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節 枕紅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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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說是求娶大周貴,那便不一定非要宗室出,越國的使團一京,大周的名門世家都開始惶惶不安,唯恐自家兒被選中,遠嫁去越國。越國今日雖然安分,但也難保將來,沒有再兵戎相見的一日。

滿京城的親貴,就這樣提心吊膽了整整一個月,那越國太子,卻突然在大殿上,向陛下親自開口,要求娶三公主為妻。

越國太子自陳,說他與三公主,在花園中偶遇,驚艷于三公主的絕世貌,相談之下,又被三公主的滿腹經綸所折服。晚間,他回到寓所,一夜輾轉,難以夢,腦海里想著的,全都是三公主的清姿倩影。他自知三公主乃是大周皇帝陛下的金枝玉葉,即便他是越國太子,也未敢輕易肖想,但是眼看歸國的日期將至,他心中實在難以割舍,只能厚著面,來求陛下開恩。

沈渙之說,越國太子陳的時候,滿朝的大臣都瞪圓了眼睛,一半的朝臣恨不得上去揪住越國太子的領,問他是不是在花園認錯了人,另一半的朝臣,都眼睛冒地盯著陛下,就差高呼妙哉,讓陛下立刻點頭嫁了。

自從三公主為了沈渙之,與臨淮侯府鬧了那一場,的名聲就徹底垮了,年紀又很大了,眼看著,大周朝,是不會有人甘心做的駙馬。

這些年,深居簡出,不再興風作浪,但一直保養地很好,看上去,甚至比我初見時,還要更加嫵艷。

陛下雖然也想將三公主打發出去,但奈何,他這個兒實在不是省油的燈,他有些擔心,遠嫁到越國后若是惹出什麼大麻煩,會讓兩國的局勢再度張起來。

意外的是,我爹對三公主的婚事好像格外上心,他私見了好幾次七皇子,每每打聽的事,都與三公主有關。七皇子,陛下已經與三公主談過了這樁婚事,三公主一口答應下來,并指天發誓,出嫁后,絕不會任妄為,肆意闖禍。

如此以來,陛下心里雖然還有所猶豫,但也差不多就快松口,首肯聯姻之事了。越國太子與三公主又見了幾面,三公主次次都打扮得花團錦簇,擺出一副滴滴的模樣,簡直要把越國太子的魂兒都勾沒了。

既然兩廂有意,陛下也再無心阻攔,越國太子離京前,兩國便定下了婚約,年底,三公主便會遠嫁至越國為太子妃。

不得不說,三公主這回,讓全京城的宗親貴都欠了一個天大的人。一夜之間,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三公主之前的蠻橫無理,各府邸都忙著打點賀禮,給三公主添妝。

我對,也早就沒什麼特別的惡意,爹爹讓我去宮中送禮時,我頭也不抬地便答應了。不過,爹爹的表和平時有些不同,他從袖口掏出一個錦囊,讓我帶給三公主,我臨出門前,他又突然住我,讓我將云艫也一起帶去。

我沒弄懂爹爹葫蘆里賣得什麼藥,但也沒有多問,只是收下錦囊,抱起云艫,帶著一百抬的厚禮,浩浩地去了三公主的寢宮。

三公主的寢宮門前,已然堆滿了禮,侍聽我報上平郡主和臨淮侯府的名字,皺了皺眉頭,冷冷淡淡地收了禮單,便請我回去。我掏出爹爹給的錦囊,想讓侍,但又約覺得不妥,想了想,便把錦囊給云艫,讓侍帶著云艫去給三公主請個安。

云艫搖搖擺擺地進去了,很快,又搖搖擺擺地走了回來,他咯咯笑著,撲進我的懷里,對我說,有一個穿紅裳,很好看很好看的姨姨收下了錦囊。

「娘,那個姨姨,好像還哭了,什麼名字,為什麼哭啊?」

我一時,被云艫的話問住了。

我還真的不曾問過,三公主的名字,更無從知道,緣何落淚。

25.

三公主出嫁的當年,我懷了第二個孩子,等孩子呱呱墜地的時候,三公主這個越國太子妃,已然變了越國王后。據越國使臣說,三公主這位王后寵冠六宮,越王如今,簡直一時一刻都離不開。只要王后開口,不管怎麼離譜的請求,越王都無所不允。

傳聞進了臨淮侯府,我和沈渙之也只當是茶余飯后的談資,并未曾放在心上。

我的第二個孩子,依舊是個男孩子,我五位姨娘見了,直搖頭,四姨私下里跟我說,一個賀蘭云艫已經很淘氣,很不容易教養了。如今又來了一個混小子,好在們人多,不然,真的恐怕照看不過來。

我爹和沈渙之卻異常興,他們說,等兩個孩子都長大了,便是大周朝將南境以南,整個收囊中之日。

這第二個孩子的名字,依舊是七皇子給起的,喚做賀蘭連旌。七皇子這些年變了很多,比之從前,更多了些穩重,陛下也對他更加倚重信任,付了他許多朝政之事,眼看著,七皇子已從諸皇子中穎而出,幾乎就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七皇子還沒有孩子,但他很喜歡云艫和連旌,雖然他現在兼數職,政務纏,但偶然得空,總是會跑來臨淮侯府,給兩個孩子說文解字。他常教育云艫和連旌,說他們不能像娘親一樣,連平公主的事跡都不知道。

我每每聽到他挖苦我,都

會遠遠地回擊一句:

「當年也不知道是誰,差一點就被陛下賠給我當夫婿了。」

七皇子聽到駁他面子,都會氣急敗壞地讓沈渙之好好管教我,但沈渙之也總是淡淡地笑一笑,然后問七皇子,下次政務繁多,不開的時候,敢不敢給陛下的茶里下點藥散。

想來,當年因為藥散之事,他被陛下狠狠修理過了,直到今日,七皇子一聽到沈渙之念叨,還是總能乖乖閉上了

說來也難得,七皇子現在位高權重,人人都說他心思難測,城府極深,也只有在沈渙之這位老友面前,他還是多年前的那個飛揚又張狂的年。

連旌兩歲生辰那日,七皇子推開了所有政務,帶著貴重的禮來給這個小娃娃慶祝。說是慶祝,他一踏侯府,便是滿臉的凝重,沈渙之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異樣,待連旌領過禮后,他便讓姨娘們將連旌和云艫都帶回后院去。

七皇子坐在正堂,遙著當初砸碎過茶杯的門框,不知不覺,便將眉頭鎖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我上前給七皇子斟了一杯茶,他道聲謝,接過茶杯,卻抬眼盯著我,出聲問道:

「平郡主,你如今,可還舞得紅纓神槍嗎?」

我沒有回答七皇子的提問,只是回房,拿來了我的紅纓槍,也不說話,只在堂前的空地上揮舞起來。紅纓隨風飄揚,槍頭如銀雨閃爍,雖然我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我依舊記得,自己是賀蘭家的兒,是紅纓槍的主人,我活著一天,就不許這柄神槍蒙上塵埃。

七皇子的目追隨著我的影,直到我的作停下,回著他,他才默默點了點頭,掌對我說道:

「郡主的風姿,不減當年,比之當初在迎樓下,還更多了一。」

雖然,他開口夸贊了我,但說不上為什麼,我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不安,或許,是我并不習慣他的夸獎,又或許,是他愁鎖的眉宇,始終沒能展開。

沈渙之走到他的旁坐下,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故作輕松地調侃他道:

「若要郡主幫你打架,想都別想。」

七皇子聽了他的調侃,終于也輕笑了一聲,抬眉深深看了沈渙之一眼,問他:

「若是幫我打仗呢?」

沈渙之見他終于松了口風,便也嚴肅了神,坦然問道:

「若要為你打仗,你難道不先問問我嗎?」

七皇子聽了沈渙之此話,終于有些釋懷地笑出了聲來,他端起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接著,便對我和沈渙之說,自上次全線擊潰越軍后,越國因為戰敗朝貢,不得不多征了許多苛捐雜稅,又恰巧遇上災年,民生愈發艱難了。越國太子登基后,又并無勵圖治之心,只一味荒怠政,奢侈無度,更弄得越國民不聊生。

今年年初,越國又遭逢旱災,更是顆粒無收,如今,越國境匪患橫行,越王非但不派軍剿匪,反而放縱邊將養寇自重,以求一時之安。不流寇和匪聚集在大周南境,時時境侵擾大周地。越軍腐敗,與匪寇同流合污,更是屢借平的名義,肆意北上,燒殺搶掠,致使南境百姓,苦不堪言。

而大周,為了防備南境匪患,已經撥付了巨資應急,但若來年局勢還不能好轉,那恐怕便會陷

聽完七皇子所說,我和沈渙之互看了一眼,心里已然知道七皇子想說的話是什麼。我手握住了沈渙之的手掌,輕嘆了口氣,對著七皇子問道:

「七殿下,陛下,是打算對越國用兵嗎?」

七皇子看著我,苦笑了兩聲,答道:

「郡主說得不錯,恐怕,在云艫和連旌長大之前,我們就一定要將越國收囊中了。」

26.

七皇子還說,此次掛帥之人,我和沈渙之都是不二人選,甚至偏向我的朝臣還要更多一些,但是也有人擔心,我婚后二度生育,恐怕已失當年的武藝和槍法,爭論了許久,最終,陛下還是派七皇子,親自來侯府探一探我的實力。

「結果,郡主,還真是讓人覺得驚喜。」

七皇子說罷,命沈渙之屏退左右,嚴鎖門窗,從掏出了一個卷軸,鋪開在我二人面前。

「渙之,郡主,這是越國全圖,便給你們二人了,你們仔細研究一下,大概個把月后,陛下便會宣旨出兵越國,如何行軍,如何陣,便全靠你們二人了。」

我起,走近那份圖紙,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這份圖紙詳盡至極,就算是我當年守衛南境,一戰之后,也沒能繪制出如此確的越國全圖。

沈渙之的目也被這圖紙深深吸引了,他躬對著這圖紙仔細研究了一番,隨即抬頭向著七皇子問道:

「此圖出自何人之手?來源可靠嗎?」

七皇子的眼神有些飄忽,他咳嗽了兩聲,只對沈渙之說,來源絕對可靠,他宇文晟盡可以把自己的全副命都押在這圖輿上。

既然七皇子不愿多說,我和沈渙之也就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繼續研讀這份

地圖。七皇子見我二人再無疑問,便起告辭,說他也差不多該回去復命了。臨走前,他還說,會有更多的越國邊防圖集,陸續送到臨淮侯府上,供我二人參閱。

聽到七皇子的話,沈渙之的張了張,但終究,他還是一句都沒有多問。

送走了七皇子,我也沒了研讀那份地圖的興致,只是收好了卷軸。沈渙之回到寢室,我便上前,從背后,地抱住了他。他無聲地笑了笑,轉,將我摟了懷中,我們二人就這樣相擁,不發一言。

窗外落了夜雨,一陣疾風吹開了窗扉,床前的燭火迎風抖了兩下,便隨即被吹滅,連著隨后一青煙,都被風雨吞噬。

沈渙之放開我,起走到窗前,合上了窗子,再回到床前時,卻被我一把摟住了脖頸,我將他按倒在床榻上,有些賭氣,又帶著些傷,撕扯起了他的服。

沈渙之沒有阻止我,黑暗中,我輕翻上了他的腰間,肆意宣泄,伴著我幾聲,沈渙之上了我滿是香汗的后背,將我扯落床榻,換他盡放縱。

一夜苦雨,我二人好似顛倒了世間萬,只為不放走一時一刻的歡愉。

終于,我癱倒在了沈渙之的懷中,鬢發散,狼狽不堪,沈渙之用他僅剩的力氣摟住了我,邊平復著呼吸,邊問我:

「嫣兒,你害怕了嗎?」

我閉上了眼,南境戰場的一幕幕就在我眼前真實的重現,的腥臭,連天的炮火,還有永遠震耳聾的嘶喊聲,綿延不絕的打殺聲,這一起都將我帶回了遙遠的南境,仿佛這些年,我從未離開過。

「渙之,我從五歲起,便知道刀劍無眼這句話,我當年踏上南境戰場的時候,也一直將這句話記在心里,但是,直到今晚,直到七皇子對我說,陛下要對南境再度用兵的時候,我才第一次會到,刀劍無眼,到底有多可怕。」

十七歲那年,我奔赴戰場時,只知道自己是賀蘭嫣。

但時至今日,我才深切地明白,賀蘭嫣,不僅僅是賀蘭嫣,還是沈渙之的妻子,爹爹和姨娘們的兒,賀蘭云艫和賀蘭連旌的母親。

十七歲已經遙不可追,但直到今夜,我才恍然大悟,當年,爹爹和姨娘們,是懷著怎樣沉重的心,送我去沙場一博,讓我得償夙愿。

沈渙之索著,吻住了我的面龐,他在我耳邊輕語,一如往常般溫

「嫣兒,不要想著如何才能不害怕,就像你說的,刀劍無眼,世間,怎會有人不害怕刀劍無眼。就盡管害怕,盡管恐懼,但要記得,只要你手里還握著那柄紅纓槍,你面對的敵軍,就要比你更恐懼,更害怕。在戰場上,除了你的紅纓槍,什麼都不要去想,就只要相信,你的紅纓槍是在世神槍,無論怎樣艱險的戰況,都會護佑你得勝歸來。」

我默默咀嚼著沈渙之的話,手梳理起了他的長發,手指一下下地沒他的黑發之中,覺像被綿線所纏繞。

「渙之,你呢?你會害怕嗎?」

「會,嫣兒,我也會害怕,但是,只要你還在,我便從來沒有余地去畏懼。」

27.

神興三十五年四月初七,大周對越國全境出兵。

此戰,沈渙之掛帥,七皇子監軍,而我統領臨淮營兩萬鐵騎,為主路兵馬先鋒。

出征前,陛下有意,以我為伐越主帥,但我自知,我雖在武藝上高人一籌,但若論起帶兵布將,全局統籌的謀略,大周朝無人能及過沈渙之。

這些年,我與沈渙之風雨同舟,榮辱與共,想必此次,我在南境呼嘯往來,他也自會料理好我的糧草和補給。

臨行前,陛下加封沈渙之為驃騎大將軍,而我,亦被封為平南將軍,為了大周朝第一個領將軍之職的子。

我的小紅馬已然老去,爹爹為我新備了一匹通紅如火炭,行躍飛禽,足不踐土的駿馬,我從兩個孩子的名中各取一字,給我的坐騎命名為連云。

帝都郊外,我在萬軍之前,翻上馬,紅纓槍的槍刃迎著朝日,閃耀出刺目寒。沈渙之策馬走到我旁,我二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隨即領兵南去。

大周共十二萬大軍,拔營而起,不過半月,便兵臨南境,待時而發。

越國邊境,兵寇各自為政,神出鬼沒,我與沈渙之商議后,決定敵深,再一舉滅之。賊匪當前,我持槍上連云馬,戰鼓之聲盈耳,忽然間,十七歲初上戰場的興與激便重回了我的脈。

沈渙之說得不錯,帝都宅院里再多的神機妙斷,都不如萬軍之前,手握紅纓槍的那一刻踏實。

紅纓長槍裂風而來,連云駿馬一騎絕塵,縱使南境沙場艱險詭譎,也要任我縱橫無忌,橫掃八方。

神槍不曾有一日黯淡,那我賀蘭嫣,又如何能在此時心生退意。

不到一個月,南境邊界的越軍與流寇便被我全數擊潰,大軍全陣繼續向南推進,進越國腹地。

越國多丘陵,本就行軍困難,越軍更是借著地利,常常出兵襲,但沈渙之憑

借著七皇子提供的越國圖輿和邊防圖集,用兵如神,算無策,屢屢挫敗了越軍的伏擊和圍剿,不僅保存了大周戰力,就連糧草,都不曾有過斷絕。

七皇子是第一次親臨前線,他看著越國戰火紛飛,遍地殍,總是皺了眉心,不發一言。我原以為,他會不住前線征戰之苦,但沒料到,他不僅住了,甚至還摒棄了自己的全部優待,先士卒,將自己的俸祿全部充作了軍餉,偶遇糧草不濟,也從無怨言,只與士兵同苦。

出征后三個多月,大周全軍,便已攻下了越國北部,沈渙之整軍備戰,準備圍攻越國王都。鋒幾次后,越軍自知不是大周對手,遂退守城中,我二度攻城不下,只得與沈渙之合計,準備圍困越國都城。

大軍糧草補給還算充裕,但進七月后,南方暑熱人,又多蚊蟲叮咬,許多大周將士水土不服,難以支撐,僅僅圍困了十日,便有數百士卒倒下。

如此景,便有不將領打了退堂鼓,建議沈渙之放棄王都,轉而向南深。但沈渙之比誰都看得明白,一旦攻破王都,那收服越國南部便如探囊取,但若放棄王都,揮師南下,南部必然頑抗,大軍還要防備王都背后的襲,恐怕全軍都會陷膠著。

晚間,沈渙之下令,士卒每日飲用的清水中,都添加許鹽,全軍繼續圍困越國王都。

夜后,我走進了沈渙之的軍帳,平日里,他的軍帳中總是滿了人,但今晚,卻只有他和七皇子。

沈渙之已經熬了幾個晚上,雙眼都紅得像石榴籽,就算如此,他還是在俯看著那幅越國圖輿,我心里一疼,也不顧不得七皇子還在他邊,就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雙眼。

「夫君歇歇吧,這幅圖都快印在你腦子里了,還需要再看得這麼仔細嗎?圍困王都沒有錯,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明白嗎?」

沈渙之聽了我的話,終于輕輕地笑了笑,他手握住我手腕,還是睜開了眼,卻沒有再看地圖,而且是看向我的手心。

「這幾個月,嫣兒的掌心,又磨出了兩個繭子。」

「兩個繭子有什麼要,看看你自己的手心,還有兩道被我爹弄出來的舊疤呢。」

沈渙之聽到我的話,對我燦然一笑,我輕輕環住了他的腰,低聲問道:

「你若真的擔心大軍陷,可要我,再試試去攻破城門?」

沈渙之剛要說話,坐在角落里的七皇子卻先開了口:

「平南將軍,再等等吧。」

我和沈渙之齊齊轉頭看向七皇子,只見他低頭著自己的腳尖,一邊沉思,一邊不帶的說道:

「我們圍困越國王都已經十一日了吧,再等等,等到第十五天,大軍便可以全力攻城。」

聽到七皇子的話,悶熱的夏日里,我卻無端從心底涌起一片涼意。沈渙之握了拳頭,凝視著七皇子問道:

「宇文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28.

七皇子訕笑了幾聲,抬起頭,與沈渙之對視,他的那雙眼睛也熬得通紅,與沈渙之不相上下。

「宇文晟,我早就想問你了,你的越國圖輿,極其確,邊防圖集雖然略一些,但也大致都與實相符,這些可都是越國的頂級軍,你遠在大周帝都,是從何得手的?」

七皇子聽了沈渙之的話,并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反問他:

「沈渙之,你按照這些圖集排兵布陣,毫無猶疑地用了這麼久,不就代表,你心里早就猜出一二了嗎?」

說罷,七皇子又轉頭看向我,笑著問道:

「賀蘭嫣,你可也猜出來了?」

我緩緩低下了頭,這些年,大周帝都的往事,在我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過,忽然間,云艫的一句話,像一銀針,扎了我的腦海。

好像,這一次,從前的那些不合理,現在都能說得通了。

我抬起頭,冷了臉,看向七皇子問道:

「宇文晟,當初,三公主為什麼要執意拆散我和沈渙之?」

七皇子的臉上漾起了一陣笑意,他暗自笑了許久,才對著我搖搖頭,說:

沒有,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拆散你和沈渙之。」

我深吸了一口氣,向前一步,盯著七皇子質問道:

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沈渙之的心意,是你告訴的,對不對?」

七皇子依舊笑著,點頭對我說,不錯。

大鬧侯府,不是為了搶走沈渙之,而是想讓更多人知道沈渙之的為人,知道他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才甘心贅,是不是?」

七皇子的眼中閃現了一,但他依舊笑著,著我,點了點頭。

「我們大婚那日,又來鬧事,就是想我二人在眾賓客面前一展手,讓人人見識一下我們二人的風采,要讓所有人都覺得,我們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渾抖地看向七皇子,很希他的頭不要點下去,但他卻真的又點了點頭。我又向前近了

一步,抓住了七皇子的領,聲嘶力竭地詰問道:

「那藥散怎麼解釋?!為什麼要給沈渙之的杯子里下藥?!」

七皇子垂下頭,無力地笑了起來,邊笑邊對我說:

「因為你啊,三姐擔心,你這個懵懵懂懂的丫頭真的使出全力,把沈渙之揍個半死,所以才不得不絞盡腦,想辦法抑一下你的實力。」

「那如果,我那天本沒注意到沈渙之的杯子里被人下了藥呢?!」

我的怒吼,并沒有讓七皇子抬頭,他只是語氣如舊地對我說道:

「你那麼在乎沈渙之,三姐賭你一定會察覺。再說,若是你沒注意,大可一把掀了杯子,然后決口不提讓你們比試一場便是了,這有什麼想不通的。」

他的話說完,我的手不控制地一松,放開了七皇子的領,他手草草地整理了一下,又低頭看回了自己的鞋尖。

「嫣兒,我三姐啊,可是個非常聰慧的人,比我們所有人想得都周到,看得都長遠。」

說完,他緩緩舉頭,看著呆立在原地的我,笑得很難看,直到那難看的笑容,再也掛不住的時候,他才出聲對我說道:

「三姐,可是非常在乎你的。就算毀掉的全部名聲,也一定會保住你,保住沈渙之,保住臨淮侯府,沒有全,你和渙之,難說今日還能不能領兵征戰。」

我費了好半天的力氣,但就是沒辦法將目從七皇子的上移開,覺全都輕飄飄的,沈渙之從背后輕輕抱住了我,不想讓我摔倒,我握住他的手,抖著問他:

「渙之,你是不是早就察覺了?」

沈渙之聽了我的發問,默默點了點頭,我問他,為何他能夠察覺,沈渙之長嘆一口氣,對我說:

「當年,師父出征南境,我想跟去,卻被趕了回來。在城門口,師父將我托付給了前來送行的三公主,讓,一定要將我好好帶回去。」

我聽了沈渙之的話,雙,幾乎再沒有一丁點力氣,能支撐著我站起來,我向七皇子,聲若游地問他:

「三公主,什麼名字?」

七皇子聽了我的問話,臉上突然綻放了異常溫的笑容,他仿佛沉浸在了回憶里,垂眸,輕和地說道:

,宇文纓。」

29.

距離阿哥出征的那日,已經過去很多,很多年了。

紅纓槍,已經換了新的主人。

臨淮侯府,也已經重振昔日的威名。

甚至,我阿哥的牌位,都在日復一日的裊裊青煙中,悄然失去了澤。

可他,卻仍然鮮活地,停留在一個子的夢里。

賀蘭詢,宇文纓,這兩個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偏偏命運捉弄,我阿哥,沒能從南境沙場回來,只留下了,煢煢孑立,睹思人。

沒辦法像我一樣,馬提槍,上陣殺敵,被十年如一日地困居深宮,要煎熬,有多等待,才打磨出了這樣堅韌不移,無可撼的決心。

越國全圖,邊防圖集,都是三公主傳遞出來的。在遠嫁越國之前,便將的謀劃都一一告知了七皇子,兩國路途遙遙,通信不便,但還是借著歲末往來的使團,將所有報都傳遞給了大周。

這樣一位金枝玉葉,纖纖弱質,忍下了多白眼,經歷了多折辱,才背負著世人的輕蔑,一步步踏了越國的宮廷,到了能將越國一擊致命的至高機

甚至,早就做好了,要與越國同歸于盡的準備。

兩國開戰之前,傳給七皇子的最后一條消息,是告訴他,倘若大周主力圍困越國王都,圍困的第十五日,可全力攻城。

全軍,在異常炎熱的酷暑里,又熬過了四日。

第十五日,日出前,沈渙之下令全軍整備,黎明時分開始攻城,我一言不發,穿戴上了我的銀鎧,握住了我的紅纓槍。沈渙之也披掛上陣,準備與我并肩作戰。

最后,從軍帳走出來的,是宇文晟,他也穿戴整齊,笑著對我和沈渙之說:

「我要帶我三姐回家。」

天邊的晨星淡去,很快泛出了魚肚白,沈渙之一聲令下,戰鼓之聲四下而起,大軍主力的戰吼聲震天,城樓前架起了攻城梯,我背負紅纓槍,第一個翻上了越國王都的城樓。

城樓上的守衛見到我,紛紛奔涌而來,我不知從何生來的力氣,大喝一聲,揮長槍,生生掃退了想將我層層包圍的越軍。

前騰出了一小塊空地,我立刻揮紅纓槍直沖而去,在麻麻的越軍中殺出一條路,后又有數名大周將士翻上了城樓,助我擊退了兩側的包抄圍攻。

城樓上,箭矢如雨而下,沈渙之帶領重兵,在城樓下擎盾而行,以沉重的攻城錘,一下下地撞擊著王都的城門。

深沉的撞擊聲響徹云霄,更讓我心頭燃起了一叢烈火,紅纓槍在我手中飛舞落下,熱深染紅纓,

銀刃當空長嘯。我旁的越軍節節倒下,尸首甚至阻礙了后援的道路。越來越多的大周將士攀上了城樓,與我一同殊死拼搏。

城樓之后,朝霞漫天,旭日東升,蒼茫間,天地一浸浴在無邊之中,仿佛下一刻,一切便會天摧地塌,化為烏有。

我腳下的攻城錘猛地發出了震耳聾的巨響,竟將數名越軍震下了城樓,我趁機飛步上前,一槍刺破了守門越將的咽,鮮四濺,染紅了我的臉頰。

越兵眼看著自己的將領倒在我的槍下,竟都一時驚恐,不后退,我揮槍追擊,正聽到城門,傳來了陣陣高昂的廝殺之聲。

越國的城門,破了。

大周的兵勇如水般涌城中,許多越兵還來不及反抗,便被生生踩踏泥。

城樓上的越兵見此變故,更是有多人丟盔卸甲,慌不擇路地逃竄而去。但還沒能奔下城樓,便倒在了周軍的刀劍之下。

我來不及臉上的跡,也隨即揮槍追逐而下,很快,周軍便占據了整座城樓,我與沈渙之在城門匯合,共乘一騎,同向越國王宮進發。

大軍在王都的街巷中,只遇到了些不堪一擊的抵抗,很快,全軍便將越王宮圍了個水泄不通。沈渙之命弓箭手上前,對著王宮下了箭雨。沒過多久,便看到越王宮的大門緩緩而開,越國丞相率領百,垂頭喪氣,一步一跪地走出王宮,在沈渙之與我腳下降。

阿哥,你看到了嗎,從今日起,世上,便再無越國了。

30.

七皇子策馬從軍中走出,質問越國丞相,越王與王后何在,那丞相涕泗橫流,邊哭邊說,越王昨日半夜,在宮中薨逝了。

我聽后,心中暗嘆,難怪城越軍軍心如此渙散,想必他們沒有料到周軍會在今日強攻,所以也未曾刻意瞞喪報,君王崩逝,強敵臨城,越軍,又怎會沒有搖呢。

沈渙之命人搜索越王宮,一定要找到越國王后,七皇子卻等不及,早已縱馬奔越王宮,與將士們一同尋找。

我看了沈渙之一眼,他沖我點點頭,輕聲說:

「去吧,去找吧,外面有我。」

我心里一暖,輕輕抱了抱沈渙之,隨即便下馬奔向了宮門。

越王宮中一片狼藉,四都是哀哭求饒的宮人,我在大殿前遇到了七皇子,他說,剛剛查看過了收押起來的王族,其中并沒有三公主,問了幾人,都說昨夜宮中混,沒人注意到王后去了何

我心中覺得不妙,忙與七皇子一同進了后宮,越王的后宮雜,嬪妃眾多,我和七皇子挨個看去,卻無一人是

不久后,七皇子找到了一個王后的侍,據說,王后昨夜陪越王深夜飲酒,但越王暴斃后,王后卻不知所蹤。城破前,滿宮宮人都在四,卻沒有一人找到。

七皇子拉著那侍問,王后平日里都常去何,那侍戰戰兢兢地答說,只呆在寢殿。我有些絕地抬頭,掃了數眼越王宮,突然靈機一,問那侍,越王宮中,何有垂柳。那侍想了許久,才說,冷宮中,仿佛有幾棵從大周移栽來的細柳樹。

我聽罷,忙讓帶路,往冷宮而去,七皇子不解其意,邊跟上來,邊問我是何緣故。

沒有什麼緣故,只是,阿哥當年,很喜歡大周帝都的垂楊柳。

越王宮的冷宮,年久失修,荒草叢生,遠遠地,有一個悉的影,一,半躺在一株細柳樹下。七皇子見狀,高喊了一聲三姐,隨即便飛奔而去,將抱在了懷里。

三公主地躺在七皇子懷中,這是第一次,我沒有見到盛妝,沒有胭脂水的修飾,臉上的細紋,都一點點浮現了出來。雖然有些細紋,但就是如此不事雕琢的容,更顯出了的溫順嫻和,從容不迫。

三公主微微睜了睜眼睛,看到了七皇子,也看到了我,眉眼中,流出了靜謐的笑意。的目轉了轉,停留在了我的紅纓槍上。

「嫣兒,能讓我,再抱一抱,詢郎的長槍嗎?」

我心里一酸,連忙匆匆解開長槍,將它放在了三公主旁,將紅纓塞進了的手心。

三公主著手心里沾的紅纓,臉上帶著笑,可這一笑,卻有黑紅的熱,從的口鼻中流出。

七皇子見狀,驚呼了一聲,將的抱進了懷里,驚慌失措地問道:

「三姐,你怎麼了,我來帶你回家了,你別嚇我啊。」

三公主笑著,微微搖了搖頭,對七皇子輕聲說道:

「阿晟,你好傻啊,三姐如果不一同飲下毒酒,那越王,怎麼會輕易放下防備呢。不過,好在我喝的不多,只有半杯,還能容我撐到現在,臨死前,能再見阿晟一面,三姐知足了。」

七皇子拼命搖著頭,淚珠如雨般落在三公主的臉上,他拼命地抹去三公主臉上的跡,一遍遍地對說,一切都結束了,該回家了。

三公主的目中流出了一心疼,看著七皇子,有些吃力地說道:

「阿晟,我不想回家,你帶我回南境,讓我留在那里,好不好。詢郎當年出征,有一半尸骨,留在了南境,我沒法回帝都陪著他,就讓我,在南境陪著詢郎,好不好?三姐求你了。」

說完,三公主眼中的芒驟然淡去,似乎覺到自己大限將至,手中握住了長槍的紅纓,目還在苦苦哀求著七皇子。直到七皇子痛哭著點了點頭,三公主方才長嘆一聲,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前,掉落了一個錦囊,看上去好生眼,我撿起來,打開,卻發現那錦囊,是一縷陳舊的紅纓,似是經歷了積年風霜,已然暗紅得近乎醬

一縷紅纓,又能如何盡敘,年的縱馬持槍,公主的穿秋水。

31.

越國王都歸降后,戰勢果如沈渙之所料,大軍橫掃越國南部,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

出征六個月后,越國舉國歸順,從此,被納大周版圖。全軍班師回朝,唯有三公主的骨灰,留在了南境的千里沙場之上。

抵京那一日,陛下,爹爹,宗親貴族,朝廷百,甚至云艫和連旌,都齊聚在城門口等待著我和沈渙之歸來。

陛下握著我和沈渙之的手,激得熱淚盈眶,倒是爹爹,高興過后,在人群中沒能尋到三公主的影,臉上閃過了一翳。

在宮熱鬧了一天,我卻一直都覺得有些恍惚,直到深夜,帶著兩個孩子,跟爹爹重回臨淮侯府,再看到我的五位姨娘,又聽到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我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和沈渙之,真的到家了。

數日后,朝廷行賞,陛下賜封沈渙之為安遠侯,又破例,冊封我為平南公主,給我們二人另賜了府邸。不過,我和沈渙之新鮮了兩天,都覺得有些寂寞,便還是搬回了臨淮侯府起居。

有爹爹在,還有五個姨娘,云艫和連旌也更開心些。

七皇子像所有人預期的那樣,被加封為儲君,遷東宮,他很快便大婚,有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兒,出落得異常清麗,七皇子給取名為,宇文綰

稍稍長大時,七皇子便將送來了臨淮侯府,要我教,說將來,大周說不定能有第二位領兵沖鋒的公主。

和連旌的年歲相差不大,兩個人一同玩鬧著長大,常常為誰能繼承我的紅纓槍而大打出手。

這些年,大周因為有我這位聲名遠揚的將軍,不,都開始培養兒習武從軍。或許過不了很多年,我的麾下,便能有一支全由子組的巾幗營。

四歲那年,陛下薨逝,七皇子登基為帝,他擢升沈渙之為大將軍,又力排眾議,執意讓我領武職,監掌全部軍。

這一下,我和沈渙之真的日日都形影不離,朝堂上,我歸他管轄,回到府里,他任由我差遣。

這一日,從大殿上回來,我在房中更,宇文晟今天垂訓太久,低頭聽得我脖子都酸了,忍不住就抱怨出了聲。沈渙之聽到了,便笑著上前,給我輕輕起肩膀和后頸。

他的手勢一如從前溫,不輕不重,每一下都能驅散我的疲憊,不知不覺,我就斜倚在了他的懷里,有些睡意朦朧。

沈渙之見狀,想將我輕輕放在床榻上,卻被我手扯住了袖口,我睜開眼,撒著對他說道:

「夫君,再給嫣兒。」

沈渙之聽后,好脾氣地沖著我笑了笑,很是寵溺地將我又抱了他的懷中,一下一下地給我捶打著肩膀,我很是用,忍不住開口問他:

「渙之,如果宇文晟讓你給他肩,你也會給他嗎?」

沈渙之聽了,搖頭笑了兩聲,手點了點我的鼻尖,對我說:

「嫣兒啊,為夫說過多次了,他現在是陛下,你不能連名帶姓地喊他。」

我聽了沈渙之的回答,不服氣的扁了扁,繼續問道:

「那,如果陛下讓你肩,你嗎?」

沈渙之強忍著笑意,一邊給我錘著后頸,一邊甚有氣勢的答道:

「陛下如果開口,是要的,不過為夫擔心,過之后,陛下的肩膀會疼得更厲害。」

說罷,沈渙之猛地將我橫抱在懷,還來不及閉眼,他的便輕車路地落下,貪慕起了我的舌尖,直到我被他捉弄得不知道第幾次紅了臉,他才依依不舍地抬頭,看著我,一雙眼眸,依舊汪著最溫的一泓池水。

「為夫的所有溫和耐心,這世上,只有嫣兒一個人能用。」

說著,沈渙之左手一,瞬間便開了我的帶,我來不及制止,便被他欺在了下,沈渙之一邊用勾勒著我的耳廓,一邊細語道:

「相對的,這世上,能用嫣兒的,也只有為夫一人。」

沈渙之一席話又挑起了我的心扉,我笑著抬手,解開了紅紗帷帳,可還沒等紅紗帳飄落,門外便傳來了賀蘭云艫火急火燎地喊聲:

「爹,娘,快來啊,外面打仗了!」

云艫的一席話,驚得沈渙之和我登時就從床上

翻落下來,沈渙之一邊系上外衫,一邊急聲吼道:

「哪里打仗了?!」

「后院里!連旌和綰為了爭娘的紅纓槍,又打一團了!」

聽了這話,我和沈渙之互看一眼,才扶額長舒了一口氣,沈渙之不住地搖頭,但還是出門,牽起云艫的手,一同往后院走去。

我落后了幾步,慢慢地走在后面,隔著侯府的花草柳枝,遠遠地,我便看到紅纓槍的纓穗,在空中晃,約,還有連旌和綰的吵鬧聲傳來。

不知為何,就這這樣每日都能見到的場景,卻讓我不由停下了腳步,想起了故人。

阿哥,纓姐,你們看,賀蘭氏的紅纓還依舊在飄揚。

而世間已是太平盛世,十年未曾有過戰火了。

三公主番外, 阿哥未曾戰死沙場的平行世界。

1.

我五歲那年,我的阿哥,從南境凱旋而歸,年僅十八歲的他,為了名震天下,家喻戶曉的年將軍。

大軍還朝那一日,爹爹帶著我,站在大周帝都城外迎候我阿哥。遠遠地,我便看到,阿哥一素白的銀鎧,英姿發,騎著一匹威風凜凜的棗紅的駿馬,領兵疾馳而來。他背負紅纓長槍,槍頭寒刺目,讓人不可視。

那樣的氣沖霄漢,如此的意氣風發,宛若,年戰神降臨世間。

阿哥一眼便從人群中找到了我,沖著我挑起了角,恍惚間,我幾乎認不出,面前這奪走了所有人目年,就是那個帶著我嬉戲,陪著我淘氣的阿哥了。

不僅僅是我,所有在城門口迎候阿哥的朝臣們,都矢口發出了嘆,一陣陣私語像漣漪般漾開,眾人口口聲聲都在稱贊,說我阿哥是個立地擎天,橫掃天下的英雄人

甚至,那站在百之前的陛下,看到我阿哥時,都不由得掌大笑起來,聽到陛下的笑,我覺爹爹的臉上,再也藏不住那笑意了。

陛下親自上前扶阿哥下馬,又笑著,轉頭對我爹爹說道:

「臨淮侯,朕可真是羨慕卿,能有賀蘭詢這樣出的兒子。我大周得此驍勇神將,可保太平無虞啦!」

聽到陛下的贊揚,所有人都紛紛附和,但我阿哥只是笑了笑,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他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看著他那副模樣,我很想上前牽住他的手,可是,爹爹按住了我,我終究還是沒在人群里,看著阿哥被人簇擁著,一路走進了皇城封領賞。

爹爹讓人將我帶回了侯府,他說,我這樣的小孩還不宜宮,他和阿哥很快便會回來,他還保證,阿哥一回來,就會來看我的。

可是,那天晚上,我在大姨娘的懷里熬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我幾乎困的看不清東西,阿哥他,都沒有來看我。

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昨日發生了什麼事。三姨娘對我說,昨日宮,陛下要封我阿哥管轄京畿兵防,但我阿哥當面辭回了陛下的封賞,還對陛下說,愿以此次的軍功為聘,向陛下求娶一個人。

我問三姨,我阿哥想求娶何人?三姨抱著我的手抖了抖,的聲音也抖抖地說:

「小侯爺,想求娶三公主。」

我爹爹在大殿上有何反應,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帶著阿哥回府時,臉沉得活像地府的惡鬼。二姨娘為了阿哥,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但爹爹是沒讓阿哥吃上一口,立刻就將他關進了自己的居所,閉門思過。

三姨娘好言相勸了一整晚,我爹都依然氣得像一塊炭一樣,一就要炸開。我阿哥別說來見我了,從回家到現在,他連口熱飯的都沒吃過呢。

說著,三姨拿起一個油紙包,塞進了我的懷里,輕聲對我說:

「好嫣兒,你悄悄給你阿哥送點吃的可好?侯爺若是怪罪,你只管說都是三姨讓你做的,所有懲罰,都有三姨給你頂著,你只管放心的去就是了。」

說著,三姨紅了眼眶,半是埋怨,半是嗔怪地說道:

「侯爺之前,因征戰傷了子,早就不能繼續生養了。咱們侯府就剩下詢兒一個獨苗,你爹爹還真狠得下心……」

說罷,三姨看我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便笑著閉上了帶我出了門,看著我去給阿哥送點心了。

我悄悄避開侯府的下人,將阿哥的房門推開一條小了進去,一進門,就看到阿哥抱著他的紅纓槍躺在床上,臉是有點蒼白,可是的?

聲喊著阿哥,阿哥見我來了,便放開紅纓槍,將我一把抱進了懷里,連親了好幾下我的小臉。他的下頜上已經長出了些細的胡須,刮在臉上的,讓我不笑出了聲。

我把三姨讓我帶來的點心拿給阿哥,然后就坐在他的膝頭,像連珠炮一般,問了他許多問題:南境是什麼樣的?他打仗的時候危險嗎?紅纓槍真的是神槍,可以讓他百戰百勝嗎?還有,那個三公主是什麼人?為什麼阿哥求娶三公主,會讓爹爹這樣生氣呢?

阿哥一開始還笑著聽我聒噪,但在我提

及三公主的時候,卻又出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我的腦袋,對我說:

「嫣兒如果能見一見三公主,應當,會很喜歡的。」

我窩在阿哥的懷里,吃著他喂到我邊的點心,突然就覺得有點好奇,我抬起頭問他:

「阿哥,三公主什麼名字?」

阿哥聽了我的問話,突然便出了非常的表,他一直就是個很溫的人,但此時,那份溫好像摻雜了許多其他的,我看不懂。阿哥幫我邊的點心渣,笑著對我說:

「嫣兒啊,作,宇文纓。」

2.

阿哥答應我,等爹爹氣消了,放他出去了,一定帶我去見一見三公主。但,世事難料,沒等到我阿哥被放出去,更沒等到我爹爹消氣,我就見到了三公主。

從我阿哥房里溜出來之后,我搖搖擺擺地往爹爹房里走去,想給阿哥求求。剛剛才五歲的我,其實想不明白我阿哥到底有哪里不對,但是我也不在乎,就是有點著急,想讓他帶我上街買糖葫蘆,看燈市。

走到正堂,我沒看到爹爹,倒是,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姐姐坐在上首,旁還有許多扈從,立侍左右。

穿著一胭脂紅的服,額上帶著雪白的昭君套,乍一看便讓人覺得氣度不凡。這位姐姐孤零零地坐了半晌,才幽幽嘆了一口氣,那昭君套上的細的絨便隨著這吐息微微 起伏,一下下都撓在了我的心上。

長得真啊,姿天然,占盡風流,芳菲嫵煞桃李,只是不知為何,這位姐姐看起來,像我阿哥一樣,滿腹心事的樣子。

我被這位姐姐的貌所吸引,不知不覺,就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面前,看到我,眼睛微微睜了睜,隨即便俯下來,笑著問我:

「小姑娘,你什麼名字?」

姐姐的聲音,輕,像世間最上等的糖,我不由得紅了臉,輕聲答道:

「我賀蘭嫣。」

說罷,又抬頭,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喃喃著問道:

「姐姐呢?姐姐什麼名字?能告訴嫣兒嗎?」

聽到我姐姐,好像非常高興的樣子,手就將我抱起,放在了膝上,腕間的纖細玉鐲叮當作響,一雙手,就像緞一樣,懷中滿溢著茉莉花的香氣。

現在外面冰天雪地的,這位姐姐,是從哪里弄到茉莉花的呢?還不等我細問,姐姐就張開了櫻桃小口,好不溫地對我說道:

「當然可以告訴嫣兒,姐姐的名字啊,宇文纓。」

聽到的名字,我的小眉頭皺了皺,有點害怕地輕聲對說道:

「姐姐是三公主啊,那,那嫣兒還沒有行禮,現在下來給姐姐行禮,行不行?」

纓姐姐聽了我的話,笑著搖了搖頭,把我摟得更了,說不妨事的,還輕聲問我,如何知道是三公主的。我躺在纓姐姐的臂彎里,笑著跟說,是阿哥告訴我的。

還沒來得及與說更多話,便看到府上的管家走上前來,對著纓姐姐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低頭說道:

「殿下,侯爺今日上不適,貿然見面,恐沖撞了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纓姐姐聽到管家的回答,子歪了一下,擔很快便坐直了,聲對管家說道:

「既然侯爺不適,那我也不敢輕易打擾,不知,小侯爺可在府上?」

管家聽聞,只能語氣不善地回答道:

「小侯爺昨日方歸,今日,怕是不宜待客。」

纓姐姐聽聞,子僵了一下,半晌,低頭親了親我的臉頰,我的頭,將我放了下來,接著便起,對著管家說道:

「無妨,今日,本就是我貿然造訪,既然二位不便,那,那就先行告退了。」

聽說纓姐姐要走,我有些依依不舍地抓住了子,焦急地問,以后,纓姐姐還來侯府嗎?聽了,皺著眉頭笑了笑,說若有機會,會再來的。我還是舍不得松開子,便低下頭,抹了一把眼淚。纓姐姐看我哭了,有些慌地蹲下來,將我抱進了懷里,安了我好久,直到我不哭了,方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侯府。

走后,我便一口氣跑進了阿哥的房中,推門的時候太用力了,把阿哥嚇了一大跳,他還沒來得及問我話,便被我一下撲進了懷里,撞得后退了好幾步。我抱著他,漲紅了臉,高聲喊道:

「阿哥,纓姐姐真好看啊!你娶吧,娶了,嫣兒就能日日都看到纓姐姐了。」

「嫣兒,你說什麼?纓纓來了嗎?在府上?」

阿哥沒來及聽我說完,就順手把我從他上捋了下來,接著便飛一般地往前堂沖了過去。我走得慢,不知道阿哥有沒有趕上與纓姐姐見一面,反正等我走到前堂時,只見到我阿哥跪在爹爹面前。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那個愿意給我當馬騎,天天對我笑呵呵的爹爹,能有這樣可怕的表。他面猙獰地瞪著阿哥,厲聲喝道:

「賀蘭詢,你若當真要無視為父的訓誡,那我臨淮侯府,怕是容不下你這等不肖子孫!!」

爹爹說罷,就甩手回了院,阿哥在前堂跪了很久,終究,他還是站了起來。

后,他便離開了侯府,除了他的紅纓槍,什麼都沒帶。

3.

阿哥離開后,爹爹發了好大的脾氣,快把整個侯府都砸爛了,我的五位姨娘,沒有一個能勸住我爹爹。

聽大姨娘說,我阿哥搬去了臨淮營里居住,趁著府里糟糟的,我一個人溜出了侯府,往臨淮營跑去。我總覺得,阿哥鬧這一場,跟我與他說纓姐姐的事有關,我自覺有些對不起他,想當面跟他道歉。

心里這樣想著,不知不覺,我就有力氣一口氣跑了大半天,順順當當地,就一路跑到了臨淮營的練武場。

今日,練武場上沒什麼人,我等了半天,才等到一個白年,趕就上前攔下了他,問他,可知道賀蘭詢在哪里。那白年聽聞,皺了皺眉頭,對我開口道:

「你,找我師父?姑娘是誰啊?找師父有何事?」

這白年大概十歲左右,也就比我大了五歲上下,開口的語氣倒是很老,他長得很清俊,比之與他一般年紀的年,更多了一份穩重。我聽他喊我阿哥師父,頓時眼睛就亮了,忙抓住他的袖口問道:

「你,你是不姓沈?什麼之……」

「在下確實是沈渙之,姑娘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一聽面前的年正是沈渙之,臉上頓時就笑開了花,仰著臉看著他,滿臉通紅的喊道:

「我賀蘭嫣!賀蘭詢是我阿哥!」

早就聽說,我阿哥有一個天資聰穎的小徒弟,沈渙之,我一直想跟他一起玩,但阿哥之前幾次帶他來侯府,都被我錯過了,沒想到今日,能正巧上。

沈渙之聽我報上了名字,也不由得笑了起來,輕聲說道:

「原來是嫣兒姑娘,常聽師父談起你。」

沈渙之說罷,便手牽起了我的小手,說帶我去找我阿哥,他的年紀雖然不大,但掌心里,已然磨出了一層繭子,想來,當阿哥的徒弟,也不輕松吧。

我一路跟著沈渙之走到了練武場旁的樹林邊緣,遠遠地,我便看到我阿哥倚靠在一棵柳樹上,他懷里還有一個紅影,我細看了看,正是纓姐姐。

一看到阿哥和纓姐姐都在,我就要飛奔過去,但是還沒等我邁開步子,就被人抓住后領,揪了回來,那人下手沒輕沒重,我差點摔在地上,還是沈渙之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我才沒勉強站穩了腳跟。

我怒氣沖沖地轉過頭,看到一個與沈渙之一般年紀的年,一華服,趾高氣揚地走到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說道:

「你是哪兒來的小丫頭,敢去打攪我三姐和小侯爺的好事。」

我被他這幅不可一世的模樣激了一激,只覺得渾都在往頭頂涌去,只想豁出去跟他拼命。但是沈渙之攔住了我,他將我輕輕攬進了懷里,不許我沖,他自己半皺著眉頭,低頭對我說道:

「嫣兒,不可以,他是陛下的七皇子,你不能放肆。」

說罷,他又皺了眉頭,又對著七皇子說道:

「阿晟,不得無禮,這是小侯爺的親妹妹。」

那七皇子得知了我的份,臉上終于沒有那麼得意了,有點不不愿地給我賠了個禮,我這才勉強放下了我的小拳頭。沈渙之松了口氣,放開了他的胳膊,但左手還的牽著我,不肯放開。

我們三個隔得遠遠地,看著我阿哥和纓姐姐,纓姐姐好像伏在我阿哥懷里哭泣,我阿哥摟了纓姐姐,一副不肯放離開的模樣。頃,他更是強行托起了纓姐姐的后腦,不管不顧地俯首吻住了。纓姐姐一開始還要掙扎,但沒兩三下,便地陷在了我阿哥懷中。

我還想細看,但是沈渙之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們三個不敢多出聲音,只能紅著臉,一一轉過,把腦袋湊在了一起。

我問七皇子,他今日為什麼會跟來練武場,七皇子說,他才不是跟來的,他是自己來找沈渙之玩耍的,只是恰巧跟他三姐趕在一起。

我又問沈渙之,看上去,他們可是一竿子打不到的兩個人,怎麼會認識?還沒等沈渙之開口,七皇子就搶著說,沈渙之的嫡母和他母后曾是閨中友,很久以前,沈渙之的嫡母心,曾帶著沈渙之宮敘舊,他們二人年紀相仿,就此便玩到了一為了朋友。只可惜,后來,沈家越來越落敗,他嫡母再宮了,就算宮,也再不帶著沈渙之了,他沒辦法,只能跑出來見他。

七皇子還想繼續說,但約,我們都聽到纓姐姐又發出了一聲泣,我們三人互看了一眼,便都低下了頭。

半晌,沈渙之嘆了口氣,向七皇子問道:

「阿晟,我不明白,師父和三公主這樣般配,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的阻礙呢?」

七皇子煞有其事的搖了搖頭,故意重重地嘆了口氣,

對沈渙之說道:

「渙之,你啊,把事看得太簡單了。」

七皇子,你啊,真的讓我很想揮拳頭。

4.

七皇子說,纓姐姐是眾公主中生得最的一位,也是他父皇一向最寄予厚的一個兒。他父皇一心想讓纓姐姐聯姻,最好能到鄰國做個王后,或者貴妃,最低也要是位親王妃。纓姐姐行事一向得,禮儀更是周全,從不胡鬧任,所以陛下是絕對放心讓遠嫁的。

再說我阿哥,名,封狼居胥,他父皇是一定要重用阿哥這等人才的。但若是與公主婚,阿哥便只能得個駙馬都尉的虛職,閑養京中,別說是領武職了,還能不能領兵打仗都待細論。

聽了七皇子這一頓分析,我和沈渙之這才恍然大悟,但是明白了其中的要害也沒什麼用啊,我們到底還是兩個孩子,能幫上什麼忙呢?

我有點沮喪低下了頭,沈渙之倒是微微起,從樹后探出半個腦袋,打了一會兒,隨后小聲對我和七皇子說道:

「師父和公主殿下,好像吵起來了。」

我聽到了,更是擔心,忍不住也探出半個子,搖搖晃晃地向我阿哥那里看去。

只見,纓姐姐哭著從我阿哥的懷抱中掙了出來,一邊落淚,一邊一拳拳落在我阿哥口,失聲質問他道:

「賀蘭詢,別忘了,你四歲習武,苦練了十四年,上陣殺敵,立功無數,都是為了保家衛國,不是為了拿軍功去向我父皇求親!你為什麼要執著于我,我于你有何益?娶了我,你就是駙馬,可能就再也無法戍衛大周,領兵抗敵了!」

阿哥任由纓姐姐的玉拳一一落下,他不發一聲,卻在纓姐姐說完所有話之后,手握住了纓姐姐的手腕,又用力將了自己的懷抱,死死地抱,任憑怎麼打他,都不放開。

纓姐姐對著我阿哥又打又哭了很久很久,等終于安靜下來時,整座樹林都靜悄悄的,連一片樹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阿哥只是面不改地抱著纓姐姐,輕聲對說道:

「纓纓,我從未忘記要保家衛國,可是你知道嗎,我在南境廝殺,在戰場上浴戰的時候,我的腦海里都是你,每一寸,每一隙里,都是你。直到我眼前全是斷肢殘骸的那一刻,我才終于想明白,此生,我要保衛南境,可是,我更要守住你!我從不什麼功業,也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英雄,沙場之上,刀劍無眼,我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活著回來見你,你會傷心到把自己給毀了,不是嗎?」

阿哥說著,手抹去了纓姐姐臉頰上的淚痕,看著,又笑了起來,纓姐姐的了許久,終究,什麼話都無法說出口,只是哭著撲進了我阿哥的懷里。

眼看兩個人又要親上去,沈渙之趕捂住了我的眼睛,帶著我轉過來,七皇子倒是又多看了兩眼,一邊壞笑著,一邊對我二人說道:

「我還是頭一次知道,我三姐居然這麼能哭。」

沈渙之不由得嘆了口氣,看著七皇子問道:

「阿晟,真的沒什麼辦法了嗎?」

七皇子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故作深沉地對我二人說:

「除非臨淮侯再生一個兒子,否則,賀蘭一族的紅纓神槍,就再難有驚世之戰了。」

七皇子這一番話,聽得我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偏偏他還不識趣,低頭不屑地打量著我,問我道:

「怎麼,小丫頭,聽不得本皇子的大實話嗎?」

我攥了自己那還沒有豆沙包大的拳頭,惡狠狠地盯著七皇子,咬牙說道:

「你胡說,阿哥就算當了駙馬,侯府里還有我呢!有我在,我能繼續揮舞阿哥的紅纓槍,有我賀蘭嫣在一日,紅纓槍就絕對不會在這世上蒙塵!」

一席話說完,七皇子有些輕蔑地沖我笑了笑,吊兒郎當地答復我道:

「小丫頭,你才胡說吧,什麼時候,我大周,子上陣打仗了……」

他還沒說完,我便聽到沈渙之喝止住了他,讓他不得妄言,他好像還對七皇子說了些什麼,但是我都聽不到了,我覺全都已經聚集在了我的頭頂,下一刻,我便大喝一聲,卯足了全的勁兒,直沖向了七皇子。

七皇子不備,被我一下子撞倒在地,接著就被我兩拳打在了鼻子上,他只來得及哎呦了一聲,頓時就流了滿臉的。沈渙之驚著上前攔住我,被我靈巧地一躲,撲了個空,也摔在了地上。趁著沈渙之倒地的功夫,我對著七皇子的臉又來了幾下,接著也不戰,翻就下來,準備跑個無影無蹤。

但是我沒跑,我被一雙大手抓住,提到了半空,扭過頭來,正對上我阿哥一張鐵青的臉。

看到我阿哥,我再也忍不住了,嚎了一聲就大哭起來,我抱住阿哥的脖子,邊哭邊喊道:

「阿哥,沒事的,還有嫣兒呢,嫣兒替你上戰場,嫣兒也可以學著舞紅纓槍,你別丟下纓姐姐一個人,別丟下……」

阿哥聽了我的話,眼睛里亮

了亮,他那舉起來要教訓我的手掌,就始終沒有落下。

5.

那天傍晚,阿哥將我送回了侯府,但他,卻依舊沒有進門。

京中開始多了很多傳言,有人說,三公主親上臨淮侯府拜訪,卻被侯爺冷待,空坐了一下午,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結果,回到宮中就憂思疾,一病不起。還有人說,三公主聽說臨淮侯府的小侯爺想要迎娶,心里歡欣不已,為了陛下答應這門婚事,已經絕食多日,水米未進了。更有傳言說,小侯爺為了這樁婚事,和老侯爺鬧翻了,如今已經被剔除族譜,趕去軍營里居住了。

傳言真真假假,讓我無從分辨,但唯一肯定的是,這樁婚事很棘手,讓陛下和臨淮侯府陷了兩難之地。

我沒有什麼能幫他們的,但是,為了讓我阿哥寬心,我沒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已經開始日日都去練武場練了。我阿哥假裝看不見我,我便纏著沈渙之,說什麼都要他教我習武,沈渙之拿我沒辦法,又看我如此堅決,便只能開始手把手地教我。

好像,我比沈渙之還更像塊練武的材料,在他的提點之下,我進步飛速,一招一式,很快就有模有樣起來。

我一開始還有點擔心七皇子,害怕宮里追究我對他出手,但是沈渙之笑著安我,說沒事的,三公主都給我下來了。我聽說是纓姐姐幫了我,心里很是開心,更希能順利地嫁給我阿哥了。

不久,宮中傳出消息,說三公主大病了一場,奄奄一息,看著兒這幅模樣,三公主的母后終于心了,親自前去說服了陛下。陛下雖然松了口,但還是沒有當即下旨賜婚,他說,我爹爹是兩朝老臣,為國建功立業無數,他不能不顧及我爹爹的意見,這樁婚事,只要我爹爹能點頭,便再無不妥。

當日,消息就傳到了臨淮營,我阿哥得知,立刻馬奔回了侯府,甚至都忘了帶上我。我沒辦法,只能又回去求沈渙之,沈渙之看著我,好脾氣地笑了笑,牽過了他自己的坐騎,帶我往臨淮侯府趕去。

一到侯府,我便急匆匆地沖了進去,任憑沈渙之在后面喊我慢點跑,剛進大門,我就看到阿哥跪在正堂前,被我爹爹拿著馬鞭,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著。

到阿哥下,落了一地的,阿哥的,鮮紅,又刺目的

我哭喊著要上前阻止我爹,但是卻被管家攔下了,管家說,阿哥一直跪求我爹答應這樁婚事,無論爹爹如何苦口勸說,都無法改變他的心意。爹爹這才氣急了,說只要阿哥能住四十下馬鞭,他便再不攔著他娶三公主。

四十下馬鞭,我阿哥不死也要丟半條命,我被爹爹氣得怒紅了雙眼,不知從哪里生出來的力氣,竟掙開管家,舉起了旁邊比我還高的那柄紅纓槍,紅纓槍的槍頭抖了抖,就沖著我爹落了下去。

眾人見狀,一時都驚住了,還是我阿哥先反應過來,忍痛起,一把握住了槍,救下了我爹。

我爹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小小的我,又看了看我阿哥,胡子,就是吐不出話來。我松開了紅纓槍,沖著我阿哥就大吼道:

「爹要打死你了,你還護著他!」

阿哥看著我呆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笑罷,他將紅纓槍給了剛跑進來的沈渙之,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去,跪到了原位,對著我爹說道:

「父親,繼續吧,還有二十一下。」

我爹的眼睛紅得像要滴,揚手就又要落鞭子,我管不了許多,只能撲上去,趴在了我阿哥的背上,說什麼都不肯下來,我爹氣得手都抖了,也不管會不會打到我,就又連續落了好幾鞭。

到背上一陣陣劇痛,像被火舌過,還沒來得及喊疼,便聽到紅纓槍落地的聲音,接著,就看到沈渙之的白一晃,撲上前將我蓋到了他下。

他這一撲,阿哥措不及防,一時被我們兩個孩子趴到了地上,爹爹也顧不得了,鞭子就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想來他氣狠了,手都不聽話,有許多下就生生落在了地上。可無論如何,四十鞭子打完,我們三人的,就在地上匯了一個小小的洼。

打完之后,爹爹將鞭子一扔,巍巍地對我們三人說道:

「孽子,逆,還有你這個頑徒!為父管不了你們了!從此之后,便隨你們去吧!」

爹爹這一頓打,害得我病了一場,一個月沒能下來床,但就在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大姨娘告訴我,爹爹也松口了,陛下已經下旨,賜婚三公主與臨淮侯世子。

我傻傻地問姨姨,這個世子是誰啊?

大姨娘紅了鼻尖,一邊給我換藥,一邊絮絮叨叨地數落我:

「小小的人兒,連什麼是世子都不知道,就敢那柄紅纓槍,還敢給你哥擋鞭子。傻嫣兒,臨淮侯府的世子,就是你阿哥啊!」

我聽到姨姨這句話,頓時覺得換藥都不疼了。

6.

定親之后,陛下就準備給三公主建公主府了,但三公主執意推辭,說臨淮侯年事已高,世子又是唯一的子嗣,愿意住到侯府上。陛下不

同意公主如此委屈自己,父僵持了許久,終于還是折衷了一下,將公主府建在了臨淮侯府旁邊,還在院開了一院門方便走

每日,我和阿哥從練武場回來之后,都會一個人跑去看看公主府又新建好了多,我阿哥很喜歡帝都的垂楊柳,三公主便囑托人,在公主府的后院栽種了許多。

阿哥現在難得再與纓姐姐見面,但他過那院門,向垂柳的目,比看任何人都要溫。沈渙之說,這脈脈,但我阿哥好像不同意他的說法,呵斥他多,還罰他去打掃馬廄。

朝中,對阿哥南境一戰的封賞也終于塵埃落定,除了賞賜許多奇珍異寶,阿哥領的朝職,便真的只有一個駙馬都尉。

自從阿哥了駙馬,沈家,就再不同意沈渙之再拜阿哥為師了,曾幾次派人來,想將他帶回去。沈渙之便干脆回沈家大鬧了一場,讓他父親親自將他掃地出門,此后,他便明正大地住到了臨淮營里。

沈渙之,跟我阿哥像的,兩個人都喜歡鉆研兵法,他手不及我,但每每練習布兵行陣,他總能將我打個落花流水。他跟阿哥一樣,都是很溫的人,就算贏了我,也從未有過一句嘲弄,只是笑著,對我說聲承讓了。

我總覺得,這句「承讓了」若是聽久了,總有一日,會讓我紅了臉。

神興十八年二月,三公主的公主府建畢,那年五月的最后一個吉日,與我阿哥完婚。

阿哥大婚前一晚,我激得整夜未睡,天一亮,便穿戴整齊,早早地守在前堂門口等纓姐姐的儀仗。但我等到的第一個人是沈渙之,他還從懷里掏出了一包點心給我,說猜到我吃不下早飯,但勸我還是吃幾口,大喜的日子,別昏過去了。

沈渙之陪著我,在侯府前堂等了好久好久,終于等到了宮中的儀仗,侯府門前的寬巷被得水泄不通,我守在門前,屏住了呼吸,遠遠地,看著纓姐姐姍姍步下了轎輦。

穿著一大紅的喜服,頭上挽著五金冠,一上下都是玲瓏珠翠,但饒是如此華麗繁復的裝飾,都難敵那張傾國人面,一眼,便能讓人失魂落魄。

纓姐姐看到了我,不地沖我笑了笑,隨即便在喜娘的簇擁下邁了侯府。侯府門前的賓客涌,我再也沒能上前去。不管是纓姐姐,還是阿哥,甚至還有我爹,都被賓客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

我試了幾次,便悻悻地退了回來,隨即便靈機一,纓姐姐之后會回新房等我阿哥,那我去新房等不就好了嘛。想到這兒,我便三步并做兩步,跑去了新房,但是我又怕五位姨娘趕我出來,便趁著沒人的時候,躲到了床底下。

許是前一晚整夜沒睡的緣故,我在床底等了不一會兒,便覺得倦意來襲,頭昏腦脹,想要閉上了眼睛歇一歇,誰知這一閉,便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悠悠轉醒,外面的天已經暗下來了,我轉頭去,只見床前有一抹紅擺,我知道這應當是纓姐姐,便立刻就要爬出去見

但還沒等我,新房的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了,我阿哥踩著他那雙新靴子,大步走了進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愣,就整個人僵在了床底。

阿哥在纓姐姐邊輕輕地坐下,我在床底,看到纓姐姐朝著阿哥挪了挪子,想是輕輕靠在了阿哥上。

「纓纓,今日是你我的大婚之日,卻是為何落淚呢?」

阿哥的聲音響起,接著,我便聽到纓姐姐微微泣了一聲,開口說道:

「詢郎,纓纓只是太高興了,詢郎為了今日,付出了多努力,纓纓心里都知道,只是回想起來,依舊有些難。原本想著,我豁出去,鬧一場大病,該得父皇點頭同意了,沒料到,還是讓詢郎挨了侯爺那四十鞭子……」

纓姐姐的話音戛然而止,想是阿哥,攔下了的話頭。

「纓纓快別想那四十鞭子了,你啊,怎麼這麼傻。你我這樁婚事,陛下心里其實不贊,但你病那樣,連皇后娘娘都為你求了,他也不好一口回絕。陛下說要爹爹同意才能賜婚,其實不過是個借口,他還是希爹爹能代他攔下這樁婚事的。不過,爹爹還是心疼我,雖然,他也不希我作駙馬,但終究,他早就知道你我二人的心意。那四十下鞭子,不過是做給陛下看的,爹爹是暗示陛下,他攔過了,但是攔不住我,所以只能無可奈何地答應。」

說完,我聽到纓姐姐發出了一聲呼,聽得我面紅耳赤,只不知道我阿哥對做了什麼。

「纓纓,不要再流淚了,從此以后,不會再有什麼事讓你流淚了。」

我聽到纓姐姐用微不可聞的聲音答應了一聲,隨即,又是兩聲嗔。我渾上下都是冷汗,只覺得閻羅殿上都比此舒服。

門外突然傳來了兩聲敲門聲,阿哥和纓姐姐都停了下來,阿哥問了聲是誰,門外傳來了沈渙之的聲音,說要想進來給三公主敬酒,以謝當初送阿哥遠征時,將他從城門口護送回沈家的恩

沈渙之進門敬酒后,不知對我阿哥說了些什麼,

說罷,我便看到他趴在地上看向了床底,我趕趁機滾了出來,被他一把抱懷中,轉兔般,帶著我奪門而出。

下,沈渙之沖著我笑了笑,而我,這一次終于紅了面龐。

7.

大婚后,阿哥雖然有個駙馬都尉的閑職,但爹爹仍命他訓轄臨淮營。爹爹心疼我平白替阿哥挨了一頓鞭子,又氣惱我揮槍指著他,便任由我跟著阿哥去練武場,不久,我便算是沈渙之的師妹了。

阿哥常嘆,說我不愧是爹爹的兒,雖然年紀還小,但手已然比沈渙之還要嫻了。不過,他也沒忘了大婚那日,我給他添的麻煩,于是罰我掃了整整一個月的馬廄。

那一個月,沈渙之每天都來幫我,從未有一日間斷。我們兩個現在日日都能見面,越來越親近了,逢年過節,我也總讓阿哥帶他來侯府小住。

纓姐姐和我的五位姨娘相的很好,二姨娘現在每天都在琢磨給做好吃的,大姨娘除了打理侯府,也常往公主府里噓寒問暖。

每日從練武場回來,纓姐姐都會站在門口等我阿哥,就算我阿哥每次都會讓不要等,都總是笑一笑,第二日,依舊站在原等他回來。

夏日楊柳依依,我阿哥偶爾在柳蔭下舞槍,纓姐姐便抱著的琵琶在一邊奏樂。的一首《郁袍》已漸臻化境,配合上我阿哥行云流水的姿,更讓人嘆為觀止。

每每看到此此景,我便覺得,當年的那一頓鞭子,不算白挨。

纓姐姐除了會彈琵琶,更畫得一手好畫,我曾在房中看到好幾幅阿哥的畫像,或是昂首策馬,或是揮槍迎敵,都看得出花了好些心思,將我阿哥的神韻畫得一不差。

有時,阿哥研習兵法,卻找不到趁手的圖輿,纓姐姐也會耐心替他重畫一幅,纓姐姐的圖輿畫得最是細致微,連兵部特制的圖冊都比不上。

每每畫完,阿哥總會攬著纓姐姐,在耳畔說,不想讓如此辛苦,每日低頭繪圖,脖子都酸了。而纓姐姐聽到這話,也總會笑著向阿哥,輕聲對他說:

「詢郎既然知道纓纓的脖子酸了,怎麼還不來。」

我阿哥肯定會給的,不過,都是把我趕出門之后才開始。

過了不到一個月,我就不了總是被趕出門去,阿哥回府后,我便去打擾,只等纓姐姐一個人在家時,才去陪,幫解悶。

八歲時,阿爹給我打造了一柄趁手的新槍,槍上的紅纓穗,是纓姐姐親手給我綰上的。我看著姐姐的一雙荑上下翻飛,忽然便想起了,古籍中的幾句注釋。

纓,繞也。也許就是在說,這樣纖手綰的溫嫻一幕吧。

纓姐姐看我失神,便笑著問我,在想什麼心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便說,自己只是在想,和我阿哥,到底是如何認識的。

纓姐姐聽了我的問話,起了臉上一片霞紅,指尖都有些抖了,低頭忙活了半晌,方才含帶怯地向我娓娓道來。

阿哥十四歲那年,京中舉辦一年一度的賽馬會,陪著母后前去觀賽。阿哥在賽場上一騎絕塵,遙遙領先,但不知道為何,他總是眉頭鎖。

有些好奇,便在阿哥再次上場前,攔下了他,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看到阿哥的手,被韁繩勒出了顧不上問阿哥為什麼皺眉,便急忙掏出帕,幫他清理了傷口,又轉頭讓人找藥來,仔細地替他敷藥。

阿哥一言不發地看著忙活,等再抬頭時,那鎖的眉梢,便已經舒展開了。阿哥給行了一禮,然后說,自他母親過世后,再有人這樣細心的給他上藥了。

說罷,阿哥笑著,輕聲問道:

「往年賽馬會的彩頭,都是送給我母親的,但今年,我正不知拿這彩頭如何是好。如果三公主殿下不嫌棄,可否收下?算是一謝公主替我療傷。」

纓姐姐聽了此話,心里百集,里卻不自覺溜出一句來:

「賀蘭公子,你就認定自己,一定能拔得頭籌?」

我阿哥看著笑了起來,邊笑邊答道:

「若是公主肯收下彩頭,那我賀蘭詢,就一定拿下頭籌。」

纓姐姐聽了他此話,便不自覺地點下了頭,下一場,我阿哥便驅馬,將所有的貴公子甩在了后,颯颯姿,讓皇后娘娘都不由口稱贊。

阿哥毫無懸疑地贏下了比賽,頭彩是一對宮制柳葉式臂鐲,陛下賜下頭彩后,阿哥遠遠地,對著纓姐姐笑了笑,這一笑,便紅了的芙蓉面。

賽馬會結束前,阿哥托人將這對臂鐲送到了纓姐姐手上,從此,這對鐲子的寶貝,而我阿哥,也就此的魂牽夢縈。

8.

阿哥婚后第二年,纓姐姐給他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我爹這個家翁,從前在纓姐姐面前一向不茍言笑,但自從這個小孫子誕生,他再沒一刻板著臉了,每天都笑得如沐春風,面對纓姐姐,也格外熱

我四姨還私下發現,我爹親自給這個小孫

兒,刻了一把木頭寶劍,說一旦他會走了,就馬上送給他。

因是纓姐姐的第一個孩子,特意去求皇后娘娘給取了名字,皇后娘娘那時子已有些不適,但還是強作神,給孩子取名為賀蘭南渡。

娘娘說,就算阿哥再難領兵征戰,但,這個孩子將來會繼承阿哥的紅纓槍,延續臨淮侯府的不敗之績,將南境以南,都納大周的版圖。

賀蘭南渡兩歲時,皇后娘娘仙逝,纓姐姐大悲了一場,自此,連琵琶都彈了。

七皇子一人留居宮中,纓姐姐又擔心他,便常將他接來公主府小住,每每他來了,沈渙之便也會被阿哥帶回府上,這兩個人倒是更多了許多機會相

不過,七皇子一直都很怕我,想來,是當初那一頓拳頭的緣故。

賀蘭南渡六歲時,纓姐姐又生下了第二個孩子,依舊是個男孩,阿哥和爹爹為了取名字,撓破了頭皮,最后,名字還是七皇子給起的,賀蘭曉

七皇子說,因為「南渡」這個名字,出自李昂的《從軍行》,中有一句「夜聞鴻雁南渡河」,他便從下一句「曉旌旗北臨海」中取了「曉」兩字。

我問沈渙之,為什麼不用「北臨」,沈渙之哭笑不得地問我,大周北境只剩荒漠戈壁了,取名為北臨是要去荒漠做什麼?我答不上來,只能默默地點點頭,不說別的,曉確實比北臨好聽些。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我也在臨淮營里滾打了十二年,長槍已經舞得不遜于阿哥了,我爹爹為我發愁,說我這個樣子,京城里怕是沒有哪個世家公子看得上我。我聽了爹爹的話,很是不屑,心想,我也不想嫁什麼世家公子。

我,我想嫁給……沈渙之。

這些年,不管我習武挫折,吃多苦頭,都是沈渙之在陪著我,鼓勵我。常有人嚼口舌,說我一個兒家不該習武練兵,唯有沈渙之一人,自始至終都不曾對我說過一句這樣的渾話。

如果是他,我想,我也會像纓姐姐一樣,日都笑著吧。

但,還來不及容我多想自己的婚事,南境,便又起了戰火,越國出兵侵擾大周,三個月間,已經連失了三座城池。

朝中,還在為讓誰領兵出征而爭論不休,這些年,大周的幾位老將都一一告老還鄉,后起之秀又都并未曾經歷過大戰,萬般無奈下,甚至有人提議,讓我爹爹以六十歲的高齡掛帥。

眾臣心里都清楚,此戰,掛帥的最佳人選是我阿哥,但礙于他駙馬的份,沒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

阿哥自己心里也很焦躁,他日日將把臨淮營的練得極苦,鬧得兵營里一片怨聲載道。沈渙之終于坐不住了,他與爹爹商議,想去求一求七皇子,讓他向陛下開口,卻被爹爹呵斥了一頓。

爹爹說,讓阿哥重新帶兵這件事,除了陛下自己開口,無論誰在陛下面前提及,都不會有好下場。這些年,陛下一直沒有真正原諒阿哥的這一次任,這也是,阿哥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可是,讓我們眼睜睜的看著南境百姓陷水火,誰的心里又能安穩呢。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沈渙之也是如此,阿哥更是。

我們誰都沒有對纓姐姐說這些心事,可是那樣聰慧,早已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三日后,纓姐姐沒有對任何人說一聲,便只回了宮中,一宮,便到陛下的大殿面前跪了下去,一跪就是三天三夜,直到力不支,暈倒在了大殿前。

可能,纓姐姐的這番舉,終于讓陛下心了,又或者,讓陛下解氣了,他宣了醫來給纓姐姐診治,待蘇醒后,又將安然送回了臨淮侯府。

和纓姐姐一同回來的,還有一道命阿哥掛帥出征的旨。

時隔十二年,我阿哥再度上了戰馬,背起了紅纓長槍,站在萬軍之前,不怒自威,似戰神重臨。

這一次,沈渙之作為副將,與我阿哥一同出征,而我,為了大周第一位一馬當先的先鋒。

大軍拔營那日,帝都的柳正新,我們在城門前,揮別爹爹,轉那一刻,城樓上,突然想起了聲聲激昂的《郁袍》。

這麼多年了,纓姐姐的琵琶,依舊如昔日一般,有風雷之音。

9.

南境一戰,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順利,阿哥行軍部陣無人能及,有沈渙之在側統籌糧草,更無后顧之憂。而我策馬在邊境馳騁,神出鬼沒,橫掃八方,自第一戰后,就再也無人敢嘲笑我乃是

不到一個月,阿哥便率軍奪回了被攻占的三座城池,收復了南境失地,大軍主力毫無戰損,依舊斗志昂揚,阿哥便趁此機會,一聲令下,揮軍南進。

我沖在全軍最前線,除了一一突破越軍的圍堵,還屢次探明了越國的地勢和邊防,沈渙之一路替大軍籌集糧草,又要幫我傳達軍,更要時常領兵迎敵,簡直連合眼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越軍狡詐,越國地勢又險峻,但靠著我刺探到的消息,還有沈渙之的周統籌,阿哥總能得以提前布防,雖然與越軍大戰

了幾次,但大周將士還是一往無前,如有神助般,一路推進到了越國王都。

越王詭計多端,他一面派出使臣談判乞和,一面又數度襲大周軍,企圖攻破阿哥的防守。幾番來回,阿哥看清了越王并無誠意,便揮槍斬殺了來使,傳令軍中,于日出時分全力攻城。

日出前,我穿戴整齊,背著我自己的長槍,走出了營帳。沈渙之在帳外等我,他早已換上一鎧甲,手持佩劍,見到我時,卻依舊好生溫地笑了出來。

那一笑,讓我下定決心,此戰過后,我要與他廝守終生,就算要讓臨淮侯府去給他提親也無妨。

不過,沈渙之好像看破了我的心思,他走向我,有些張地牽起了我的手,在我耳畔輕聲問道,此戰過后,他可否向臨淮侯府提親。我又一次在他面前紅了臉,但還是怕他反悔一般,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

還沒來得及與他多說一句話,阿哥便走出了營帳,此次決戰,他披掛上陣,手中的紅纓神槍,仍像十多年前一樣寒,若神裝天賜。阿哥策馬走到萬軍之前,只是回眸一眼,便讓人覺得氣吞山河,有不世之姿。

長槍在手,阿哥一聲怒號,便向著越國都城疾騁而去,他后,十萬大軍如影隨形,戰鼓聲,呼號聲,響徹云霄,震日月。

這一戰,打得很苦,但阿哥一直沖在最前面,就算幾次三番被越軍包圍,他都能拼死撕出一道口子來。紅纓槍在戰場上大展神威,無人能敵,令越軍膽寒,令所有大周將士倍鼓舞。

紅日高升時,我們突破了越國的城門,越軍退街巷中,開始了更頑固的抵抗,我與沈渙之并肩作戰,無數次擊退了越軍的反攻。至于阿哥,更是先我們一步,縱馬沖了越軍之中,揮槍大殺四方,刺破了無數越軍將領的咽

四濺飛散的熱,已將紅纓染得更深,更紅。

終于,日落時分,阿哥準備圍攻越國王宮,無數箭矢帶著火焰飛了越宮之中,夜時,宮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火沖天,肆了一整晚,第二日拂曉,阿哥砸破了宮門,宮門大開后,所有人才發現,越王宮,已被燒為了一片廢墟。

攻下越國王都后,阿哥便鎮守城中,命我和沈渙之繼續帶兵南征,王都已失,越國南部也沒了頑抗之心,不過都是稍作反抗,便一一投降。

沈渙之私下對我說,阿哥此舉,不過是想讓我們二人多些單獨領兵打仗的機會,日后好多領些軍功而已。

出征六個月后,大周兵馬攻下了越國全境,自此,世間再無越國。

消息傳京中,陛下喜不自勝,連下了三道旨意嘉獎阿哥,還將我爹爹請宮中,陪他大醉了一場。

阿哥說,纓姐姐在家書上說,帝都的柳條又新了,等我們班師還朝的時候,該碧玉妝,那是一年中,帝都最的季節。

出征后,纓姐姐時常有家書寄來,不知不覺,便攢了厚厚的一摞,這些書信,阿哥從北帶至南,不曾有一刻離

大軍北歸時,阿哥一路都在給纓姐姐買禮,什麼荷包、香、綢緞、字畫、古董,他一路走著,一路買,錢花了,就直接腆著臉向我和沈渙之借。等大軍回到帝都時,他帶給纓姐姐的禮,已經裝了滿滿當當的十大車。

我和沈渙之兩手空空,除了我阿哥簽下的十來張欠條,什麼都沒能帶回來。我倆攢下來的軍餉,都被他拿來買禮了,一個銅板都沒給我剩。

想到這里,我就恨得牙,決心等回了家,一定要拿著這些欠條,去讓纓姐姐給我主持公道!

10.

阿哥此戰一舉覆滅了越國,為了大周最赫赫有名的將軍,陛下一高興,便給他封了一個安遠侯,還將京畿城防給他管轄。

雖然,這份榮恩,他本在十八歲時便能領,但阿哥沒有一怨言,依舊恭敬地接了恩封。想來,十八歲那年的軍功,換來的,是讓他畢生都不曾后悔的寶貝。

而我,被陛下封為平郡主,陛下有點頭疼該給我賞賜什麼朝職,我便開口說,只想回臨淮營接替我阿哥,繼續訓轄將士。陛下聽了,好像松了一口氣,馬上就說好。

至于沈渙之,陛下將他封為了監宿羽林的羽林中郎將,他領封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他明日就找人上門提親。

我想著沈渙之的話,臉紅紅地回到了侯府,剛到巷口,我便看到纓姐姐帶著兩個孩子站在門口等阿哥回來。

穿著一石榴紅的,依舊像我當年初見時那般輕盈麗,看向我阿哥時,眉梢眼角,都是漫溢的意。

我阿哥喊了一聲「纓纓」,便手忙腳地翻下馬來,落地時還摔了一跤,但他接著便爬起來,沖向了纓姐姐,將一把摟進了懷里。

纓姐姐有些慌,一疊聲地問我阿哥,剛剛可有摔到哪里,但阿哥就只顧著抱著,甚至還把抱起來,轉了幾圈,那副快活的樣子,好像一個小孩一樣,直到纓姐姐紅了臉,一個勁兒地嗔怪,他才將放下來。

阿哥一邊將纓姐姐臉

畔的碎發挽在耳后,一邊笑著對說道:

「纓纓,若我說,此次都是因為你,我才能領兵吞并越國,你相信嗎?」

纓姐姐臉上還帶著紅,便聲笑罵我阿哥胡說。阿哥攬住的細腰,,也笑說道:

「怎會是胡說,我在南境,越打下去,便越覺得,若是留著越國,怕日后還要生事,我此次離開纓纓,已經是心如刀割,哪可能再來上一回。干脆,就趁勢將越國收囊中,這下,我能和纓纓高枕無憂了。」

眼看我阿哥越說越不像話,我趕上前領著南渡和曉跑回了家,這兩個孩子也著實不聽話,還在吵著要看那些禮。唉,若是知道這整整十車的禮,全都是給纓姐姐的,這兩個孩子,會不會恨死我阿哥呀。

當晚,我五位姨娘哄著南渡和曉睡在了侯府,把整座公主府,都讓給了阿哥和纓姐姐,阿哥為了安兩個兒子,不得不扔了一箱子禮給他們。真小氣,整整十車,他就只舍得給一箱,而且我看了看,那是一箱瓷!兩個男孩子,要這些瓷做什麼!還不如我爹給刻的木頭寶劍呢!

臨睡前,我答應兩個孩子,明天一定帶他們去找我阿哥要個說法,但是,第二日,沈渙之便上門來提親了,我便把這回事拋到了腦后。

爹爹和阿哥聽說沈渙之想迎娶我,心里都很舍不得,故意刁難他,要讓沈渙之跟我比試比試,說他贏了我才能娶我。我表上沒變化,心里卻樂開了花,隨便跟沈渙之過了幾招,便故意個破綻,讓他將我抱進了懷里。

爹爹和阿哥被我氣得滿臉青筋,但氣歸氣,氣過之后,他們還是乖乖認下了沈渙之這個婿。

爹爹在臨淮侯府旁邊給我辟了一座單獨的院落當作嫁妝,婚后,我和沈渙之便住在此,兩個人都是有事沒事就往侯府跑一趟。

我大婚后不久,纓姐姐又懷上了第三個孩子,答答地跟我說,算著日子,是我阿哥回家頭幾天懷上的。

這一次生下的,是個和一樣滴滴的小兒,不止阿哥和爹爹,連陛下都對這小心坎兒。為了能多看幾眼,一下朝,七皇子就領著他父皇往公主府跑,父子兩個趴在搖籃邊上,能一看一下午。

為了能多跟小外孫待一會兒,陛下開始把好些政務都推給了七皇子置,七皇子私下跟沈渙之發脾氣,把他父皇狠狠數落了一頓,轉頭,卻兢兢業業,一不茍地將他父皇托付的政事都理了。

雖然,他在沈渙之面前大吐苦水,但沈渙之對我說,這其實不失為一件好事,能讓陛下看到七皇子的才干,將來,七皇子會更順利地被立為儲君。

我爹對于陛下久在公主府盤桓其實有些怨言,不為別的,只為他忙著接駕,不能再有那麼多時間陪著小孫了。好在還有南渡和曉這兩個懂事的孫兒,如今,他這個祖父已經和兩個孩子打了一片,兩個孫兒都到了能上馬的年紀,我爹就不厭其煩,日日帶他們去郊外練馬。他還私下跟我說,搞不好,今年的賽馬會,南渡會拔個頭籌。

三個孩子都被祖父和外祖父占去了,我阿哥和纓姐姐,便忙里閑,了許多獨的時,常能看到他們在柳蔭下對坐,二人花了好幾個月,將那整整十車的禮都一一看過了。

阿哥那小兒的名字,是陛下給取的,喚做,賀蘭清平。

出生后,大周朝河清海晏,盛世太平,已有十年,不曾再見狼煙了。

宇文綰番外,承接原文,番外主為七皇子之宇文綰,番外男主為賀蘭嫣次子賀蘭連旌。

1.

「綰,可以不用再繼續了。」

師傅的聲音從迎樓上傳來,我聽得心里一,腳下了節拍,虛退了幾步才站穩子,大口著氣停了下來。我口起伏得厲害,微微一低頭,比武臺上便落了一地的汗,雙手累得有些不控制地發,幾乎握不住懷里的紅纓槍。

一顆心跳得更是厲害,簡直像誤窮途,慌不擇路的白兔。

我抬起頭向著迎樓上去,只看到師傅和安遠侯正在與我父皇帖耳談,云艫哥哥站在他們三人后,沖我笑了笑。

雖然云艫哥哥笑了,但他的眉心卻得皺了起來,我大概猜到了父皇他們在說些什麼,膛里的那只白兔好像被野猛抓了一把,鮮淋漓地倒在了地上。

有些沉重,但我還是強撐著,一步步爬上了迎樓。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在這樓臺上奔跑了多回,卻是第一次,覺得這石階如此漫長,好像看不到盡頭。

我走上樓后,父皇他們便不說話了,師傅看著我笑了笑,手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幫我拭去了滿頭的汗珠,里還輕聲說著:

「綰,你做得很好,一招一式非常湛。」

我聽著師傅的安,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些年,師傅只會用這同一句話來夸獎我。可能,于習武一事上,我能夠做到的極限,也只是招式嫻了吧。

我對著師傅笑了笑,眼睛里卻已按捺不住淚花的涌

張了張,連我自己都能聽到,我說話的聲音已然抖得不樣子。

「師傅,您和沈伯伯,已經看過綰手了,綰想要一句實話,無論這句實話有多難堪,綰得住。」

師傅聽了我的話,眼里也不由得泛起了淚一把將我抱懷里,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聲音比我還要抖,一句整話都說不出口。

我從師傅的懷里抬起頭,看了看父皇,只見父皇滿臉的心疼,眼里也一閃一閃的,我知道他也難開口,便只能將目投向了安遠侯。

安遠侯的眉頭皺了一個疙瘩,但他直直地看了我半晌,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出聲對我說道:

「綰,這十二年來,你辛苦了。」

著安遠侯,覺眼中的淚水,像玉珠一樣崩落,我撐著最后一,向安遠侯問道:

「沈伯伯,你告訴綰,我到底有沒有習武的資質?」

安遠侯慎重地打量了我一番,眉頭鎖得更,父皇一個勁兒地沖他使眼,但都被他無視了,終于,他看著我的眼睛,緩緩張,一字一句地說:

「綰,你手敏捷,天資聰穎,又得住習武的辛苦,這份堅韌,世人難及。但是,你材纖瘦,四肢羸弱,就算勉力再修行十年,終究難以彌補力氣上的缺陷。你雖然能將紅纓槍舞得出神化,但能揮此槍,對你已是不易了,怕是再沒有半分余力,能拼上力氣刺殺敵人了。」

說罷,他頓了頓,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他的結論:

「以你的資質,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可以算是稍稍突破極限了,只是,恐怕也難再繼續進。以沈伯伯看來,綰的一招一式,與其說是武功,更像是舞姿。」

安遠侯說完,他自己也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是剛打完了無比艱難的一仗。

師傅將我抱得更了,的手臂將我箍在了懷里,將我的肋骨都勒痛了。

這大概,就是我從來都不曾有過的,習武之人的力氣吧。

我宇文綰,從三歲起,便拜在大周第一位將軍賀蘭嫣門下為徒,晚睡早起,苦練了整整十二年,到頭來,卻還是不得不承認,我,并沒有習武的天賦和資質。

子質弱,習武時需著意增進魄,但就算我深諳此理,十二年來未有一日懈怠練,到今日,卻依舊收效甚微。

以我現在的手,打幾個小賊不在話下,但,若想像師傅一樣策馬領兵,爭戰沙場,卻是可而不可及。

師傅說過,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會有時間讓我去息,紅纓槍有一遲疑,下一刻,可能就要被敵軍打落馬下,尸骨無存。沒有足夠的力氣,手再好,也是無法自保的花拳繡

我長長得舒了一口氣,趴在師傅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師傅,父皇,沈伯伯,甚至云艫哥哥,都擔心得圍了上來,但我卻哭得一聲比一聲激,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由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與他們解釋,其實我的心,好像并不像我的哭聲那般撕心裂肺,反倒有些輕松,有些如釋重負,好像積年的委屈,終于要被洗刷去了。

我心里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適合習武之人,這十二年的風雨無阻,也并不是因為我執著于進。

我自己明白,做這一切努力,只是想跟連旌日日都在一起。

可是,那個沒心沒肺的賀蘭連旌,他,可曾知道我的心事?

2.

那一日,在迎樓,父皇沖沈伯伯發了好大的脾氣,這也是唯一一次,我父皇發脾氣,沈伯伯一句反駁都沒有,只是低著頭,全盤接了我父皇的怒氣。

父皇沒讓我跟著師傅離去,直接就帶我回了宮里,我知道父皇也難過,就裝作哭累了,趴在他懷里假寐。父皇抱著我,像抱著一只剛出生的小鹿,小心翼翼地,生怕驚醒了我,就這樣,將我一路抱回了寢宮,放到了床榻上。

母后來看我時,父皇還守在我床邊,他一見到母后,便一個勁兒地自責,說當年太草率了,不該為了他的一己私愿就送我去臨淮侯府拜師學武。害我白白辛苦了十二年,還被沈渙之那個直腸子說沒有資質,他想想就后悔。

母后被父皇的話逗笑了,也走到我床邊坐下,給我蓋了蓋被子,然后輕聲笑著,然后對父皇低語道:

「綰的眉眼,倒是與纓公主越來越像了。」

父皇聽到母后的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沉默了半晌,才放低了聲音,異常溫地說:

「是啊,綰是朕的所有孩子里,最像三姐的一個。若不是長得這樣像,可能,朕也不會想到送去臨淮侯府學武。」

說著,我覺到父皇的手輕輕我的額頭,又順了順我的發

「當年,三姐若是能像賀蘭嫣一般上陣殺敵,可能,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吧。」

我聽著父皇的話,幾乎又要抑不住心中的難,但父皇沉沉地笑了笑,又繼續說了下去:

「可惜朕時常會忘了,眼前的人是綰,不是

三姐,朕早該醒悟,我們的小綰,不該背負起三姐的憾,只要,做個快快樂樂的小公主就好了。」

父皇說完,又和母后耳語了幾句,隨即便給我放下了床幃,悄聲離去了。我在床榻上翻了個,睜開了雙眼,看著床幃上的紋出神。

今天,連旌沒有來看我舞槍,或許,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難堪的局面吧。可是,他今日究竟去了哪里呢?

是臨淮營的練武場,還是又去城門口找人打架了?

小時候,我和他,常為了誰是紅纓槍的傳人而爭論不休,現在,我已經沒有資格再爭了,他,該是紅纓槍的唯一的繼承人了吧。

時,我曾夢想著,要和他一起縱馬平天下,一起在大周廣闊的南境馳騁,但終究,這一切,都只能是夢境了。

不必再習武的釋懷,從我的心頭一點點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法再與連旌朝夕相的擔憂。一整晚,我輾轉了不知幾度,連自己是何時睡去的,都不得而知。

次日,我醒得很早,是多年習武養的習慣,但今日,我用不著起晨練了,便又懶懶得躺了一會兒,直到躺乏了,才喊了侍進來,幫我更換裝。

用過早膳后,我無事可做,懶散了半日,終于還是決定去一趟臨淮侯府,也不想騎馬了,只讓人準備了車馬儀仗,慢悠悠地晃到了侯府門前。

剛下車,我便聽到侯府一片嘈雜之聲,便不由得加了腳步,跑了進去。

還沒跑到前堂,隔著老遠,我便看到連旌被吊在樹上,他那個耄耋之年的外祖父,正拿著馬鞭,一下一下地在他上。

他的服已經爛了,全都是傷口,地上落滿了滴,師傅和沈伯伯冷著臉站在他外祖父旁,連云艫哥哥都一言不發地佇立在角落里,眼睜睜地看他挨打。

我心里焦急,顧不得失禮,就幾步沖上前,攔在了他外祖父臨淮侯面前。

老侯爺胡子抖,手也抖,一下竟沒收住手,落了一鞭子在我肩膀上。我子吃痛,忍不住翻倒在了地上,右臉火辣辣的疼,想是被鞭子的尾梢掃到了。

師傅見狀,驚呼了一聲,沖上前就護住了我,云艫哥哥也趕攔下了老侯爺,著急地喊道:

「祖父!您,您再生氣也不能打綰啊!」

老侯爺心疼地將我扶了起來,見我臉上被打出了一道痕,更是后悔得揮手就要把馬鞭給撅了。還是我再三勸,才讓這條陪了他大半輩子的馬鞭得以幸免。

沈伯伯給師傅遞上了藥膏,師傅一邊給我的臉上上藥,一邊滿臉怒氣地瞪著連旌說道:

「綰,不值當的,可別給他說,賀蘭連旌這個兔崽子,可不值得你同。」

我抬頭看了看連旌,他也正低頭看向我,雖然被吊起來打得那麼狼狽,但他與我四目相對時,還是挑起角,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我看了他兩眼,又轉而向云艫哥哥,悄聲問他到底出什麼事了,云艫哥哥嘆了口氣,回頭連旌,似乎已拿他這個弟弟毫無辦法,罷,才低聲對我說道:

「連旌昨夜沒回家,在教坊的神仙閣過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回來。還說看上了神仙閣的玉奴姑娘,要鬧著給。」

3.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走出臨淮侯府的,師傅一路扶著我,幾乎是將我抱上馬車的,還想陪我一起回宮,但卻被我嚴辭拒絕了。

我推開師傅的手,將臉埋進了臂彎中,有氣無力地對說,我再也不想見臨淮侯府的任何人了。師傅的手抖了起來,,我還聽到了的嘆息,但終究,只是點了點頭,說知道了,隨即便替我掩上了車簾。

車簾后,我終于哭出了聲,淚水打在臉頰的鞭痕上,那疼痛,比剛剛還猛烈了幾分。

宇文綰啊,還有人,比你更無理取鬧嗎?

馬車緩緩地駛離了臨淮侯府,我卻始終沒能提起勇氣,向師傅道一聲別。

儀仗走到了半路,我在車輕喊著,讓他們停下,侍打起了車簾,問我有何吩咐,我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幽幽地說道:

「改道,去神仙閣。」

整隊儀仗停滯了許久,終于,在我抬頭前,車夫調轉了馬頭。

長公主駕臨神仙閣,整個教坊都驚慌失措,我卻分外沉靜地坐在車,直等到外面的飛狗跳都平靜了,方才扶著侍的手,不急不徐地下了馬車。

我不想讓那玉奴姑娘看到我臉頰上的鞭傷,便命侍取來了一塊薄紗,松松地籠在了面前,只留出一雙眼睛。

神仙閣,所有樂姬舞姬都已跪了滿滿一地,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臉埋進地里,這些人一貫長于審時度勢,大概早就猜出來,我是為了賀蘭連旌而來吧。

我僵著一張臉,徑直走到了屋中,看都不看地上的人,只是冷冰冰地開口問道:

「誰是玉奴?」

話音落地,不遠的一個白子便跪著爬了出來,帶著哭聲回答道,便是玉奴。

自己的了起來,但還是強忍著開口,命抬起頭來。

玉奴惶恐不安地抬起了頭,一張俏的小臉已經滿是淚痕,那雙盈盈含淚的杏眼更是我見猶憐,生得纖裊娜,冰瑩徹,之楚楚人,無愧玉奴之名。

我咬了咬牙,低聲說道:

「本宮,想請玉奴姑娘宮為我助興,教坊該怎麼做,便不用本宮多言了吧?」

話音落,側便有一人連聲答應著,不無惶恐地說道:

「公主只管帶人走,小的自會幫玉奴姑娘籍。」

我朝著侍抬了抬下,接著,便有一袋黃金落到了那人面前,那人連忙揣進懷里,連連叩頭謝恩。我見他收了錢,便不再久留,命人帶上玉奴回宮。

那玉奴被人抓住雙臂,卻還掙扎了幾下,哭著開口求我,說還請容帶上自己的琵琶,我的腳步停留了一下,再回頭時,已看到被人制住,痛哭流涕地伏在地上。

我轉過,走到面前,哭得泛紅的小臉,冷若冰霜地問道:

「昨日,賀蘭公子來時,你可有給他彈過琵琶?」

玉奴一邊流淚,一邊咬點了點頭,不勝怯地答道:

「奴家的琵琶,是神仙閣一絕,公主明鑒,賀蘭公子只是在奴家這里聽了一夜的曲子,奴家再無半分僭越。」

玉奴的話讓我不由得頓了頓,神仙閣,早有人將玉奴的琵琶抱了過來,見了,一把就將琵琶抱了懷里,擺出了一副什麼都顧不得的樣子。

我看著眼里,只是冷哼了一聲,隨即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神仙閣,直到坐回馬車里,我的一顆心才不安地跳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更不知道搶了玉奴之后,該拿怎麼辦,神仙閣這種地方,沒了一個玉奴,會有一個金奴,沒了金奴,會有銀奴。我能搶得了一時,總不可能搶盡天下的人吧。

說到底,還是我沒勇氣去面對連旌的真心。

十二年的朝夕相,連旌,已經了與我最親近的人,我與他嬉戲,與他打鬧,陪他一起習武,和他共度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離他越近,便越害怕他有一天會離我而去,越是害怕他會離我而去,便越不敢他對我真正的心意。

我又把頭埋進了臂彎里,再一次覺得自己非常沒用。

半晌,我抬起頭,悄悄挑起了窗簾的一角向外去,只見那玉奴姑娘深低著頭,纖瘦的子,抱著大大的琵琶,吃力地跟在儀仗的后面。

這一副狼狽的模樣,看在連旌的眼里,會怎樣呢?他可會心疼?可會恨我?

我輕輕合上了窗簾,覺心底泛起一陣巨痛,仿佛有人,在生生地,要將我的心臟從口挖出來。

我突然不想回宮,更不想考慮該怎麼安置那個玉奴,口便停了儀仗,命人牽了一匹馬來,就這樣穿著羅上馬,一路疾馳,直奔城郊臨淮營的練武場。

練武場旁邊,是一片靜謐的樹林,若這世上還有最后一片能容下我的凈土,便該是此了吧。我心里悲涼,一路馬鞭甩得飛快,眨眼,便沖到了那片綠蔭前,我下馬,將韁繩隨意一拴,便信步走了林中。

剛走不過十步,背后便傳來了一個悉的聲音:

「綰,你終于來了。」

是賀蘭連旌。

4.

我的心沉了下去,像一刻石子,落了無底的冰潭,無力掙扎,卻又不能更無助。

連旌又喊了幾聲我的名字,聲音里著一焦急,我的卻好像毫不聽我的使喚,愣在原地,就是不肯讓我轉看他一眼。

我以為,他該生氣了,可是下一刻,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被連旌,從背后地抱進了懷里。

「綰,別走,別走好嗎?算我,求你了。」

連旌聲音很微弱,他的上飄來的味道,整個子不由自主地向我下來,腦袋沉沉地倒在了我的肩膀上,呼出的熱氣吹進了我的領。

我想撐起連旌,但奈何實在不曾有這樣的力氣,略支撐了一會兒,便和他一同摔倒在了草地上。連旌輕哼了一聲,接著就忍痛撐起,爬到了我邊,連聲問著我有沒有摔傷,又是將我從地上半抱了起來。

我看著面前的連旌,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比剛剛倒吊著的時候還慘,渾上下的服都被打得更破更爛,幾乎沒有一完好,無數的鞭傷從服的裂隙間了出來,每一都滲著

我還來不及問他為何會弄得如此狼狽,連旌便手托起了我的臉,他輕輕揭開我的面紗,有些焦急地低頭細看,眼神里滿是說不出的心疼。

「綰,你臉上的傷可還疼嗎?看過太醫了沒有?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說著,連旌的眼中竟然漲得通紅,甚至有一滴眼淚跌下,落在了我的前,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連旌的眼淚,一時,竟覺得自己如夢中。

「連旌,你可真傻啊,自己傷得站都站不穩了,為什麼

還只顧著擔心我這點小傷?」

出手,想幫連旌掉淚水,但是手到一半,就被連旌捉住,到了他心口。連旌看著我,眼眶邊還殘著淚花,而那雙眼睛,更是紅得像是要沁出一般。

「綰,你走后,母親回來對我說,你不想再見臨淮侯府的任何人了,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我從來沒這樣害怕過。綰,你別走,別丟下我。」

連旌說著,鎖起了眉頭,一雙猩紅的雙眼中漫出了無限委屈,他著我,仿佛為這一眼,他越了千山萬水。

「我舍不得你。」

聽到連旌的這句話,我再也無法繃著臉強作鎮定,起便將他摟進了懷中。我的下擱在連旌的肩頭,一邊克制不住地哽咽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對他說道:

「連旌,這一次,你,你若是捉弄我,我真的,就,就再也不見你了。」

連旌張開雙手牢牢地環住了我的后背,他帶著濃濃的鼻音,半哭半笑地對我說道:

「怎會捉弄你,綰,我真的舍不得,這麼多年,你讓我怎麼舍得啊。我好想每天都能見到你,就算不是和你一起習武,就算在一起什麼事都不做,但只要能看到你,就好了。」

連旌說著,一只手已悄然上了我的后頸,他的掌心炙熱,我有些地抬頭躲避,卻被連旌順勢托住了后腦,一熱熱的腥味在我的舌尖彌漫開來,他就這樣不由分說地封住了我的雙

一吻纏綿,我在連旌的懷中綿了腰,雖然明知他遍鱗傷,但還是放任自己倒在了他懷中。

我總以為連旌并不知道我心中傾慕,直到此刻,我方才確定,那顆我曾不敢的真心,卻是同樣的相思積年。

我放任自己與連旌留溫存,直到心中所有的愁都在齒相依間消散,只留下淡淡的赧,和無限繾綣。

連旌頗為不舍地抬頭,他手拂開我耳畔的碎發,輕聲對我說道:

「你心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來這樹林里散心,我出侯府時,沒看到你的儀仗,便下定決心,就是在這里等上幾天幾夜,也一定要等到你。」

我睜開眼睛,細看著他滿的傷口,心里酸酸的,便開口問他:

「怎麼就打這幅模樣了,比剛剛還要嚴重。」

連旌聽了我的問話,一個勁兒地搪塞我,直說這傷勢并不礙事,但我不肯罷休,只要他告訴我,到底為什麼傷這個樣子。連旌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小聲說道:

「我,我著急出來追你,就沖母親喊了一句『要打快些打』,把母親激惱了,下死手了我一頓,還是大哥跪下來給我求,我又喊著要來找你,母親才勉強饒了我這一回。」

連旌說罷,低頭吮了下手腕上一深深的鞭傷,結果疼得直咧

我的頭發,有些惴惴不安地對我說道:

「綰,神仙閣那回事,你別生我的氣,我有些苦衷,沒法兒跟外祖父明說,但我都告訴你,你千萬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笑著看了看連旌,說我都知道了,那玉奴姑娘自己說,只給他彈了一夜的琵琶,并無半分逾矩。連旌聽后,臉上突然蒙上了一層翳,他看著我,有些沉地對我說道:

「綰,你沒把玉奴怎麼樣吧?」

我看到他這幅樣子,心里又難了起來,便抬高了聲音,冷冷地問他:

「怎麼,賀蘭公子這麼擔心那位玉奴姑娘,這就心疼了?」

連旌搖了搖頭,皺著眉頭對我說道:

「休要胡說,我是在擔心你!」

5.

連旌說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向著自己的懷中掏了掏,最后從掏出了一個小巧的錦匣遞給我,我打開匣子,里面放著一柄致又鋒利的匕首。

「昨日,我沒有去迎樓,不過我費了些心思,給你找來了這柄匕首。綰,你可能確實不適宜舞紅纓槍,但你的手那麼好,天下兵又如此之多,何不試試用匕首呢?如今京中風云詭譎,你收著這匕首,哪怕只是為了防呢。」

手握住了那把匕首,匕首的把手很涼,深邃的涼意讓我不想起紅纓槍的槍刃。我吸了一口氣,拔出刀刃,一道刺目的寒而出,晃痛了我的眼睛。我隨手揮了揮匕首,便聽到刃口發出冽冽低嘯,好像憑空割裂了風聲。

這樣出的匕首,世間當不多見。

我原以為,在習武一事上,我已是窮途末路,可偏偏連旌愿意為我另辟蹊徑,化腐朽為神奇。

連旌淺笑著,握住我的手,帶著我在半空中猛刺了幾下,這匕首仿佛很悉我的手掌,立刻便能隨著我的腕力起伏。

我一邊癡迷地悉著匕首,一邊暗嘆,連旌他,還當真愿意為我煞費苦心,我的手矯捷,行靈敏,唯有力氣不足。師傅和沈伯伯,只道我這樣的資質不夠上戰場,唯有連旌肯費心替我勘破困局,想辦法讓我揚長避短,更進一步。

也許,我此生都無法像師傅一樣,為領兵

沖鋒的平南公主,但也許,我還有希,能為大周朝的聶娘呢?

只不過,大周在父皇的治下,一向太平,當真,會有讓我一展手的機會嗎?

連旌仿佛猜中了我的心事,他的胳膊得更了一些,偏過了頭,看著我說道:

「綰,神仙閣一事,我本來沒打算把你卷進來的,不過,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我,就一定要護你周全。」

我陷在連旌的懷里,也偏過了頭,有些容地對他說道:

「我信你,從小到大,你也一直都把我保護得很好。」

說完,我微微抬頭,親在了連旌的耳垂上,紅著臉對他說道:

「我小時候練武,但凡有些復雜的招式,你都恨不得上來護著我。云艫哥哥騙我的點心,你就算打不過他也要給我討個公道。還有,我明明連槍都抱不住,卻要跟你搶紅纓槍,你還是次次都容我胡鬧。連旌,你不知道,我好怕你只是單純地把我當作妹妹。你對我這樣好,就不怕有一天我離不開你嗎?」

連旌聽了我的話,臉上也染上了一層紅暈,眼神卻生了起來,他微微抬高了聲音,似是很歡欣地問我:

「那就不要離開我了,可好?既然難舍難分,又為何要勉強呢?」

我聽了連旌的話,臉上紅得更加厲害,但偏偏上不肯輕易饒過他,便嗔著說道:

「這話,若是早問一日,那自然是好的,可今天鬧了玉奴姑娘這一場,我可還要仔細想想。」

連旌聽罷,臉上的喜頓時消退了一半,他輕嘆了口氣,放低了聲音,對我說道:

「綰,你又捉弄我,從你十二年前第一次踏臨淮侯府那天起,我這心里眼里,除了你,再沒容下過別人。」

我聽了連旌的話,心里更是歡喜,但依舊仍是嗔怪道:

「那你今天鬧什麼,挨了這樣一場打,還鬧著要給玉奴姑娘贖。現在,又拿這話來堵我,你再不說清楚,我便走了。」

連旌聽到我要走,忙將雙臂收得更了一些,臉上又出了好生委屈的表,對我說:

「不許再說要走了,我今日這渾的傷,都不如你說一句要走讓人難!」

他說完,頓了頓,便對我解釋道:

「這些日子,京中其實一向不太平靜,總是平生事端,就連臨淮侯府,都有幾次小意外。我冷眼看著,總覺得是暗地里,有人在謀劃著什麼。幾條暗線追蹤下去,卻又都沒了下落,不過,好歹讓我查出點端倪來。」

他的聲音嚴肅,說著說著,就不由皺起了眉頭。

「京中的這些波瀾,千萬縷,到最后,竟然都與神仙閣的一位樂姬有聯系。我眼看線索都要斷了,這才鋌而走險,親自出馬,會了會這位玉奴姑娘。結果……」

「結果你早上剛回府,府上所有人便傳開了,說你昨夜在神仙閣過了一夜,老侯爺一怒之下,不由你解釋,便將你好好打了一頓。」

連旌聽了我了推測,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又冷笑著說道:

「這位玉奴姑娘還真是手眼通天啊,連我臨淮侯府都能安人手,不過,這一招雖然厲害,但可不高明,倒讓人看出來做賊心虛了。我不過就是聽了一夜的曲子,便不惜將外祖搬出來收拾我,那不就證明,我找對了方向,也找對了人嗎?」

說完,他又看了看我,對我說:

「我那句要給可是假的,不過就是做給外祖聽的,玉奴若是離開了神仙閣,那線索豈不是就要斷了。」

我聽了連旌的話,心里突然就忐忑了起來,抬起頭,有些戰戰兢兢地對他說道:

「連旌,怎麼辦啊,我,我之前不知道這些,以為你是真的要給,我,已經把這玉奴姑娘,從神仙閣里搶出來了……」

6.

連旌聽了我的話,也一時愣住了,但等他回過神來,卻又突然笑出了聲,更忍不住俯,在我額頭啄了兩下。

「是有點棘手,可是,綰竟然會為了我吃醋了,倒是讓我很高興。」

我聽了連旌的話,得要別過頭去,卻被連旌制住了,他一面欣賞著我的兩頰飛紅,一面又將我摟得不能更,直到我二人的雙再度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離。

我和連旌又獨了片刻,云艫哥哥就找來了,他看到我和連旌依偎在一起,便沒有一句正經話,只顧著打趣我們二人,直到我惱了,呵斥了他一頓,這才作罷。

我們三人里,數云艫哥哥的主意最多,連旌也不想再瞞著他,便索將玉奴姑娘的事都和盤托出了,又問他,玉奴如今被我搶宮去了,該如是是好。云艫哥哥略想了想,才笑瞇瞇地對我們二人說道:

「這有什麼妨事,綰啊,你該怎麼對付,就怎麼對付,全當今日不曾與連旌見這一面。」

說完,他又沖著連旌眨了眨眼睛,繼續笑著說道:

「你也繼續陪綰演一演,先把那個玉奴唬住,讓放松警惕,等引蛇出了,再一棒子

打死。」

說完,他又湊到連旌面前,嬉皮笑臉地耳語了幾句,我只能約聽到「陛下」和「換」幾個字。再要問連旌,他卻飛紅了臉,不肯細說。

時候不早了,云艫哥哥把連旌扶上馬,他們二人將我送到城門口,遠遠地看我走了城門,這才慢悠悠地進城回府。

我策馬回宮,先去了母后那里,母后看到我臉上的傷痕,很是一頓埋怨,說我明明都不打算習武了,怎麼才第一天,就又弄得臉上帶傷回來。

我不敢說這是臨淮侯失手打的,只推自己不小心,又纏著母后,求同意我把玉奴留在邊,母后被我纏得沒辦法,只得問我,留到底要做什麼。我知道自己不能被母后問住,便著頭皮答道:

兒已經決定不練武了,但是,整日閑著也無趣,想,想跟玉奴姑娘學學琵琶。」

本以為這個借口不足以打母后,但聽了我的話,卻不由得多看了我幾眼,然后長嘆一口氣,答應了我的請求。

母后拍了拍我的手,聲對我說道:

「你想散散心,學學琵琶,不拘什麼曲子都好,只是,你父皇最喜歡《郁袍》,你若練得,倒是能讓他開心開心。」

母后囑咐完,便命人從庫房中尋了一柄上好的琵琶給我,我接過琵琶,向著母后謝了又謝,才歡天喜地地跑回宮去。

們已將玉奴安置好了,我也沒什麼可遮掩的,就冷下臉,帶著人,浩浩地闖了玉奴的房中。那玉奴一見到我,便被嚇得臉煞白,又梨花帶雨地跪在了地上。

我看著,目頗有一居高臨下的意味,打量了半晌,才開口,語氣不善地對說道:

「既然賀蘭公子喜歡你的琵琶,那想必,你也算有幾分真本事。日后,就留在本宮這里,陪本宮練練指法。什麼時候,賀蘭公子也能夸一句本宮,本宮就放你走。」

那玉奴聽了我的話,泣了兩下,方才糯聲答應了下來。我也不再多說,只命人取來琵琶,在面前坐下,玉奴見狀,忙干了眼淚,匆匆抱來了自己的琵琶,開始教我。

我冷眼看去,只見臉上雖然還掛著淚痕,但臉上已是一抹討好的笑容,連看向我的目都是怯生生的,像雛鳥一般。

我心里暗嘆了一聲,若不是連旌提前告訴我,這個玉奴與京中諸多變故有千萬縷的關聯,恐怕這幅模樣早就騙得我卸下心防了。

想到這里,我下心腸,不再打量玉奴,只低頭撥弄著弦。別的不說,這彈琵琶,倒是比我想象得更有趣些,好像,也沒什麼難的。

手指轉間,時流逝飛逝,不知不覺,我便與玉奴對坐了整個下午,直到侍來勸我用晚膳,我才舒了一口氣,緩緩按住了手下的琴弦。

玉奴見我停手,忙站了起來,帶著笑對我說道:

「殿下真是聰慧啊,奴家學琵琶多年,還從未見過有人,能如殿下這般進步飛速。」

我聽了玉奴的話,淡淡地笑了笑,也站起來,走到了面前。玉奴看著我有些瑟,忍不住向后半退了一步,我的下頜,強迫玉奴看向我,又紅了眼眶,卻咬著下,不肯落下淚來。

我看著這幅模樣,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沉聲對說道:

「本宮不會苛待你,但是,你也要給本宮安分些,可不要妄想著,那賀蘭公子能把你救出去。」

7.

第二日,賀蘭連旌癡迷教坊樂姬,被老侯爺吊打了一頓的消息便不脛而走。而我為此醋意橫飛,不惜闖教坊搶人,更是鬧得人盡皆知,滿城風雨。

如云艫哥哥所說的,連旌為了陪我「演一演」,也沒辦法好好養傷,一旦沒人看管,他便從侯府里溜出來,一瘸一拐地想辦法宮來見我。

宮中都傳言,說他見我是假,想借機見那玉奴姑娘一眼才是真。也不怪宮中人人都如此多,我有時,演起吃醋來很是戲,有幾回,甚至把連旌都唬住了,他以為我真的心里難,差點就忍不住要把一切挑明了。

出了這樣的事,自然瞞不住父皇和母后,他們二人將連旌好好數落了一番,又命我趕將玉奴送出宮去安置,我也不說話,只是抱著琵琶坐下來,給父皇彈了一曲夾生半的《郁袍》。

一曲彈畢,父皇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卻說不出話來,我走到父皇膝前跪下,仰著臉對他說:

「父皇,兒會將玉奴送出宮去的,但是,這《郁袍》已經學了一半了,父皇可否容教完?再過三個月就是您的生辰了,兒想獻上一曲,為父皇祝壽。」

父皇低頭嘆了口氣,手拉起了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道:

「綰,父皇不在乎你會不會彈琵琶,父皇只是不想你難過。朕的綰這樣好,天下什麼樣的男兒配不上,你何苦要為了一個賀蘭連旌這樣辛苦呢?已經為他學了十二年的武藝,如今又要為了他學琵琶,你日日看著那個樂姬,心里就當真不會難嗎?」

若是前幾日,我沒能

在練武場旁遇到連旌,沒能聽他親口說出對我的心意,我現在,怕是早已難死了。

可是,那天,他拖著滿的傷,連站都站不穩,卻還一心不想放我離開,他那句「我舍不得你」,夜夜都回現在我夢里,有他這句話,我實在無法更欣喜,又怎會覺得難呢?

只可惜這些,我不能一一對父皇說明,我只能低下頭搪塞了幾句,父皇見我這幅樣子,又拉起我的手,翻來覆去地看著我磨起水泡的指尖,忍不住連連嘆氣,到最后,還是沒有我將玉奴送出宮。

我看著父皇這樣為我擔心,心有愧意,為了不辜負他的全,更是日日苦練琵琶。也許,玉奴那日所說也并不全是恭維,我練起琵琶來,確實進益神速。

一個月后,我便練了《郁袍》,我和玉奴聯奏一曲,連母后聽過,都不由得嘆服。

說,自從我的三姑母遠嫁之后,宮中,許久沒有聽過這樣湛的琵琶聲了。

玉奴聽到我母后的稱贊,顯得有些惶恐,只抱著琵琶瑟了起來。

也在宮中住了些時日了,與宮人們都混了,宮中有不人說玉奴姑娘心地善良,總能見到將自己的分例和吃食,分給那些使的宮中奴婢。

這一個月來,行事小心,我倒是看不出,會私下謀劃什麼驚天地的大事。

就這樣,我每天和玉奴一起練練琵琶,又跟偶爾進宮的連旌吃吃飛醋,風平浪靜的,就又過了一個月。

偶一日,我早上剛起床,便有臨淮侯府的人來見我,說師傅許久未見過我了,很是想念,只是不知我有沒有消氣,若是消氣了,宮來看我。

我聽了,便笑著說,哪有讓師傅來見我的道理,既然師傅想我了,我該去侯府探師傅才是。

宮人為我備了馬,我一路向著臨淮侯府疾馳而去,心里卻有些張起來,師傅將我引去臨淮侯府,怕是因為連旌那里,有了進展。

我一侯府,便被人引到了師傅的房,推門進去,只見師傅、沈伯伯、云艫哥哥和連旌都在,地上,還跪著幾個五花大綁的下人。

連旌走到我邊,將我輕輕攬了他的懷里,師傅想開口,卻被沈伯伯攔了下來。我微微紅了臉,抬頭著連旌,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連旌嘆了一口氣,對我說道:

「這兩個月來,我一直在京中追查,玉奴不在了,的下屬都有些慌,這幾個出了馬腳,被我抓住了。母親審了審,他們便招了。」

我聽了,忙追著連旌問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麼事,連旌握住了我的手,皺了眉頭對我說道:

「他們計劃,在下個月陛下的生辰宴上,刺殺你父皇。」

一瞬間,我覺被人攥住了心臟,整個人都害怕得抖了起來,我地回握著連旌的手,不可置信地問他:

「你說什麼?!」

8.

我抓住連旌的袖口,連聲問他,那玉奴到底是什麼人,的同伙又都在何,憑一個教坊司的小小樂姬,怎會有心謀劃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連旌說,他已經控制住了所有能夠被他查到的同謀,只是這些人份各異,倒讓他一時不到頭緒。

我聽了連旌的話,雙不由得一,被他一把摟在懷中,這才沒有摔倒。

師傅見狀,也是快步上前,扶住了我的雙手。我說,好在連旌下手很快,已經掌握了不線索,如今,雖然尚且不能將他們連拔起,但已經大致掌控了這些人的行計劃。有在,軍一定會嚴布防,定不會讓我父皇和母后出一點差池。

我握著師傅的手,問,我該做些什麼,師傅沖著我笑了笑,輕聲說道:

「都是連旌不好,一上來就說得這樣直白,都把我們綰嚇壞了,你放心,連旌他,已經制定了擒賊的計劃,只是這個計劃,需要你的配合……」

說罷,師傅附耳過來,將計劃細說與我聽,我聽過后,無一猶豫地點了點頭,轉著連旌說道:

「我信你,師傅說的,我一定照辦。到時候,玉奴一定會出現。」

從臨淮侯府回來,一個月的時間很快便過了,轉眼,便到了父皇的生辰。我特意起了個大早,又仔細裝扮了一番,玉奴見到我心好,便笑著對我說道:

「殿下今日打扮得格外出眾,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我難得好心,便也笑著回應了一句:

「今日,連旌也會宮赴宴,倒也不枉我苦練了三個月的指法。」

玉奴聽了我的話,臉上有些訕訕的,又敷衍了我幾句,便退下了,但還沒來得及轉,門外便有侍來報,說昨夜,臨淮侯府的老侯爺突發急病,我父皇得知后,便特旨臨淮侯府眾人盡可留在府邸侍疾,不必宮請安了。

的一席話說完,房中的便登時冷落了下來,我在銅鏡前,僵坐了好一會兒,方才低聲說:

「本宮知道了,派人去侯府探,告訴師傅一聲,說我宮

宴之后,立刻便趕來。」

說完,我又在鏡中左右照了照,然后對著侍厲聲呵道:

「給本宮戴這麼多釵镮做什麼,難看死了!」

見我發火,更不敢反駁,只能小心翼翼地幫我卸掉了些許穿戴。

時辰尚早,我便讓玉奴將我的琵琶抱來,又練習了一會兒,但自從得知連旌不會來了,我總有些心神不寧,一曲《郁袍》彈得支離破碎,不聲調。

玉奴聽著,也不敢出聲,只能一個勁兒地皺眉頭,我有些煩躁,便將琵琶重重地放下,長嘆了一口氣。屋中侍見狀,皆嚇得跪了滿地,玉奴也只得跟著們跪下,低頭伏在地上。

我看著玉奴,有些懶懶地問道:

「玉奴,你說過,你的琵琶,乃是神仙閣一絕,那今日父皇的生辰宴,你本來,可是要獻藝的?」

玉奴聽了我的問話,有些怯怯地答道:

「回殿下,教坊本是要選錄奴家給陛下助興的,但還未來得及上報,便……」

「便被本宮給攪了。」

我冷笑了一聲,替玉奴將話說完,說罷,我又是一聲長嘆,了幾個侍上前來,指著玉奴說道:

「去給裝扮起來,今日,本宮與玉奴姑娘,要一同在父皇面前聯奏,本宮倒是要讓眾人評一評,到底是誰技高一籌。」

我說話時一直盯著玉奴,話還未說完,角便輕微地了一下,我看在眼里,沒有作聲,只是催促侍們,立刻就將玉奴裝扮了起來。

盛裝之下,玉奴的臉看上去還是有些蒼白,我抱起琵琶,塞進手里,似笑非笑地對著說道:

「姑娘請吧,難道,還讓我父皇等著不?」

玉奴聽了我的話,臉上扭曲了一下,出了一個難看到極致的笑容,我沒有細究,當即便下令起駕赴宴。

坐在步輦上,我微微側過頭,看著不遠的玉奴,又低下了頭,指甲地扣在了手里,仿佛不是要去給我父皇獻藝,而是在走上一條不歸路。

下輦后,我命人將玉奴帶到后殿看管好,我自己卻淺笑著向著大殿走去。

大殿上,宴飲剛剛開始,眾人都在向著那抹明黃的影頻頻祝酒。我也笑著走上前,隨手撿起一個酒杯,像模像樣的說了兩句祝壽詞。

殿外,教坊的樂師和舞姬已然就緒,正魚貫而,排好了陣型,準備開場。我見狀,忙抬手制止了眾舞姬,然后巧笑嫣然地對著滿殿之人說道:

「諸位且慢,今日,綰想第一個獻藝。」

說著,我轉頭對著侍說道:

「玉奴姑娘久等了,快去將帶來吧。」

9.

走后,我便看向玉階之下的眾多樂師和舞姬,其中大半都悄然張了起來,更有幾人神不安地換了下眼

不過,這些人還來不及有什麼作,玉奴便被人帶上來了,抱著琵琶,一路低頭走上前來,毫不知道,這大殿上,所有樂師和舞姬的目,都追隨著

我輕笑了幾聲,緩步走到玉奴面前,耳畔,細聲說道:

「玉奴,抬起頭,本宮今日請你來,是有一場好戲,想讓你親眼看看。」

玉奴有些僵直地昂首,四顧之后,手一抖,竟將的琵琶落在地上,發出了好大一聲巨響,連琴弦都被摔斷了。

殿上的樂師和舞姬,聽到這聲巨響,子一震,不知是誰大喝了一聲「手」,教坊眾人,便突然發難,直沖大殿上的那抹明黃而去。

樂師們自樂出了刀劍,舞姬們也紛紛從舞中亮出了短刃,大殿中一瞬間便溢滿了嘈雜,慌中,沒有人聽到玉奴在絕地大喊:

「都住手!不要手,快逃!快逃啊!我們中計了!那個人本就不是狗皇帝!」

玉階之上,明黃的長袍飛落,蒙住了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樂師的頭面,接著,一道刺目的寒閃過,紅纓槍直直地刺了那個樂師的膛。

執槍之人,正是安遠侯與平南公主的二公子,賀蘭連旌。

那樂師被刺中膛,大了一聲,便向后倒去,沖了后來者的腳步。

有幾人向我撲來,都被我一一躲過,我還沒來得及出手,連旌早已一個箭步上前,揮舞著紅纓槍,將我牢牢護在了后。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銀的槍刃染上鮮,那紅是如此刺目,比之槍刃的寒,更難以讓人直視。

連旌,也是第一次用這紅纓槍奪人命吧,可看他的姿,卻并無一一毫的猶疑,也許此刻,他只能想著要護我周全。

方才還在悠然宴飲的百,也已紛紛從座下拔出了刀槍,起全力與教坊的一眾叛賊拼斗。

今日,這大殿之上,本就不曾有什麼陛下,更不曾有百,只有穿著明黃裳的連旌,以及假扮作朝臣的軍。

殿中的混戰還未真正開始,師傅便領著又一路軍闖進來支援,那些樂師和舞姬如何能敵,不過

垂死掙扎了幾下,便被一一制服。

而玉奴,自始至終都一直站在原,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挪一下位置。一臉茫然,四下環顧,知道自己大勢已去,竟又緩緩跪倒地,撿起了那斷弦的琵琶。

連旌橫槍直指玉奴,雙眉倒立,怒聲喝道:

「逆賊,你究竟是誰,還不從實招來!」

玉奴看著連旌的臉,冷笑了一聲,手按住了琵琶的斷弦,低下頭,幽幽地說道:

「綰殿下,您敢上前來嗎?您若敢上前,我便告訴你,我的世。」

連旌和師傅要出口呵斥,卻又都被我制止了,我整理了下衫,提起長,緩步走近了玉奴。

玉奴抬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我的臉,然后突然口說道:

「你和真的太像了,不僅長得像,連一手好琵琶,都幾乎一模一樣。」

玉奴說罷,便劈手扯下了琵琶的斷弦,沖著我飛撲而來,斷弦扎進了的蔥指之中,一滴朱紅的,就這樣飛濺到了我的眉間。

下一刻,那斷弦便繞在了我的頸間,玉奴惡狠狠地看著我,如鬼魅般厲聲吼道:

「宇文綰,我殺不了狗皇帝,能取你的命也值了,你死了,狗皇帝也會傷心絕!」

吼罷,便要收手中的琴弦,那一瞬間,大殿中的時間好像變慢了,我看到連旌的眼中閃過了大片的驚恐,抬便向我奔來,師傅在張,大喊著什麼,但我無法聽清。

玉奴的指尖沾滿了自己的鮮,那鮮亮的,映在我的余里,好像紅纓槍的纓穗。

覺到琴弦在玉奴的手中一點點收,但最終,還是在能勒到我之前停了下來。

玉奴渾抖了起來,有些不控制地后退了幾步,接著,瞪著眼睛,不甘心又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更多朱紅的,從的軀干上噴涌而出,頃刻便染紅了地面。

我緩緩地抬起右手,連旌送我的那把匕首,已經沾滿了玉奴的鮮

九下,琴弦的那一瞬間,足夠我揮刀連刺九下。

玉奴說不出話來,可那雙眼睛,卻仍死死地盯著我,直到蒼白地倒下。

大殿上,有幾位教坊樂師著玉奴痛哭了起來,口中還高喊著:

「公主,公主……」

我聽到這喊聲,有一時茫然,很久才反應過來,這些人不是在喊我,而是在喊玉奴。

10.

師傅很快帶人將殿中的叛賊都押了下去,沈伯伯和云艫哥哥也在此時趕來,他們二人都穿戴著佩甲,據云艫哥哥說,京中有幾,但好在他們提前布防,已經都被鎮下去了。

連旌將我攬在懷里,看上去心有余悸,他手忙腳地檢查了一番我的脖子,直到確定我連都沒傷后,才松了一口氣。

他附在我耳畔,輕聲說,我如果再輕舉妄,他就整天抱著我,連地都不讓我沾一下。

說著,他就作勢要將我抱起來,但剛手,殿外就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抬頭,便看到父皇皺著眉頭走了進來。他看到沈伯伯,還故意冷哼了一聲,對他說道:

「渙之,往年生辰,你們夫妻二人總給朕送些破爛當壽禮,這也就算了,今年,還竟然為了這幾個反賊,是把朕的生辰宴給攪了。」

沈伯伯聽了父皇的埋怨,臉上只是淡淡笑了笑,隨即對他說道:

「陛下恕罪,只是,這反賊若不除,臣恐怕明年沒地方可以送破爛了。」

父皇聽了沈伯伯的話,氣得臉都更沉了幾分,他們君臣二人一向喜歡這般斗,我們都見怪不怪了。父皇回過頭,發現連旌正握著我的手,忙小跑著上前,將我從連旌的手里奪了過來,毫不肯給他留點面。

我看著連旌滿臉的委屈,也只能在我父皇后,笑了幾聲。

父皇問師傅,可查清那些逆賊都是什麼人了,師傅笑著看了看連旌,連旌會意,便上前一步,對著我父皇畢恭畢敬地答道:

「回陛下,依臣所查證得來,今日宮中作的逆賊,多是進宮獻藝的教坊中人,而在京中相約生事的,大半是各府邸的家奴,余者三教九流,不過大多都是奴籍,而且,都是十多年前,以越國戰俘之,沒奴籍的越國舊民。」

父皇聽到「越國」兩個字,不由得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越國,越國啊,這世上早已再無越國了,誰能想到,竟然還有越國人,想要刺殺朕,要朕的命呢。」

連旌附和了一聲,又對父皇說道:

「今日在大殿上,有幾人稱呼那樂姬玉奴,為公主。」

父皇聽到這句話,又嘆了幾口氣,嘆罷,又不點了點頭。

「是啊,朕想起了來了,當年,越王確實有幾個年的兒,大戰過后,越王王族被沒大周奴籍,他的兒會流落到神仙閣,也就不奇怪了。」

說著,父皇忍不住挲了一下我的手掌,低頭看著我說道

「綰,你看,那個孩子,在神仙閣長大,卻一直沒能忘了,自己里,流淌著越國王族的啊。」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靠在了父皇的懷里,小聲問道:

「父皇,可是在可憐他們?」

父皇想了想,溫言對我說道:

「綰,在你看來,大周對玉奴,對那些王族,可能太過殘忍了。但是,父皇并不可憐他們。當年,父皇曾親臨過南境,也深過越國,見到的,是山河伏尸,殍遍野。如若不是越王和越國王族窮奢極,荒怠政,大周南境不會連年難民兵匪之苦,你皇祖父,也不會下決心伐越。」

父皇說完,我的臉蛋,帶著微微笑意說道:

「越國覆亡之后,南境百姓終于能夠休養生息,重建故園,到如今,對大周仍心懷怨憤的,也就只有那些亡國為奴的王族了。無礙,只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你父皇為天下之主,這一點點怨恨,還是承得起的。」

父皇的一席話,讓我忍不住點了點頭,連沈伯伯都不由得說了一句「陛下英明」。父皇聽到沈伯伯開口稱贊他,很是得意,再不提他那被毀了的生辰宴了。

一片狼藉的大殿,很快被清理一新,而這場謀逆的,也就此過去。叛賊被一一審理下獄,朝中也開始追查,當年沒奴籍的越國王族,凡在奴籍者,都被父皇遷往了南境。

父皇說,國之存亡,匹夫有責,更遑論這些食君之祿的王族。只是,他并不想徒造殺孽,只希這些人,回到故土之后,能夠反思,能夠認清,越國當年,到底經了多暴政之苦。

11.

此次清剿叛匪,連旌功勞最高,父皇便單獨召見了他,問他想要什麼賞賜。

我躲在屏風后,聽到連旌歡快地開口,說他想用這次的功勞,向我父皇換一門親事,還我父皇允準。

我父皇撐腮打量了他半天,最后開口道:

「朕賞你一個恩典吧,你哥哥云艫,將來要繼承你父親的安遠侯一爵。你外祖父只有一個兒,他的臨淮侯,將來,就由你來繼承吧。」

連旌聽了父皇的話,神頓時有了一焦灼,他抬頭看向我父皇,著急地說道:

「陛下,連旌不在乎爵位,連旌喜歡綰,您能收回這個恩典,換,給連旌賜婚嗎?」

我父親聽了,扶額長嘆了一聲,指著連旌教訓道:

「賀蘭連旌,你還有點規矩沒有?什麼君無戲言,你不知道嗎?」

我聽到父皇回絕了連旌,急得再也坐不住了,就直接從屏風后跑了出來,也跪在了連旌邊,抬頭就對我父皇說道:

「父皇,兒也出了一份力,您不能只給連旌賞賜,不給兒吧。」

我父皇捂著額頭沒有松手,只是悶聲問我,這樣胡攪蠻纏,是想要什麼賞賜。

我轉頭看了看連旌,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紅了臉,小聲說道:

「父皇,綰喜歡連旌,您能,給綰賜婚嗎?」

父皇聽了我的話,氣得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高高地舉起了手,作勢要打我。

我雖然不信父皇舍得打我,但還是害怕地,連旌見狀,忙將我裹進了他懷里,低下頭,對著我父皇大喊道:

「陛下息怒,您要出氣,就打連旌吧,連旌皮糙厚,連外祖父的一頓馬鞭都得住。可您若是要打綰,連旌舍不得。」

父皇見我們手拉著手抱一團,當真氣得打了連旌幾掌,聽著聲音響,但全都落在他背上,倒不見得怎麼疼。

打完了,父皇甩著通紅的手,走回龍椅上坐了下來,他一邊著手掌,一邊自言自語地罵道:

「當年,朕怎麼會把綰送到臨淮侯府去呢,朕明知道沈渙之有兩個小崽子的。」

連旌聽到我父皇自己一個人嘟囔,還不怕死地抬起頭,對他說道:

「陛下,您忘了,您當年總我母親的氣,不想多見,所以才把綰送來侯府的。」

父皇聽了連旌這句話,氣得順手抄起筆,便向著連旌丟了過去,里還繼續罵道:

「賀蘭連旌,你給朕住,平南公主現在消停了,就換你來氣朕,是不是!」

說完,父皇又接二連三扔了好幾支筆,直到將他的筆筒扔空了才作罷。

我從連旌懷里探出頭,看著父皇,小聲懇求道:

「父皇,您就答應我們吧。」

說著,我靈機一,繼續補充說:

「綰給您彈一曲《郁袍》,您就答應吧。」

父皇聽了我的話,臉上的神終于有點緩和,他板著臉對我說,那先彈一曲來聽,若是彈得不好,他決不肯點頭。

我見父皇讓步,便趕抱了琵琶來,今日春正好,我便在殿前的院落中坐下,迎著碧柳晴,手腕輕,奏響了一曲《郁袍》。

連旌在一旁靜聽了片刻,有些按捺不住,揮紅纓槍便舞了起來,他的槍法,和上

《郁袍》的曲調,看上去愈發流暢,直人拍案絕。

父皇遠遠地看著,臉上的表,終于一點點和了下來,他角帶著笑意,眼中,卻閃出了不常見的淚

一曲畢,我抬頭向父皇,他沖我們二人點了點頭,又鼓了鼓手掌,聲音,有些哽咽的說道:

「奏得很好,看來這一回,大周的公主,終于要嫁給臨淮侯府的小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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