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陳管事,廚房里又開始熱浪滾滾。
田薇坐不住,用帕子搧著風往外走:“好熱,回家吧。”
邵璟一把抓住的手腕,背對著低聲道:“阿薇。”
“請我阿姐。然后松開我的手。”田薇語氣倨傲,同時用眼角余評估了一下,現在已然比他矮了半個頭,再過一年兩年的,他大概會比高出近一個頭。
“……阿姐。”邵璟輕輕嘆了一口氣,很有些無奈地松開:“我們談談,你之前說過要好好想想的。”
“我還沒想好。”田薇抬著小下,有意為難邵璟。
邵璟盯著看了片刻,一笑:“那,你繼續想,距離去吳家做客還有些時候,我請你喝茶如何?”
田薇領頭往前走:“我可不是想和你一起喝茶,是這廚房實在太熱啦。”
“對,你只是想找個地方納涼,靜想心事而已。”邵璟快步追上,與并肩而行:“往南走,北茶樓。”
北茶樓,顧名思義,是眺北方,思念故土的意思,老板當然是北人,因此里頭經營的茶點多是北方口味,去的也多是北方客人。
邵璟點了雕花梅球、木瓜方花、四饅頭、灌腸、花生、瓜子,再要上等茶餅,自己煎茶。
田薇看他凈手理袖,燃香烹茶,行事舉止已然全是前世時的風格,只是經歷了歲月的洗練,又比從前更風華恬淡,是看著,已足夠養眼。
半垂了眼簾,從睫里盯著看了個夠,發現邵璟要抬頭,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做出“我很不好惹”的樣子。
邵璟將一盞新點的茶湯放到面前,笑道:“阿姐試試我的手藝,多年不點茶,也不知有否退步。”
田薇得厲害,懶得假裝斯文,拿起茶盞一口飲盡,道:“有沒有退步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很早就沒和我一起喝過茶了。”
邵璟面慚:“對不起。”
“哦。”田薇接過竹筅調膏擊拂點茶,作稔優雅如行云流水,并不比邵璟差。
一盞茶湯,霧洶涌,溢盞而起,結靄凝雪,香氣已起。
田薇面無表地將這一盞茶湯遞到邵璟面前,淡聲道:“您請。”
邵璟怔怔地看著的舉止作,并沒有舉杯飲茶。
田薇抬著小下,道:“看什麼?嘗嘗,我點的茶是否與你點的比起來又如何?”
前世之時,邵璟冷落,理完家務之后自己找樂子,也曾研習過琴棋書畫、茶道技藝,幻想著有一天能與他重歸于好,琴瑟和鳴。
更希有一天,能如同那些能干的商家主婦幫著丈夫際一樣,幫他做生意,讓他有面子。
只可惜,邵璟永遠那麼忙,永遠那麼心事重重,無暇也無閑心去關注在做什麼,仿佛吃好穿好有錢花,出車馬奴仆簇擁,就是他能給的全部。
他游廣闊,前期還帶出門,后來漸漸的就不肯讓出門了,他去哪里,和什麼人見面,做了什麼,一概不知。
只知道他來了又走了,走了又來了,就算他每次出遠門回來都給帶足夠珍貴的禮珠寶,那也不稀罕,因為那些都是冷的死的,沒活氣。
今日既然到了這一步,便要他好生看看,田薇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是一無是。
邵璟看到田薇眼里的倔強,低頭捧起茶盞按著飲茶的規矩,先嗅其香,再嘗其味,品鑒其,然后沉默了。
田薇心中頗為得意,追著他問:“覺怎麼樣呢?”
“我不如阿姐。”邵璟向抱拳行禮,誠懇地道:“我剛才不該在阿姐面前賣弄。”
“呵呵~”田薇心中憋著的氣發散了一部分,假笑一聲,不客氣地道:“我自己也覺著我點茶的技藝比你更好,長得好的人呢,容易不踏實賣弄,這一點不好,你要改。”
“我改,以后我再也不賣弄了,踏踏實實做人。”邵璟的認錯態度特別誠懇:“我都不知道你竟然這麼擅長點茶。”
田薇再呵呵兩聲,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
說出這句話之后,突然間輕松了許多。
仿佛從前背負的那些自卑和怯懦、猜疑和自傷,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是的,已經長了想要的模樣,已經再不必指別人給遮風擋雨,可以給自己和家人想要的,并且在這條路上已經走了好些個春秋。
事實證明,可以的。
“我想重新認識你。”邵璟正襟危坐,目清亮:“阿姐,可否聽我講一講?”
田薇沒出聲,只瀟灑地抬一抬手,是讓他隨意的意思。
邵璟看到的作,目又是一暗。
重生以來,他看到一個與前世不一樣的田薇。
雙方都撕下假面之后,他又發現了一個更不一樣的田薇。
比他以為的更勇敢更善良更灑。
他以為要花很久才能哄得愿意和他對談,沒想到這麼快就穩住緒,敢與他勢均力敵的談判,同時還不誤正事。
是的,他認為這是談判。
一旦談崩,他可能就真的永遠失去田薇了。
邵璟覺著,自己可以生花的口舌在這一瞬突然變得很笨拙。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開頭才好,之前打下的無數腹稿這一刻都顯得不妥當。
田薇將手指放在茶幾上輕輕敲著,舒適恬淡,肆無忌憚地盯著邵璟看。
如果談不妥,也許這是最后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和邵璟座談了,何不大大方方看個夠?不看白不看!
邵璟注意到灼灼的目,耳慢慢浮起一層薄紅,宛若三月桃花之,更添妖嬈。
田薇在心里暗“嘖”一聲,不耐煩:“有話快說,我忙著呢,我還得回去挑一鮮晚上好做客。畢竟上次離開吳家有些狼狽,這次我得鮮怒馬地殺回去。”
“不會耽擱你的。”邵璟聽說得好玩,一笑之后凝了神:“阿姐,你還記得那一年,我離開你去臨安科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