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節 心是越越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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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若只是為著這兩件事,你大可不必專程過來一趟,畢竟原本我也沒放在心上……」

「我想見你。」孟齊冷不丁改口,「是因為我想見你,所以才過來的。」

「孟主慎言。」安靜了許久的娘突然開口,「你如今在同齊家小姐議親,就不該向我家谷主說這等輕浮孟浪之言,此般行徑,置我家谷主于何地?」

這話一出,猶如當頭棒喝。

我剛剛跳得飛快幾乎要失控的心瞬間冷了下來。

孟齊上前一步,開口承諾:「婚約我會退掉。」

「那就等退掉再說。」我抑制住心的翻涌,盡量平靜道,「什麼話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

孟齊又道:「我跟月兒之間真的沒有什麼,你不要誤會。」

我笑了笑:「來參加武林大會的人,都知道你的未婚妻姓齊,齊月,這是不爭的事實,跟我誤不誤會沒有關系。」

倘若在這種況下我還跟孟齊牽扯不清,得多大一頂帽子扣我頭上?

我宋越越再放浪形骸,那也是老老實實花銀子去青樓楚館里玩兒,從沒過別人的夫君。

孟齊聞言沉默片刻,隨后道:「我明白了。」

說完轉便走。

我靜靜看著他離開,沒有挽留。

其實我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孟齊有好

可能是在我因為頂撞先生被先生罰,他陪我一起的時候。

可能是在別的孩子嘲笑我沒娘他去幫我出氣的時候。

可能在更早之前,我問他「你是不是我的人」,他毫不猶豫說「是」的時候。

娘、珍珠、教我的幾位先生還有其他丫鬟小廝,在飛羽苑待過的所有人都對我很好。

可我知道他們是因為娘親才對我好。

只有孟齊是我的,我一直以為,他完完全全只屬于我。

但現在不是了。

從他離開宋家恢復份開始,就不再是那個只屬于我的孟齊。

他是孟家主,有自己的親人和朋友,有更多想要保護的人,甚至還有可能娶別的姑娘,同別的人一生一世在一起。

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變得好遙遠。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我和他的關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快得讓我措手不及。

以前我不知道他喜歡我,現在倒是看出來了一點。

可我和他之間,有喜歡是不夠的。

我的名聲不好,他的家人朋友都不看好我,他夾在中間一定十分為難。

當初孟青硯假扮小倌與我見面過后,孟齊第一時間便說正經人家都不會娶我這樣的子。

那時候我完全不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我以為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只要他能夠喜歡我,我們之間就什麼阻攔都沒有。

現在才知道是我天真,是我想當然,是我一廂愿。

即便他口口聲聲說會取消婚約,可齊月是他的救命恩人,以他的格,必定不忍讓傷心。

孟齊是個好人,是個爛好人。

我一直都知道。

雖然他看起來總是冷冰冰,但其實他才是我們幾個里面心腸最的那一個。

當初他進宋府,一夜之間從被人伺候變伺候人,沒過多久又被我害得差點溺水而亡。即便是這種況下,他依然不忍心見到我難過,依然會在我被欺負時替我出頭。

誰看起來可憐,他就幫誰,哪怕違逆自己的本心。

他向來如此。

這樣善良的他,怎麼會不顧所有人的意愿來娶我呢?

他若能真的完全不管不顧,也就不是他了。

沉默了很長時間的長風終于開口:「宋越越,我想去比武場看看比賽,你要不要一起?」

我振作神,笑道:「去吧。畢竟場地在星月谷這邊,哪怕不參賽,全程不去看也不合適。」

他點點頭,一聲不吭往外走。

我有些奇怪,追上去問他:「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屋子里有些悶。」

32.

很快便到了比武場。

比賽按年齡分兩組,一組為新秀組,年齡限定在十五歲到二十五歲。

另一組為高手組,年齡限定在二十六歲到四十歲。

兩個組比賽同時進行,規則非常簡單。

新秀組和高手組各自設十一個擂臺,按上屆比賽排名從一到十一進行編號,各家自行安排人守擂和攻擂,每家在每組限定五人參賽,攻擂或者守擂失敗的人不得再次挑戰。

一炷香時間,留在相應擂臺上便視為獲得這個擂臺所屬的排名。

如果一家派出的人占了多個擂臺,則按最高排名算。

最后綜合兩組的績,最終決定本此武林大比的各家排名。

種比法,比拼的不僅僅是個人實力,還很考驗臨場的判斷和抉擇能力。

我先去看的高手組。

上屆排名第一的齊家果然有兩把刷子,他家高手組的實力甚為可觀,對眾家形了碾之勢。

因為他家所在的第一擂臺本無人攻擂,明顯是被各家畏懼的狀態。

反觀第三擂臺到第九擂臺才是整個高手組搶奪的主戰場。

新秀組看頭就要大很多。

與高手組相反,這邊最大的看點就是第一擂臺。

齊家的新秀明顯不如上一代實力強勁,守擂之人正被嶺山魯家的一個青年男子挑戰,而且敗勢明顯。

視線一轉,發現齊月赫然也在比賽場中,更是證實了我的判斷。

早上我甩鞭奪劍之時就已發現基不牢,連都被派上了場,可想而知齊家年輕一代真是無人可用。

倒是魯家大有趕超之勢,人均下手穩準狠。

我輕搖頭,下手太過狠辣亦不是好事。

其次便是孟家。

孟齊手很好,這個我一直清楚。他在宋府時的勤程度比起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孟青硯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同樣很強。

難怪孟家有換主的聲音出現。

整個一圈走下來,發現八大派整實力中規中矩,互相之間差距并不明顯。

值得注意的是四大家里的魯家和孟家,其中孟家用近二十年的時間向朝廷證明了他的忠誠,暫且不用擔心,那麼只剩下魯家,以及……

仍舊不容小覷的齊家。

最終的大比結果同我預估得差不多。

四大家里,嶺山魯家總排名第一,韶南齊家掉到了第二,而平孟家由第四升到了第三,肖家排名最末。

八大派倒是令人意外,長明宗的排名變化極大,由第十一升到了第七。

我之前看過,八大家的實力差距并沒有拉得太開,長明宗名次能提升這麼多,必然在守擂和攻擂的選擇上面花了不心思。

倒是會取巧。

其他幾派,微有變,不值一提。

而星月谷,未參賽,穩坐最后一名。

接下來就是按排名重新劃分明面上的勢力范圍。

至于暗地里,各顯神通,誰知道呢。

這個實在沒什麼好關心,反正我只等月黑風高有人來。

33.

這個計劃對我來說就是,有魚咬鉤最好,沒有的話再想其它辦法。總之把水攪渾,左右沒什麼損失,就當積累經驗。

最先有靜的,是長明宗。

他們十分謹慎,只派人扔了紙條進來,生怕被其他家的人發現。

其后是孟家主帶著孟齊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想一想也能理解,孟家主與我娘親好歹是名義上的義兄妹,他這樣明目張膽來,別人也不好抓著他家做文章。

孟家主開門見山,省去了寒暄,直截了當問我為皇室中人,為何要自損朝廷利益去幫家斂財?

「只是權宜之計。」我安道,隨后將計劃娓娓道來。

孟家主聽完,臉看不出什麼變化,轉了話題道:「星月谷距離平城近,犬子十月大婚,不知宋谷主是否有時間賞前來?」

我呼吸一窒,視線掃過孟齊,里問道:「不知是哪位公子?」

孟家主笑道:「長子孟齊與齊家大小姐齊月。」

我握拳頭,聲音淡淡問道:「孟主自己也是愿意的嗎?」

孟齊避開了我的視線,好一會兒才開口:「是。」

孟家主呵呵一笑:「年輕人臉皮薄,宋谷主莫見怪。」

他轉向孟齊:「齊兒你先出去,爹有些事要跟宋谷主私下商談。」

孟齊沒有反對,掩上房門走遠。

孟家主這才繼續開口:「宋谷主,你份貴重且敏,我們孟家高攀不起。」

他目炯炯,直言不諱:「齊孟兩家家世地位相當,結秦晉之好,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事。」

我直視著他:「你們確定孟齊真的愿意嗎?」

「齊兒年輕氣盛,很多事一時之間看不清楚。」孟家主聲音微沉,「等他再過些時日,就會明白誰才是真正適合他的人。」

「宋谷主,這些年齊兒為了孟家舍棄錦玉食,在宋府過得并不開心,你也不希他一輩子都活在宋家留給他的影之下吧?」

孟家主看著我:「他只是習慣聽你的話,按你的吩咐去做,不代表他心真的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孟家主好口才。」我眼簾微垂,輕扯起角。

他嘆了口氣,似是無奈:「宋谷主,請諒我作為一個父親的拳拳子之心。」

「孟家收了朝廷好,為朝廷做事理所應當。」他認真道,「可齊兒他娘親臨走之前,再三囑托我要將齊兒的婚事放在心上。」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再說什麼都顯得不合適。

「那便提前祝賀孟主。」

孟家主這才出笑容:「深夜打擾,實在抱歉。就不叨擾宋谷主了。」

我將他送至門口:「孟家主慢走。」

待到送完回來,才發現長風獨自站在院子里

34.

「什麼時候來的?」我走近問他。

他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強:「好一會兒了,跟孟齊聊了一下。」

我挑眉,隨口問道:「聊什麼?」

「沒什麼。」他轉移話題,「珍珠讓我來告訴你,一會兒準備吃飯。」

我點點頭:「好,知道了。」

「宋越越你……」長風開口。

「我好啊。」我扯了扯角,發現有點扯不開,「怎麼了?」

沒等他回答,我轉過頭抬往外走。

長風在背后喊道:「孟齊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我停下腳步,沒有轉過,問:「什麼話?」

長風緩緩開口:「之前去宋府原本就是一場易,現在一切重回正軌,合該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人生。」

我呼吸倏地一,怕被長風發現異常,快速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大步離開。

原本想回房休息一下,心念一轉,怕被人問,便拐去廚房找珍珠。

「這是誰家的小饞貓,飯還沒好呢,不要著急呀。」珍珠看見我來,笑嘻嘻地調侃我。

我鼻頭一酸,差點就要掉下淚來,忙偏過頭去蹲在了灶臺后邊。

「谷主?」珍珠疑喊道。

「柴火快燒沒了,我給你添點柴。」我低頭應道,「你快點做,我好。」

珍珠聞言不疑有他,不再往這邊走,繼續準備食材。

我卻怔怔地看著火焰,看著看著便走了神。

孟齊初進府那年夏日,不想習武的我被先生兇了一頓。

我委屈得厲害。

「他們都笑我,說我整天瘋瘋癲癲,沒有一點名門貴該有的樣子。」我一邊哭一邊喊,死也不愿意去練武場,「為什麼我一定要學?我就是不想學,就是不想學,就是不想學。」

「一聊天,們問我會什麼,我說我馬步蹲得特別好,們就笑我,說我給我爹丟人,說就是因為這個爹爹才不來看我。」

我坐在地上,誰拉都不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哽咽著睡了過去。

醒來之后看到孟齊。

他板著臉遞給我一串糖葫蘆,說:「給你,吃了就不會不開心了。」

我很想接過來,但最后還是搖了搖頭,告訴他娘不允許我吃糖葫蘆,說小孩子吃了牙齒會變丑。

孟齊聞言像個大人一樣,站在那里掙扎了許久,最后才說:「我去門口幫你守著,你快點吃,不會被發現的。」

那時候我一邊吃一邊想,他明明幾天前還在因為溺水的事跟我置氣,如今卻又來哄我,真是個怪人。

「宋越越,你不要哭啊。」長風的聲音傳來,我猛然回神。

他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將蹲著的我圈在了懷里,正滿臉無措地看著我。

出一只手了把臉,才發現全是眼淚。

「我沒哭,是被煙熏著了。」我強行辯解。

長風不吭聲。

見他不信,我又開口:「真的是被煙熏著了。」

「嗯,都怪這煙太熏人了。我們先走,讓它熏珍珠去。」長風難得耐心十足。

我聞言卻是鼻頭更酸,再也說不下去。

「你快起來,別嚇著珍珠,這會兒提刀看著我,活像是我給了你罪。」見我不長風委屈地提醒我,一副被冤枉的模樣。

我抬頭,發現珍珠果真拿著刀在旁看著,忙噌一下站了起來,擺手道:「不關他的事,是我太久沒燒火了。」

說完,自己干笑了兩聲,又搭著打了個嗝。

長風捂著腦袋也站了起來。

他剛才沒料到我會突然起,猝不及防被撞到了一旁墻上。

我歉疚地看著他,正想說抱歉。

他卻先開了口:「好丑。」

見我不太明白,他又重復了一遍:「你現在這副樣子,看起來好丑。」

??

呵呵。

35.

長風這種作死式的安方法效果如何我不予置評。

只是再一次驗證了他打不過我而已。

不過幸好有他科打諢,我出了一汗之后勉強睡了一個好覺。

接下來的兩天,又陸續有兩家暗中遞了信來表示興趣。

一家是排行十一沒什麼存在的清臨山莊,另一家則有點意思,是之前曾多次出言諷刺過我的落派。

果然,世界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

給兩家分別回了信,大致告訴他們接下來我會況再同大人那邊通。

到第三日,各家便基本休整完畢,陸續離開。

至此,本屆武林大會正式結束。

送走最后一波人,我終于得閑。連續兩個多月的奔波忙碌,鐵打的也吃不消。

長風過來找我——他是唯一一個仍然留在星月谷的客人。

「你不回京城嗎?」我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問他。

人前風,人后似狗,說的就是如今的我。

太累了,不需要戴起面表演之后完全提不起神。

長風倒是悠哉悠哉,半點沒影響,一屁坐在我腦袋旁邊,頗為不要臉地回了我一句:「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立時坐直,嫌棄地推他:「那邊有椅子。」

「我就坐這兒,這兒寬敞。」長風回。

不要臉。

我不想理他,索自己往椅背靠了靠。

就這樣安靜了很長時間,長風忽然開口:「宋越越,你真的喜歡孟齊啊?」

他背對著我。

我瞟了他一眼,可惜他背后沒長眼睛看不到:「以前是喜歡的。」

「現在呢?」他追問。

我不答反問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便問問。」

無聊。

我閉上眼,準備小憩一下。

他又開口:「宋越越。」

「干嘛?」我有些不耐煩。

「我們幾個一起長大,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喜歡孟齊。」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我失笑:「難道你想讓我站到房頂上去喊?」

「不是這個意思。」他否認,「你為什麼喜歡孟齊不喜歡我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轉過來,眼睛也不眨地看著我,等著我回答。

長風這人吧,長相普通,唯獨一雙眼睛著實耐看,扮起兇狠像是要去殺人,委屈起來又跟小狗似的可憐

此時他這麼委委屈屈一看我,我就有點頂不住。

「你從京城來的路上是不是被孤魂野鬼附了?」頂不住歸頂不住,該吐槽還是要吐槽,「能不能正常一點?」

擱我面前扮怨婦是什麼作?

半晌。

「沒有不喜歡你。」我在沉默中讓步,「不管是你還是珍珠,我都喜歡,只是這種喜歡是對朋友對家人的喜歡,和對孟齊的喜歡不一樣。」

長風還是只盯著我,不說話。

我扶額。

正想著要怎麼繼續開口的時候,珍珠風一樣地跑了進來,大聲喊:「不好了,谷主。」

「怎麼了?」我示意別急慢慢說。

珍珠氣都來不及勻,斷斷續續道:「陛下駕崩。剛剛收到京中傳來的消息,陛下病逝,皇太孫即位。」

35.

消息來得太突然,我好長時間才從震驚中緩過神。

老實講,我對先皇并沒有很深的,盡管他是我緣上的外祖父。

只是乍一聽到消息還是有點悵然若失。

可能是至親本就不多的緣故,如今又失去一個,難免覺得心如麻。

就這樣一連安靜數日,除了例行理谷中事務,其余時間我都用來練武。

我喜歡練武,每次出汗的時候心無旁騖,什麼煩惱都會忘記。

長風依然沒有回京,整日陪我對練。

練了這些日子也有效果,比如我的輕功有了長足的進步,長風抗揍的能力也有所提升。

「歇會兒,歇會兒。」他搖了搖手示意停下,接著蹲在那里氣如牛。

我收了赤焰,蹲在他旁邊將水遞給他,夸道:「不錯啊,最近進步神速。」

他翻了個白眼,控訴道:「你每次都來真的,再不進步就被你打死了。我就搞不懂,咱也不缺那點錢,怕危險多請幾個高手不就好了,為什麼非得自己練?」

因為你永遠拿不準,邊的人是不是還有別的份,是否真的一心為你。

這些日子以來所有人的份轉變,讓我對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極其不信任。

只是這些事,不能告訴長風。

我換了個說法:「娘曾經教過我,靠人不如靠己。武功這東西只要練好了就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而財和人,都有可能說沒就沒。你別看這里人人都尊我為谷主,風得很,可我心里始終不踏實。谷主位置畢竟是他們給我的,他們能給我,也能將它收回。」

長風正好喝完水轉頭看我,慨道:「你現在真是一日比一日想得多。小小年紀,活得跟七老八十似的。」

我坐下往后仰躺在地上,看著被風吹的樹梢,笑道:「我也覺得自己老了。說起來,你生辰快到了吧?我記得是六月。」

「六月二十五。」他轉過面朝我坐下,「過幾天我打算

回家看看我爹。」

「行,到時候我安排個人送你回京。不然你再找不著路又該罪了。」我閉上眼,「這次分開咱倆應該很難再見面,京城到底和星月谷距離太遠。」

往來多有不便。

他卻道:「很快就會再見,我過完生辰就回來。」

我猛地睜開眼,問:「還回來?」

他咧開笑:「驚不驚喜?這次回去我打算勸我爹再娶,自從我娘去世后,他這麼多年也沒個伴兒,福伯現在又回了老家。以前不找是怕后娘對我不好,如今我這麼大個人了,后娘即便狠心也礙不著我什麼。反倒是他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好,我再離開也放心。你說是不是?」

我反駁:「你也不能一直在星月谷待著啊,伯伯還是會想你的。」

「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長風一副無賴口吻。

我不由失笑:「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這話怎麼說?難不我嫁人你也跟著我嫁?」

他聳肩:「也不是不行。」

「那你好厲害。」我由衷贊道。

他聞言哈哈大笑。

36.

很快就到了長風離開的日子。

沒有煽,沒有告別,長風隨意地沖我揮了揮手,說了句「等我回來」便跟著帶路的六子一起走了。

一旁的珍珠好奇問道:「公子還會回來嗎?」

「也許吧。」我笑答。

待到轉,才收起笑容。

之前往京中送信時尚不知先帝駕崩,如今兩個多月過去,一直沒有收到京中回信,也不知道岳乾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但愿只是登基事忙一時忘了這邊。

那幾家有意向的都派人來問過,被我找各種理由搪塞了過去。

卻不好往下再拖。

最多再等三個月,三個月過去,收不到準確回復的話,只能啟備用計劃。

荏苒,很快就到了八月。

珍珠將上月的賬單遞給我,隨口問道:「谷主,公子應該快來了吧?」

「可能吧。」我抬頭看,打趣道,「你怎麼老盼著他來?」

「因為公子在的時候谷主都很開心啊。」珍珠理所當然回道。

我愣住:「有嗎?」

珍珠用力點頭,認真道:「谷主只有跟公子待在一起時才笑得最真心。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整天繃著臉,都快小老頭了,看著讓人心疼。」

我失笑,一把摟過的腰,將臉埋在上:「太累了,讓我抱一抱。」

無奈地任我抱著。

腰間的,咕噥道:「也不知道將來誰有福氣能娶到你。」

娘恰好從外面過來。

一進門,立刻開口:「谷主,孟二公子來送東西。」

「孟二公子?」我挑眉,松開抱著珍珠的手,「什麼東西?」

「他說要親自到你手上。」娘回答。

我點頭:「那讓他進來吧。」

娘應是,不多時便帶著孟青硯過來。

他一見我,二話不說便將手上的盒子遞給我。

我狐疑打開,只見一封大紅喜帖靜靜躺在里面。

喜帖被串著珍珠和碧玉的赤繩索綁好,意為珠聯璧合。

我抬眸看他:「你哥和你心上人的?」

他眼皮一抖,抑著怒氣道:「我哥和齊家大小姐,婚期定在十月初十,希宋谷主蒞臨。」

我隨手放在一旁,意興闌珊道:「知道了,有時間一定去。」

他盯著我:「宋谷主看起來好像不是很滿意?」

「你滿意?」我嗤笑。

人家都是自作孽,孟青硯倒好,純屬自作

我都知道事若無轉圜余地,那就眼不見心不煩,不聽不看與我無關。

他倒好,上趕著討

他面無表繼續開口:「我哥與月兒表妹郎才貌……」

「關我屁事?」我不客氣打斷他,「他倆一個姓齊,一個姓孟,與我這個姓宋的何干?」

他大概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一時間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

我看著他,忽然心生不忍。

那頭孟齊不愿忤逆父親,又不忍齊月大庭廣眾之下下不來臺,這頭孟青硯犧牲自己也要全心上人,還要替他們跑前跑后張羅。

孟家當真是,專出容易心的爛好人。

我垂下眼簾:「賀禮我會準備好,孟二公子請便。」

他沒再說話,轉離開。

又過了幾日,娘一臉沉重,匆匆進門直接開口。

「谷主,剛剛收到陳記銀樓傳信,說新帝自登基后就在以雷霆手段肅清員貪腐風氣,牽連甚廣。」

我擱下筆:「可谷中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這麼大的事,不應該直到現在才收到只言片語

必定是有人在從中作梗。

37.

「陳記銀樓的消息靠譜嗎?」我問道。

娘立刻回答:「知道陳記與我們關系的人很。只有陳記主事、我、珍珠,以及谷主你。」

我思索一陣,方問:「容長老是何來歷?」

「他是前谷主在江湖上結識的朋友,據說是孤兒,出生于江南一帶,后來為了星月谷的長老。」娘回道,「谷主是懷疑他?」

姓埋名闖江湖的人最喜歡說自己是孤兒。」就像我娘親他們。

我低笑:「娘,你說星月谷有多人是我們信得過的?」

娘聞言面,沉聲道:「奴婢和珍珠永遠不會背叛谷主。」

「你們母倆我自然相信。」我起,「不是說過嘛,你們二人永遠不用在我面前自稱奴婢,我們是一家人。可人心隔肚皮,除了你們,星月谷的其他人我都不信。」

一個也不信。

「我這些年一直來往于京城和星月谷之間,星月谷的況也了解些,這邊的人一直忠于朝廷,并未生其它心思。」娘不解開口。

「忠于朝廷,不代表忠于我。」因為我無法代表朝廷。

不同,信任便不能原樣照般。更別說今時不同往日,上頭連皇帝都換了一個。

我不由想到之前肖家家主私下與我見面時說過的話。

他說是我娘親和爹爹一起助他登上家主之位,于他有幫扶之恩,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報恩,我爹娘便去世了。

因此如果我需要幫忙,可以去找他,但只能暗中進行。

據他說,是我娘親提出不希旁人知道他們之間有這樣一樁聯系在。

所以之前才會故意與其他人一起指責我,做戲給別人看。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是星月谷這邊出了狀況,肖家便是我最后的退路。

我煩躁地眉心,又想起之前安排帶長風去京城的六子,遂問娘:「六子那邊也沒有消息嗎?」

娘搖頭。

我心下更加不安。

六子做事一向穩妥。

按理說,不管長風是否要再來星月谷,六子應該都會回來,哪怕人不能回來,至也會傳信回來。

可如今二人音信全無。

岳乾查貪腐,怕不是查到了上?

娘請示:「需要我向舊友去信問一下公子那邊的況嗎?」

我搖頭:「不用。你帶珍珠準備一下,我們進京。」

若真的與岳乾有關,事就麻煩了,絕不是一兩封信可以解決。

娘不贊:「萬一同公子他們在路上錯過?」

我起,道:「錯過反倒最好,就怕他們再也來不了。」

38.

安排好谷中事,我以給父親過壽為由,帶著娘和珍珠輕裝上陣,一路快馬加鞭趕往京城。

臨行前容長老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中登時警鈴大作。

越近京城,這種不安越甚,遂過來娘,告訴帶著珍珠自行去聯系信得過的人,在離京城最近的永莊等我匯合。

娘表現出了強烈的反對,最終被我說服。

又過去五日,終于趕到京城西門。

我下馬排隊進城,想起三日前歇腳喝茶時聽到的隔壁桌閑談。

「這次場清洗果真雷厲風行,到現在已經有十余位員落馬了。」矮個男子道。

高個男子應聲:「要我說,當今這位確實是雷霆手段,比上一位強上不。你看看前兩天那個戶部侍郎,那可是從二品的大,人家說端就端了。」

「這個我知道,據說抄家時抬出來無數金銀玉,書畫古董,那家伙,沉得把挑夫的擔子都給彎了。」矮個男子嘖嘖稱奇。

我聽完騰地站起,問道:「你們在說戶部哪個侍郎?」

高個男子聞言卻是笑了出聲,道:「嘿,戶部不就那一個侍郎?」

說著,又問矮個男子:「那個什麼來著?什麼吧,我記得是……」

不等他說完,我把茶錢扔在桌上轉就走。

抄家。

我看著不遠守城門的守備兵,思緒攏了回來。

新帝初登基不忙著鞏固政權,反而搞出這麼大作,惹得人心惶惶,簡直離經叛道,聞所未聞。

只是,為何拿家開刀?

若單論貪,京城來福順的招牌掉下來起碼能砸到三個貪的,否則流晶河上的脂味不會飄香十里。

家絕不是風頭最盛的那一個。

伯伯雖然貪,卻也實實在在為朝廷立下不功勞,為國庫充盈貢獻了極大力量。

要知道,戶部張尚書抱病在家休養多年,戶部大大小小事實際上一直由伯伯負責主持。

這些年來,每到冬天,兵部說將士們要買更厚實的棉

,戶部二話不說撥了款。夏訊時南方三州縣被水淹,要修河筑堤要賑災,戶部也沒哭過窮。

朝廷各部不管提什麼要求,戶部都一攬子兜住了。

普通百姓或許恨不能啖其,可利益既得者的岳乾不該這樣翻臉不認人。

除非家還犯了別的事

只是對外以貪腐為由進行懲

伯伯那個人,除了貪圖一點,做做事慎之又慎,并沒有其他更惡劣的行為習慣。

不該如此。

進城后,我直奔府,看到府的牌匾果真已被摘除,大門也上了京兆府的封條。

我心咯噔一下,直直沉了下去。

「大小姐?」

39.

聽到有人喚我,我轉頭去,才發現是張氏邊的曾婆子。

曾婆子看見我正臉,驚道:「哎喲我的老天爺,真是大小姐。」

「我爹在家嗎?」我不寒暄,只想找人問問府的況。

府被抄了,伯伯呢?長風呢?

抄家也有輕重之分,府遭遇的是哪一種?

「老爺剛下朝回府,這不,夫人命我去東街那邊……」曾婆子絮絮叨叨開始講。

不等說完,我閃往宋府掠去。

待敲開門,開門的小廝看到是我,驚訝程度不亞于曾婆子,連呼:「大……大小姐回來了!」

接著,府一聲聲報了進去,我剛走到半路,便見到大伯和張氏匆匆迎面而來。

「爹,夫人。」我急急忙點頭行完禮,便開口詢問。

大伯肅著臉,轉道:「到書房來。」

我連忙跟上。

關好門窗后確認無人聽后,我搶先開口:「爹,府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事說來話長。陛下自登基后,行事狠厲,與登基前判若兩人。短短幾月,已經有十三位員落馬,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大伯嘆口氣,緩緩道來。

我追問:「那府的人呢?伯伯還有……」

侍郎如今被關押在大理寺,說來奇怪,府都已經整個被查抄干凈了,對侍郎本人的決卻遲遲沒有定下來。」說到這里,大伯突然低了聲音,低到幾不可聞,「抄家那天長風不在,被我派人藏在了北三巷最里面一個小胡同的荒宅子里。」

我聞言一驚,猛然抬頭:「爹……」

「我知道你同長風這孩子關系好,但我只能做到這一步,其他的我幫不了更多。芝芝如今在后宮,我也要為考慮。」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人還活著,就很好。

我撲通一聲跪下重重把頭磕在地上,伏不起:「是兒不孝,讓爹為難。」

窩藏罪臣之后,需要冒多大的風險,哪怕不用腦子想,我也明白。

大伯此生為了我爹和我已經犧牲了太多,是我虧欠他們。

還沒等再說兩句,書房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管家的聲音自外傳來:「老爺,楊公公來傳陛下口諭,召大小姐進宮。」

大伯與我對視一眼,眼神凝重。

我前腳剛進宋府,后腳陛下就遣人來府中找我,消息不可謂不靈通,簡直令人膽寒。

臨行前,大伯住我。

他面沉重,仿佛有難言之,最終只叮囑了一句:「小心陛下。」

40.

小心陛下?

因為大伯最后這句叮囑,我心里惴惴不安,隨楊公公到了書房。

一番言語鋒后,我終于明白事定局。

我只能祭出最后的底牌。

陛下把玩著我遞過去的免死金牌,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越越表妹果真如先帝所說,是重重義之人。可這免死金牌只有一塊,你想用來保誰?」

「自然是兩個都保。」我口而出。

「太貪心了。」他輕搖食指,一副十分不贊同的模樣,「婦人之仁。」

我心直直往下墜:「不知陛下想要如何?」

「想聽實話?」他抬眸看我,見我點頭,角翹了起來,戲謔道,「可惜了,朕暫時還未想好。」

話音落下,他后屏風微

我正要開口詢問,他忽然起走近,把免死金牌扔還給我,面上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懶洋洋開口:「收好吧,自家人不用這麼客氣。」

「你這樣念舊的人,皇家可不多見。」他瞇眼看我,功將我的注意力從屏風吸引回他上,「生在宋家,也不知道是宋家的福氣還是你的福氣。」

隨后又東拉西扯幾句,再出宮時已是下午。

楊公公接我宮又送我出宮,臨別前特意囑咐:「陛下所說之事,宋大小姐可別拖得太久,拖太久,就見不到人了。」

我心沉重,不多耽擱,徑直出發去尋長風。

長風見到我的表堪稱驚恐,又

有些語無倫次:「宋越越,你怎麼來了?這里太危險,你快走……」

他手忙腳把我往外面推。

我試圖安他:「陛下一直知道你在這里。」

不過好像適得其反。

他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我趕補充:「陛下清楚我爹派人把你藏在這里,只是念著宋家往日支持他的分,才睜只眼閉只眼沒有追究。」

說著,我環視一圈,問道:「六子呢?他沒跟你在一起麼?」

長風終于定下神開口:「六子到街上探消息去了,晚些才會回來。他臉生,兵不會抓他。」

我聞言暫時放下心。

一時沉默無言,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

岳乾的話尚在我耳邊回響。

安靜了片刻,我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長風,你想見你爹嗎?」

長風回答得毫無不猶豫:「想。」

「我帶你去見他。」

岳乾給了我一道手令,同意我帶長風去見伯伯最后一面。

大理寺獄中,伯伯仿佛早知道我與長風會來,端坐在床上,上看起來算是干凈整齊,沒有過任何刑罰的跡象。

見到我二人,他微笑著率先開口:「這里沒有桌椅,你倆就站著吧。」

41.

「爹……」長風開口,一時說不出別的話。

伯伯瞥了眼長風勾破的袖,嫌棄無比:「你這個在外面的怎麼比我這個在牢里的看起來還要磕磣。」

長風呆呆地看著他爹,不明白他爹為什麼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見狀,伯伯斂了笑,看著長風的目逐漸和:「你這雙眼睛跟你娘仿佛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可惜一張臉隨了我,差點意思,要是都隨你娘該有多好。」

「陛下治我這些罪,真要說起來,沒一件事冤枉我。所以你們也別想其他有的沒的。」伯伯平靜開口。

長風上前道:「爹……」

伯伯看著自己兒子,臉上出追憶的神:「我現在都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收賄賂的場景。」

「那年夏天,我剛升了戶部侍郎,本來打算回府跟你娘倆一起慶祝,沒想到當天你娘就病了。老話常說,病來如山倒,說的一點沒錯。你娘這一病就病到了秋天,再也沒好起來過。」

「想我堂堂戶部侍郎,守著朝廷數一數二的缺,僅僅支撐了三四個月,便窮得再也買不起給你娘治病的藥。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錢可真是個好東西。結果后來啊,這口子一開就再也合不上。上了人家的船,哪里再讓你下來的道理。」

說這話時,伯伯瞥了我一眼,隨即又看向長風。

「結果你娘還是沒有活下來。我堅持了半輩子的聲毀于一旦,也沒換來你娘活。」伯伯的聲音始終平靜,沒有什麼起伏,只是神有些憾。

長風蹲在他爹腳邊,手搭在他爹大上,一言不發仰頭聽著,眼眶泛紅。

伯伯低頭看他,手拍了拍他手背又握住,笑道:「你老子我這些年,苦也苦過,富也富過,娶了個漂亮媳婦兒,生了個完蛋兒子,沒什麼舍不得。」

他一邊說,一邊往外吐著大口黑,整個人卻還是笑著。

岳乾沒有騙我。

宮中的確已經派人來過。

今日見面,當真是他們父子二人最后一面。

長風慌了神,胡著他爹角的里口不擇言:「我那天去回春醫館,白大夫說他同意將兒嫁給你做續弦了。白姑娘我覺得好……人溫……又……又厲害……」

他聲音微,手也抖得不樣子。

「凈瞎折騰。」伯伯寵溺地出手指彈向長風腦門,隨后又加大力氣在長風頭上了一把,「你好好聽老子講,別搶話。」

「我死以后,隨便找棵梅樹埋了就行。我這輩子看梅花,死了當花也不錯。千萬別給我立碑,我怕被人發現了來我墳頭吐口水。也別把我跟你娘葬在一起,恨我的人太多了,不要牽連到。」

伯伯說完,垂頭沉思了一瞬,隨后看向我,招手示意我上前。

「越越,拜托你以后多照顧長風。」他笑著,「這小子打小沒娘教,開竅晚,有點兒傻。」

40.

長風安靜地坐在木板床邊,沒有獄卒進來催他離開。

他垂頭坐在那里,用袖替他爹拭著臉和脖子上的跡,完便沉默下來。

坐了一會兒之后抬頭看我,扯了扯角,解釋道:「我爹他干凈。」

他下,牙齒咯咯打了兩下,又把頭埋下去,繼續道:「你看這人就是麻煩,臨死了還這不行那不行,要求提一大堆。我早就說他該再娶一個,不然哪會像現在這樣,年紀越大越婆婆媽媽,一輩子心的命。」

我心里不忍,走近一步,長風霍然抬頭。

他一雙眼睛

紅得厲害,磕磕開口:「宋越越,我好像有一點想哭。」

「想哭就哭吧,我不看你。」我轉過頭。

過了一會兒,有低低的抑的嗚咽聲傳來。

我閉上雙眼,輕輕地嘆了口氣。

次日,岳乾下旨,表明因前戶部侍郎正自行認罪伏法,態度良好,故留其全尸,放回家屬,另從其被沒收家產中撥五百兩白銀給長風當安置費,但子孫三代不得朝為

相比之下,已是格外開恩的判決。

又過了些時日,料理好伯伯的后之事,我和長風打算離京。

臨行前,我分別見了宋芝芝和岳乾。

宋芝芝,也就是當今皇后、我的堂妹,說話時如春風拂面,親近又眷,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拉著我促膝長談。

先是謝過我送給的發簪,又絮絮叨叨跟我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說被人嘲諷欺負,又被我救下。

我其實沒什麼印象。

說得有鼻子有眼,似乎又真的有那麼些事曾在我們姐妹間發生過。

直到說,我曾經坦言是因為長得好看才出手幫,我終于相信。

因為這的確是以前的我能做出來的事

我曾經笑話孟齊,說他只催我練武,不勸我詩作畫,肯定是怕我搶了宋芝芝的風頭。

其實都是我隨口胡扯。

宋芝芝這長相,我要是能搶走半分風頭,那都是京城的人眼瞎。

想到這里,我有些走神,回憶起了以前在飛羽苑的日子。

那時候多快樂啊。

不過是將赤焰舞得虎虎生風,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什麼也難不倒我。

那時候孟齊……

我猛地回神,因為宋芝芝突然抱住了我。

「阿姐不要再回京城了。」松開我,輕聲開口,「京城的水太深。」

我隨口接道:「哪里的水不深呢?」

星月谷那邊也危機四伏,偏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眼神悲傷,我只好又改口,順著說道:「確實離得太遠,應該很難再回來。」

這才笑了,道:「阿姐,你以后做事要多考慮自己,不要死心眼只知道替別人做嫁。」

「不管想做什麼,你只管放心大膽去做,不用擔心走錯一步就牽連到宋家或者影響到我。」淺淺笑著,溫至極,語氣卻不容置疑,「宋家百年基業,我外祖張家亦是江南族,可不是家那種沒有基的寒門,由著人圓。」

「阿姐,我當這個皇后是因為我必須當,皇后只能是我。可憑什麼我宋家子都要為這破皇室奔波賣命?你以前那樣的生活,我一直覺得是很好的。」

堅定地看著我:「你若能另辟道路,并且功揚名于天下,就證明子也可以同男子一般頂天立地,瀟灑于世間,而不只是困于閨閣或者制于那些殺死人的條條框框。」

「我從小就羨慕你,所以不要讓我失。」

看著我,目真摯又火熱。

說來幸運,說來不幸,我人生中兩次被人寄予厚,都是沉甸甸的分量咚得砸在我心上。

砸得我猝不及防。

41.

又聊了一會兒,分別時,宋芝芝給了我最后一句忠告。

「小心陛下。」

竟是同大伯給我的忠告一字不差。

他二人說得如此嚴肅鄭重,只是因為岳乾暴戾嗎?

似乎不僅僅是這樣。

我牽馬走在長街上,一邊走一邊出神。

伯伯如今已然下馬,那麼之前武林大會時借他名義做的那一系列事便都沒了意義。

而且,最后一次見岳乾時,我探過岳乾的口風。

他與先帝的看法截然不同。岳乾并不希手武林之間的那些事

只讓我在外面好好玩兒,其余事一律不用管。

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警告。

玩兒?怎麼玩兒?像以前在京城一樣?

「喲,這不是大公子嗎?怎麼如今落魄這樣?」一道囂張的聲音憑空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尋聲去,發現是已經落魄的柳國公家的柳左思。

這人也是京城紈绔之一,可惜混得不行,即便在紈绔中也是個排不上號的。

他曾經跟長風在南風館砸銀子搶小倌,喊價時上頭了,喊了個付不起的天價,最后是他爹求爺爺告向好幾家借了銀兩才把被扣下的他帶走。

回去就挨了頓板子,三個月沒下來床。

從那之后,他便一直對長風懷恨在心。

這頭長風被譏諷,卻出乎意料地沉住了氣。他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示意我繼續往前走。

柳左思獰笑著過來攔:「怎麼,變頭烏了?正死了沒人幫你了是吧?你還有自知之明。」

「柳左思你放屁!我看你是狗里吐不出象牙,一天天正經事不做,跑來學人家落井下石。」

這話不是我說的,也不是長風說的。

我疑地看著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幫腔的李晨林,搞不明白眼前這是在鬧哪出。

……打西邊出來了……吧?

李晨林嚇唬柳左思:「還不快走,我剛剛可看著你爹過來了。」

就這一句,柳左思這慫包還真被嚇得罵罵咧咧走了。

長風開口:「這位小姐……」

「什麼這位小姐那位小姐,長風,你不會不記得我吧?」李晨林眼里著期

長風垂眸:「抱歉。」

「你竟然不記得我。」李晨林眼眶瞬間紅了,看起來十分委屈。

我與爭鋒相對過很多次,見過尖酸刻薄,也見過氣急敗壞,唯獨沒有見過現在這副模樣。

「一直都是這樣,你眼里只看得到宋越越。整日里宋越越長宋越越短。」說著,李晨林瞪了我一眼。

我被瞪得莫名其妙,又突然醒悟過來,敢這些年一直跟我過不去,為的是長風?

想到這里,我瞪向長風,長風滿臉無辜地看著我。

算了。

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我心寬胖。

李晨林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調和了一些:「你們是要離開京城嗎?」

長風回:「對。」

李晨林道:「那……保重。」

「宋越越,謝謝你沒有丟下他一個人。」又開口,「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永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笑著看我,笑容卻有些苦

我心里有些,想起不久之前宋芝芝跟我說的那些話,故勸道:「與其羨慕,不如行。」

卻搖頭:「我從小著國子監祭酒孫這個份所帶來的錦玉食和呼奴使婢的特權,就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而且,我也知道自己過不慣外面的苦日子,更不了別人對我的行為指指點點。」

看著我:「宋越越,你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你。」

眼神里有以前從未見過的溫:「不能再跟你們聊下去了,我爺爺知道了會生氣。」

笑了笑:「保重。」

說完便轉快步跑開。

這京城里的名門貴啊。

42.

我搖頭不再細想,去了城門與六子匯合,又一起去永莊找們。

之前分開,是想著如果我出了問題,們離我遠些,也好見機行事。不過我有驚無險,這個后手沒有用上。

娘看到我,激地把我拉過去全上下齊了一通,隨后松了口氣:「還好沒出事。谷主以后不能再獨自行了,平白讓人擔心這許多天。」

說完,又轉向長風:「公子節哀順變。」

長風頷首,道了聲嗯,說了句謝謝關心。

我朝娘使眼,示意不要再提。

娘看懂,隨即轉開話題:「孟主的婚期就在下月,現在出發,趕回去還來得及。」

「……」其實也不用這麼著急。

娘,吩咐帶著其他人先行一步,盡量趕上婚禮,把之前已經備好的賀禮送上。

娘道:「谷主你不同我們一起嗎?」

我解釋:「我跟長風慢慢走,能趕上就去,趕不上就算了。長風剛經歷這一堆事,我陪他走慢一點順便散散心。」

長風不解地開口:「我其實……」

沒等他說完,我勒住了他脖子。

他忙改口:「確實想要散散心。」

我滿意地松手,又拍了拍他肩膀表示贊賞:「你都這樣說了,那我肯定要留下來照顧你。」

長風點頭附和:「對。」

娘神復雜地看著我,最終妥協:「那你們兩個慢慢散心。」

我爭辯道:「是他要散心,我陪他。」

「好好好,是公子要散心。」娘滿臉無奈地看看我,又看向長風,「我家谷主就拜托公子照顧了。」

「好說好說。」長風打著哈哈。

就這樣,我和長風一路慢行,晃晃悠悠走了一個多月才剛剛到平城外三十里的一座山頭。

主要是路上見義勇為四次,又繞路坐船在江上漂了三日,不想兩個人都暈船,吐得那一個昏天暗地,然后只能找地方休整了好幾天。

西下,我和長風并排坐在山巔。

山下炊煙裊裊,又過了一會兒,夜幕降臨,屋舍間燈點燭燃。

長風支著腦袋看我:「宋越越,你在害怕嗎?」

我哈哈大笑:「怕?怕什麼?有什麼好怕?」

他靜靜看著我,直到我再也笑不下去。

這人真是,學聰明了

,不像以前那麼好糊弄。

他轉頭看向遠方,輕聲道:「你就真的那麼喜歡孟齊嗎?」

朦朧,灑滿山。

我沒有回答。

他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43.

過了不知道多久,空中一大團烏云飄過,遮住了漸盈月。云層厚實,一點不出來。

天變得黑漆漆的。

風一吹,帶起一陣戰栗。

我握赤焰,屏氣凝神,長風的呼吸也漸漸弱了下去。

有人藏在暗了殺機。

我豎起耳朵聽著周圍靜,聽出西北方向有四道呼吸,正東有三道。

確認無誤之后,我長風,低語:「你左手邊三個人。」

他回我一下,表示知道了。

我抓赤焰,暴喝起,橫鞭掃出,卷住一人脖子。

與此同時,長風也噌地站起,劍急出鞘,指向東方。

月亮也恰好掙烏云,慘白月傾瀉而下,照在周幾人的臉上。

蒙面,正是標準刺客扮相。

我用力一扯,將被卷住脖子的那名黑人拖過來,一腳踩在他口:「誰派你們來的?」

余下幾人手上毫未停,仿佛本不在意同伴被抓。

自然也無人回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順手將腳下之人暈,隨后與另外幾人纏斗一團。

二打七固然有些艱難,但也并非全然沒有勝算。

萬萬沒有想到,好不容易戰至尾聲快要困時,山下又有人來!

人漸漸聚攏,將我跟長風圍困在中間,下手狠辣,刀刀往要命招呼。

從頭到尾都沒有活捉我們的打算。

長風與我對視一眼,隨即轉背靠著我,小聲道:「宋越越,你得罪誰了?」

「沒印象。」我回道。

他繼續分析:「奔著你去的人比奔著我來的人多,我看起來就是順帶的。」

我腦子急速運轉,想著想著,倏地定在原地。

我想起了大伯和宋芝芝對我的叮囑。

「小心陛下。」

長風似乎察覺到我的僵,問道:「怎麼了?」

我看向那些依然在嘗試近的黑人,朗聲喝道:「是陛下派你們來的嗎?」

為首之人腳步停頓片刻,隨即若無其事擺手示意繼續進攻,毫沒有要承認或者要解釋的意思。

我心直直墜了下去。

這些人口風如此,必定不是等閑雜魚小蝦。

「不能再繼續被圍在一起。」長風低聲道,「宋越越,你輕功好,你先突圍出去,搬救兵來救我。」

我甩出赤焰,卷開一柄刀,罵道:「荒郊野嶺,上哪兒去搬救兵?」

長風苦笑:「總比兩個人都死在這里強吧?」

他順手替我格開一個壯漢,繼續道:「我死了大不了去陪我爹,我爹保不齊還在孟婆橋上沒喝湯,父子倆敘個舊再投胎也是談一樁。」

「你不一樣。」他飛快地掃我一眼,「孟齊要娶別人,我不信你不著急。咱倆好歹是京城有名的敗家雙煞,不能兩個人都窩囊又拉吧?」

他像個小媳婦兒一樣碎碎念著:「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勇敢搶親。」

我握拳頭:「我答應你爹要照顧好你的,你別讓我食言。」

「我還答應娘要照顧好你呢!」長風急了,「你到底跑不跑?」

為首的黑人聽到這里突然開口:「你倆憑什麼覺得對方能跑掉?」

「憑看起來就發育不全的腦子嗎?」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耳,好像在哪里聽到過。

我還在想著,長風已經暴怒。

「狗雜種!宋越越也是你能罵的?」

我連忙手拉住他:「別沖,有救兵。」

44.

謝爹娘賜予我的一雙好耳朵。

小時候因為耳力太好,聽過許多閑言碎語,很折磨。沒想到如今又因為這個,提前捕捉到了一線生機。

當真壞也是它,好也是它。

長風聞言急急停下,顯然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這些年來,他對我的耳力也有充分認知。

果然,沒過多久,孟齊出現在山頂。

長風匆匆瞥過,怪道:「這就是你說的救兵?」

他的聲音高到變調:「一個人頂個屁用啊!」

我搖頭:「不是他,后面還有人。」

孟齊搭腔:「估著有二三十人,我不認識,落后我大概五十步的距離。」

為首黑人聽到這話,看了孟齊一眼,隨后當機立斷道:「撤。」

人立刻聽命,三三兩兩分散離開。

他們撤得迅速,眨眼間,山頂又安靜下來。

我側耳聽了聽靜,發現后來那撥人直接追著刺客跑了,沒有再往山上來。

只剩下我、孟齊,還有長風。

孟齊神復雜地走近我,率先開口:「下山理一下傷口吧。」

我往后拉開些距離:「孟主婚期臨近還在往外跑,不怕傷了表妹的心?」

他神難堪:「等回去之后我會跟解釋清楚。」

我抬手鼻子想說點什麼,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持續一陣后,訕訕放下手作罷。

「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到最后,我也只憋出來這一句。

「宋谷主這話說得違心。」齊月的聲音在不遠響起。

孟齊渾一僵,轉頭看:「月兒表妹。」

「我一直知道齊表哥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他心腸,所以在他同意之前我就到宣告我是他未婚妻,這樣他就會顧及我的名聲,不好當眾反駁。」齊月緩緩走來,「我從小就喜歡他。兩年前我及笄后,來我家提親的人多得能踏破我家門檻,我一個都沒同意,就是一直在等他回來。」

「我承認我用了點心機,也耍了點手段,還挾恩圖報。」微笑,「因為我覺得爭取幸福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我喜歡他,我就要讓他跟我在一起。我不在乎他是不是跟別人兩相悅。」齊月終于站到了我面前。

一雙眼睛直直盯著我,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我本來以為自己不在乎。」

我打斷:「齊小姐的私事沒有必要告訴我。」

勾起角:「宋谷主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

「現在子時已過,已經是十月初十,我大喜的日子就在今天。」轉向孟齊,「十全十,多好的日子啊。不出意外的話,等到傍晚我們就該拜堂房。」

「作為一個準新娘,我覺得自己今天應該有一些特權。」

孟齊肩膀微垮,退讓道:「你說。」

他的視線早已從齊月上離開,落在空

孟青硯悄無聲息出現在了旁邊。

所有人都在等著齊月開口。

卻毫無征兆地開始笑,笑著笑著便彎了腰,再抬頭,表已經變得十分冷漠。

舉起自己的手,落至肘間,出小臂上錯的被利刃劃出的新舊傷疤。

「你知道他為什麼同意婚事嗎?」

「你知道這半年里他為什麼不敢去找你嗎?」

把數條傷疤生生懟到我眼前:「因為他怕我真的去死啊。」

我眼簾的是麻麻錯的傷口,其中一個傷口看起來很新,約莫一指長,上面胡撒著一些止的藥

腥味直沖我鼻腔,我心里有些不適,往后退開半步。

長風微微側護著我,似乎是怕做出什麼過激舉

齊月瞥了長風一眼,隨后看著我輕輕笑起來:「我不像你,宋越越,你多幸運啊,大家都喜歡你。」

「你知道我好不容易等到表哥回來,結果發現他心有所屬之后心里是什麼滋味嗎?」捂著口,神有瞬息癲狂,很快眼尾耷拉下來,又顯得有些無助,「我好難過。」

「我真的好難啊。」有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好像要把臉上所有的脆弱都沖走。

45.

歪頭看向孟齊:「是月兒哪里不好嗎?」

孟齊沉默著。

「你總是這樣!不開心也不說!不喜歡也不說!」突然發,沖到孟齊邊對他拳打腳踢,一邊哭一邊罵,「就是因為你縱著我胡來,我才會變現在這樣。」

說完,捧著自己的臉蹲下嗚嗚地開始哭起來。

我看向孟齊,發現他一副習以為常且認命的模樣。

這半年時間,他究竟是怎麼過下來的?

長風湊到我邊小聲開口:「不能讓這麼一直哭下去吧?」

「那你去安?」我轉過臉問他。

他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跟又不。」

說話間,孟青硯站了出來。

他蹲在齊月邊,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的背:「我們回家好不好?」

「再哭下去眼睛腫了,還怎麼當漂亮的新娘子?」他溫言語哄,「你記不記得小的時候……」

「有一年我們去河邊……」

「你家附近有家賣酒的小店……」

「剛下過雨,摘下的山楂又脆又甜……」

他語調輕,緩緩回憶著舊時趣事。

齊月漸漸抬起頭來,睜著一雙兔子似的眼睛,越過孟青硯的肩膀,直勾勾看向孟齊。

孟齊正盯著遠出神,沒有留意到

慘然一笑,忽然開口:「齊表哥。」

孟青硯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他肩膀半塌,安靜退到了旁邊。

孟齊輕嗯一聲算是回應。

「你喜歡我嗎?」齊月起繼續道。

孟齊看著,卻沒發出聲音,半晌才出無奈的表

齊月又換了個問題:「你喜歡宋越越嗎?」

孟齊道:「喜歡。」

齊月聽到回答,霍然轉面朝向我:「他知道你有危險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來救你。即便我跟往常一樣,用這個威脅他,他也顧不上了。」

指著自己手臂上的傷疤。

苦笑:「我心里其實也明白,這些手段固然可以把他綁在我邊,卻換不來他我。時日久了、次數多了,他心里甚至不會再尊重我,也不會再安我,只求我別死就好。」

「不管我做什麼,他都由著我,他怕我死,因為他欠我一條命。」

「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驀地出古怪的笑容:「宋越越,你知道為什麼齊表哥會知道有人要來殺你嗎?」

孟齊孟青硯二人聽到這話,齊齊抬頭,卻無人開腔。

齊月笑著:「因為殺你的那些人,是孟家派來的。而殺你的命令,是孟家主親自下的,被齊表哥不小心聽到了而已。」

我整個人如遭雷擊,呆呆地看向孟齊。

長風反應迅速,一把將我拉到自己后,面向其余幾人舉起了手中長劍。

他冷冷道:「孟家什麼意思?」

孟齊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平靜地往山下走去。

啟明星從東南方升了起來,白幽幽照在山間。

齊月跟了上去。

孟青硯沉默地跟在齊月后,一步一步走遠。

46.

山頂上只剩下我和長風兩個人。

長風擔憂地看著我。

「下山找家醫館治傷吧。」他開口,隨后肩膀,不小心到傷口,嘶一聲咧

我點頭。

或許最近變故真的太多了吧。

先是解開世之謎,后又主持武林大會,接著千里迢迢奔回京城從岳乾手里救回長風。

如今冷不丁遭遇刺殺,又得知孟齊和齊月這樁婚事背后的

我心里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麼難過。

反而有功夫想,孟家主要殺我,殺我的由頭是什麼?

若只是為了孟齊的婚事,也太荒謬了一些。

想了又想,直到上各傷口越來越痛,痛得我有些意識不清,腳下一,差點跌下山去。

幸好被走在旁邊的長風抓住。

他皺起眉頭,沒多猶豫,掀袍走到我前面,子一矮,竟是想要背我下山。

他絮絮叨叨:「山路不好走,你就別嚇我了。旁邊草這麼深樹又那麼高,你要是摔下去,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借著火折子的,我清晰看到他背上各的傷口。

先前被圍攻時,我和他兩個人以打多,終歸是吃力,能活下來已經是十分幸運,哪可能半點傷沒

可刺客主要攻擊對象是我,如今細細一看,卻發現長風上的傷似乎更多。

我心頭波瀾微起,正要開口拒絕,他忽然發火:「宋越越,你別再磨磨蹭蹭耽誤時間,我上痛得要死,想快點下山治傷。」

見狀,我不好再說話,沉默地攀上他后背。

他嘶一聲,鬢角頓時有冷汗冒出來。

我低聲開口:「疼嗎?」

道:「不疼。」

山風吹過,帶起一陣野花青草香。無人再開口說話,更覺寂靜冷清。

我眼皮越來越重,終因太過困頓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置于星月谷。

珍珠第一時間開口:「谷主你醒了。」

接著轉頭吩咐守在門口的一個人:「六子哥,勞煩你去幫忙打盆熱水來。」

我原本剛睡醒,半瞇著眼仍于迷糊當中,聞言悚然睜眼。

「六子哥?」我狐疑地看向珍珠。

六子就六子,還六子哥?

珍珠抿著,略微有些不自然地避開我的視線,只將后腦勺留給我。

我眼尖地瞧見頭上簪著一工藝略簡單的銀簪。

「你不是向來喜歡繁復些的簪子麼?這怕是有些素吧?」我問道。

珍珠聞言轉過頭來,臉得通紅,抬手著簪子聲開口:「這是六子哥親手做來送我的。他手藝不,做不來太復雜的款式。」

「原來是六子哥……」我故意拖長了尾音。

是什麼讓你變了喜好,原來是心上人。

見我笑得不懷好意,珍珠不由替六子辯解:「他說這是第一,以后便會越做越好的。」

「嗯嗯嗯。」我點頭表示相信,「定都送了,什麼時候親呀?」

珍珠臉上意更濃,上卻道:「過段時間吧,不著急。」

我探上前

一把將抱住,腦袋湊到肩上:「本谷主也要努努力,給你掙一份面的嫁妝。」

角微微翹起,眼角眉梢都泛著喜意,卻著我的手道:「嫁妝什麼都不重要,我只希谷主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看著我上包扎好的那些傷口,臉上紅暈漸漸淡去,隨后輕輕嘆了口氣:「千萬千萬,不要再傷了。」

想到昨晚發生的事,我心下黯然。

47.

簡單洗漱過后,娘帶著長風進了屋。

與他們一起的,還有肖家的人。

這人名肖濤,是肖家主的一個遠房侄子,之前幾次私下與我們接都是由他代替肖家出面。

像今日這樣神凝重,倒是第一次見。

我率先開口:「肖大哥是到什麼難事了嗎?」

他斟酌道:「實不相瞞,確實有些棘手。」

「昨日我們的人原本跟在宋谷主邊,暗中保護,后來發現宋谷主這邊出了點意外,那二人便留下一人觀,另一人去附近召集了人手前去幫忙,后來上山時正好到那群刺客往山下逃竄,便追著去了。」

我想起齊月的話,疑問道:「是孟家的人?」

肖濤點頭:「是。不僅如此,我們還抓到了兩個活口。」

他的眉頭鎖:「我們初步判斷,孟家可能跟西黎有關系。」

「西黎?」我震驚站起,一下子便想起當年我爹因為西黎細作亡的事

當時的說法是,全因孟家做事出了紕

真的只是紕嗎?

我定了定神,追問道:「是怎麼判斷他們跟西黎有關系的?招供的嗎?」

肖濤搖頭:「不是。那兩個人,什麼也不肯說。但是其中一人后背上刺有西黎貴族烏爾家的族徽。烏爾家是個比較神的家族,他們的族徽很有特點,我也只是機緣巧合下曾見過一次,從那之后便記住了,絕不可能認錯。」

「據說族徽只有通過家族部嚴苛考驗的勇士才有資格擁有。」肖濤繼續道,「烏爾家的勇士絕不可能替外人做事。」

他鄭重道:「宋谷主,我們現在有理由懷疑,孟家跟西黎烏爾家關系匪淺,或者,孟家也許就是西黎烏爾家的人。他們是西黎派來的細。」

長風有些不解:「即便他們真的與烏爾家有關,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他們一定是細?」

娘適時開口解釋:「烏爾家是堅定的保皇派,是西黎圣人最忠心的臣子。」

西黎的圣人類似東岳的皇帝,只是稱呼不同。

我霎時覺得四肢冰涼。

若真相就是如此的話,也就意味著,當年我爹的死亡,跟孟家不開關系。

肖濤試探著問道:「不知孟家為何會派人刺殺宋谷主?」

「我亦不知。」說完這句,我猛然醒悟。

肖家并不知道我娘親公主的份,孟家卻是知道的。

這段時間我與孟家之間并無私怨,換句話說,他們突然對我下殺手,多半是與我的真實份有關。

可孟家朝廷扶持這麼多年,偽裝得好好的,為何突然翻臉?

就算是西黎想要有大作,殺掉一個不為人知的皇室中人,于他們而言有何益

一旦敗還會激怒岳乾。

盡管我與岳乾只短暫見過三次面,可到底脈同生,刺殺我,無異于打了岳乾一個響亮的耳

皇室尊嚴豈容挑釁?

除非……

除非他們篤定岳乾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麼過激反應。

我忽然想到離開京城前,大伯和宋芝芝再三叮囑我小心陛下。

為何要小心陛下?

我當時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只當他們是被岳乾連續的大作驚得風聲鶴唳。

如今再把各方面信息結合起來思考,頓時膽寒。

宋芝芝曾勸我「不要再回京城了」,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

難道是岳乾想把我除掉?

可我想不出他這樣做能得到什麼好

我心如麻,來來回回在房間里走,終于把長風走煩了。

他開口:「宋越越,你要是實在想不明白,我們就去孟家探一探。正好孟家今日大喜,賓客眾多,防衛上肯定會有。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

48.

我點頭:「你說的對。」

想到便去做,我換了便于行服,跟長風在門口匯合。

娘和珍珠原本想跟我們一起,因為輕功不太好只能放棄。

快要離開時,我忽然想起一個人,問道:「容長老呢?」

娘忙回道:「他與孟家主是多年好友,因此孟親,他一大早就去孟府那邊幫忙招呼客人去了。」

多年好友,多年好友。

我琢磨了一下孟家和西黎烏爾家、容長老和岳乾、容

長老和孟家各自的關聯,還是建議道:「娘,我覺得在沒搞清楚事真相之前,我們應該暫時離開星月谷。」

如果容長老也牽扯在其中的話,星月谷對我們來說便不再是安全之地。

畢竟,這些年容長老待在星月谷的時間比們長得多。

娘沉思片刻后道:「好,我跟珍珠安排下谷里的事務就走,等你和公子探完消息后,我們在平城西三十里外的同德客棧匯合。那家客棧的老板娘是我朋友。」

我放下心來,招呼著長風一起出門。

此時天漸晚,一路上都沒到什麼人,倒是離孟府還有三條街時,街道上已經被人和車馬得水泄不通。

長風慨道:「四大家里齊孟兩家結親,排場是真的不小。」

我淡淡回了句嗯。

長風又道:「倘若孟家主他們真是烏爾家的人,與我們就立場相悖了。」

我沉默著沒有出聲。

倘若真的是這樣,孟家與我就不僅僅是立場相悖的問題,還有殺父之仇在中間。

長風也沒再說話。

孟府后,我仔細回憶起娘之前給我畫的孟府幾個重要宅院的大致位置,帶著長風一路避開人群過去。

天漸漸黑了。

觥籌錯的聲音越來越遠。

此時我們已經來到了后院。

長風正要開口說話,我輕扯他袖,用手指了指耳朵,意思是我聽到了聲音。

他耳力不如我,并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與我十分默契,幾乎立刻心領神會,原地躲好小心地沒發出任何靜。

事實上,我的確聽到了聲音。

聽到的還是本應該在前院招呼客人的孟家主的聲音。

快到吉時,正是最忙的時候,他為何會出現在僻靜后院?

他的聲音得極低,聽起來是從遠慢慢走來,容有些模糊。

容長老的聲音隨其后,這次聽得清楚些了。

「三皇子之前特意來信,讓我們暫時不要宋越越,你為何擅自手?」

孟家主的聲音傳來:「宋越越必須死,只有死了,我們才沒有后患。」

「你太偏激了。」容長老嘆口氣,「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但這是三皇子的意愿,你總該尊重一下。而且我們忍籌謀這麼多年,便不應該急這一時半刻。」

我心跳倏地加快,與長風對視一眼。

東岳現在沒有三皇子。

他們說的是誰?

孟家主的音量驀然提高:「三皇子為了討好一個人,置我們多年謀劃于不顧。宋越越的死在我們計劃中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他發瘋你也跟著糊涂?」

「禪位詔書沒了,留著也沒什麼。」容長老聲音平穩,「現在一個人,離京城又遠,有我守著,翻不出什麼浪來。我經營星月谷這麼多年,你總該對我有點信任才是。」

孟家主沉聲道:「你怎麼知道禪位詔書一定沒了?」

容長老肯定道:「禪位詔書由三皇子親自理。他再意氣用事,也不至于給自己留下這麼大個威脅。」

孟家主冷哼一聲:「誰知道他迷心竅能到什麼程度?當初我就說宋芝芝那人不能留著,你們非說區區一個人,順著他等他膩了就行。我看他倒是愈演愈烈,把自己得一塌糊涂,人家還不一定領他的。」

宋芝芝?

他們里的三皇子難不是岳乾?

49.

容長老打著哈哈:「倒也不至于。」

「不至于?」孟家主道,「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圣人多次傳信命他收網,他始終無于衷?」

圣人!

圣人這稱呼是西黎王朝獨有,也就是說,孟家主和容長老確實都是西黎的人。

「三皇子現在在東岳當皇帝當得好好的,為何要舍了這頭回西黎去當勞什子皇子?換作是你,你愿不愿意?」容長老笑著勸道,「人之常,算不得什麼大事。」

原來如此。

長風與我對視一眼,眼里滿是震驚。

「算不得大事?」孟家主質疑,「三皇子若不恢復份,世人又如何得知這東岳已經換了主人?」

容長老嘆口氣,道:「世人知不知曉有什麼要?三皇子也是純正的西黎統,如今這樣雖說同之前設想的有所區別,卻也殊途同歸。」

孟家主反駁:「圣人想要的一直都是天下皆為西黎,當初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三皇子同東岳剛出生的皇太孫掉包,為的便是等他長之后與西黎里應外合,徹底將東岳吞并。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培養出來一個新的東岳陛下。」

孟家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憤怒:「他現在不肯自認西黎皇族份,反而以東岳人自居,對一個東岳大臣之死心塌地,等于是我們費了這麼大功夫反倒損失了一個皇子。你告訴我沒什麼要?」

「我倒覺得這樣并無不

妥,畢竟濃于水……」容長老話說到一半,遠忽然傳來連續且沉悶的炸聲響。

霎時間地面震,假山上的碎石紛紛往下掉落,其中幾顆砸到我鞋面上。

容長老一直維持的溫和瞬間被打破,怒道:「你干了什麼?」

孟家主的聲音反倒平靜了下來:「星月谷現在想必已經了一片火海,里面的人一個也逃不出來。」

我呼吸一窒,一下子覺得四肢冰涼。

容長老這時也失了風度,氣急敗壞道:「里面還有我們的人。」

孟家主道:「大事有所犧牲在所難免。」

「你這樣會把事鬧大!怎麼收場?怎麼解釋?!你告訴我!」容長老道。

孟家主冷聲回道:「我就是要三皇子一把,免得他一直投鼠忌,為了討一個人開心,連姐姐也不敢殺。」

容長老道:「別以為三皇子不敢殺你。」

孟家主道:「他殺便殺了。我烏爾家的人一生只為西黎一統天下這一件事活著。只要能做,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我看你才是真瘋了。」容長老冷笑。

「我等不及了。」孟家主道,「大夫說我最多只能再活半年。臨死還沒看到計劃功,就差這臨門一腳,我不甘心。」

容長老無奈嘆道:「你這樣也許會適得其反。三皇子本來就因為其生母去世的事跟我們離心,東岳京城那波就是他在報復。雖說東岳朝廷因此元氣大傷,可我們這些年千辛萬苦安進去的人也都被清除得差不多。」

「如今你又對他提的要求坐視不理,他若再發起瘋來,我們鞭長莫及本攔不住。」

孟家主大罵道:「糊涂!棋子不好用,我們就該教教他路要怎麼走,而不是被一顆棋子牽著鼻子走。」

竄起,瞬間燒紅了半邊天。

我看在眼里,悲憤填,覺得渾都在被烈焰灼燒。

長風抓住了我的手,無聲地搖了搖頭。

我心里明白,他是想讓我不要輕舉妄

如今珍珠和娘生死未知,我們若是現在和孟家主他們起了沖突,不僅占不到便宜,還會耽誤時間。

可是我心急如焚。

50.

昔日麗的星月谷已經為一片火海。

隔得這麼遠,我都能看見那里濃煙滾滾。

正心神不寧間,孟家主的聲音突然在近旁響起:「我說哪里一香風飄來,原來是有大禮在這里。」

「宋谷主,出來聽墻角,服上就不要熏香。」

我呼吸驟停。

平日里我喜歡香的東西,因此所有珍珠都會提前替我用香熏好。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方面出馬腳。

孟家主步步近:「也不知道該說宋谷主命大逃過一劫,還是命不好,又落到我手里。」

孟家主看向容長老:「已經聽到了我們的計劃,你應當不會再心慈手了吧?」

容長老面一凝。

孟家主又轉頭看向我:「宋谷主,我知道齊兒喜歡你,但是沒辦法,誰讓你生是東岳皇室的人。」

事已至此,容長老不再攔他,轉而與他合力一左一右包抄我和長風,招招殺機沸騰。

這二人在江湖上都是名已久的高手,此時了殺心,我跟長風毫無招架之力,只能邊打邊退。

打著打著,長風挨了孟家主一掌,氣上涌,頓時噴出一大口鮮

長風!」我大聲喊道。

他踉蹌著重新站起,回道:「我沒事。」

只是聲如蚊蠅,顯然傷不輕。

他傷勢本就比我重,如今再次傷,我心中著急,余瞥見右側方地上一堆碎石,連忙虛晃作,實則揚鞭甩向碎石堆,激起一陣塵。

趁孟、容二人停下抬手擋眼的功夫,我連向后飛躍數步,扶起長風轉就跑。

長風掙扎著:「宋越越,你帶著我跑不快的。」

「你閉。」我咬著牙拼命往前跑,聽到某人聲鼎沸,連忙往那跑去。

這種時候,人越多的地方便越安全。

冷風襲來,有許多尖銳石頭著我臉頰和腰側飛過,其中不知一塊還是兩塊重重砸進我右膝蓋窩,我一彎,差點當場跪倒,不等站直,又繼續撒往前跑。

我決不能死在這里,死在無人知道的地方。

就算是死,我也希自己死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樣死訊能傳遍江湖,傳到京城,傳到大伯他們耳里,至可以讓他們提高警惕。

我瘋狂跑,跑得渾冰涼,越跑越絕

后傳來的靜越來越近,證明我沒有功甩開他們。

我死死咬著牙,忍后扔來的碎石不停過我臉頰脖子,有溫熱的順著臉頰往下流,我不敢浪費手去

此時的我呼哧呼哧,氣如牛。

怎麼辦?

要麼現在停下來被打死,要麼再堅持一會兒被他們追上打死。

好像差不了多

前方有個大轉彎,我來不及想,提速沖了過去。

剛轉過彎,便看到一個穿著大紅衫的人。

「救……」我剛喊出一個字,便迅速看清那人面孔,聲音戛然而止。

是孟齊。

正驚駭間,后掌風襲來。

我驟然提起一口氣又失落下,全然沒注意到后追趕的人已經近。此時再作,已經來不及。

急之下,我猛地跺腳,試圖借力跳起避開要害,長風一把將我推開。

我心中大駭,立刻轉頭,卻見冷閃過,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孟齊將隨佩劍力擲出。

利劍破空呼嘯,我隨之看去,正好看見那劍牢牢地里,劍因其主人用力仍在劇烈晃

而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擋在孟家主前。

孟家主急急收回手掌,臉上在憤怒地抖,半晌才從齒出一句:「逆子!」

此時孟齊已經走到了我邊,將我牢牢護在后。

我盯著孟齊后背,忍不住想,孟家的事他究竟知道多?有沒有參與在其中?

51.

他回過頭,低聲道:「宋越越,你帶著長風先走。」

「混賬東西!」孟家主怒吼。

我不再猶豫,隨長風先行離開。

孟齊是他親兒子,他再生氣,也不至于真把孟齊殺了。

只是孟齊能攔下的,也只有他爹一人。容長老依然在我后窮追不舍。

他有意阻攔我再往前廳去,我被迫調轉方向。

跑著跑著,不知怎得就滾下了一斜坡,斜坡下面是條河,我和長風都滾到了河里。

幸好我們兩個都會游泳,緩過神后便迅速往對岸游去。

容長老劍法雖高,卻不會水上輕功。

更巧的是,他不會游泳。

因此我與長風總算暫時逃過一劫。

長風的傷勢不容樂觀。

他的傷口被河水染,沒過多久便全滾燙,意識也漸漸不清醒。

我的況也不怎麼好。

滾下斜坡時,我腳踝了傷。

在掙扎著把長風拖到稍微安全點的地方藏好之后,我便因腳踝腫得老高喪失了行能力,再也站不起來。

雖然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麼危險,但過不了多久,容長老一定會想到辦法渡河,或者是找人過來沿岸搜索。

因此,盡管我全都又酸又痛快要散架,依然只能強撐著不敢閉眼。

「宋越越。」長風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我仔細辨別他的模糊囈語,聽了好一會兒也沒聽清,直到看見他全在不停抖,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冷。

我將他抱得更一些,低頭問:「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他沒有回應,再一次陷昏迷。

我心中焦急不安,現在這景,也沒辦法給他生火。

關鍵是我自己腦子也越來不清醒,覺整個腦袋越來越沉,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再睜眼時,日頭已經高懸。

我起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

屋子里并無多余裝飾,看起來像是普通的田間農舍。

旁邊傳來一道均勻的呼吸聲。

我猛地轉頭,才發現是長風躺在我側。我松了口氣。

他的燒好像退下去一些,著額頭已經沒有昨日那樣燙手。

我稍稍放下心來。

一張悉的面孔出現在門邊。

是肖濤。

他看見我醒了,欣喜地走過來:「宋谷主。」

「又是你救了我們?」我打算下床,這才發現腳踝的腫已經消去大半,只是一落地,依然傳來鉆心的痛。

他目不斜視,只阻止道:「宋谷主的傷還是再養一養為好。」

「這里很安全,不會被他們找到。」他補充道。

我把腳收回被窩里:「你都知道了?」

他搖頭,頗有些慚愧道:「我武功遠不如你們,怕被發現,因此離得很遠,并不知道你們說了些什麼。后來救你們,也是等容長老離開后才敢現。」

我沒再廢話,將真相告知他:「孟家主確實是西黎烏爾家族的人,容長老也是西黎派來的細。」

他瞠目結舌看著我:「連容長老也是?」

我點頭,隨后將昨日聽來的容盡數說給他聽,只去了岳乾的真實份。

52.

肖濤聽完連連搖頭:「完全想不到,武林盟里被滲得這麼厲害。」

何止是武林盟,整個東岳上上下下,從朝野到江湖,被滲得像篩子一樣。

連帝位都落到了敵

國皇子手里,簡直是奇恥大辱。

肖濤定了定神,隨后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昨日星月谷那邊,事發太過突然,我們當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加上星月谷草木太多,火勢見風蔓延得很快。」

他停頓了一瞬,接著道:「外面的人進不去,大火從昨天到現在已經連續燒了整整九個時辰,里面的人一個也沒跑出來,大概……兇多吉。」

長風沙啞的聲音自旁邊響起:「平城西三十里外的同德客棧,勞煩肖大哥派人去那里打聽一下有沒有珍珠和趙嬤嬤的蹤跡。」

我心中立時重新燃起希

對啊,我差點忘了,萬一們事很快弄完,說不定炸發生時人已經離開星月谷了。

肖濤點頭:「好,兩位先好好休息。我去找人問問。」

我開口:「麻煩肖大哥了。」

他客氣道:「舉手之勞。」說罷,起離開。

我這才轉過,發現長風已經坐了起來。

他背靠著墻壁,干裂,眼睛半閉著,顯然神頭并不怎麼好。

「宋越越。」他開口,「我們竟然活下來了。」

「嗯。」我替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我本來以為我們會死。」他苦笑,「沒想到這樣都能活下來。」

「我也沒想到。」我閉上眼。

「宋越越。」他再次開口。

「怎麼了?」

「幸好你還活著。他喃喃道,「我真怕你死了。」」

我心驀然一跳,隨即又覺得有些酸楚。

江湖朝堂之上,世事瞬息萬變,偏我們樣樣都被蒙在鼓里,不知因由,耳聾眼瞎地被裹挾著往前走。

做一樁事是徒勞,做另一樁事也是徒勞。

力掙扎,仍然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長風越過我翻下床,穿鞋的時候開口:「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吃的,人一就容易胡思想。」

不多時,他端著兩碗糜粥回來,遞了一碗給我,道:「廚房那邊正好要端過來,先吃一點。」

手接過,悶頭很快吃完,又把碗遞還給他。

他將碗放下,忽地出手大力了一把我腦袋:「宋越越,你振作一點。」

我苦笑:「一想到自己做什麼都做不好,就備打擊。」

「以前我覺得自己特別厲害,別人都是傻子。現在想想,傻的那個人明明是我。」

他沒有回答,轉過看向窗外。

「宋越越,你抬頭看天。」

我跟著去,不解開口:「天空怎麼了?」

「云很漂亮。」他轉頭看向我,「你也很好。」

他拉過凳子坐在我旁邊,認真道:「孟家主和容長老活得比我們久,練功時間也比我們長,打架方面我們不如他們,這很正常。」

「西黎向東岳的滲計劃不是一天兩天,他們計劃周,環環相扣又無孔不,那麼多人聯合起來編織謊言,連先帝也被蒙蔽,你看不清其中曲折,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他嘆口氣:「你看我,到現在都沒搞明白,你是哪門子皇室中人。」

「你爹不是宋侍郎嗎?」

我看向他,解釋道:「不是。」

53.

發展到如今這步,長風已經置于旋渦之中,我再瞞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他聽完,沉寂半晌才道:「我現在覺得,我會不會也不是我爹親兒子?」

說完自嘲一笑,又道:「我爹要是聽到這話,能氣得把棺材板給掀了。」

我無心玩笑,便沒有接他的話。

他也適時轉了話題,問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思忖后道:「先把孟家是烏爾家的人這個消息散布出去。孟齊昨日大婚,四大家八大派的人估計都有派人來觀禮,才過去大半天,應該還未離開,恰恰是散布消息的最好時機。」

他點頭,問道:「還有呢?」

我又道:「派人送信給大伯,告訴他孟家還有容長老和岳乾的份,同時提醒他留意一下南風館。」

大伯和宋芝芝都曾叮囑過我小心陛下,也許他們早就知道陛下的真實份,也許不知道。無論如何,提上一提,總是不會錯的。

而南風館是之前孟青硯假扮小倌的地方,若是背景干凈,便不會配合孟青硯做戲。

我接著開口:「孟家主和容長老雖然都是西黎的人,可目標并不完全一致。容長老明顯站隊岳乾,孟家主則不同,似乎是忠于西黎圣人。他們各為其主,之前為了同一個目標共苦時還好,如今到了瓜分果實之際,產生了極大分歧,就像昨天我們聽到的那樣。」

長風順口接道:「這是我們的機會。」

「對。」我點頭,「接下來我們要研究的是怎麼去利用他們之間這種分歧。」

長風沉片刻,忽然開口:「宋越越,你好像掉了一個事。」

「什麼?」我疑問道。

他正道:「孟家主曾提到『禪位詔書』,是什麼你知道嗎?」

我搖頭:「不知道。一并寫進信里問一下吧。」

他不再說話,我也陷了沉思。

在這場沖突里,我和長風勢單力薄,想要剛明顯不切實際。

肖家的人目前看起來倒是明事理,就是不知道他們愿意出幾分力。

而且,即便能把肖家拉攏過來,他們實力也是四大家墊底。

齊家如今和孟家是姻親,齊月又是齊家主捧在心尖尖上的獨,齊家主的態度便很確定。

唯一適合拉攏的是四大家里排第一的魯家家主。

魯家主那人,從武林大比的表現來看,看似魯莽,實則中有細,是個很會審時度勢的明人。

剩下八大派里,長明宗慣會取巧,除非看到贏的希,否則不會輕易局。

清臨山莊有野心,但實力欠缺,倒是可以允諾他們一些好爭取一下。

至于落派,兩面三刀,不看也罷。

剩下的宗門實力泛泛,基本都是騎墻保己派,風往哪邊吹,他們就往哪邊倒。

換句話說,想要化解這次武林危機,重點還是要落到嶺山魯家上,次選則是清臨山莊和長明宗。

至于朝中困局,涉及在位天子,我對政事一竅不通,胡作為恐怕適得其反引起東岳大

只能寄希于京城那些如大伯一般的高世家,希他們能盡快想出代價最小的應對之策。

快要落山時,肖濤帶著六子回來了。

54.

炸發生時,珍珠和娘尚在星月谷中,還未離開。

只有六子被娘催去平城采購些東西,提早出了門,逃過一劫。

肖濤道:「星月谷的火還在燒著,火勢相比昨日小了一些,但仍然沒辦法進人。」

「像這種程度的大火,我們進去也是白白送死,只能等暴雨或者里面能燒的東西都燒完,火勢自然熄滅。觀天象,近幾日應該都沒有雨。等自然熄滅的話,大概還需要一到兩天,山火才能完全熄滅。」

我茫然地看向四周,四周空的,什麼也沒有。

珍珠是娘唯一的孩子。比我大上三個月,大了,又喂大了我。

我和珍珠自小一起長大,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曾經告訴我:「大小姐怎麼會沒有娘親呢?我阿娘就是你阿娘呀。」

我想過嫁人也不要跟珍珠分開。

每次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能吃到珍珠做的飯,我的心就會好起來。

我想過珍珠這麼小做飯就這麼好吃,等以后我們老了,又會厲害到何等程度。

我跟娘一起,從京城宋府到星月谷,千里迢迢,來往奔波。

我們一起從小小孩長到現在這樣大。

我孤單的時候陪著我,我耍賴哄我,我一抱就無可奈何任我抱。

六千多個日日夜夜,我習慣一直在我邊。

我設想過很多與有關的將來,獨獨沒有想到會在十七歲這年同分開。

肖濤道:「宋谷主,節哀順變。」

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六子轉出了門。

我淚陡然滴了下來,落在手背上滾燙。

長風一把將我按在懷里,許久沒有作聲。

一日后,局部火勢漸弱。

肖家派了幾名青壯趁夜溜進星月谷,在比武場邊緣的樹林里找到了珍珠和娘的尸

據他們說,用醋酒潑的方法驗過,二人均是死于刀劍,后被火焚。

在肖家人的幫助下,我們將珍珠和娘合力葬了。

重新蓋棺的一剎那,我的大腦忽然空白。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一瞬間吞噬了我。

六子親手給珍珠和娘做了碑,堅持在珍珠的碑上刻了「顧六子之妻」五個字。

「我時隨家人逃荒,途中跟家人走散,只約記得自己姓顧,排行老六。」

他將還未雕好的一玉簪用干凈的棉布手帕裹起放好,最后看了一眼珍珠的墓,轉大步離開。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也沒有要告訴我的打算。

這世間人本就是,來了又走,走了就散。

長風看著六子的背影,低聲卻又堅定道:「宋越越,我會一直在的。」

55.

之后兩個月,江湖上因為孟家的份掀起了軒然大波。

西黎古老又神的烏爾家族,在東岳聽過的人不算多,但也有一些。

一時間各路武林人士紛紛前往平城求證,孟家對此焦頭爛額,疲于應對。

我拜托肖家時刻盯著那邊的靜,務求不放走任何一個重要人

同時暗中積極與魯家通。

魯家主不見兔子不撒鷹,咬死不愿松口,直到我亮明自己的真實份。

他才諷刺一笑:「我早就說過朝廷走狗虛偽至極,你們這些皇室中人也個個都是討人嫌的。」

「但你敢親自上門表明份,我姑且敬你是條漢子。」

「什麼東西能證明你的份?」他問。

我答:「先帝給的免死金牌算不算?」

他若有所思,接著道:「勉勉強強。」

隨后來小廝:「送客。」

我急急問道:「魯家主這是何意?」

「魯家世代扎于東岳這片土地,他們西黎人想要來這里胡搞搞,不用你說,我也不會答應。」

我這才放下心來。

接著在肖家之人的幫助下,我快速離開返回暫住地。

這些日子,西黎的人像瘋狗一樣,死咬著我不放。

一次又一次的鋒,我已經數不清赤焰上面沾了多人的

長到這麼大,我從未覺得自己心腸如此過。

只有一人讓我有些為難。

我看向守在門外的孟齊。

他背對著我,站得筆直,就像是小時候背著給我糖葫蘆的那個小男孩回來了一樣。

一個月前,我和長風等人被西黎派來的人包圍,雙方發生了連日來最激烈的一場械斗。

打到最后,長風再次重傷,我亦沒好到哪里去。孟齊便是在那時出現的。

我不知道他在暗中觀察了多久,才最終決定現

彼時他一出現,西黎的人就有些束手束腳,敗退而去。

我扶著長風,看著孟齊,沉默許久,才對孟齊說出「多謝」。

我費了很大勁說服自己:害死珍珠和娘還有我爹的是孟家主,不是孟齊。

孟家是孟家,孟齊是孟齊。

孟齊聽到我道謝,安靜很久,才失魂落魄道:「你以前從不跟我說謝字。」

長風靠在我上的重量,定定看著孟齊,道:「朋友相助,自然是要謝的。」

「朋友啊。」孟齊慘笑一聲,頹然轉

從那天開始,他便寸步不離我們,手時拼盡全力,看起來就是一個再合格不過的侍衛。

只是每次結束后他都會站在西黎那些尸前沉默很長時間。

那些人原本與他同一陣營,如今卻都死于他的劍下。

我問他:「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孟家的真實份?」

孟齊答:「武林大會結束之后。」

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那些尸,神滿是悲愴和茫然。

我毅然轉

心痛苦,我看得出來。

但幫不了他,也無暇顧及。

正如之前說過的那樣,他的份使他夾在中間兩邊搖擺,做任何事都會順了哥失嫂意。

他無法舍棄家人,也無法眼睜睜看著我去死,因此飽折磨。

誰也幫不了他。

56.

又過了半個月,收到京中陳記銀樓送來的加急書信。

長風將信遞給我,我打開才發現是大伯親手所寫。

信上容很短,只有個十四字:「黎乾亡,芝芝故,不發喪,自珍重。」

珍重二字似是被淚浸泡過,輕微泛黃。

我死死攥住信。

長風見我面不佳,擔憂問道:「是不好的消息嗎?」

「不,是好消息。」我睜大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將信折好扔到火盆里燒掉,看著它瞬間被大火吞噬,燒灰燼。

「通知肖家,讓他組織武林集會,地點就在孟府,務必讓各家各派都有人到場。要快,還有,多帶些人。」

長風拉上門離開。

我獨自在屋中靜坐良久。

京中發生了什麼我暫時不得而知,但以大伯的格為人,他特意將宋芝芝的亡故信息寫在信上,說明宋芝芝的死應當是與岳乾的死有所關聯。

不發喪,看來世家大族們如我所想,并不打算將皇室脈被敵國貍貓換太子換掉這麼丟人的事公之于眾。

可一國之君的死亡瞞不了世人多久,留給我的時間不多。

我看著火盆里不停跳的火苗,神恍惚。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做噩夢。

噩夢的類型十分統一,全是在被追殺。

被怪追殺,被人追殺,被奇奇怪怪的東西追殺,而我一直在逃。

我拼命跑,拼命跑,跑上山,跳進海,前方有高聳云的城墻,我站在墻上,然后跳下去,接著跑。

我很累,也很恐懼。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這麼努力,事還是會變現在這個樣子。

長風推門進屋:「宋越越,我們該出發了。」

我平靜起:「好。」

肖家的執行力很強,剛夜就遞來消息說已經準備就緒,人都集中在孟家大門前,堵了整整三條長街。

熱鬧程度比先前孟齊大婚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得不說,這些江湖中人真是雷厲風行。

離平最近的府軍和州軍也收到了京城來信,負責在最外圍維持治安收拾殘局,以及,對今晚的集會睜只眼閉只眼。

我收拾好出門,長風與我一起,肖家的人則負責帶路。

路過孟齊邊時,我停了一下,又問他:「你要不要現在回孟家?」

孟齊偏頭看向遠方黑漆漆的夜空,輕笑道:「一會兒就能回了。」

我默了默,領頭先走。

毫無疑問,他的自我折磨將在今晚徹底結束。

今夜的平城燈火通明。

沿途路過的家家戶戶閉門窗,卻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探出許多顆腦袋。

我帶隊走到孟家時,眾人紛紛讓路。

「宋越越竟然還活著。」

「誰能想到當初大名鼎鼎的越俠竟然是公主?」

「那也沒人能想到孟家竟然是西黎烏爾家的人啊?」

「可不是。要不說世事難料。」

所經之,人人都在小聲議論,我充耳不聞。

終于走到大門前,目可見皆是悉面孔。

肖家家主率先迎來,熱喊我過去。魯家主面再三變化沒有主吭聲。

齊家主看起來則是滿腹心事。

正在這時,孟齊緩緩穿過人群而來,眾人皆轉頭看他。

到我邊時,我還是沒忍住開口說了一句:「今夜之后,你依然可以活著。」

他停頓一瞬,臉上掛起淡淡笑容:「不必。」

他看向我,輕聲道:「宋越越,保重。」

我明白了。

在最后一天,他選擇的是家人。

他走到站在必經之路上的落派掌門前,開口道:「借過。」

語氣平靜無波。

派掌門睨他一眼,沒有多言,側讓他過去。

孟齊誰也不看,孤一人走到大門,輕叩起門。

場間詭異地安靜下來,再也無人說話,只有清脆的叩門聲在空氣中回

沒一會兒,孟齊不再叩門,垂下手開口。

「爹,我回來了。」

眾人俱屏住呼吸盯著。

大門果真被人緩緩從里面打開,孟家之人舉著火把,麻麻并排站著,火跳躍照映在每個人臉上。

57.

孟家主道:「逆子。」

他的語氣并無多憤怒,甚至有些過于平和。

孟青硯喊了聲哥,想去拉孟齊,被孟家主手攔在后。

孟齊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將他的劍舉過頭頂,平靜陳述:「是兒子不孝,任憑爹置。」

孟家主看了孟齊許久,陡然大笑三聲,笑得有些癲狂又苦

「西黎搭進去兩代人的計劃,眼看功在,竟毀在我烏爾如闊的親兒子手里。枉我戰戰兢兢,忍氣吞聲在東岳經營這許多年。」

他停住笑,冷下臉,接過孟齊舉著的長劍。

劍起割

孟齊未躲。

「不要!」齊月尖一聲掙孟青硯的束縛,撲到孟齊上,「不要……」

的雙手霎時淌滿鮮

長風眼疾手快捂住我的眼睛,聲道:「別看。」

我渾站在原地。

濃烈的腥味穿過長風的指直直涌我鼻腔中,激得我頭暈目眩。

再一眨眼便是熱淚滾滾而下,順著手掌心流了滿面。

「齊表哥,你別害怕,月兒來陪你。」齊月吃吃地笑起來。

噗一聲悶響過后,空氣中的腥味愈發濃厚。

旁有人飛速掠過,帶起一陣風,風里傳來不停震的鐺鐺聲,是劍再次掉落在地上晃的余音。

我用力抓著長風覆在我眼上的手,心中一陣悲涼。

孟家主殺完自己兒子,又死了一個兒媳,猶覺得不盡興,將矛頭指向我。

「我烏爾如闊自是西黎人不假,可宋越越難道是什麼好人?你們這些武林人士不是向來瞧不起朝廷走狗嗎?如今一個個又被所驅使,要臉不要?」

「死到臨頭還要挑撥離間!」魯家主冷笑,「我是討厭朝廷走狗不假,可你又算老幾?我們東岳自家人鬧不和,得到你這個西黎狗說話?」

他率先幫腔,其余各派也紛紛附和。

孟家主見挑撥無,沒再掙扎,直接手。

一夜鏖戰后,孟家嫡系在憤怒的武林眾人圍剿下無一生還,容長老也未逃過此劫。

其余各家各派亦有輕重不同的損失。

至此,西黎在東岳布置多年的計劃全面崩盤,只余一些小魚

小蝦不足為慮。

直到天蒙蒙亮,州軍和府軍才按照上面的指示進場,豎清街道,維護治安。

齊家主將自盡的齊月帶回齊家祖墳安葬。

長風則命人將孟齊的單獨收殮好,尋了個風水好的地方葬,回來問我是否要去看看,我拒絕了。

我獨自一人坐在屋中,一連幾日不曾出門。

我一直想,如果我更聰明一些,更厲害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些事的發生。

珍珠不會死,娘不會死,宋芝芝不會死,孟齊也不會死。

大家都可以好好活著。

長風忙完過來找我:「宋越越,你天天窩在這里也不出門,不會以為自己沒事做了吧?」

我搖頭。

當然知道還有很多事要做。

只是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有些累。

長風怪氣道:「我也好累,宋大小姐要不要心疼心疼我?」

我看他一眼:「正經一點,不要著嗓子說話。」

他怪腔怪調學舌:「正經一點,不要著嗓子說話。」

我忍無可忍,猛地起:「你要是學不會安人就閉,吵死了。」

他定定地看著我,道:「宋越越,不是只有你的朋友死了。」

我怔住。

他繼續道:「如果死去的那些人知道你現在是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能被你氣得再死一遍。」

他慢慢走近,接著開口:「我們喜歡你,希你開心,不是因為你能力拔群,也不是因為你與眾不同。」

「你又懶,記又差,喜怒不定,還小肚腸。」他緩緩道,「可你是宋越越,你是天塌下來都不怕的宋越越。」

「那些事不是你的錯。」

「便是神仙下凡,有些事該無解還是無解。」

58.

我一直覺得,長風這人是不太擅長安人的。

可他一番話功地讓我明白,人會進步。

我總算走出房門,開始思考后續的事

如今我亮明份,再混跡江湖便不合適,除非姓埋名閑云野鶴過一生。

可大伯一家尚在京中,還有諸多恩未還,現在銷聲匿跡未免過于無無義。

當務之急還是先回去看看。

而且皇位空懸這麼大的事也不知他們要如何解決,還是要問過才能放下心。

結果一行人剛走到半路,就上了帶著浩浩儀仗隊前來的楊公公。

「禪位詔書?」

我愕然看著眼前悉的老面孔。

朝中無天子,哪來的禪位詔書?

楊公公給我使了個眼,示意我說話先接旨。

我只好照做,一直到聽他念完,接過詔書起都沒緩過神。

他笑著將詔書塞到我手里:「恭喜永安監國公主。」

「詔書……」

「詔書自然是先帝生前所留。」楊公公恭敬道,「還公主盡快啟程回京,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回到京城之后我才知道,原來外祖父仁照帝駕崩前已經知道了岳乾的真實份,卻因病膏肓無力解決,冒險與岳乾達合作。

岳乾想要替在西黎死于非命的生母報仇。可他只是西黎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手中沒有可用之人。

仁照帝則想要揪出所有潛伏在京城的細。

二人一拍即合,達了一項于東岳江山社稷而言極危險的合作——岳乾提供細名單,仁照帝出人協助他進行清理。

雙方各有條件。

岳乾有兩個條件,一是娶宋芝芝,二是不死。

仁照帝的唯一條件則是讓岳乾承諾達所愿后自行退位,以三個月為期,并提前寫好退位詔書。

詔書容由先帝擬定:封十四公主岳亦之為永安監國公主,其子出生即繼位為皇帝。在皇帝年之前,由三公及永安監國公主共同攝政。

而后三公見證監督,岳乾親筆書寫容并簽字蓋印,常老將軍負責保存。

如此,易達

可后來,約定好的三月之期到,岳乾單方面反悔,同時禪位詔書不翼而飛。

朝中幾位重臣便陷

畢竟,沒有詔書在手,該以什麼合適又面的理由把在位皇帝下馬呢?

直接公開岳乾西黎人的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東岳丟不起這個人,也沒人擔得起輿論嘩然的責任。

各方互相推,這事兒便僵持了下來。

一直到我往京中送信,他們發現再不出手局面只會越來越糟,才決定冒險一搏。

出手的人是宋芝芝。

岳乾與仁照帝達合作,提的第一個要求便是要娶宋芝芝。

即便他后來被權勢迷了眼,卻仍然真心實意喜歡

最終死在了宋芝芝手里。

一天他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們無從得知。

只知道宋芝芝與他死在同一天,死于同一種毒。

大伯和大伯母頭上添了許多白發。

可我愈發忙碌,能出去宋府看他們的時間越來越

接到詔書之后,我就被趕鴨子上架,日日起得比早——去上朝,睡得比狗晚——學治國。

整日同輔閣那些胡子花白的老頭子在一起,忙得分

長風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了。

他回京城之后無可去,被大伯拉去了宋府住。

也幸好有他在,宋府還能熱鬧一些。

「永安公主又在走神。」

我一驚,才發現墨已經滴在了折子上,暈一團,連忙設法補救。

常老將軍氣得吹胡子瞪眼,拂袖道:「朽木不可雕也。」

我訥訥稱是。

朝政方面,我確實沒什麼天賦。天天待在這里,跟幾位大眼瞪小眼,互相生滿肚子氣。

他又罵道:「知道自己笨,還不認真學習,還有功夫發呆。」

旁邊人連忙拉住他:「過了,過了,這話過了。公主這些日子進步還是很大的。」

我連連點頭。

常老將軍又瞪我一眼,我心虛地脖子。

好吧,進步有限。

再接再厲。

我晃了晃腦袋,拋開雜念,重新將心神放回眼前的奏折上。

一直到深夜,總算理完畢。

我扔開最后一道折子,抬頭看去,才發現常老將軍竟然還在。

子依然保持端坐的姿勢,但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看著他滿頭花白的頭發,搖搖頭,輕聲將他喚醒,與他一起出門。

月涼如水,他也不再像白天那樣鋒利。

「永安公主,東岳現在已經千瘡百孔,你須得加倍努力才行。」

「老將軍教訓的是。」

他嘆口氣:「熬一熬吧,大家都不容易。」

我堅定點頭:「會好起來的。」

他臉上出淡淡笑容:「年輕真好。」

我正想接話,常老將軍又將視線掃過右前方,道:「你說是吧?公子。」

長風這才從走出來,恭謹道:「常老將軍。」

常老將軍笑了笑,背著手獨自走開:「不打擾你們年輕人。」

我這才看向長風,問:「你怎麼來了?」

他笑著開口:「好些日子沒見,有些想你,所以來宮門這邊轉一轉。」

微風吹過,樹葉嘩嘩。

出笑容:「今天回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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