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達到目的,面帶笑容地帶著兒媳婦走了,剩下其餘人面各異。老夫人死死盯著李長樂,半響才冷笑一聲,道:“傻愣著幹什麼,都散了吧!”
眾人便紛紛告退,李未央和李長樂一前一後走出來,李長樂神如常地和告別道:“三妹慢走。”
饒是李未央這種厚臉皮的,都不免覺得有點寵若驚,兩人翻臉以後,這位大姐還從來沒有對如此和悅過,於是也只是淡淡一笑,轉離去。
李長樂看著對方的背影,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一直等李未央完全消失在走廊上,的眼神依舊沒有移開。
從早上開始,整個李家就陷了一陣低氣之中,李蕭然比老夫人早一步得知蔣家半強迫地將李長樂送回來的行為,他當然也不願意再見著這個丟人現眼的兒,可是後宅裡面的事也與朝堂之上的博弈相關,他退讓了這一步,自然是因為蔣家給了他更大的利益,但這些,又怎能對母親和家人解釋呢?不過他沒有想到,家裡的這種低氣,一直持續到了晚飯,才終於發了出來。
因為九姨娘和七姨娘都要照顧孩子,老夫人特意準了們用膳時不必服侍,四姨娘和六姨娘最近跟烏眼一樣互相爭鬥,明裡冷嘲熱諷,暗裡勾心鬥角,鬧得烏煙瘴氣,老夫人看了們二人就心煩,索們也都到小院子用飯。所以晚膳的時候,給老夫人布菜的是羅媽媽,伺候的是丫頭們,從始至終桌子上一咳嗽聲也不聞,靜得如無人一般。
李蕭然看了一眼低頭吃飯的李常笑,輕聲咳嗽了一聲,李常笑一下子抬起頭,看到父親正盯著自己,頓時心下一慌,想到他曾叮囑的話,猶豫著轉頭道:“老夫人,今天是十五,月圓之夜,本該一家團聚的……”
老夫人皺眉,似是意外:“有什麼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李常笑悄悄看了一眼李未央,卻看見對方眉目恬靜,仿佛本沒聽懂自己的意思,不由狠狠心,道:“大家都在,唯獨缺了大姐,一個人孤孤單單,怪可憐的,求老夫人恩典——”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二夫人冷笑一聲:“四小姐真是好心腸啊,大小姐可是犯了錯的,老夫人能讓回來已經是開恩,你還想要和我們一起上桌子吃飯,這可真是得寸進尺了!”
李常茹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四妹妹,老夫人看見心就不好,你還是別說話了,吃你的飯吧!”
李常笑臉上無限的窘迫,看看李蕭然,又看看面無表的老夫人,一時眼淚都要掉下來。
李蕭然看向李未央,仿佛期待開口說些什麼,然而李未央卻本沒有看他,只是靜靜地喝碗裡的冬筍湯,頭也不抬,李蕭然到不悅了,這個丫頭平日裡這麼聰明,今天難道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嗎,真是不識抬舉!在李蕭然看來,子必須遵從他的心思做事,半點也不該有多餘的想法,否則就是忤逆不孝!他冷著臉,咳嗽了一聲,轉頭見老夫人向自己過來,立刻出一張笑臉:“老夫人,常笑說得對,早該一家團聚了。”
老夫人冷冷著他,兩人目在空中匯了片刻,終究是李蕭然敗下陣來,他看著面前的一盤花魚,默默道:“還請老夫人諒兒子的難。”
老夫人怔住,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李敏德聽到這裡,不由輕輕皺起眉頭,他看了對面的李未央,卻見對著自己輕輕搖了搖頭,便忍住了要說的話,一言不發。
李未央心裡歎了一口氣,李蕭然前些日子強了一把,現在蔣旭回京,他就了下來,不,或許老謀深算的蔣旭和父親之間,是達了某種協議,不論如何,李長樂是非留下不可,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不管老夫人如何不願意都是如此。既然是這樣,又何必阻撓呢?
老夫人最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按照本心來說,李家絕計不可能原諒這麼一個喪德敗行的兒,可是兒子如此堅持,卻覺得於心不忍——“算了,讓一起吃飯吧。”
片刻之後,李長樂便低眉順眼地來到桌上,向老夫人和李蕭然行禮,李蕭然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道:“坐下吧。”
李長樂行禮後卻沒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輕輕走過去,道:“老夫人,孫為您布菜吧。”聲音輕和緩,讓人覺得仿佛是聽的仙樂在響。
羅媽媽手裡的小碗便頓住,試探著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冷冷道:“不必了。”
李長樂眼睛裡出現了一點水,求助似地看向李蕭然,李蕭然哪裡能不懂的意思,若是不能當著眾人的面重新樹立大小姐的地位,那回來也等於是在冷宮裡,他想起蔣旭的話,咬牙道:“老夫人——”
老夫人歎了口氣,不讓兒子面上難堪,點頭道:“給吧。”
羅媽媽將小碗遞給李長樂,李長樂微笑,隨後照著羅媽媽原先做的,舀了一勺冬筍湯,只見碗中湯金燦,筍片雪白,引得人頗有胃口,遞到老夫人邊放下。
老夫人看了一眼,道:“我子虛不補,這湯這樣油膩,看著就讓人沒胃口,免了吧。”
李長樂連忙請罪:“孫不知老夫人最近不適,請老夫人原諒。”
李敏德一雙春水般的眼睛充滿了嘲諷,向這位麗無匹的大姐,看那委屈的神,實在讓人如同吃了蒼蠅一般,惡心。
二夫人冷笑一聲:“大小姐,你要討巧賣乖沒有人怪你,可你不該不管老夫人的狀況就隨便讓吃東西,若是吃出了什麼病,你擔待地起嗎?”
李長樂咬了咬,泫然泣道:“老夫人,是孫一時失察,絕不會再犯了。”
一邊說,一邊夾了一塊清水蒸出來的香鱸魚送到老夫人碗裡:“您嘗嘗這個。”
老夫人揚眸看了一眼,又懶懶閉上眼睛,厭道:“我不想吃。”
羅媽媽陪著笑臉道:“大小姐,最近老夫人不舒坦,很吃鴨魚的,您這是——”
李長樂並不氣餒,輕聲道:“這滿桌的膳食,多半是葷腥,自然不合胃口,老夫人若是不嫌棄,孫早已為您準備了新的膳食,請品嘗一二。”
老夫人皺起眉頭,剛要回絕,卻聽見李蕭然勸說道:“老夫人,既然是長樂的一番心意,您還是試一試吧。”
老夫人看了一眼李蕭然,終究沒有再說拒絕的話。
李長樂對邊的檀香道:“讓們把東西送上來。”檀香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便有丫頭魚貫而,手中捧著致的食盒,羅媽媽吩咐人撤掉了桌子上大半的菜,換上了這些丫頭從食盒裡面取出來的食。
二夫人看了一眼,嗤笑一聲,道:“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你這不還是鴨魚嗎,還能吃出什麼花兒來,難不是覺著咱們府上的廚子不可心,特地請了天宮的廚子來給老夫人做的菜不?”
桌子上果然擺放的都是和剛才並無二致的菜,雖然更鮮豔,看起來更可口,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李長樂笑笑道:“我自然不敢欺騙老夫人,”說著,夾了一片澤人、香氣撲鼻的火,送到老夫人的碗裡。
羅媽媽皺眉,剛要替老夫人回絕了,老夫人心念一,卻已經夾起來,緩緩送到口中,隨後半響沒有開口,眾人都張地看著。老夫人竟然出滿意的神,道:“味道的確很不錯。”
老夫人向來挑剔無比,府上的廚子都是從各地請來的高手,可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句的誇獎,能讓點頭的菜,屈指可數。
李未央聽了這句話,也不免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出若有所思的神。
老夫人道:“這是哪裡的火,味道這樣爽口。”
二夫人不服氣,也夾了一筷子放進裡,果然吃出不同的滋味,這火薄薄的一片,卻回味更悠長且清香開胃,讓人吃了還想再吃,不由皺起眉頭,故意道:“也不怎麼樣嘛!”
李長樂面上帶笑,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夾了一筷子香菇丁裡面的香菇給老夫人,道:“您嘗嘗看,孫保證絕對不會讓您覺得油膩。”
老夫人聞言,不由自主地吃了一口,頓時愣住,平常的香菇丁因為染了丁味道又放了油,總覺得油膩膩的,但是今天吃的卻完全不同,不但清爽可口而且香氣撲鼻,讓幾乎忍不住向那盤菜:“這是怎麼做的?味道如此特別。”
李未央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的聲音緩慢卻篤定:“大姐這些菜,是素齋吧。”
李長樂沒想到第一個猜出來的會是一口都沒有品嘗的李未央,下心頭驚訝,面上不過微微一笑道:“三妹好眼,這一桌子菜,的確都是素齋。”
老夫人猶自不信,接連夾幾筷子送到中,還是沒有吃出門道來,只好問道:“我以前是吃過很多地方的素齋的,卻從來沒嘗過這麼好的味道,這些是怎麼做的呢?”
李長樂笑道:“孫這些日子在山上,每日裡除了吃齋念佛就是百無聊賴,後來幹脆和山上的師傅學習做素齋,老夫人吃的素齋當然都是名家做的,卻未必有深山裡的老師傅做的地道。其實這素齋的做法也很簡單,主要材料就是野菜、三菇、六耳和各種豆腐這些簡單的東西,只要做得好,不但省錢而且香味。”
“這些菜是你自己做的?”老夫人著一桌子菜式,只覺得不可思議。李長樂向來自詡高貴,十指不沾春水,偶爾下廚煲個湯做個樣子就算了,居然真的能做出這樣一桌子素菜來,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難道這回是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嗎?
“都是孫做的,只是要沒有庵堂裡的妙心師傅指點,孫還做不出這麼地道的素齋來。”李長樂十分謙遜地道,態度溫和而低姿態。
李常笑忍不住好奇,夾起一塊,嘗了一口,隨後出吃驚的神:“大姐,這是怎麼做的?怎麼還有骨頭呢?”
李長樂溫笑道:“四妹,這骨你細看一下,究竟是什麼?”
李常笑品嘗了半天,終究還是搖頭,李長樂眉目舒展道:“我將淨冬筍放在水中煮,撈出切條,作了骨,然後在豆腐裡頭放上筍條,中心放餡心,兩邊包折攏來,做一頭大一頭小的,放油鍋裡面炸至金黃,不就跟炸一模一樣了嗎?”
其他人都品嘗著,隨後不由自主出贊歎的表,這裡誰都是吃過素齋的,可卻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味道鮮的素齋,哪怕是安國寺裡面最了不起的大師傅,只怕也要塵莫及了。
李蕭然臉上難得出一笑容:“你若是一早能靜下心來,也不至於——”他話說了一半,輕輕歎口氣道,“既然回來了,以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你好好侍奉老夫人就是。”
李長樂臉上出更加謙卑的笑容:“是。”
李敏德的眉頭不易察覺的一,這李長樂還真是和以前判若兩人了。不管是言談還是舉止,都比以前更更高貴更和,若說從前的李長樂是一朵豔群芳的牡丹,現在這傲人的牡丹已經變引人勝的優雅蘭花了,尤其是那種慚愧中帶著溫可人,楚楚可憐中帶著弱的神態,只怕是人都覺得不忍心。
李未央微微一笑,普通的素齋都是用素素鴨素魚以素油烹制,模仿的只是鴨魚的形,很難模仿出真正的味道,看起來是葷菜,吃起來卻是素菜,當然會覺得不好吃,可是李長樂這一桌菜,卻是煞費苦心啊。
二夫人似笑非笑:“大小姐,這樣好的手藝你可不能私藏,多教導教導你二妹才是!”
李常茹的笑容有點僵,卻聽到李長樂溫如常道:“只要二妹願意學,我自然傾囊相授。”
李未央卻搖了搖頭,道:“二姐怎麼學,只怕都是學不會的。”
李常茹柳眉倒豎:“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我沒有大姐聰明嗎?”
李未央邊的笑意讓人之心安:“二姐誤會了,未央的意思是,縱然大姐教會了你如何去做這些菜,味道也不可能一樣的。”
李常茹完全聽不懂了,臉上出茫然之。
李未央笑著夾起一塊豆腐,道:“就說這道菜,看起來平常,實際上是需要十幾只野煮湯來配的,你想想看,這價值又豈是一般的素菜可以比擬?一道菜只怕就要一兩銀子,而這只是其中最便宜的一道,其餘菜式也全是看似尋常,實則極為考究,耗資靡費,試問二姐姐又如何能做到呢?”
這話說出來,李蕭然面一沉,老夫人的臉上也出難以置信的神。
李長樂心口微寒,角卻含了一縷恰如其分的笑意:“三妹果然是好眼。”
李未央神平靜極了,如同秋日裡澄淨如鏡的湖面:“大姐過獎了。其實你的這些菜看起來都是素菜,卻是把各種山珍海味熬出最華的湯,加到各種素膳當中,吃起來完全沒有青菜蘿蔔的味道,而是像熊掌鮑魚一樣味,只不過若是一桌菜肴花費百兩銀子的話,實在是過於奢侈了。”
李長樂面不變,嗔道:“三妹也太誇張了,不過是百兩銀子,以我李家今日的家資,何必如此小家子氣呢?只要是為了祖母盡孝心,再多銀子都是值得花啊,你若是舍不得錢,以後我願每頓都自己出資替準備。”這樣一來,若是李未央再多說,就是對老夫人用錢表示不滿了,那可是大不孝啊。
李未央面上出憂心的神:“大姐完全誤會了未央的意思,如今李家固然是承擔得起,然而我正是為了李家長遠的富貴才會說這些話,破壞了老夫人和父親的興致,還請恕罪。”
李蕭然皺眉道:“未央,你到底要說什麼?”
李未央慢慢道:“父親,陛下曾經說過,所有的員中您是最清廉的,從前在德州任上的時候,冬天裳僅有三套,用餐不過五味,家中不過是四五進的小院子,極為樸素,誰人不稱贊您的清廉高潔!如今父親貴為丞相,家中境況大為改善,為老夫人盡孝,多花費一些是應該的,只是——”說著看了一眼李長樂道:“如果讓京裡人知道,如今李家一頓飯都是吃掉一百兩銀子,會說父親什麼?”
李蕭然一愣,隨即臉開始變得難看,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眉頭皺得更了。
說到最後,李未央雙目閃道:“一想到此事傳出去,他們會說父親是偽君子,裝清廉,我這心就很難的很。為了父親的廉聲,晚節,後名計,還是不要僅僅考慮到眼前的口舌之,讓老夫人一輩子尊榮才是最要的!”
李未央的意思很明顯了,若是讓外人知道李家一頓飯吃掉一百兩銀子,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李蕭然只要一天在丞相的位置上,老夫人就有一天的好日子可以過,若是為了這點微末的食鬧得名譽損,實在是得不償失,還會變天底下的笑柄!
老夫人當然明白李未央的意思,雖然知道李未央和李長樂不和睦,可李未央所言卻句句都是為李家著想,所以,老夫人猶豫了。
李長樂的眼中漫過一如水的寒涼:“三妹許是多慮,不過是一桌菜罷了。”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太後的素齋宴,不過八十兩銀子。”
老夫人頓時警醒,皺眉著桌上的菜:“都端下去吧,我消不起。”
堂堂大曆的太後,辦一桌素齋不過是八十兩,一個一品夫人的飲食卻比太後還要奢華,簡直是頂風作案了!
李長樂臉上出極為後悔的神,立刻道:“老夫人,都是孫的錯。”
老夫人冷眼瞧,剛要說幾句,李蕭然卻長歎一聲,道:“罷了,也是一片好心。”
李長樂眼睛含淚,期待地著老夫人,老夫人淡淡道:“就這樣吧,以後桌子上不許再出現這種浪費錢的東西。”
李長樂連忙應聲,道:“是。”
李未央淡淡一笑,若是其他人,自然沒有財力負擔這種酒席,但是李長樂卻大不一樣,大夫人背地裡早已將李家的值錢東西都送到了的房裡,想來這樣的酒席承擔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是難事,只不過能請得真正的素齋大師來教,的面子可就不夠了,剛才說什麼是庵堂裡的妙心大師教做的,這純粹是瞎扯,去是靜思己過的,老夫人選的可是最破舊最貧寒的庵堂,會出什麼大師才真心有鬼了。不過李未央沒想要拆穿對方,這樣只會讓李蕭然下不來臺罷了。
說到底,李長樂能夠回來,完全取決於李蕭然的態度。
用完晚膳,李長樂要攙扶老夫人起,老夫人的手卻突然抬起,向李未央招手道:“你這丫頭,有點眼力沒有,還不扶我回去!”
李未央笑盈盈地走上去,輕輕扶住老夫人的手臂。
李長樂若有所失地著們離開的背影,掩了掩眼角的淚水,一旁的李蕭然看到這種況,心中對倒是起了三分憐惜,慢慢道:“你的心意父親都明白,可是你今天的做法實在是太浪費了,傳出去對我李家的名聲大有妨礙,你別怪老夫人,也是為了李家著想。”
李長樂眼淚汪汪的,卻還抑住嗚咽,道:“是,兒都明白。”
李敏德冷冷著這對父,李長樂的戲越演越好了,只怕將來會留下大麻煩。
荷香院
老夫人端起茶盞,輕輕吹去熱氣,啜一口道:“好清淡,這茶葉不錯。”
李未央笑道:“這是今年的新茶,永寧公主上回送過來的。”說是給驚的。
老夫人笑著點點頭,道:“年輕的時候總喜歡喝濃茶,年紀大了才覺著還是清茶好,清清淡淡,回味悠長。”
李未央笑而不語。
老夫人慢慢道:“未央啊,我同意將你大姐接回來,你心裡是不是怨我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老夫人,孫明白您和父親的苦心。今天早上國公夫人那個架勢,自然是有備而來,若是公然拒絕,兩家人豈非要翻臉嗎?孫怎麼會是不識大的人呢?我想此刻,老夫人心中比未央更加難才是,未央怎能給您添堵。”
李未央說的沒錯,老夫人其實心中非常不痛快,這輩子榮耀極了,從來沒有過別人的脅迫,可蔣家接連兩次上門,一次將蔣家的孩再度塞進來,一次則是著他們收下李長樂,當真是欺人太甚!老夫人苦笑一聲,道:“你呀,一個小丫頭,跟三四十歲似的,一點年輕人的火氣也沒有。”
李未央笑笑道:“瞧您說的,這樣我豈不是了。”
老夫人輕聲笑起來,隨後卻突然停了笑容,道:“我老了,經不起折騰了,看到你父親那樣求我,我也不好太堅持。”
李未央笑容和煦:“老夫人的心當然是向著李家的,父親在外面的事千頭萬緒,難免有顧不到的地方,家中全靠老夫人撐著,只要父親的孝心在的,老夫人哪裡有不寬容的呢?不管大姐做錯了什麼事,到底是至親骨,總不能讓一直流落在外!”
老夫人的眼睛有些瞇著,目卻在熒熒燭火的映照下,含了淡淡的笑意,“你這番話,既是維護了你父親,也是全了我的面,到底不枉費我疼你的一片心。”
李未央含笑道:“沒有老夫人的照拂,未央哪裡能有今天呢。能為老夫人烹茶添水,已是老天對我的厚了。”
“真是個會說話的孩子。”老夫人看了兩眼,溫和道,“你大姐是嫡出的兒,又生的那樣貌,你父親向來把放在手心裡疼著寵著,自然在這府裡是頭一份,尊貴無比,可是如今,卻不一樣了,做的事,我是半點兒都不會忘記的,我們李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從來沒有出過那樣的事,留著的命已經是看在蔣家份上勉強為之,武賢妃雖然已經許下婚約,可到底有三年的喪期,所以咱們不過是口頭約定,並沒有立下婚書,我只怕中途生出什麼變故,所以將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省的再作鬼,玷汙了李家的名聲。”
李未央低頭,神謙卑,“老夫人所言甚是。”
老夫人微微歎一口氣,聲道:“未央,縱然新夫人進了門,你在家中的地位不會變化的,再加上你有縣主的尊位,將來你的婚事不得陛下做主,旁人幹涉不了。”
這是在安自己,李未央很明白,心下微暖,道:“老夫人,未央都明白。”
老夫人道:“教你委屈了。可是有些委屈,你既是李家的兒,就不得不。以後若是長樂找你的麻煩,不能忍,就盡量躲著吧,一切等蔣旭離京再說。”
李未央誠懇道:“老夫人肯教導未央,未央激不盡。”
老夫人這才笑起來,溫煦如春風:“你肯諒就最好,好了,夜深,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未央站起,道:“請老夫人早點安歇。”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羅媽媽為老夫人披上一件袍子,輕聲道:“老夫人,您今日——”
老夫人眉間的沉思若凝佇於月空之上的薄薄雲翳,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慨:“這家裡安靜了一年,馬上又要起波瀾了。”
羅媽媽心頭一凜,瞬間清明:“這——不會吧。”
老夫人緩緩出一分篤定的笑容:“這兩個丫頭水火不容,怎麼可能和平相,更何況這院子裡的水本來就渾濁,這下就更不太平啦。”
羅媽媽沉道:“可是奴婢看大小姐已經收斂了很多。”
老夫人冷笑道:“你以為長樂蠢笨嗎?從前不過是仗著有個什麼都頂著的親娘,又生了一張好臉,走到哪裡別人都讓著,所以養尊優、不知深淺,現在在那庵堂裡呆了一年,一直被幽著,還不夠好好思過嗎?世態炎涼,總該知道以後要怎麼做人。”
羅媽媽遲疑道:“老夫人是否懷疑當初的那件事——”
老夫人笑了笑,道:“再糊塗,也做不出這種蠢到家的事,自然是有心人為之。”
羅媽媽十分驚訝:“那老夫人怎麼還懲罰大小姐?”
老夫人道:“別說我心狠,若不是有壞心,別人也不會去害。既然沒本事,就不要去害人,否則就會吃這樣的教訓!”
羅媽媽沉默不語,覺著,老夫人就是有些偏袒三小姐,明知道這事跟不了幹系的……
老夫人道:“我知道你要說我偏心未央,不錯,我的確更喜歡。因為孤立無援,想要在李家生存下去,就必須爭取我的支持,若是我不管,就真是舉步維艱了。就因為這樣,會想方設法地照顧我、我,半點都不放松。而長樂既是嫡,又有強的外祖,們母表面上恭敬,背地裡不知道做了多違背我心意的事,我自然不喜歡了,所以當初我不會救。再者,一切都已經為現實,當時誰也救不了!”
羅媽媽恍然大悟,“所以老夫人才會幫著三小姐,可現在大小姐分明也是知道錯了的……”
老夫人笑了笑,道:“走著看吧。”
等到了李蕭然續娶這一天早晨,李家熱火朝天地忙碌起來。從早上開始,賓客們陸續到場,為了賓主盡歡,李家特意請來了京都當紅的戲班子,讓客人們先看戲,慢慢等著。臨近中午的時候,李府的貴重客人們都到了,皇孫貴胄、六部尚書、李蕭然的門生們一一上門,親自送上賀禮,好一番富貴景象。
一直忙到夕西斜,紅霞滿天,花轎才掐著時辰進了門,李家大開中門,奏樂放炮仗迎轎。這時候李家門口還人山人海,只因八抬大花轎在街上通過時,又引得無數圍觀百姓十分羨慕,因為尋常百姓結婚時,都是坐四抬大轎的——只有誥命夫人才能坐八抬的轎子。
李未央在院子裡,聽著外面震耳聾的鞭炮聲,不由凝神,李敏德冷笑了一聲:“我去看了,新娘子的頭冠上綴著沉甸甸的珠翟、珠牡丹,單單看著就覺得目眩神迷,上的大袖禮服則是真紅綾羅所制,霞帔上繡著雲霞鴛鴦文,華麗無比……蔣家還真是舍得下本錢。”
李未央笑了,淡淡道:“不是下本錢,而是下了本,這喜服可不是一般新娘子可以穿的,上的都是一品夫人的服飾。”
李敏德皺了皺眉,道:“沒想到蔣家竟然沒等到進門,就為求了個一品的誥命。”
一副誥命就是份地位的象征,李未央的聲音極低,僅僅足以讓邊的人聽清楚:“若非如此,怎麼得住二品的縣主呢?”
李敏德神遽變,如蒙了一層白蒙蒙的寒霜一般,李未央看他神便知道他在想什麼,搖了搖頭道:“再看看吧,事未必如我們想的那麼壞。”
李敏德點點頭,白芷快步進來道:“小姐,老夫人說新娘子進了喜房,請您和其他小姐們過去陪著。”
李未央點點頭,隨後道:“敏德,你去前面幫著招呼客人吧,我立刻就得過去了。”
把新娘子送進房後,李蕭然只是掀了蓋頭後稍座,便要趕出去招待賓客,他得給外面的至親好友敬酒……
李未央進屋的時候,只聽見一陣笑聲傳來。
新娘子靜靜地坐在巨大的婚床上,以最優端莊的坐姿等待著,旁邊的二夫人正笑道:“原以為大小姐就是個出眾的,卻不想新夫人也像天上的仙下凡呢,老夫人真是有福氣啊!”
老夫人便是笑了笑,道:“是老大有福氣才是。”
新娘子就紅了臉,這時候門口的丫頭道:“三小姐您來了。”
屋子裡的人全都向門邊看過來,李未央笑著走進來,道:“我來晚了,還請恕罪才是。”
新娘子抬起頭,只覺得眼前一片輕的閃亮,一個形窈窕的走了過來。面含春,櫻微啟,卻天生一雙清冷的眼睛,正在朝和氣地微笑著。
蔣月蘭不由屏息,出更加溫的笑容:“這位是未央吧。”雖然是新娘子,卻沒有半點怯懦害之態,落落大方,顯得十分得。
老夫人笑道:“是,排行第三。”說著,向未央招招手,道,“來,見過你的母親。”
蔣月蘭雖然是半途嫁給李蕭然,可卻是名正言順的正妻,李未央上前行禮,沒有半分別扭地道:“未央見過母親。”
一旁的李常笑暗暗佩服,心道自己見了這個年輕貌的繼母都覺得發苦,有點不好意思出口,偏偏李未央像是沒事兒一般。
李長樂默默看著,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新夫人蔣月蘭清秀而不見消瘦,而不見胖的臉頰上泛著桃般的紅潤,兩彎細月般的娥眉恭順地垂著,一雙目楚楚人,鼻子像用白玉雕出來的,閃著潤玉般的芒,櫻桃般的含笑一般地抿著,帶著無比的善意,的確是個大人,只比李長樂微遜幾分罷了。
這樣的人,居然留到今天,李未央不懷疑,蔣家當初到底想要幹什麼。其實有一點連李未央都不知道,蔣月蘭原本是蔣家預備送進宮的,可惜大夫人去世,這樣一顆上好的棋子,便被送進了李家。
李常茹見李長樂低著頭,有心刺一下,道:“大姐可是在想念你親生母親了?唉,這種場合的確是容易景生的。”
老夫人皺起眉頭,頗有點不喜歡李常茹的口沒遮攔,那邊的李長樂竟然沒有一句話反駁,倒是出泫然泣之態。
李未央看著這出戲,面上並沒有流出幸災樂禍的表,只是淡淡一笑。
老夫人終究還是斥責道:“大喜的日子,都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李常茹臉一白,不說話了。二夫人臉上出不悅的神,可終究不敢與老夫人辯駁,便拉了拉兒的袖子,示意忍了。
只是這樣一來,新房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下來,誰都不願意再開口說話了。這時候,新夫人卻站了起來,主走到李長樂的前,聲道:“我也是年失去親生母親,所以很能會你的心,再加上你們的母親是我的堂姐,你我原本就是親人,我嫁進來,就是親上加親,將來我會替堂姐好好照顧你們的,快別傷心了。”說著,竟然還出一雙手握住的,李長樂果真出的神。
老夫人用帕子掩了掩眼角,道:“月蘭,想不到你這樣懂事,以後還要請你多擔待了。”
蔣月蘭滿面都是謙卑,道:“月蘭一定竭盡所能,好好孝順老夫人,照料夫君的孩子們。”的語氣無比真誠,態度十分的恭敬,讓人沒辦法挑出半點病來,連站在李未央後的白芷和墨竹都為這位外表麗,舉止大方的新夫人折服了,心中不免想到,新夫人跟原先的大夫人可真是兩樣人啊。
李未央看著這出戲,卻忍不住笑了,真要敘親,大可以背著人慢慢去敘,何必在人面前呢?到底是李長樂故意演出戲討眾人的憐憫,還是兩人一搭一唱、臨場發揮的一出戲?但不管怎麼說,這位新夫人的表現,足可以得到十全十的稱呼,作為一個剛進門的繼室,對原配的子表現了最大的善意,又對庶出的一視同仁,果然是一個出眾的人。
李長樂滿眼淚,道:“老夫人,今後有了母親在,長樂就不覺得孤單了。”
李未央失笑,道:“大姐說的哪裡話,不只是母親,我也不會讓你覺得孤單的。”
李長樂仿若了驚,悄悄向蔣月蘭的後藏了藏,蔣月蘭笑道:“今後都是一家人,這是自然的。”
老夫人笑了,道:“對,一家人,就是要和和氣氣的才好,希從今往後,咱們這一家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喜房的笑聲一下子傳出很遠,守在院子裡的羅媽媽看了一眼烏雲頂的天,輕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