我了!阿湛剛剛都是跟你鬧著玩的,你不要這樣,爹說以後讓我給你養老,你眼神不好了,我不會嫌棄你的,如果可以,我還會想辦法找人給你說個媳婦兒,我們一起去邊關把孃的骨遷回京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不要再做那些打打殺殺的事了好嗎?”
扈赫:“……”
陸戟你他媽都教給孩子一些什麼七八糟的東西?
“舅舅!你別傲了,我知道你很喜歡我的,你之前跟爹打架的時候,我喊了一聲,你不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對爹手下留了嗎?現在你再幫我畫一張我孃的畫像也沒什麼的,等我見過我娘以後,我就知道有多漂亮了,我以後會告訴別人,我娘特別好看,比蘇姨還好看!”
扈赫沒跟蘇湛相過,不過就這會兒蘇湛抱著他的說的這兩大段話他就可以看出這孩子有多鬼,小心眼兒不知道比旁人多了多。
“你跟誰學的這些旁門左道?”
扈赫問,語氣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鬆。
蘇湛抱著他的仰頭看著他,小臉皺著,像個胖乎乎的包子,他嚴肅又正經的糾正:“舅舅怎麼能說我這是旁門左道呢?我這是聰慧!是我孃親教我的!”
“我說了那個人不是你孃親!”
“我不是說的蘇姨,我說的是我自己的孃親!”蘇湛認真的反駁:“我孃親有一個小本本,上面是教給我對付舅舅的十大妙招,第一,舅舅喜歡冷著臉,但是個紙老虎,只要抱著舅舅的撒一撒就好了!”
蘇湛煞有其事的說,興致上頭,鬆開扈赫,推開一步,舉起右手,出兩短小胖的指頭:“第二,舅舅其實是個很不正經的人,最喜歡耍小聰明!孃親說舅舅小時候可調皮了,最喜歡惡作劇戲弄,我要跟舅舅學習,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替孃親報仇!第三……”
蘇湛搖頭晃腦,將學堂裡先生背那一套學得很是到位。
不管這話是陸戟說的,還是顧漓真的給蘇湛留了這樣一份手札,扈赫的思緒都不可避免的被拉回到那些被忘蒙塵的時裡。
那時顧家還沒有被滅門,那時他還是顧家大爺。
他白日去學堂唸書,邊總跟著矮墩墩胖乎乎的小阿漓,他總喜歡阿漓的小臉,阿漓也不會生氣,只會當他在與玩耍,抱著他的手咯咯的笑個不停。
阿漓真的很喜歡笑,後來在邊關,也是一直守在他邊,拉著他,纔沒有讓他墜無盡的深淵。
後來沒了,拉著他的最後一弦也斷了,只是沒想到,時隔五年,會留下這樣一個小版的孩子,將那斷了的弦重新續上,試圖將他從惡臭滔天的煉獄再拉回人世。
可他上早已裹滿腥,無法再見天日了。
“我不記得你娘長什麼樣了。”
扈赫打斷蘇湛的話,他的語氣又恢復一開始的冷冰冰,不帶一,好像和蘇湛真的只是陌生人。
蘇湛咬脣看著他,他垂下腦袋完全放鬆,擺明了油鹽不進刀槍不。
“舅舅,你怎麼可以不記得我孃親長什麼樣?”
蘇湛問,眼眶發紅,扈赫不再說話,連眼皮都沒再掀一下。
“舅舅……”
蘇湛不停地和扈赫說話,但扈赫就像冬眠了一樣,再沒有迴應一句。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湛說累了,也有些氣餒起來,他重新回到牢門邊,靠著鐵門坐在地上,抱住膝蓋把自己一團。
舅舅比孃親小本本上寫的還要高冷,而且蠻不講理,孃親怎麼還能覺得他可呢?
蘇湛開始深深的懷疑,那個小本本也許是舅舅著孃親寫下來騙人的,他本就是個沒有的人!
牢房裡陷僵局,這廂高大海和楚凌昭走出牢房以後的談話也並不樂觀。
“陛下,從臣方纔的診斷來看,扈赫也中了與侯爺一樣的毒,且中毒程度遠遠深於侯爺,到了什麼程度,還需仁賢郡主親自來一次。”
“如此說來,忽韃就是用這種藥在控制爲他賣命的那些人?”
“很有可能。”
楚凌昭眉頭鎖,如果忽韃是用藥控制,那被控制的人應該需要定時吃藥來抑制毒發,宮外的人還好說,如果宮裡也有人被控制,那這些藥會如何送進宮來?又通過什麼樣的手段送到指定的人手中呢?
若要的不被發現,起碼要在宮裡形一個非常完善的運作團隊。
這樣的團隊,從守宮門的侍衛,要務府檢查的宮人,再到各宮伺候的人,層層遞進,會不會有一天這藥也會送到前?
楚凌昭越想越覺得後怕,沉著臉擡手讓高大海退下,徑直去了趙寒灼平日辦公的房間。
趙寒灼還在外面抓人,半個時辰後才匆匆回到大理寺,聽說楚凌昭還在這裡,立刻趕來覲見。
“臣拜見陛下!”
“卿不必多禮!”楚凌昭手扶住他:“如今況如何?”
“可能與侯爺接到的人,運酒進宮和負責檢查的宮人都被抓起來了,忽宛公主和兩位侍也被控制起來,臣已經讓太醫對們上攜帶的品和進行檢查,暫時還沒有發現問題。”
“辛苦了!”
楚凌昭沉聲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還穿著準備上場與胡人勇士決一死戰的那黑,整個人看上去冷峻又讓人安心,哪怕出了現在這樣的子也沒有任何的慌不安。
楚凌昭暗暗鬆了口氣,還好,現在他並不是無人可依,無人可信。
“張德被關進天牢以後,可有代什麼?”
“臣對他用了些刑,但他翻來覆去只有一句愧對先帝和陛下的信任,再無其他。”趙寒灼說著,表有些凝重,他做大理寺卿不是一天兩天了,倒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不配合,一心求死的案犯,只是也被連日發生的意外擾得有些許煩躁。
他們都很清楚胡人使臣團此番進京,是一件多重大的事。
若是不能儘快查清這背後的,只怕國難降至!
“張德這幾日在獄中可有出現嗜睡、神不振或者骨頭痠的況?”
趙寒灼眼底閃過一詫異:“這……臣倒是聽聞獄卒回稟過一次,不過請了大夫看過,也沒有瞧出什麼病癥,陛下如何得知?”
“他是中毒了!”
楚凌昭冷冷的說!復又想到陸戟之前說楚懷安一到潯州就病了,潯州城中也有不人有相同的癥狀,他們擔心是瘟疫,纔會在潯州停留數日遲遲不肯進京。
楚懷安回京以後,楚凌昭也派了醫趕赴潯州,但收到的回信都是無疫,只是尋常的換季風寒罷了。
“卿即刻派兵把守城中水源,另外快馬加鞭去潯州,探查潯州城裡現在的況,如有任何意外,立刻回稟!”
“是!”
趙寒灼沉聲答應,轉要走,又被楚凌昭住,趙寒灼轉看著楚凌昭,楚凌昭擡手著眉心:“卿這幾日注意飲食,獄中守衛也一定要安排自己信得過的人,朕有些擔心。”
他才繼位三年,三年時間一直算得上是殫竭慮,但從宮到現在,各種事層出不窮,他是真的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一刻,這個房間只有趙寒灼和他,饒是一代帝王,也不由得出一疲憊和弱。
“卿,朕擔心朝中有人會公然造反,擁胡人爲王!”
公然造反,擁胡人爲王!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胡人使臣團這次並不是奔著和親來的,而是奔著這個皇位來的!
若時機,忽韃振臂一揮,朝中有人響應,直接擁忽韃爲王,坐上皇位,那他就真了千古笑話了。
胡人不費一兵一卒就直搗黃龍,擒了他這個王!真是天下之大稽!
“陛下,城中防守衆多,胡人使臣團只有不到二十人,況且今日還折損兩人,應該不會……”
“不!卿你說錯了!”楚凌昭撐著腦袋苦笑出聲:“在這偌大的京城,忽韃的人遠不止使臣團裡那點人!”
“……”
趙寒灼沒了聲音,楚凌昭這句話說得已經很明白了,偌大的京城,還有胡人的細作,且不知數量。
所以剛剛趙寒灼纔會讓他注意飲食。
這座皇城早已危機四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瓦解摧毀。
“臣明白了!”趙寒灼一臉肅穆的回答,朝楚凌昭行了君臣之禮:“無論發生何事,臣都會站在陛下邊,與遠昭共存亡!”
他的聲音不大,可字字砸地有聲。
趙寒灼點了點頭,復又想起顧遠風和蘇梨也被關進了牢裡,低聲道:“以卿之見,顧遠風和蘇梨是可信之人嗎?”
“是!”
一刻鐘後,顧遠風拿了楚凌昭的手諭臨時接任了京兆尹的職務,帶兵配合大理寺行。
兩刻鐘後,蘇梨拿著楚凌昭給的腰牌走進太醫院。
“阿梨,你沒事吧?”
一看見,嶽煙就急切的衝過來抓住蘇梨的手,袖中的暗箭還沒有拆下,嶽煙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不對。
蘇梨微微搖頭,示意嶽煙不要聲張。
“無事,侯爺如何了?”
“已經喝過藥了,不過還沒醒,約莫還要再等等。”嶽煙低聲解釋,明顯覺短短幾個時辰,整個皇宮都變得鶴唳風聲。
每個人腦子裡都繃著一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斷。
“嗯。”蘇梨點頭,反手握住嶽煙的手,也沒避諱有宮人在,微微拔高聲音:“侯爺中毒一事非同小可,陛下現在懷疑有人在潯州城投毒,意製造恐慌,趁行不軌之事,煙姐姐如今肩上擔著的可是遠昭萬千黎民的生死,還請煙姐姐早日研製出解藥來纔好!”
嶽煙詫異,沒想到這樣重要的事蘇梨就這麼說了出來。
蘇梨面不改,目在屋裡掃了一圈,所有宮人都低垂著頭不敢吭聲,不敢出一異樣。
蘇梨這才拉著嶽煙進了太醫院後面的藥材庫,甫一進去,蘇梨從上拿出一把巧的匕首遞給嶽煙:“從現在開始,我會十二個時辰都守在你邊!”
怕隔牆有耳,蘇梨給嶽煙遞了個眼,示意頭頂還有人看著。
嶽煙抓著匕首,張得額頭浸出冷汗:“阿梨,這……”
蘇梨在手上拍了兩下:“保護好自己,以備不時之需!”
來太醫院之前,楚凌昭已經把況都簡單跟蘇梨說了一遍,現在嶽煙能不能研製出解藥至關重要,剛剛說那麼多,也是故意說給宮裡的細作聽的。
況已經很危急了,這場戰役馬上就要燃起硝煙,不論虛實,必須棋行險招,才能扭轉劣勢,不任人宰割!
事態急,楚凌昭只說了中毒一事,沒說陸戟傷得如何,也沒說蘇湛如今在何,蘇梨心裡也很著急,但現在必須守在嶽煙邊。
有劍,替嶽煙擋,有毒,替嶽煙嘗!
“阿梨,將軍和阿湛……”
“他們不會有事的!”蘇梨斬釘截鐵的說,出一抹淡定的笑:“別想那麼多,先研製出解藥再說!”
嶽煙點頭,嚥下那些擔心的話。
現在不是擔心的時候,每個人都要承擔起自己肩上的責任!
楚懷安是在亥時一刻醒來的,睜開眼睛時,嶽煙剛替他施了一回針,他尚未完全清醒,睜眼後下意識就要坐起來,裡同時關切的問:“誰贏了?陸戟那孫子不會輸了吧?”
他起得太急,腦袋一陣暈眩,又倒了回去,嶽煙連忙開口:“陸將軍沒輸,生死局暫時中斷,侯爺您中毒了!”
楚懷安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跳也快得嚇人,他擡手太,緩了好一陣才低聲開口:“別讓我娘知道我中毒的事。”
這件事已經快鬧得天下皆知了,嶽煙不知該如何回答,求助的向蘇梨。
“夫人已經知道了,侯爺醒了就好,一會兒宮人會去告訴夫人你已經沒有大礙。”
聽見蘇梨的聲音,楚懷安飛快的擡頭,目掃過藏著暗箭的袖子,臉微沉,衝嶽煙命令:“你先出去!”
他的語氣很不友好,嶽煙起要走,被蘇梨按住,蘇梨勾了個凳子也坐到牀邊:“現在不止侯爺一個人中毒,郡主的安危至關重要,不能離開我的視線,侯爺有什麼話就這麼說吧。”
蘇梨說得坦,楚懷安也沒客氣,手就抓住蘇梨那隻手,果不其然到邦邦的機關,不由氣惱:“你真不怕死,不趁把它摘了,現在還有膽子戴著這個,也不怕忽韃找你麻煩?”
“我是奉旨行事。”
蘇梨一臉坦,楚懷安氣得冷笑起來:“奉旨行事!到時事發你以爲誰能護得住你?”
他是在蘇梨按機關將那一箭發出去的時候才知道楚凌昭還有後招的,只是這一招上不得檯面,有些損,可以護得住陸戟,卻護不住蘇梨。
胡人勇士被暗殺,忽韃必然大怒,爲了平息忽韃的怒火,哪怕是維持表面上的平和,楚凌昭也會把蘇梨推出去抵罪。
他太明白楚凌昭的意圖了。
楚凌昭不在意蘇梨的生死,也許連蘇梨自己都不在意,可楚懷安不能不在意!
“侯爺,你的餘毒未清,緒過於激不好。”
蘇梨轉移話題,楚懷安還沒發完的怒火全都憋了回去,無從宣泄。
他鬆開蘇梨,頗爲傲的躺回去,甚至還翻了個背對著蘇梨和嶽煙,不過片刻後又翻回來:“生死局中斷,忽韃現在是什麼反應?剩下的胡人呢?那個扈赫的死了嗎?”
“陛下藉機控制了胡人的行,此事重大,忽韃目前還算比較配合,沒有鬧緒,只是不知道能安靜幾天,扈赫被關進天牢了。”
蘇梨簡單說了下現在的況,楚懷安皺眉思索,片刻後又激的坐起來:“陸戟說那個扈赫是顧炤,他投靠了胡人,肯定在背後做了什麼,說不定連安家策劃的那場宮都有他在裡面摻和,連夜審他,一定能從他裡問出點什麼來!”
如果文武百聽見他剛剛這番話,一定會驚訝紈絝如逍遙侯,竟有這樣敏銳準的直覺。
“這些事趙大人會理的,侯爺你先安心休養吧。”
蘇梨提醒,楚懷安還在賭氣,復又背對著,躺了一會兒困得打了個哈欠,終於把注意力放到自己中的毒上面。
“對了,我中的是什麼毒?這些人是怕我睡得不好,讓我多睡覺嗎?”
“……侯爺,這種毒在我祖父的手札裡魂香。”
“然後呢?”
“可腐蝕人骨,將人化爲一灘水。”
“……”
楚懷安翻回來看著嶽煙,一臉被雷劈中的表,確定嶽煙沒有在開玩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此毒有解嗎?”
“還在研製。”
“那我還能活多久?”楚懷安問得直白,嶽煙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不好說。”
楚懷安表怔忪,他還年輕,沒想過要這麼早考慮自己的後事,現在聽來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覺。
他想起上次楚凌昭賜給他那壇下了豆的酒,那時他是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問了蘇梨自己最想問的問題,這一次卻是措手不及。
沉默半晌,他掀眸看向蘇梨:“爺又要死了,這一次你有什麼想沒?”
“只要解藥研製出來,侯爺便不會有事。”
蘇梨理智的回答,理智到近乎冷漠。
楚懷安點點頭,笑著嘀咕了一句:“真沒良心,虧爺還咬舌吐幫你打掩護!”
蘇梨的手了,心臟也跟著揪了一下,到底並非徹底絕,補充了一句:“無論過去如何,我總歸不至於盼著侯爺死。”
不盼著他死,便是希他活著。
總算還撈著一點心理安,楚懷安失笑,強打起神笑道:“放心,算命的說也能活夠一百歲,還能兒孫滿堂,這點毒算什麼,爺纔不會有事,爺還要……”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話還沒說完,人便又睡了過去。
嶽煙皺眉,這並不是什麼好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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