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華公主上了一介閹人。
這閹人日日夜夜守在青襲閣外,聽著與別人糾纏。
1.
我自小便是一個不寵的公主,十二歲前是在戒宮長大的,旁除了阿娘,就只有一個小蓮的丫頭與我們相依為命。
何為戒宮?犯了錯的后宮眷們待的地方。說白了,就是冷宮。
三五歲時,我還不懂戒宮是什麼地方。
我問阿娘,阿娘不說話;我又去問小蓮,小蓮說,戒宮是人的墓。
我聽了頓覺瘆得慌,可沒幾天也就忘了。
戒宮里的日子漫長而凄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是一個年的到來,打破了這里本一不變的生活。
聽小蓮說,陛下大赦天下,皇后娘娘心懷慈悲,亦施惠后宮,這年是增派來戒宮伺候的小太監。
「陛下」這個詞兒我可得很,戒宮里瘋瘋癲癲的人們日把它掛在邊。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竟被一群瘋子癡人念叨來念叨去。
初見那年時,我便被他吸引了去。
我自長在戒宮,終年見的都是些年老衰、瘋傻癡狂的人和滿頭枯白、尖酸刻薄的奴才。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竟一時看癡了。怎麼想,也想不出什麼好聽的詞兒來襯他,只覺得往日滿目蒼涼的景象在他的映襯下,竟有了幾分生。
「你什麼名字?」
年低眉順目,屈腰答道:「小福子。」
連聲音也好聽。
我卻仍不罷休:「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他一怔,眼里亮了亮,隨即又暗了下去:「謝福。」
「。」這是我的名字,阿娘取的。他聞言,抬眸瞧了我一眼,出一個靦腆的笑,頰間微微沁出一對笑渦。
那便了困住我的蠱。
……
謝福本名應是謝定淵。
這個名字,是我溜進他住的柴房,看他寫的詩帖時,在落款發現的,著實好聽極了。
故而,即便旁人都喚他,我也偏不肯喚,只喚他作定淵。定淵雖侍奉得力,卻又沒有半點兒下人的模樣,我也說不清為什麼,總之,他就是和所有的太監都不一樣。
不過,那年我方才六歲,還不懂太監是什麼,而謝定淵長我六歲,也不過是孩的年紀。
我與定淵逐漸了玩伴兒,時常在戒宮的后園里一同玩耍,挖長在墻的野花帶回去,種在阿娘的屋子里。
花長了,定淵便著摘下一朵,替我戴在鬢間。
一主一仆漸漸絡起來,便越來越沒有章法,竟趁著月黑風高時,鉆狗溜出戒宮去玩兒。
雖說每回被阿娘發現后,總會挨上一頓罵,但戒宮外的一切都新鮮得很。
好比那苑里的花木,竟能四季不敗。
定淵告訴我,那些都是陛下的東西。我這才驚覺,陛下原是如此厲害的人!
一日夜里,我和定淵正在苑里采一種稀罕的花,準備帶回戒宮去養。
不巧撞上了浩浩一行人。
定淵慌了神,忙拉著我躲進矮木從里。哪知不出一會兒,就被武藝高強的侍衛逮個正著兒,一路拖到了燈火亮堂的亭子里。
座上人乍見我時,愣了好一會兒。
四下寂靜,唯有風吹花葉留下的簌簌聲,半晌,忽聽一旁有人道:
「陛下,臣恐天已晚……」
這聲音聽著,應是與定淵一般年紀。
我低垂著頭,什麼也看不見,只循聲瞥見了一雙玄的錦靴,繡著蟒紋。
座上之人這才回過神來,揮了揮手命人將我遣回戒宮,再未多說一言半語。
那晚,素來寬慈的阿娘拖著病弱的子狠揍了我一頓,任憑小蓮如何哭著勸阻也沒用。
定淵見狀,撲上來將我護住,生生替我挨了十來下打,一聲疼也沒喊。
阿娘終是停了手,手里的藤條在地上,抱著我哭作淚人。
定淵踉踉蹌蹌地跪在一旁,盯著我哭得皺作一團的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我的眼淚。我把腦袋擱在阿娘肩上,偏過頭去看向他,做了個口型問:「疼麼?」
他搖了搖頭,淺淺出笑渦。
2.
「阿娘,我長大后要嫁給定淵。」八歲那年的除夕夜,我看著前朝夜宴放的煙火說出這話的時候,險些把坐在一旁做紅的阿娘嚇暈過去。
小蓮忙上前來打圓場,著我的腦袋笑道:
「公主切莫胡說,那小福子是去了勢的閹人,公主怎可嫁予他?」
「閹人是什麼?」
「閹人……閹人就是……總之,就不是男人呀!」我還是沒太明白。
打那之后,阿娘非得讓我喚定淵「小福子」,也不準我常與他待在一塊兒。
可我生來就倔,即便挨罵挨打,也還是喚他「定淵」,不
曾有變。
一日午間,我趁著阿娘午睡,又同定淵溜到后園里玩耍,在常鉆的狗旁發現了一個盒子。
打開一翻,里頭凈是些花樣百出的稀奇玩意兒,恰是兒家最喜歡的。
定淵凝神想了想道:「這盒子合得這樣規整,又已進來放著,定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我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問:「誰呀?」
定淵搖了搖頭,與我面面相覷。
此后幾日,我便和定淵躲起來守著,終等到了那人。
彼時,那人未曾面,只用手提著盒子從里了進來,那手與定淵一般大小,估著二人年歲也差不多。
我逮住時機,一把抓住那手,一旁的定淵忙低聲問:「誰?」
那人不答話,手勁兒卻極大,一把就將我的手掙開,踩著落葉步履倉促地走了。匆忙間,我過瞥見了他的靴子,似乎與那夜在苑里見到的暗紋蟒靴一樣。
那人無心臉,我也就隨了他去。
此后兩年里,隔三岔五,總會有些東西出現在旁,可口的糕點,漂亮的首飾,有趣的小玩意兒……都是戒宮里沒有的稀罕。
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見他這樣好,只覺應該報答才對,便跟著阿娘學繡了兩個香囊,一個給定淵,一個放在了口。
后來,口的香囊沒了,那人卻再未來過。
我起先有些失落,可日子久了,也就忘了,那時候,我心里除了阿娘,便只有謝定淵,再念不起旁人。
我十二歲時,陛下駕崩。
聽守戒宮的侍衛說,陛下獨自暴斃于寢宮,死因不明。醫院查了陛下幾日來的膳食,刑部又挨個兒嚴審了近過陛下的妃嬪宮人,到頭來也沒個說法。
不過,這事兒與我并無多大干系。
另一件于我,才是痛徹心扉。
阿娘抱病多時,終沒挨過春凍,在一個寒夜里去了。
臨終前,只將定淵到邊,附耳同定淵說了幾句話,至于是什麼話,定淵不肯告訴我。
按照規矩,戒宮里的人死后是得不到厚葬的,都是裹上一卷草席就抬出宮扔了。
幸而定淵用我兩年間積攢的首飾和小玩意兒賄賂了辦喪的公公,才讓阿娘勉強落了葬。
如此想來,倒也有那不留姓名之人的功勞。
不久,新帝繼位,改年號元延。我已十二歲,過了時的懵懂,到了懂些的年紀,漸漸明白,定淵自小便凈了,早已不是男人。
而定淵亦待我驟變,除卻接差使,不肯再與我多說半句話,我的心痛又加了十分。
阿娘去后,我聽小蓮說了的故事。
已故的先皇,乃是我的父親。
而阿娘,本是西域小國進貢給大昭的人,大昭時方才十五,被賜予當時還是皇子的父親為侍妾。
父親對甚是寵,三年之間,再未納新人。可這三年獨寵,早已阿娘了人們的眼中釘,中刺。三年后,父親登基為帝。登基那日,建鄴城莫名下了一場暴雨,大典被攪得不得安寧,了百年難得一遇的笑話。
世人總喜歡把罪過怪到人上,只因名中帶水,八字屬水,阿娘竟了眾矢之的,被詬為妖禍。
前朝后宮,父親被眾人口舌迷了心智,一道圣旨將阿娘打戒宮。
那年,阿娘方才十八,還懷著孩子,自不住這打擊一夜病倒。
可君王薄,一個妖禍能保住子嗣已是萬幸,阿娘再不敢奢求什麼,便獨自在戒宮生下了我,取名宜。
此后十二年間,未曾喊過一聲冤。
想來,這興許是最后一口傲氣。
3.
大昭帝王更迭,偌大的亦迎來了它新的主人。新帝不過與定淵同歲,可聽宮人們說,他乃天縱英才,權手段高明,行事雷厲狠辣,日后定一代霸主。
我聽罷一笑而過,總覺與我并無多大干系,我只管在戒宮里過好自個兒的日子就行了。
可這日子,在我十二歲那年的最后幾天有了變化。
十多個太監宮兒簇擁著我,將我領出戒宮,又忙前忙后,收走我所有的東西搬去另一個地方。小蓮捧著我的手喜極而泣:「公主,咱們總算能重見天日了!」
我甚是疑,只坐在黃花梨雕的高凳上,四打量,雙腳還不到地,懸在空中來去。
小蓮一邊哭,一邊替我梳頭,口中道: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予娘娘以厚葬,準咱們搬出戒宮。十二年了,主子在天之靈總算能瞑目了。」
「陛下?」我隨口問。
小蓮點點頭,又低聲音:
「陛下是先帝最小的皇弟,便是公主的皇叔。」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小聲學著念了一遍:「皇叔……陛下……」
搬出戒宮對我來說,是一樁樂事兒,如此,我便能明目張膽地去苑摘花了,想想就高興。
三日后,我在麟合宮里頭一回拜見了陛下。
我自小生養在戒宮,十二年來從沒學過什麼規矩禮數,因此,覲見前,小蓮反復叮囑我見到陛下要行大禮,高呼「萬歲」。
我頗有些張,反反復復練了十來遍。故而一殿,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雙手高舉過頭頂,重重叩拜,大聲喊道: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殿一時寂靜無聲。
片刻后,大概是被我稽的模樣逗樂了,遠遠竟傳來朗朗笑聲,連一旁引我的老太監也忍不住輕笑。
見我還跪在地上一不,他便忍不住低聲提醒:「公主,陛下在閣,咱還沒見著呢!」
我愣愣地爬了起來,只聽簾傳來人聲:
「宜,到朕這里來。」
我懼于天子威儀,垂著頭立在原,不敢彈。
直到陛下從閣出來,一路走到我跟前,我才迫不得已見著了他——這是除了定淵外,第二個能讓我瞧得出神的人。
哪里是皇叔呢?分明是哥哥的模樣。
我驚覺自己逾越,忙再度跪下:「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
「……」我說不出來。
我只知道,小蓮說這句話很頂用,卻沒想到還有下一句。
不過這話的確很頂用,那日過后,陛下封我為臨華公主,將華宮賞給我住。
正所謂一榮俱榮,小蓮和定淵托我的福,亦離了戒宮,一個了華宮的掌事姑姑,一個了華宮里的監總管。
小蓮還得賜了個好聽的名字——妤蓮。
直奴才們羨慕他二人踩了狗屎運,咸魚也能翻。
可見,跟對主子有多要。
……
陛下圣諱,雖與定淵同歲,二人卻截然不同。
定淵溫文爾雅,眉目如畫;而他狡黠難測,眼眸流轉里皆是權,渾上下的威儀一點兒也不似未及的年。
可陛下待我很好,總將我當作親妹一般寵著,大概是他只年長我六歲的緣故。但我不敢逾矩,仍按照輩分,敬他為皇叔。
華宮里的日子快活極了,山珍海味、奇玩異寶……應有盡有。
逍遙自在地過了兩年,我漸漸覺得陛下看我的眼神奇怪得很。
可我不敢想下去,想同定淵說,又開不了口,這一拖,就拖到了十四歲生辰。
陛下賞了我整整幾大箱華裳釵飾作為生辰禮,還非得讓我換上一套給他瞧瞧。
待我穿著藕荷的薄羅曳地自簾后走出,他竟已將宮人屏退。
乍見我,就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隨即一步步走近,手朝我探來。
我大驚失,慌忙推開他,提起擺便跑了出去,一路哭著找到了定淵。
彼時,他正著我書房里的琴。我只會彈一首曲子,還是他教我的。
我從后一把摟住他,把頭擱在他背上,嚇得直哭,輕道:「定淵,我怕!」
我騙不了自己,我喜歡他,即便他是個奴才,是個閹人,卻仍是我的定淵。我已懂世事,自然明白公主上太監乃是天大的荒謬。
可我不怕,我只要他帶我走,去哪兒都好。
往日里,我遇著害怕的事兒,定淵總會說:「公主別怕,我在這兒。」
可那日,他只靜靜同我說:「公主,請自重。」
我難以置信,半晌,才緩緩松開抱著他的手,兀自拭去眼角的淚,轉離去。
4.
自那之后,我怕極了蕭寰,再不敢抬頭看他,只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陛下。
蕭寰倒一切如舊,再未近我分毫。華宮年久失修,他便大興土木,建青襲閣,造環華廊。讓我盡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待遇,連他的皇后也要忌我三分。
可我知道,那是蕭寰為困住我而設的局,就像那九轉十八彎的環華廊,我怎麼也繞不出去,常要在廊上迷路。定淵,了我唯一的指。
「定淵,帶我走好不好?」
「定淵,我們回戒宮去好不好?」
「定淵,我怕……」
如此得來的,卻只有他一句話:
「公主,謝福只是一介奴才,沒有通天的本事。」
元延三年,我及了笄。妤蓮一早替我行了笄禮,為我綰發髻,戴上釵冠。
直至禮畢,也不見定淵。我猜他約莫是刻意回避,可他本不必如此,他是我心悅之人,自該看著我及笄。貢酒甘洌,也解千愁,我拉著妤蓮同飲,倒是先喝得大醉。
我只微醺,伏在妝案上側頭瞧著定淵映在門上的影兒,瞧了許久竟睡著了。再醒來,我還伏在妝案上,開口喚了幾聲「妤蓮」卻不得回應。我心道,醉得實在厲害,大概還未清醒。
直起時,面前的銅鏡里赫然印出了蕭寰的影,他就坐在后頭的圓桌旁,靜靜瞧著我,眉梢眼角含著幾分戲謔。
「陛下……」我只覺
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
他徑自起行至我后,對著銅鏡看了許久,才低下頭來,湊到我耳畔低語:「宜終究長大姑娘了。」
我渾一便躲他,卻蕭寰牢牢按住。
「別。」
白日里妤蓮替我戴上的那支和田玉梨花簪他隨手走,任由滿頭青披覆。
我不傻,自然明白這一年來蕭寰未近我,不過是在等我長。
我早猜到有這一日,可未曾料到它來得這樣快。
「陛下!不可以,這不對!」我哭著掙他,在閣四躲竄。
他卻似閑庭信步,悠哉地笑著,看盡我倉皇模樣,仿佛料定我逃不出他的掌心。
半晌,他只問了我一句話:「那什麼才是對的?」
我說不上來,堪堪跪下,喚了他一聲:「皇叔!」
蕭寰不喜歡聽我如此喚他,即便是從前,他也不準我這般,只準我喚他陛下。我一時糊涂拂了他的逆鱗,驚覺時,已被他拽住拖到了榻上。
他將我制在下,指引我去看玉枕旁的香囊——竟是我當年繡的。
「朕在苑初見你時,你方才六歲,朕等了你九年。」
我忽地想起那年在苑瞥見的那雙玄錦靴,這些年里,我怎就未曾想到,能腳踏蟒紋,深夜仍在昭宮伴駕的,便只有當時年,未及出宮開府的蕭寰了。
蕭寰圖謀多年,早已失了耐,手便扯開我的裳。
我掙不開他,只能撕心裂肺地喊:「定淵,救我!定淵,救我……」定淵就守在門外,人影兒還印在門上,卻自始至終也未過半步。
這指,終是斷了。我再喊不出一句話來,只默默淌下一滴淚,說不清是疼,還是哀。
蕭寰見我哭了,便用指腹替我將淚拭去,輕聲道:
「無用的,別喊了,奴才永遠都是奴才。」
我已不記得他折磨了我幾遭,哭著暈過去了一回,醒時,他還在,再醒,天亮了,枕旁已空無一人。
我又見到了妤蓮,卻撲倒在我榻前哀泣:
「公主!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孽?大概是我前世做盡了喪盡天良之事,今生才得來如此報應。
我支起一副殘軀,才見定淵亦垂首立在閣中,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
他不敢看我,一步一步挪過來跪在了我的榻旁,舉著碗的手抖得厲害。
「公主,喝下這避子湯,才能不留禍。」
「呵!」我一把將碗奪過,揚手潑到了他臉上。
藥滾燙,必會傷人,但他沒躲,只咬牙忍下。
「那畜生呢?」我再不看他,轉頭問妤蓮。
聽聞「畜生」二字,嚇得忙捂住我的,「公主切莫胡言語!」我推開的手,別過頭去,見那支梨花簪子靜靜躺在地上,已碎作兩半。
5.
我如今才知道,青襲閣背靠麟合宮而建,地下暗通,能供人悄無聲息地在兩宮間來去。
怪不得蕭寰要大興土木,重修華宮。
而那些修鑿暗道的工人已被蕭寰盡數死,畢竟,在世人眼里,他是個明君,注定要名垂青史。他又怎會縱容我為他的污點?
如今,昭宮里知道這樁齷齪事的,便只有妤蓮、定淵和蕭寰的監。
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了一面照妖鏡,照出蕭寰心底的晦。他在我上使盡了不曾用過的手段,只因我是他養在暗,能供他為所為的人。
不,我連人都算不得,我只是一只學舌的鸚鵡。他在床笫間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他讓我喚他蕭寰,我便只能如此喚他。
可他好像忘了,我亦姓蕭,而他是我的皇叔,與我脈相連。
我怕極了他的聲音,他的面容,即便他不在,我也睡不著覺。
痛不生時唯有尋死一求解,可蕭寰將我的死路也牢牢封住。
有一夜,我懸梁自盡未果,被他親自救了下來。
我瑟瑟發抖,長跪不起,終是壯起膽道:「陛下這般違背倫常,只怕要遭來天譴!」
「天譴?」他嗤笑一聲,「朕即是天。」
蕭寰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提了起來,漫不經心道:
「朕與你有違倫常,那你與謝定淵呢?」
捂了多年的窗戶紙被人一朝捅破,我霎時噤聲,他竟早已知曉。
蕭寰笑著瞧我,看盡我的狼狽,嘲弄道:
「謝定淵,是個去了勢的閹人。」
「不,他不是,他不是……」我不住搖頭,仿若失了魂。
這般模樣將他惹惱,他揚聲反問:
「不是?笑話!」
話落,蕭寰命自己的監把守在外頭的定淵拖了進來,喝令道:
「將這賤奴給朕了!」
我本求,保全定淵最
后的尊嚴,但我知道,若是如此,蕭寰只會更狠。
定淵亦懂我的意思,一聲不吭地跪著。
蕭寰嫌惡地朝他睨了一眼,又將我一把推倒在他前。
「蕭宜,你且睜開眼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男人?」
我雖與定淵共多年,卻從未見過他這般屈辱的模樣。
「定淵……」我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喚了他。
他眉目恭順,垂首不語,拳頭卻攥得的。
「將這廢人帶下去。」蕭寰上前,將我拖了回來。
我的劫,才剛剛開始。
任憑我如何哀泣央求,也得不來蕭寰半點憐憫。
「畜生!」
萬般苦楚下,昏過去倒是一種解。
翌日醒時,已是晌午,奉來避子湯的竟是妤蓮。
我心底一涼,狠狠摔下了榻,連鞋也顧不得穿,腳跑了出去。
尋遍偌大的華宮,卻再找不到定淵的影。
我只得扯住當差的小太監厲聲質問:「謝定淵在哪兒?」
「謝……謝定淵?」那小太監一頭霧水。
我心急如焚,沖他吼道:「謝福!」
他嚇了一跳,手里的盤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慌忙跪下去拾,巍巍地答道:
「福公公……被陛下……調去麟合宮伺候了。」
聽罷此言,我堪堪跌坐在地。
從華宮到麟合宮,是多宮人夢寐以求的。可唯有我知道,定淵會盡多屈辱。
蕭寰是想讓我這一輩子,看得到他,卻不著他。
這,怕是世間最歹毒之法了。
6.
蕭寰是個魔鬼。
在旁人眼里,陛下是不喜之人,除卻每月有那麼幾日翻一翻娘娘們的牌子,其余的時候,總是獨自歇在麟合宮。
可那些他獨自宿在麟合宮的日子,實則是我的夢魘。
兩宮間的暗道了罪孽的源頭,華宮了他肆意凌辱我的地方。
白日里,人跟前,臨華是他寵若親妹的公主;夜里頭,床笫間,我是他掌中供他取樂的玩。
每逢宮中家宴,蕭寰見了我總會道:「有些時日不見,臨華又長大了不……」
他說這話時,旁人只看見他眼里的慈,可我分明能嗅到他笑里的一輕浮,因為昨夜里,他還將我按在榻上。
沒過多久,宮里為我置辦了一場生辰宴。
席間坐滿了妃嬪皇親,酒過三巡,皇后陳氏借著興致對蕭寰道:
「陛下,臨華公主年已摽梅,是該擇一佳婿才好。」
我心下一沉,世人若知曉我這般骯臟不堪,誰又愿娶我呢?
「嗯……」蕭寰微微一笑,卻不辨喜怒,目朝我投來。
我垂下頭去,不敢看他。
皇后自以為我害,便笑著對蕭寰道:
「吏部尚書宋寅的長子方及弱冠,儀表不凡,現如今已在翰林院有了實差,陛下看著如何?」
蕭寰飲盡杯中酒,輕輕放下杯盞,神似在思量,并不接話。
皇后見狀又道:「那三千營都統顧修,年方二一……」
「臨華,你意下如何?」蕭寰直直將的話打斷,目掠過眾人落在了我上。
我迫不得已抬頭看他,他雖神溫和,卻我不寒而栗。
「回陛下,臨華還想在宮里多待些時日。」此言一出,蕭寰點了點頭,席間眾人便也不再多言。
我這才敢覷一眼隨侍在蕭寰側的定淵,他埋著頭,不曾看過我。這頓飯,吃得味同嚼蠟,魂不守舍,直至夜里回了華宮,也未緩過神來。
沐浴過后,方歇下不久,妤蓮便進來傳話,說蕭寰讓我去麟合宮。
我驚問:「如何去?」
妤蓮心下不忍,聲音低了幾分,又得厲害:「自……自暗道中去。」未過多時,定淵便從側門了青襲閣。
「公主,奴才奉命來接。」
我仍坐在椅上不肯起。他實在無法子,走近了些,躬又喚一聲:「公主,該走了。」
我這才怔怔站起來,忽見他鬢角竟有了幾白發,他不過二十三歲。可我又何必替他酸楚?他眼見我墮無邊煉獄,卻不曾救過我,甚至了蕭寰的幫兇,我該恨他才對。
兩年間,總是蕭寰赴華宮來找我,我還不曾踏過暗道之中,今夜,竟是頭一回。
路途本不長,我卻走了很久,行至一半,我忽地停下來,著定淵緩步向前的背影,幽幽道:
「定淵,我不想去。」
他腳下頓時止步,回過來看著我,靜默許久才勸道:「公主,時辰不早了……」
道中幽暗,我看不清他的神,只飛奔了過去,一把環住了他的腰。
他渾一抖,手里提著的宮燈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又驚覺燭火燃了起來,慌忙用腳撲滅。
「定淵,我不要去!」
定淵整個人僵住,立在原一不,片刻之后,還是將我掙,俯拾起掉落的燈籠。
漆黑中,我只聞他的聲音,無奈得令人心寒:
「公主,走吧。」
走吧,這兩個字于我,便如同萬箭穿心。
我滯在原地不愿再行一步,定淵實在沒有法子,只得手拽著我往前去。我知道,我賭輸了。
7.
麟合宮里,燭火滅又明,室彌漫著蕭寰夜里慣用的蘇合香。時,他正假寐,上只著素白的寢,聽聞聲響,便睜開眼來道:「遲了。」
定淵慌忙跪下,「陛下,奴才該死!」
蕭寰并未看他一眼,只掠過他側,上前將我打橫抱起,又撂下話:「自個兒去外頭跪著吧。」
「是。」定淵得令,一路退出了閣。
蕭寰抱著我了寢帳,開簾子,一把將我拋到了榻上,隨后欺上來道:
「遲了一盞茶的時間。」
我頓覺悚然,任何東西竟都逃不他的眼睛。
「你與他在路上說了什麼?」他問,瞥見我眼角未干的淚痕時,又問:「哭過了?」
我自知瞞不過他,咬著別過頭去。
蕭寰眼里染了薄怒,著我的下扭了過來:
「宜,你可是恨極了朕?」
我直直看著他,恨不能從眼里出千萬支利箭,將他捅篩子。
他想我如何說?我恨極了他,厭極了他,夜夜都想殺了他,即便他死了,我也想將他挫骨揚灰,喂了豬狗。
我勾一笑:「陛下定然知道,又有什麼好問的。」
「那你可恨他?」蕭寰眼眸一轉,若有似無地掃向外間。
我亦向外瞥去,過九重紗帳,能看到跪在閣外的定淵。
「恨……」
蕭寰釋然一笑:「如此便好。」
話落,他手解了我的裳:「宜,除了謝定淵,殿外并無一人,你若想,便出聲。」
出聲與否,哪由得了我?
兩年了,蕭寰把我一手將我煉了他要的模樣,他要我,便有的是辦法,從來都由不得我。
我厭惡他的,卻常在夜里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蜷在他懷里;我害怕他的折磨,卻又被縱時的一歡愉沖昏了頭腦。
我了婦,是他拖我阿鼻地獄。
他知我了,便狠命欺我,直至那忍克制的低變了略響的哀,聲聲傳到閣外的謝定淵耳中。
我到了莫大的恥,卻又無法抑自己。
我早已尊嚴盡失,任由他欺侮。
事畢,我失了魂似的躺在他懷里,任憑他憐地親吻著我的眉眼。
「你恨他,朕便幫你報復他,他把你送到朕的龍榻上來,他心碎可好?」
我聞聲苦笑:「陛下哪天若是膩了,便放過我吧。」
「不放。」他抱住我,慨嘆:「膩不了。」
頓了頓,他又道:「白日里,皇后說你該嫁人了,宜,你嫁給朕好不好?」
他是真的瘋魔了,我不想理他,只冷諷道:「陛下喝醉了。」
蕭寰竟沒生氣,也不再繼續說下去,過了良久,才開口道:「蕭宜,為什麼你偏偏是先帝的兒?」
我抬眸,窺見了他眼底的幾分失落。
「陛下是臨華的皇叔,這一世都改不了。」
他向來厭極了我這樣他,此刻,一定恨不能立刻將我掐死。
可他,舍不得。
蕭寰悻悻垂下揚起的手,指向我的心道:「宜,朕要它。」
可笑。
我沒有回應,只是閉上眼倚進他懷里。
……
謝定淵在外閣跪了一夜,走暗道送我回華宮時,整個人都是瘸的,我終是看不下去了,便吩咐妤蓮給了他些外敷的傷藥。
自那夜之后,蕭寰嘗到了別樣的滋味,便像是打破了忌,常常召我至麟合宮。
有幾回,甚至白日在宮的書房里折辱我。
一來二去,他竟愈加張狂,時常故意不支退宮人。
我又驚又怕,憋著氣兒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一次又一次,不知是怎麼熬過去的。
但最難熬的,是去麟合宮的路。
每回引我走暗道的都是謝定淵,起初,我走在他后頭,步步艱難。
后來,他走在我后頭,心疼又無力地著我。
可我不過是走得麻木了,反抗不得,我便徹底放縱了自己。
這人生何其苦,不妨及時行樂。
可我知道,有朝一日,我定會殺了蕭寰。否則,即便是死,我也不能瞑目。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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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延十一年,二十三歲仍未嫁的臨華公主了老姑娘,我的婚事漸了昭宮里的一樁心事。
八年歡,早已癮,我一路隨蕭寰墮落沉淪。
七月里的天兒,熱得仿佛要將人曬化。整座昭宮建于高地,曝于烈日之下,更似火爐一般。
我素來有些怕熱,苑的涼亭里即便置放了冰,也仍我熱得慌,點茶制香時早已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別過六宮妃嬪,我已覺渾乏累,頭更是疼得厲害,一回了宮,便讓妤蓮替我按一按解乏。
后宮暗涌,最不缺城府極深的人,三宮六院里住著的,無一是好應付的主兒。
日日周旋其中,自難免頗疲憊。
我雖如此覺得,蕭寰卻不然,他樂以旁觀者之態看們斗得死去活來,只要不惹出天大的人命,便不會管。
他是個沒有心的人,有的只是貪婪無盡的。「公主,謝福方才傳來口信,說陛下今夜……」妤蓮一邊替我按著,一邊說,可話至一半時,卻再不忍心說不下去。
我沒有應,只兀自嘆了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爐中的香灰燃盡,妤蓮見狀準備去取些新的來。
開門要走時,我才對著道:「打賞點兒銀子給謝福喝酒罷。」
「是。」
按了快一個時辰了,頭仍是作痛,酉時剛過,我便支撐不住,靠在貴妃榻上睡了過去。
夢里周公莊生紛紛來搗,我只見謝定淵站在戒宮后園的枯樹旁吹著竹笛,他卻又不應。
我不甘心,了他一遍又一遍,直至哭著醒了過來。睜開眼時,蕭寰正坐在榻邊著我出神。
我心下一驚,忙開口喚他:「陛下……蕭寰……」
他這才回過神來:「你方才,又喚了謝定淵。」語里的平和掩不去眉間的戾氣。
我霎時噤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沉下氣,淡淡地問:「可是做夢了?」
「嗯。」
「夢里有朕嗎?」他又問。
我垂下眼回他:「有。」
「罷了。」蕭寰不再問下去,似是害怕聽到我夢里的自己是何其丑惡。
我微微支起,手過他深深皺起的眉,早已習慣了虛與委蛇:
「夢里,我倚在你懷里迎風賞月,你說我這夢,是不是做錯了?」
蕭寰驀地眼里一亮,一把將我攬懷中:「宜,若是有朝一日,朕死了,你會為朕掉眼淚嗎?」
八年了,我好像從未為他真心哭過,我對著他流下的每一滴淚,皆是恐懼的淚,哀求的淚,卻沒有一滴淚。
「不會。」我不曾展出一的猶豫,「待到那時,我勢必也跟著去了。」
蕭寰聽罷,只將我摟得越來越,得不過氣兒來。
許久,我才聽他道:「朕興許是錯了。」
是啊,大錯特錯,該地獄!我迫自己出了三兩滴淚,靠近他懷里,指尖細細著他冰涼的臉頰,似要填平他心中崎嶇。
「我已隨你沉淪至此,即便死后要與你共赴那十八重地獄,也無可懼。」
語罷,一滴淚砸到了他的手背上。
蕭寰再難自,低頭吻上了我微的:
「宜,忘了謝定淵吧。」
「好。」
但你亦要死。
9.
翌日晨起時,蕭寰早已離了華宮。室彌漫著合歡過后的異香,惡心至極。
妤蓮照例是孤進來伺候的,即便這樣的狼狽已見過無數回,我卻仍覺恥得抬不起頭來。
我想蒙頭藏進被褥里,可枕邊還染著蕭寰上的熏香,這個味道,連我上都有,抹也抹不去,就像是滲進了骨子里,噬進了里。
沐浴時,我忍不住問妤蓮:「妤蓮,我是不是比青樓的子還臟?」
「公主莫要胡言,那里的人可都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萬人嘗的。」
的話戛然而止,但言下之意是,我好歹只有蕭寰一個男人。
「可們會陪自己的叔叔睡覺嗎?」我忽而又問。
妤蓮一驚,下意識捂住了我的。大概不會吧。
……
日子于我而言,總是過得特別慢。
三年前,他命人在我腰上刺了一朵火蓮,蓮中刻著他的名——寰,烙上了他的私印,我便徹底了他的。
后來,宮里不知怎的時興起了齊襦,我向來不在意穿著打扮,尚局呈上什麼,我便穿什麼。
蕭寰見不得我穿齊襦,我只穿了一次,他便即刻命我換掉。
我的口也有了一朵火蓮和一個「寰」字。
自那以后,我便只能穿裹得最嚴實的裳。可每到夜里,蕭寰又要我換上齊襦,他喜歡欣賞那個遮不住的「寰」字,它是困住我的枷鎖。
可我討
厭它,惡心它,我用了無數種法子也洗不掉它,最后,我生生用火燒掉了它。
蕭寰見到那塊焦黑的皮時,氣得差點殺掉我。
但我終究還活著,我茍活著是為了看他死。
……
近來,我時常覺得惡心,素日里一貫吃的東西擺在面前,也沒有胃口。
妤蓮向來謹慎,又略通醫,便先行替我診了脈,一把脈,才知我竟有了孕。
這八年里我總是小心,飲著避子的湯藥,焚著避子的熏香,我不懂為何會如此,是天要作弄我,還是我該遭天譴。
未出閣的公主莫名有了喜,是掩蓋不住的大事兒。
我猜蕭寰也不想要這個孩子,他比誰都更害怕我懷孕。
他登基十一年來,大昭海晏河清,于百姓而言,他是個明并日月的君王。
這一功績絕不能毀在我上,毀在這個孩子上。
妤蓮驚慌失措,收拾藥箱時抖得厲害,我一把按住的手,冷冷道:「打了吧,早日除掉這禍患,你即刻去稟明陛下。」
「公主……」想勸我,卻被我的眼睛嚇退,不得不去。蕭寰果真匆匆趕來,他比我更急,我第一次窺見他如此焦躁的模樣,竟到了些痛快。
「打掉!打掉!」他負手在閣里繞了好幾圈,暴躁地沖著我低吼。
許是覺得我想要報復他,才故意懷上孕,好讓他陷如此境地,他氣得掐住了我的脖子。
「蕭宜,你存心的是不是!」
他有三位皇子,兩位公主,自然不缺我腹中這一個,更不可能放我十月清閑。我他掐得不過氣來,猛地跌坐在榻,著他近乎癲狂的面容,笑道:「臨華只是好奇,待這孩子出生,是該喚陛下父皇,還是皇伯伯?又該喚我娘親,還是皇姐呢?」
「賤人!」他揮掌狠狠掄向我,拿起桌上滾燙的藥便往我里灌。
一旁沉默已久的定淵見狀,終是忍不住撲上前來將我護住:「陛下!不可!」
「狗奴才,你想死嗎?」蕭寰一腳將他從我旁踹開,「你個沒兒的牲畜,竟敢朕的東西!」
我踉踉蹌蹌地爬了起來,搶在蕭寰前頭對著定淵怒罵:「大膽奴才,自去領五十大板謝罪!」「是,是!奴才該死!」定淵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蕭寰回頭看我,并未拆穿我拙劣的計謀,許久后,忽而森然一笑:「宜,你想不想要朕的孩子?」
沒有人想要這個孽障,我不知道他在盤算什麼,但我到了害怕。
他沒有我回答,卻突然將那碗湯碗狠狠摔在了地上,「蕭宜,你信不信?朕有辦法保住咱們的脈。」
「不!」我發出了一聲絕的呼。
他要做什麼?他已經瘋了。蕭寰丟下此言,便拂袖離去,此后,他命人對我嚴加看管,徹底斷了我的退路。
可我仍舊低估了他。
元延十二年三月,二十四歲的臨華公主終是出嫁了,駙馬乃是剛立下赫赫戰功,幾個月前才被陛下提為寧將軍的顧修。
只是大婚那夜,新郎顧修竟被人迷暈在了新房里,一覺睡到了天亮。
翌日,顧修接旨遠赴邊疆抗敵,一場勝仗過后,竟于帳中暴斃。
剛出嫁不到一個月的臨華公主頓時了寡婦,只能搬回華宮,獨留下寧將軍的腹子。
我不知道顧修到底是怎麼死的,他不過二八的年紀,又常年習武,骨朗健,我不信他會這樣輕易就去了。
我只知道,顧修的父親是統掌三千營軍權的侯爵,顧修承襲其父之能,屢立戰功。因而蕭寰早就忌憚顧家權勢滔天。
能使出這樣一舉兩得的手段,只怕世間再無人及他了。
10.
愈是痛苦的日子,愈是過得極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到懷胎近六個月的,只覺自個兒終日渾渾噩噩,卻又時常要在人前強作鎮定。
我是大昭最尊貴的公主,凡塵俗世皆不能沾染我分毫,即便「克」死了新婚的丈夫,世人亦不能妄議我分毫。不是不能,是不敢。午后,蕭寰遣人來華宮賜滋補佳品,來者亦有定淵。
這是蕭寰的試探和肆無忌憚,他料定了定淵的屈從和我的乖順,便故意讓定淵到華宮來折磨我。
簾外傳來定淵的聲音,他只吩咐小太監放下東西,便急急想要退下。我本不敢留他,卻驀地生了逆天的膽子,我只想堂堂正正地看他一眼。
「謝福。」
我挑簾而出,他驚得連連后退,慌忙垂首,只恨不能把頭埋進地里去。
我并未挽發,上只著一件梅花紋紗袍,肚子高高隆起。這是我懷胎后,他頭一次見我。
待我行至他前時,他更是駭極,跪下輕呼一聲:「公主!」
他老了,眼角竟起了細細的紋,我這才驚覺——定淵已至而立。
他此前挨了五十大板,如今行仍舊不利索,可能保住
命已是蕭寰的恩賜。
「傷可好些了?」
「奴才好些了。」「退下吧。」
送走定淵,我漸起了困意。
九年前那個撕心裂肺的夜,了我的心魔,讓我夢魘纏。「定淵,救我!」這場噩夢在日落時作結。
醒來時,我已不在貴妃榻上,而是置寢帳。
蕭寰正斜臥在一旁,垂眼盯著我,邊泛起一抹笑,含著戾氣。
「謝福救不了你。」我心頭一滯,卻又不敢出聲,只強下紛的思緒。
可蕭寰對我了如指掌,見我如此神,便知我心底在想什麼,一時不由更怒,手便掀開薄衾。
我頓覺恥無比,不自覺推拒。
蕭寰眼里戾氣更盛,手上也失了分寸,一把揪住了我披散的發,往后拽去,力道狠極。
我疼得面目扭曲,卻不敢出一聲兒。
蕭寰見我面上憋得通紅,終是心生不忍,猛地松開了手。
涼風吹起曳地的紗簾,我側頭自簾中去——定淵正跪在帳外,背上模糊,必是又了杖責。
我嚇得驚呼一聲,下意識起想要出去,卻被蕭寰一把擒了回來。
他揚手向我揮來,手掌卻又在半空中停下,緩緩垂落。
我再不敢出聲,我越是求他,他便越不會放過定淵。「日落了,睡吧,罰他在帳外跪一夜,明早朕讓他回去。」
話落,他摟著我躺下,閉上眼睛不再作聲。蕭寰生乖戾,誰敢忤逆他半分,他便要加上百倍奉還。
我只得閉目,眼角卻不住淌下一滴淚來,那淚一路滾落,終至蕭寰臂上驚擾了他。
他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狠道:「不許哭,你若再敢為他流上一滴淚,朕便即刻殺了他。」
我生生憋回了眼淚。
對,我不能哭!
11.
翌日,陛下再度杖責監謝福的事兒傳遍了整個昭宮。
宮人們都說謝福得勢的日子到頭了,有點兒資歷的太監們更是拳掌,一心盼著取而代之。
誰料待謝福養好了傷,竟又被喚回麟合宮伺候,眾人又皆嘆君心難測。
我已懷胎近八個月,行甚是艱難。只是蕭寰再難近我,我自也落得清靜。
這段時日,蕭寰念及我懷胎辛苦,待我有的溫。
定淵已回到他邊繼續當差,不過蕭寰命他再不準踏華宮半步。
太醫替我估算的生產之日將近,蕭寰竟愈加焦躁起來。
他霸占我多年,早已癮,念膨脹,只恨不能將我嚼骨,吞進肚里,與自己永不分離。
現如今,竟生了癲狂的念頭——
想讓我趁產下胎兒之際假死,好借此胎換骨,名正言順地為他后宮里的新寵,而他又能將這孩子養在邊。
這樣天大的謀,我卻不得不從。
我在蕭寰面前從無半點權利,就連為他人而流淚的權利都沒有。
蕭寰大約是瘋了。
這九年歲月,竟磨不去半點他對我的執念。
我讓妤蓮暗中給定淵帶了話,此后,便常踱到華宮外散步。
三日已過,仍不見謝定淵半點蹤影。
我心中愈加絕,哀嘆之際,手折下了一枝梅花。
忽聽遠傳來腳步聲,一路輕踩著落葉而來。
回首之時,手里的梅枝驚得落在了腳邊。
「定淵……」
「公主……」
定淵見了我,遠遠停住不。
我走上前去幾步,又堪堪止住,眼角一熱竟淌下淚來。
「定淵……」
帶我走吧,離開這無邊煉獄,即便是死,也能一得解。
可我生生吞下了后頭的話,只又喚了一聲——
「定淵!」
許是見我眉目哀切,竟是在求他的模樣,定淵心中苦,終是松了口:「宜……」
話落,他亦隨我落下淚來。
「謝定淵,我不為難你,只想再見你一面,此后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你我再無瓜葛。」
定淵聽罷,愣了許久,竟一步步挪上前來,緩緩展臂,抖著將我攬懷中,這是他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這樣我。
十八載了,我于他而言,便是那天上的云,看得見,卻不著。
而今,他已不要命了。
……
「謝定淵!」
伴著一聲怒極的呵斥,我猛地推開定淵,當即被蕭寰親手擒住。
抬眼去時,只見蕭寰眸里似有猩紅的烈火,直灼得人無可藏。
沖著被執金衛制伏在地的定淵,他高聲吼道:
「你該死!」
我見此景已喪盡理智,不經思量便大聲懇求:
「是我有罪!」
可我忘了,
蕭寰最忌諱的便是我為了謝定淵而忤逆他。
「公主無罪!」 定淵掙扎而起,揚聲反駁:「是奴才蠱了公主!」
蕭寰見此形,更是怒火中燒,一把出執金衛腰間的劍大步朝定淵走去。
「你這該死的閹人!」
「不!」我厲聲長呼,飛撲而去,驚得苑中飛鳥四散,卻被牢牢拽住。
蕭寰停在定淵前,回首朝我看來,眉目間盛滿戾氣——「由不得你。」
「不要!」我閉上眼睛,天地間再無聲響,唯有劍刃捅的聲音是那般清晰可聞。
再睜眼,定淵已倒在泊之中,他朝我綻開一笑,頰間微微沁出一個笑渦,一如十八年前,我初見他時的模樣。
殷紅的濺到了邊,炙熱滾燙,灼得人生不如死。
我只覺腹中一陣絞痛,不由哀呼一聲,間緩緩淌下來。
12.
元延十二年,臨華公主難產而終,腹中胎兒產下三日便夭折而亡。
至于那輕薄了公主的謝福,則被人裹上一卷草席抬出宮,拋了葬崗。
陛下為保公主生前清譽,亦將當日親歷此事的宮人紛紛死。
聞名一時的臨華公主竟被一介卑賤的太監輕慢,終落得夫亡子夭人亦終的結局,上到達顯貴,下至平民百姓無不唏噓。
可眾人嘆了一陣子卻又紛紛忘卻,漸漸再無人提及蕭宜的名字。
第二年春末,蕭寰后宮有了一位新寵,被其視若瑰寶,竟將臨華公主的故居華宮賜予這位新寵居住。
據傳此乃是西域小國進貢而來的絕世人,生來氣若游,通,終日見不得。
一生不可邁出宮門半步,直至老死。
故而在偌大的昭宮里,除卻陛下的心腹和華宮近伺候的宮,再無人能窺探其容貌。
眾人皆嘆,陛下被迷了心竅,喪了理智,日日夜夜浸在那華宮,再也出不來了。
不倫的貪歡,呼嘯的,在月華四濺的華宮綿延不散……
元延二十二年,蕭寰已至不。
三年前秋獵時落了箭傷,此后便埋下病,每年冬至,總要犯上一回。
太醫總道:「陛下生來有瑞氣護,只待稍加調理,不日便可痊愈。」
但我知道,對于蕭寰的生死,太醫們是說不得實話,也不敢說實話的。
蕭寰鬢間已有了幾白發,近來的政事擾得他疾復發,而我這個旁人口中的「妖」更耗盡了他的氣。
這半個月來,他已經清瘦得不樣子了。
我尚且記得,彼時在麟合宮初見他時,他是那樣風姿卓絕,矯若驚龍,可如今,他已盡數失了神采。
蕭寰將去的那天,是一個寒冷的雪天。
我照例陪著他臥在榻上,唱著阿娘在戒宮時教我的歌謠給他聽。
蕭寰閉目靜聽,待一曲唱罷,他忽然費力地睜開眼看我,眼底憔悴卻盡是寵溺。
我及他的目,著自己出了幾滴淚來。
蕭寰出枯瘦的手了我的發道:
「不許哭。」
那聲音已啞得像是撕裂了一般。
未過多時,蕭寰的監王荃推門,徑直遞來一個紅蓋兒的青瓷小瓶。
「娘娘,請吧。」
我微微一滯,隨后釋然一笑。
蕭寰癡癡看向我道:「宜,朕不能比你先去,朕怕你再與旁人……朕怕自己不能瞑目。」
我略略搖頭,一指輕抵住他的,再而拂過他的眉眼,輕道:「我明白。」
話落,我緩緩接過小瓶,仰首一飲而盡,又鉆進蕭寰懷中,眼角溢出的淚打了他前的衫。
「蕭寰……」這是我最后一次喚他的名。
縱然他違背倫理綱常霸占了我十九年;
縱然他殺死謝定淵,讓我哀極攻心痛失骨;
縱然他抹去了蕭宜所存在的一切,將我困在這華宮里整整十年。
可此刻,我竟對這畜生生出了一憐憫。
眼前逐漸模糊起來,待沉黑暗之際,只聽他在我耳畔留下了最后一語:
「宜,等等我……我就來……」
癡人啊……
元延二十二年雪后的寒夜,華宮莫名起了一場火,大火連燒三天三夜。
陛下在烈火中駕崩,上下哀慟三月。
此后,新帝繼位,再無人憶起華宮的一切。
昭宮里的鐘聲照常響起,不曾因為誰的離去而停止,唯有那聲音遠遠拋過夕霞,綿延出一道無盡的弧。
……
蕭寰是個癡人。
他被「癡」字障了眼,看不見我常年下在他酒里的藥,看不見他野心的太子,看不見他嫉妒狂的皇后。
我早已是一行尸走,跟了誰又有何妨呢?
我
委了他最信任的心腹——王荃,做了他的對食,是他換了一瓶假毒藥給我,又護著我逃離了昭宮。
他在城郊買下了一間宅院,要我住在里頭等他。
真可笑,定淵不曾做到的事兒,他倒是都輕輕松松辦了。
在那架朝城郊去的馬車上,我側頭看向一旁那個兩鬢斑白的閹人,若是定淵活到他這個年紀,一定勝他萬倍。
我倚進他懷里,喚他:「荃郎。」
惡心麼,習慣也就好了。
「公主,奴在。」他滿心歡喜地摟著我,「還有何事。」
我掛上一抹笑,湊至他耳畔低語,冰冷的刀刃早在我懷里捂熱了。
「送你上黃泉啊……」
王荃死在了我懷里,我丟下他,跳下了馬車。
才爬起來走了幾步,我便抓住路邊的一位老婦問:
「城外的怎麼走?」
那婦人嚇了一大跳,半天才反應過來,一邊打量著我,一邊問:
「去那兒做什麼?」
「去尋一人。」
【番外 蕭寰】
九皇子出生那日,建鄴城漫天呈祥瑞之氣。那俊俏的男娃娃從肚子里抱出來時,竟一聲兒也沒哭。
眾人驚奇,盯著他的小臉看了半天,他倒仍是一點兒也不怕。
陛下龍心大悅,直笑道:
「這孩子有天大的膽魄,日后必大材,便賜名一個『寰』字罷。」
蕭寰乃魏貴妃所出,是最年的皇子,生得表龍姿,是幾位皇子里與陛下最為相像的,陛下自然喜歡。
萬千榮寵加,漸漸養了他乖張霸道的個。
蕭寰六歲那年,陛下大行,三皇子繼位,改年號懷仁。
三哥蕭贏剛及弱冠,乃皇后劉氏所出的嫡子,也是除他之外最得父皇寵的皇子。生來穩重而不失膽略,又有治國之才,是承襲皇位再好不過的人選。
不過蕭贏亦是個狠主,登基后對自己的兄弟不是流放就是貶謫。
只對弟蕭寰頗為照顧,一是覺得他尚且年,必構不威脅;二是告訴世人,自己尚有仁之心,兄弟之義。
可惜蕭寰心底并不敬他。
蕭寰生母魏貴妃出名門族,乃是聞名建鄴的人,論才更是中翹楚,一宮便頗得先帝寵。
魏氏一族在朝中更是如日中天,加之魏貴妃個灑不斂風華,自招來前朝后宮嫉妒無數。
先帝駕崩后,魏貴妃遭人謀害,險些殉葬,幸得家族力保,才勉強留下一條命,被送去皇陵前侍奉。
走時,蕭寰拽著的袖嚎啕大哭,魏氏看在眼里,僅留下一句話:
「寰兒,沒有權利,你便什麼都不是。」
此后,蕭寰只能藏起心中奪母之痛,蟄伏于宮中。
年歲漸長,原本乖張的子變得愈發狠戾。
待在邊三年的宮不過灑了茶杯,弄了一本他不甚喜的書,他便命人將打了五十大板,逐出宮去。
與他一同長大的伴讀不過誤了片刻才端上取暖的火盆來,他便罰人跪了三天三夜,不予吃喝,直他奄奄一息。
連蕭贏也說他子躁了些,是該沉一沉氣了。蕭贏這樣說,他便在他面前「轉了」。
昭宮里的日子百無聊賴,蕭寰總盼著自己快快年滿十六。好出宮建府,廣集門客,謀一番大業,將母親從那清冷苦寒的皇陵接回來。
懷仁七年,蕭寰十三。
一日夜里,他伴陛下到苑中散步,便在那兒見到了蕭宜。
此前就曾聽聞廢妃薛氏有一,生于戒宮,長于戒宮,是宮里唯一一位沒有封號的公主。
蕭寰一時耐不住好奇,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孩兒。
他年時,曾見過薛氏一面,只需一眼,就讓人知道為何能迷得蕭贏神魂顛倒,固寵三年。
而這蕭宜長大之后,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與一同跪在地上的,還有一個樣貌清秀的小太監,蕭寰總覺得他有些面,卻又一時間想不起在何見過。
但見眾人紛紛愣在原地,他不由開口解圍:「陛下,臣恐天已晚……」
這場鬧劇就這樣散了。
只是蕭寰卻對這蕭宜起了些興致。
想到自生養在戒宮那等地方,必然過得苦極,不由心生了幾分憐憫。
一日里,他竟鬼使神差地去戒宮走了一趟,送去了些兒家喜歡的小玩意兒。
只是不知道,他放下東西后便伏在西邊的墻頭看,見笑著把玩那些小玩意兒,他竟也跟著笑了。
自母親去往皇陵后,他還未曾這樣開心過。
幾日后,蕭寰又去了戒宮。
可這一回,蕭宜竟從中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那手細細,白白,的,握在他腕上又有一溫熱,攪得他霎時了心神。
蕭寰只得猛地掙開,倉皇逃走。
……
蕭寰覺得,自己多半是瘋了。
蕭宜是蕭贏的兒,而他與蕭贏是兄弟,合著倫理,自己便是的皇叔。他怎能對著自己的侄生了不該有的念頭。
可千算萬算,蕭寰終是降服于念。
之后的兩年里,他時不時就要帶上些好東西去戒宮走一趟,瞧一瞧。
他發現蕭宜與那夜和一同跪在苑里的小太監玩得甚好,口中常喚他「定淵」。
這個名字,蕭寰有些耳,那張臉更是面,他忍不住差人去查了一番。
原來這太監小福子,在戒宮里當差,是逆賊的罪子。
蕭寰心中添了一異樣,再聽喚「定淵」二字時,心里怎麼也不舒坦。
殘秋里的一日,他照例去戒宮看。
那時正逢枯木滿園,枯葉隨風自枝頭抖落,偏偏落在了謝定淵發上。
宜踮起腳,替他拂落,眼里分明是兒家的怯,哪有半點兒對著奴才的樣子?
蕭寰才驚覺,竟喜歡謝定淵。
他氣得拂袖而去,此后再未前去看。
不久,皇陵傳來魏貴妃的死訊,蕭寰慟極,再抑不住心底的念頭。
他子本就狠戾,自小看上了什麼東西,就非得搶過來,若有人惹惱他,他更要加上百倍奉還。
此刻,他已不想再去順應那些天理王法。
蕭寰只知道,他要這天下,也要蕭宜,這便是王法,便是天理。
懷仁十年,蕭寰十六,到了能封王開府的年紀。終是離開昭宮,建了自己的江淮王府,暗集天下門客。
一年后,他迎娶了宰相陳肅之,又納了三位家世顯赫的側妃,一時權勢更盛。
蕭贏這才驚覺他早懷狼子野心,再不是從前年懵懂的小王爺了。
蕭贏待他態度大變,朝堂上更對他多番制衡刁難,還削了他的府兵,但這都已阻攔不了蕭寰的步伐。
懷仁十二年的雨夜,蕭寰在王妃房中歇息,午夜自夢中醒來,便踱到書房里看書。
待到子時,親衛來報:陛下崩了。
蕭寰神不變,指尖在青玉鎮紙上反復挲,只說「知道了」。
待人退下,他才著剛進門的王妃,淡淡一笑。
蕭贏膝下子嗣單薄,皆年不,建鄴城中也無其他親王,這皇位已是他囊中之了。
懷仁帝英逝,劉太后白發人送黑發人,自然慟絕。
蕭寰趕到時,正趴在榻上又哭又笑,一見了他便撲上來嘶吼道:
「你這狼子野心的篡位之徒!還我贏兒命來!」
蕭寰一腳將踹開,又命人將挪到寺廟靜養,不多時日,便去了。
初春時節,蕭寰登基,改年號元延。
待一切塵埃落定,他便將蕭宜接出了戒宮,養在華宮,賜予無上的榮寵。只等長,好將采擷囊中。
宜宛若一朵花,而他是育花之人。
他看著從含苞放到盡態極妍,心中的邪火一日勝過一日。
待到十五歲生辰那夜,埋藏在心底的念便徹底沖破了牢籠。
蕭寰被沖昏了頭腦,打了分寸,直折磨得傷痕累累。
深夜里的涼風終將他吹得清醒了些許。
蕭寰想至此,不由側過頭去,看向枕邊之人。
恰逢已醒來,睜著一雙霧氣重重的眼眸,眼眶里盈滿了淚。
「皇叔!」
低聲哀道,眼里赫然盛滿了恐懼,竟如此對他生惡。
可對著謝定淵的時候,從來不是這般神。
蕭寰翻將住,看著方才滿盈的淚如決堤般溢出,妒火頓時襲上心頭……
即便初嘗人事又如何,心里頭沒有他,那便該罰!掙扎間,已喪盡理智,破口罵道:「畜生!」
他聞言一滯,湊到耳畔輕道:「蕭寰。」
……
蕭寰曾想過,自己對宜是否只是一時興起,要了幾回,便不再新鮮,能就此打住。
可那過后,竟如飲鴆止,再難收手。
他已習慣自暗道間往來,與行歡之事,念早已癮。
一旦癮,要的便更多,他想要的,終是的心。
【番外 謝定淵】
謝定淵出謝氏,乃是謝家的嫡系。
謝氏曾是大昭赫赫有名的族。
族中人才輩出,世代為臣,出過兩位宰相,一位太師和兩位史。上到,下到乞丐村婦,無人不知其名。
只可惜凡事都有盛極必衰的道理,新帝登基,一朝廟堂劇變,百年名門世家也終了權謀之爭的犧牲品。
左史逆賊,被判腰斬,謝家一夜被抄,男為奴,為娼。
至于是有
心謀反,還是遭人陷害,就留給后世人自行評判了。
謝蘊長子謝定深反抗被伏,死于箭之下;次子謝定澹悲憤難耐,自盡堂前;而子謝定淵不過八歲便被迫凈,宮了太監。
三公子謝定淵自小便是建鄴城中無人不曉的神,五歲識千字,七歲能作詩,世人皆說其日后必大。
奈何命運如何,向來是無跡可尋的。
這個道理,是謝定淵凈了后蜷在暗無天日的黑屋里時,忍著錐心徹骨的疼,悟出來的。
等悟出來的時候,門開了,天亮了,執著拂塵的老太監便領著他了昭宮。
「謝定淵?」
掌事太監一手握著冊子,一手拈了拈白須道:
「改名兒一個『福』字吧,去了子孫,了昭宮,得換個討喜的名兒才能博主子們歡心。」
謝定淵咬了咬牙,雙手藏于袖中握,掐出道道紅印,垂眸答道:「是。」
對于一個太監來說,畢生的夙愿便是跟對主子,得到賞識信任,攢夠錢財贖回子孫供著,再盼下輩子能好好投胎,做回男人。
若是能尋個宮兒作對食,再認上個義子,聽人自己一聲「爹」,便是頂好的了。
為此,新來的小太監們紛紛投靠了貴人,不是攀義父,就是認干爹。
唯有謝定淵,一傲骨,自然吃虧無數。
跟了最難伺候的主子,分到最苦的差事兒,活得尚且不如畜生。
四年后恰逢年,陛下龍心大悅,大赦天下。
皇后亦施惠后宮,增派人手去戒宮當差。
奴才們紛紛避之不及,誰都知道,跟了戒宮里的主子,那便真是一輩子也翻不了了。
無憑無依的謝定淵自是逃不掉這等苦差的。不久,便被調去了戒宮伺候。
可他倒覺得如此也好,終能擺舊主子隔三岔五的刁難責罰,伺候戒宮里的瘋主子也未嘗不可。
況且,戒宮偏安昭宮一隅,終年無人問津,他在那兒只管著讀書作詩,倒也無人能管。
謝定淵自此安安分分在廢妃薛氏當了差。
薛氏有一,名喚蕭宜。
聽戒宮里年邁的宮人說,那蕭宜雖是陛下的親骨,卻因薛氏被貶而至今未有封號,連名字都是薛氏自個兒取的。
自小生在戒宮,長在戒宮,從沒出過這晦苦寒之地,興許陛下早不記得了。
只可憐投胎了公主,卻無公主命。
是啊,那無的皇帝連至親骨都能待之狠絕,更別提代代忠君的謝家了。
謝定淵心底不由對蕭宜生了幾分憐憫。
薛氏溫婉,念他年紀尚小又知書達理,待他自是不薄。眼下雖形容枯槁,但仍不難看出絕世之容,蕭宜更承襲了的風姿,出落得亭亭玉立。
奇的是,與他仿若有前世之緣,竟格外親近于他,還喚他作「定淵」,這個名字,自他八歲起便再無人提及。
謝定淵不由對又上了幾分心。
日子久了,他漸漸發現有一雙眼兒,似一池春水,融得冰雪皆化。
謝定淵的天在這戒宮里,也在蕭宜跟前得到了釋放。
他帶著肆意玩耍,教讀書習字,更領溜出戒宮開眼界,還喚「宜」,竟要將主仆之別拋于腦后了。
仿佛蕭宜不是他的主子,只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兒,更是他「活」著的見證。
他就這樣在戒宮里做了一場大夢,但夢,終究會醒。
正如當年打開黑屋的門,領他昭宮為奴的老太監對他說的那樣:「這天,終會亮的。」
陛下駕崩,新帝登基,正是改天換地之時。
謝定淵隨蕭宜一同踏出了戒宮,一躍了地位一等一的總管監,執掌華宮大小事務,惹得宮人們紛紛艷羨。
可他心底暗暗覺得,陛下瞧著宜的眼神絕非一個長輩該有的。
他將接出戒宮,要的也并非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侄,而是覬覦多時的人。……
謝定淵正凝神之際,忽聽蕭寰道:
「茶涼了,去烹一壺新的來。」
此刻,宜正在閣午睡,蕭寰本是下朝后前來探的,誰料正逢睡回籠覺酣夢之時。
他不忍打擾,便在華宮的書房里看起書來,召了謝定淵在一旁隨侍。
「是。」謝定淵躬應答,雙手旋即去取茶壺。
蕭寰卻突然按住了他,喊道:「謝定淵。」
謝定淵渾一,后背頃刻間滲出冷汗來。
這個名字,他竟知道!
蕭寰見他這般神,心中頓時了然,兀自道:
「朕七歲時見過你,彼時你與朕一般大,你應是記得的。」
謝定淵并未答話,雙手慢慢拎起茶壺,卻抑不住微微發。
「那年仲秋,父皇在承元宮大宴群臣,逆賊謝蘊也
在其列,旁還攜著你,三公子定淵……」
聽聞「逆賊」二字,謝定淵提著茶壺的手不自覺抖得更加厲害。
蕭寰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雙手,繼而道:
「父皇一時起了興致,令諸皇子與世家公子們斗詩,幾十個回合過后,大半人敗下陣來,斗到最后的,便只有你我二人,最終的輸贏你可還記得?」
謝定淵迫自己下心中悲憤,低聲道:「自是陛下大勝。」
蕭寰收回目,邊勾起一笑,搖了搖頭。
「不,其實輸贏未分,你不接下去,不是想不出了,而是你覺得朕是君之子,你是臣之子,君在臣之上,自己不可鋒芒太。這才『敗下陣』來,你委實聰明得很。」
謝定淵騰出一只手捂了捂茶壺,已經涼了,耳中卻細細聽著。
「不過,你若不讓朕一籌,朕也未必會輸。而朕若是你謝定淵,便不會故意相讓,你可知為何你偏偏會讓朕?」
蕭寰拋出一問,迫他不得不答,謝定淵思量片刻,沉下氣來答道:
「陛下生來即為天人,膽識亦遠勝于我等,君臣終有別。」
蕭寰聞言大笑,左手食指在青玉案上輕敲了三下,緩緩道:「這奴。」
謝定淵霎時怔住,蕭寰亦頓失了興味,整個人靠到椅背上打發道:「罷了,你去換茶水吧。」
奴。
謝定淵花了半輩子的時間去參悟這個詞,終是在臨死之際才明白——
奴,便是宜十四歲那年求他帶逃走時,他的決絕離去;
奴,便是宜及笄那夜被蕭寰霸占時,他的冷漠旁觀;
奴,便是宜最后一次懇求他帶逃離昭宮時,他的無措逃避……
他始終是這般懦弱無能!
當日,宜讓妤蓮給他帶了話,求他帶自己逃離昭宮。
他再三掙扎,終還是覺著自己做不到,這偌大的昭宮戒嚴重重,人翅難逃,他又如何能瞞過蕭寰的眼睛?
可他仍赴了的約,想遠遠瞧最后一眼,卻又難自地擁懷。
直至,蕭寰的劍向他捅來,他才堪堪栽倒在地……垂死間,謝定淵忽地想起當年領他宮門的老太監說過的一句話——
「當奴才的跪久了,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無論是當年的三公子謝定淵,還是后來的太監謝福,他這輩子都臣服在蕭寰腳下,從未起來過。
【番外 陳以筠】
「佑兒,你信不信母后做什麼都是為你好?」
「我信。」
父皇許久不來的日子里,母后總是立在窗前遙華宮,有時一看就是半日,之后便這樣問我。
終有一次,我耐不住問:「母后,您在瞧什麼?」
回我道:「你父皇。」
「父皇?」我吃了一驚。
父皇應在麟合宮才對,若是在某個妃嬪的宮里也能說得過去,可那華宮是臨華姐姐的住。
母后見我愣住,忽問我:「佑兒,若是父皇不喜歡你怎麼辦?」
我思索了好一陣才回道:「那我便多習文武,多長才能,討得父皇歡心。」
「不對。」
母后搖了搖頭,關上窗,俯著我的臉頰道:
「唯有取而代之,才永遠不用再討誰歡心。」
自那以后,母后便托娘家找來了兩位最好的太傅教我讀書,又請了安西將軍教我習武,還納了一名謀士暗中教我權手段……
我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有一回,我嫌課業枯燥,賭氣丟了書不愿學,便揮起藤條來打我。
我哭著喊著,忍不住道:「母后最嚴苛了,我要去找父皇!」
母后聽了驀地停住,冷冷笑道:「呵?你父皇?你可知他手上到底沾染過多鮮?」
父皇弒兄奪位的傳言我不是沒聽過,但我仍是怕極了,小心翼翼地上前抱住,怯怯喚了聲:「母后……」
母后神漸漸平復,轉而安我道:「佑兒,莫怕。」
可我還是怕,夜里怎麼也睡不著。
掌事姑姑權當我熱,連忙拿來扇替我扇風,我小聲:「平娘……」
聽了忙問:「怎麼了,小祖宗?」
我頓了許久才問道:「母后,可是恨我父皇?」
平娘似是被問住了,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來:
「若是無,哪里又來的恨呢……」
……
建鄴了春,細雨打在湖面上,激起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圈兒,一層一層地漾開。
「小姐,落雨了,還要去嗎?」
「要去。」以筠撐起油紙傘急急出了門。
平兒只得快步跟上,細心提醒道:
「小姐仔細腳下,這石階上都是青苔,得很。」
二人廢了好一番功夫才行至千佛寺。
以筠方一廟,寺里的小和尚便迎上前施禮道:「今日人多,怕是要等上一等,施主這邊請。」
等了半晌,終是了寶殿。
以筠在觀音菩薩跟前跪下,雙手合十磕上三個響頭,又默念了好一陣子,才起投下香火錢。
臨出門時,平兒一邊攙過,一邊不由問:「小姐,您求了什麼呀?竟這般虔誠。」
只淡淡一笑,食指朝小丫鬟額間輕點一記道:「說出來便不靈了。」
說罷,主仆二人撐起傘朝雨中走去。
廊上本闔目念經的老和尚忽而一頓,睜開雙目遙一眼,復又閉目捻佛珠,兀自嘆道:
「那施主有凰吉天相。」
「哦?」蕭寰聞言,頓起了興致,探朝外去,卻只見一把油紙傘依稀湮沒雨中。
……
以筠生于名門,是大昭宰相陳肅的掌上明珠,建鄴城中數一數二的世家小姐。
自小食無憂,盡了榮華富貴,至今遇過的煩心事兒屈指可數。
但近來卻有一件——大昭的貴族子皆是由長輩包辦的婚姻。
一旦到了年紀,父兄便會從皇族宗親或名門族的公子里挑選一個他們認為的青年才俊給們做夫婿。
許多子直到拜堂前,都沒和自己的夫君照過面,待掀了紅蓋頭,過上半輩子,才悵惘人生憾。
以筠本不敢反抗父兄,可心里已有了人……
三月后的一日,忽有人來提親。
以筠聽平兒氣吁吁地跑進房里說到「親事」二字時,驚得忙扔下手上繡著的帕子。
待匆匆趕至廳堂時,父親早已應下親事。
送走提親之人,父親穩步走回房里,娓娓對道:「是江淮王遣人來提親,往后幾個月里,你且好生準備吧。」
江淮王……蕭寰。
以筠是在兩年前的一次宮宴上遇見他的。
彼時,正在園中賞春,見那杏花在枝頭開得正艷,便想摘下一朵來把玩。
正手之際,忽有人從后替采下一朵。
驚地回過去,卻正撞進了他懷里,那人不曾介懷,只淡淡一笑道:「出手來。」
便不自覺出手去,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緩緩落到了的掌心。
待回神,他已走遠,掌心的花瓣上仿佛還留著他的手溫。
那人,便是蕭寰。
……
以筠出嫁那日正值小寒,夜里圓房時,屋外飄起了小雪。
蕭寰掀起紅蓋頭的那一刻,以筠霎時紅了臉。
他見這般兒態,不問:「怎麼了?」
以筠滿面,只輕聲應道:「沒事兒。」
只是未曾料及,觀音菩薩會這般眷顧,讓心想事,順順利利地嫁給了自己思慕之人。
以筠想到此,更是喜不自勝,不自地倚進蕭寰懷中,喚他:「寰郎。」
蕭寰只淡淡地笑,應了一聲:「嗯。」
春宵苦短。
待到夜深,以筠仍不忍睡去,只癡癡看著蕭寰,嘆如今他已了的夫君。
看著看著,忽聽他喚:「宜……」
沒聽清,只得湊上前去,不料竟被他輕輕挾住,抬頭正撞上他惺忪的睡眼,他竟醒了。
「以筠。」他溫地喚。
以筠得鉆進他懷里,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婚之后,蕭寰待極好。有這樣出眾又的夫君,誰能不艷羨呢?
可此后一年,他又陸續納了三位側妃。
以筠心底很是吃味,卻又無可奈何。他看出了的心思,依舊寵極了,留在房中過夜的日子總是最多的,也就漸漸釋懷。
夫妻這些時日,自然知曉他的野心,他亦未曾在面前遮掩。
這三位側妃的家世雖不及,但仍不容小覷,母族皆有人是朝中肱,對他頗有助益。
陛下子嗣單薄,近來又躬欠安,若是……蕭贏,便是最好的人選。
倘若日后,他真了九五至尊,那所面臨的便不僅僅只是三位側妃,而是三宮六院。
懷仁十二年的一個雨夜,蕭寰本在房中歇息。
夜半,宮里傳來消息,說陛下倏然間暴斃于寢宮。
以筠嚇得從榻上竄起,旁卻不見蕭寰,一問才知,他竟獨自到書房看書去了。
以筠匆忙趕去,時,卻見蕭寰邊勾起一笑,暗自生寒。
不知何時,他漸漸變了。又或許,從未看他。
春初,蕭寰繼位,自封為后。
待塵埃落定之時,他卻把屈居戒宮十二年的侄蕭宜接了出來,冊封為臨華公主。
偌大的昭宮,無人猜得他的心思,只知他將臨華公主視作親妹,甚是寵。
以筠了大昭的皇后,可這尊貴的后位
卻不能為帶來半點喜悅。
后宮里的新人越納越多,蕭寰來看的時日亦越來越。
了這深宮里的怨婦,甚至比不過他的侄臨華。
好在,有了孕,并于盛夏時節誕下一子,蕭寰大喜,替他取名「呈佑」。
有了佑兒,便不會那麼寂寞了。
除夕夜,帝后依禮同寢。
蕭寰白日里議政甚是疲憊,已早早睡去,以筠卻是一夜無眠。
夜半,他似是做了夢,連聲喚道:「宜,宜。」
以筠駭然,那是……臨華的閨名!
以筠忽地想起新婚那夜,蕭寰喚的分明是「宜」;
他藏在潛邸書房的侍圖與臨華又是那般相似;
華宮里時常飄散著的,分明是蕭寰上的熏香,這香氣太過悉,甚至能在臨華的上聞到。
越想,更覺駭然。
以筠暗中派遣親信前去打探,輾轉找到了當年修筑華宮的工人,多年前,他僥幸茍活,此后便姓埋名,藏于世間,兜兜轉轉,竟還是被尋到了。
派去的親信從他口中得知,重修后的華宮地底下有一暗道,正與麟合宮相通。
以筠終是明白,為什麼這些年蕭寰鮮召妃嬪侍夜,常獨自歇在麟合宮了。
他與臨華,早已有染。
昭宮里的人們爾虞我詐,為他爭斗,可又有誰知,陛下最的人,竟是先帝的兒,他兄長的子嗣,他的侄。
以筠歪倒在榻上,哭笑不得,平娘問怎麼了,也不說話,直嚇得宮人們跪了一地。
可這荒唐的,以筠卻鬼使神差地替他藏了起來,甚至替他殺死了那茍活于世的工人。
時荏苒,轉眼間,佑兒已長了大孩子,生得越發俊俏,就連臨華也出了嫁。
以筠本以為,蕭寰收了心,改了,只可憐那駙馬爺被蒙在鼓里,娶了這天理難容的人。
豈料不久后,邊疆竟傳來寧將軍的死訊,臨華公主懷著孩子了未亡人。
以筠起初只是猜測,待見到臨華時,才印證了心中那個所想又不敢想的念頭。
臨華懷胎僅一月半,小腹卻已微隆,分明是謊報了月份,蕭寰又對萬般呵護——
這孽種,是他的!
以筠啞然失笑,叔叔與侄有了孩子,只怕是要遭來天譴!
元延十二年,臨華難產而終,腹中胎兒出世三日便已夭折。
翌年,蕭寰有了一位從不面的新寵,仿佛臨華的死在他心間烙不下一點痕跡。
華宮,了這位新寵的寢宮,蕭寰自此夜夜留宿其中,再未臨幸過其他妃嬪。
以筠恍然驚覺,這新寵便是胎換骨的臨華!
瘋了,瘋了!蕭寰瘋了,臨華瘋了,亦瘋了。
元延二十二年雪后的寒夜,華宮起了一場大火,吞天噬日,連燒三天三夜。
以筠立于窗前,遙將要化為灰燼的華宮,終是垂下一滴淚來。
半晌,才回神,對著后的呈佑豁然笑道:
「佑兒,這大昭,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