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三百米,有些凌,一塊巨石上有些砸碎的痕跡,孟扶搖目閃了閃,再次奔上。
腳下飛舞著冰雪騰騰,像是跟隨了一條雪長龍,然而在接近最巔峰,長龍突然消失。
孟扶搖停了下來。
仰頭著絕巔峰頂,看著那奇特的對穿的,眼神裡一霎間疼痛無倫。
果然……是那個冰……
果然……有那個冰……
在沒有看見這冰峰之前,還能夠自欺欺人騙自己天域中看到的一切,不過是陣法中常有的幻,未必當真,當看見這冰峰之後,還在自欺欺人騙自己也許只是相似,畢竟這極北之地的雪山都長得差不多。
然而當這個絕無僅有的對穿冰出現時,的心,剎那間也被對穿。
鮮淋漓。
不是幻覺……不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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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心的臆想和猜測雖然早已鮮明,卻依舊抵不過此刻證實時突然發的巨大疼痛,平地上一個踉蹌,站得好好的頂尖高手,竟然險些無緣無故的栽倒。
後戰北野要扶,輕輕推開,仰頭看著那。
一步之遙,渾若萬里。
一霎間竟有些害怕。
害怕看見那最後一幕是真的,害怕那一句話在面前真實上演,害怕當千辛萬苦衝破四境,趕來救他,面對的卻是天人永隔。
何以堪,何以堪?
立在冰風中,飛散的長髮瞬間結了無數碎冰,簌簌招展細碎有聲,像是這一刻心亦在這般細碎的。
手指蜷進掌心,指甲掐,無聲無息掐出月牙般的痕,而這天邊一線月亦如,照人心事殷殷。
孟扶搖最終了。
不再急若星火的飛奔,而是慢慢的,一步步的走上去。
走得有點僵,卻十分穩定,必須先讓自己穩定下來,否則害怕以自己此刻的揪心和張,會一不小心失足。
一小截路,走了半刻鐘。
然後看見了那冰。
看見冰中的刑架。
看見穿過冰的風,將刑架上的鎖鏈撞得叮噹作響,發著清冷的微音。
卻沒有看見,想看見又怕看見的人。
孟扶搖輕輕的走過去,剛剛走到冰正面,就被那自長空奔來的冰刀般對穿的風,擊得晃了晃。
剎那間覺得那風穿過了自己的全所有細胞,把所有的熱都換做寒冷,連心臟都被換,塞進了一把冰雪。
那凜冽至言語難以描述的寒冷,令武功已臻天下頂端的孟扶搖都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凍得猝不及防。
怔怔迎著那風,心中比這一刻更冷的想著,這麼冷……這麼冷……
然後目一轉,又晃了晃。
看見了刑架上穿過的,看見刑架背後的鎖鏈,看見刑架和鎖鏈上層層疊疊凝結冰的新舊,看見那斑斑駁駁無不在的刺眼的紅。
那殷殷聚集在那些鎖鏈上,孔中,維持著滴落的姿態,亙古的凍結在那兒,似乎要用這樣的狀態,永久的留住一個人曾經過的一切。
爲,過的,一切。
孟扶搖久久的看著那,看到面蒼白,看到神空,看到這一顆心都碎做這去星辰漫天飛雪,在長青神山之巔飛去無痕。
良久,出手,緩緩上了那紅的冰。
手指一上那冰,眼淚轟然一下流了滿臉。
手指上的溫度和淚水的灼熱,將那些冰慢慢融化,滴滴落在掌心,抱住那刑架,像是抱住那人的一般,力般的慢慢跪下來。
將臉在那寒鐵的殷殷鮮之上,任眼淚無聲奔流。
無極……無極……
你說你師父寵,此去定可無虞。
你說你等我到來,定當備酒設席以待。
我現在來了,可你在哪?
九儀大殿微笑承諾我酒以待遠客的主人在哪?
你騙我前路和熙,你騙我備酒設席,然而此刻迎接我的卻是接天高峰,砭骨冰雪,染刑架,遍地狼籍的囚牢。
你騙我……你騙我……
奔涌自心底的和淚,滔滔,這一哭似要流盡一生的所有淚水,將這一生裡所有的而不能,都化作無盡的涌流,摻著他的,的淚,流下臉頰,流過刑架,流出冰,流下千丈飛鳥絕的皚皚高峰。
不再呼,不再瘋狂,甚至不再出聲,然而這般慟至無聲的流淚,卻擁有碎般的力量,令天地沉肅,不敢驚。
冰風呼嘯,弦月幽幽,照見絕巔之上的纖細子,抱著那刑架,跪在滿地冰雪之中;照見沉默而久久的流淚,淚水無休無止自閉的眼簾中瀉落,混著那些被融化的水,在落下的瞬間,結冰珠,無聲散落在天地間。
很久以後,孟扶搖緩緩起。
起時,手一,約聽得細微撕裂聲響,最先上寒冰的掌心被冰粘住,扯落一層表皮。
鮮滴落,和原先那些冰混在一起,孟扶搖漠然看著鮮淋漓的手掌,不覺得疼痛——和這一刻心裡波濤洶涌鋪天蓋地的劇痛比起來,什麼疼痛,都不再存在。
那些掌心滴落的,和那冰一起凝結,在月下閃爍著微紅的。
的從此留在這九天絕巔,和他的混合在一起,永不再分開。
很好,很好。
那些被化開的殷然,澤鮮亮,孟扶搖低頭看著,確定這是新鮮的鮮。
換句話說,就在最近,他還在這裡。
那麼現在,他去了哪裡?
孟扶搖手掌,不敢讓自己去想他重傷鎖在這裡日日夜夜冰風穿的漫長時,九個月……九個月……那二百七十餘天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是怎樣的徹骨痛苦而又徹骨漫長的煎熬?
按住心口,自己去想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他的真正生死。
現在唯一知道他的生死的人,想來只有那個人了。
孟扶搖十分平靜的轉過,十分平靜的不再回頭,十分平靜的,下山。
過於恆靜的眼神裡,有種令人心驚的堅定和決絕,看得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戰北野心中一震,手想要去拉,又想去幫包紮傷的掌心,然而孟扶搖子一側,遊魂一般掠過他,遊魂一般飄了下去。
上山時雖然如風如電,但還注意著收斂形,下山時卻十分自如,大大方方一路飄了下去。
飄下接天峰,飄向長青神殿,直直走向那高大無倫的城牆,手就要去敲門。
戰北野驚得電一般過來,一把拉住道:“扶搖,你——”
“孟扶搖求見長青殿主!”孟扶搖任他拉開,卻突然開口。
一開口聲音清亮,用上全部真氣的聲音悠悠長長的傳開去,震得整個長青山脈都在不住迴響。
求見長青殿主求見長青殿主求見長青殿主……
這聲音如此宏大,如此氣勢人,別說整個長青神殿,便是躲在長青神山下的一隻老鼠,都會被震醒。
戰北野嘆了口氣,到了這個地步,再攔著也沒用,孟扶搖下了決心的事,誰也攔不住。
如果說在上接天峰之前還步步小心,希著能夠在不驚長青神殿的形下救出長孫無極,現在長孫無極的失蹤,卻已經得不得不大步向前,直面這個世界上最爲神也最爲強大的男人。
孟扶搖心之所向,沒有畏懼。
昂著頭,真力傳音遠遠傳開,從現在開始,不再,是堂堂正正來長青神殿拜山的人,是闖過四境的闖關者,至於有沒有人要殺,不知道,不管。
長青神殿在天下最強子的清亮聲音中沉默矗立,似被無上勇氣震驚了一般毫無靜,孟扶搖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腳,蹬在長青神殿雪白的城門上。
砰然一聲巨響,那特殊材質製無堅不摧的大門,被孟扶搖生生踹出個深達數尺的腳印。
普天之下,數百年來,衆人拜的聖地,高貴俯凌衆生的長青神殿,第一次,被人家踹了門。
這一腳,大抵也等於蹬在了長青殿主的臉上。
沉默被打破,城漸漸響起整齊腳步之聲,隨即高達數丈的大門轟然開啓。
星漠漠垂宮闕,華閣千層次第開。
大門開,亮起無數蒼青的燈,階梯一般懸浮在半空,照耀著一道長長的道路,潔白的雲石地面如同上天階的玉石長梯,一路向上延,似要通上九霄雲端。
道路盡頭,巍峨大殿半掩雲中,蒼青的殿宇龐大而壯麗,那些夾雜著淡淡雪氣的雲氣,落如六角梅花,而云氣深,卻又約有繁花若錦,桐雲淡紫,在一清冷的白中,絢爛的麗著。
很難想象,一個地方是怎樣維持兩種不同的季節的,或者那些鮮花,只是擬態出的幻覺?
“殿主宣孟扶搖——”
長長的傳呼之聲從正中大殿傳下,聲音空靈飄渺不知從何發出。
孟扶搖卻只譏誚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架子擺得不錯。”
目在那大殿側,燈的暗影裡瞄了一眼,隨即大步走了進去。
地面潔白,一地碎玉流,孟扶搖一路過去,將沾滿泥雪的靴子毫不客氣的了個乾淨。
四面影影綽綽似有很多人,沉默在燈的暗角之中,列出蒼青的肅殺沉雄的大陣,那麼多人,連呼吸都是整齊的,顯見訓練有素,然而孟扶搖連眼角都沒掃一眼。
戰北野也沒有,他只陪在孟扶搖側,無論碧落黃泉,雖千萬人吾往矣。
如果沒有一生——多一刻也是好的。
“來者何事?”長階盡頭,飄出一個蒼青長袍的老者,以雍容空靈之姿,垂目下問。
孟扶搖昂著頭,腳下不停,淡淡道:“閣下是殿主否?”
那老者傲然道:“本座執掌夜叉部長老第七。”
“沒聽過。”孟扶搖漠然以答,繼續向前。
“停住!”那七長老拂袖怒喝,臉鐵青,“我神殿允你進門,已是破例,怎可如此不懂規矩,長驅直我殿教宗大殿!”
“長青神殿百年規矩。”孟扶搖站在低他兩階的臺階上,昂著頭,目如電,看起來倒像是居高臨下,“凡過四境者,皆爲你神殿貴賓,並得殿主一諾之助,難道因爲這許多年沒有人過四境,貴殿便將這規矩忘記了嗎?或者說,難道這等態度,便是神殿迎接貴賓的禮儀?”
那七長老怒極,目森然道:“你算什麼貴賓,你這妖——”
“七長老。”
突然傳來一道淡淡聲音,聽不出年齡,也聽不出緒,更聽不出到底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似乎近在耳側,也似乎遠在天邊。
那聲音並不高,也沒什麼威儀,七長老卻立即噤聲,彎退了下去。
孟扶搖看著前方大殿,目平靜,仰起的下頜堅定細緻,在蒼青燈的暗影裡,像一柄秀麗而薄的玉刀。
大殿之巔,暗影之中,緩緩浮現金長袍的影,他出現得極爲奇異,沒有影閃掠沒有步伐移,倒像從一開始便在那裡,然後當黑暗被剝落,便現出神般的金。
“孟扶搖,此來何干?”
真是會裝傻啊,我都被你殺過很多次了,還問我此來何干?
孟扶搖笑容譏誚,瑯瑯道:“來求殿主履行諾言。”
整個神殿一片沉默,沉默中有肅殺微涼的氣氛,不知道哪裡,有約的細微聲響傳來,似乎還浮游飄著妙的音樂。
長青殿主的臉藏在暗影中,戴著眉目高古的黃金面,金鑲黑邊寬大長袍,目比還平靜,他久久的看著,那眼神既不像看著仇人也不像看著陌生人,倒像是看見一個自己深自厭惡的東西,掙了重重圍困,不能甩的出現在面前。
然而良久之後,他淡淡道:“你有何要求。”
孟扶搖挑起了眉。
賭對了。
老神果然還是很面子的。
賭這些神向來以維持教宗尊嚴爲第一要務,不會願意當衆破壞百年來的規矩,坦然直,當衆要求神殿履行諾言,老傢伙也只有先應著。
更重要的是,目一閃——神殿上方的暗影裡,長青殿主後,突然冒出了個紅紅的禿頭,蛋皮一般圓潤亮閃閃,笑瞇瞇宛如看媳婦一般看著,正是曾經在扶風想要調教,被四兩撥千斤一一打回,最後和結革命搶劫友誼的雷。
他邊還有個月白裳的中年子,神容清淡,面如雪,看的眼神卻不似雷老頭子親切喜歡,倒是頗有幾分不滿。
這位倒是沒見過,但是憑覺,想這應該是宗越那位和雷頗有的師父,醫仙谷一迭,想到宗越立時呼吸一——他怎麼樣了?現在在哪?他師父既然也趕來了,他應該沒事吧?
不過谷一迭看的眼著實不友好,孟扶搖有點悽慘的想著,自己,其實就是個罪人吧。
雷和谷一浩都和神殿有往,兩人在五洲大陸也是極有威塑的前輩耄宿,有他們在,公然賴賬的事,長青殿主是做不出來的。
淡紫的桐花在九儀大殿前浮沉,長青殿主立於玉階頂端,居高臨下的俯視,看著這子神容明亮,玉白微紅,雖然氣質風神和他想象中略有差異,更爲華明燦,但那風姿態度,宛然便是一朵亭亭的蓮花。
妖蓮。
創教祖師一生所近於癡迷,爲此不惜以神力心日夜培育,終逆天改命將之練出人的,掌心蓮花。
還是回來了。
數百年前險些毀掉神殿的妖,終究還是踏上了長青神聖的土地。
說什麼離開五洲,說什麼待迴歸,別說他不願意送走,便是送走,誰能保證不會因爲哪次契機再次回來?到那時,他已不在神殿,難道便任這妖再次毀掉神殿,攪世間?
數百年前因爲,創教祖師險些自毀也險些毀掉整個神殿,接瑰地宮一場大戰幾乎折損了本教大多英,走火魔的祖師最後神力倒灌不足,也給歷代長青殿主留下了患,一場至今沒有消弭後患的大禍,全都因而起。
如今他怎可讓再回到他邊,顛倒綱常,盅衆生?
他百年來潛心修煉,一生中大多時間都在閉關,修爲也是歷代殿主之中最高者,原以爲這樣便可以克服來自祖師神力中的不足和危險之,不想一番苦心,到得最後,還是不能擺宿命的獠牙撕咬。
那一日看見眉間慘青,他的心也瞬間化慘青琉璃,落地錚錚。
飛昇……什麼飛昇?
有誰知道從祖師開始,長青殿主代代魔?
接天峰最後一月閉關,其實只是八部天王合力錮了創教祖師,那時他已經是魔王,而不再是世所仰慕的神。
這魔臨終悔悟,將神力傳給下代殿主,誰知道那已經半瘋狂的力量,如一枚危險的利刃,潛伏在各代殿主命運深,或早或遲,當各代殿主眉宇間浮現和當年祖師一般的慘青之,魔之日,便已不遠。
二十餘年前祖師轉世於無極國,他欣喜,也不安,喜的是解鈴終須繫鈴人,祖師轉世意味著高懸於長青神殿數百年的雲,終有機會可以驅散,不安的是,如果再遇那妖蓮,歷史會不會重演?
他爲此日日推算,等待著那妖返生之時,果然回來。
然而生辰八字明明已經推算得出,卻始終難覓其蹤。
不過很好,自己來了。
只有收了這妖的魂,永鎮地宮之下,懸於長青神殿頂端的噩夢,才能永久終止。
殺,必須。
富有一國又如何,敢於出兵又如何?神權之國,百姓忠誠難以想象,無論哪國的軍隊侵,都必將到穹蒼全民的拼死抵抗。
只要他在,只要長青神殿安然存在,穹蒼永不消亡。
長青殿主靜若深水卻決然冷漠的目,淡淡籠罩在孟扶搖上。
這些長青神殿數百年來的最大,除了歷代殿主,無人得知,他也永遠不打算給任何人知道。
他本來還該有更多的機會殺掉,然而有意無意的,最近那許多人那許多事都在糾纏著他,竟讓他不出手來,以至於容得到了階下。
這樣也好,理得更乾脆。
“你有何要求?”他看著,再一次問。
你有何要求?
有何要求?
有何。
要求?
孟扶搖一瞬間有些恍惚。
二十一年曆經磨難,二十一年苦海跌宕,二十一年漫漫長路,二十一年拼死前行,流著汗灑著斷著骨裂著心,一步一步,以鮮傷痛鋪路掙扎前行,在七國風雲間輾轉求生,無數次瀕臨死亡無數次陷絕,那樣一是傷苦痛難言的,噩夢般的堅持。
只爲這一句——你有何要求。
幻想過無數次,當自己終於進長青神殿,當大神通者真的對自己問出這句話,一定堅決的,毫不猶豫的,大聲的,回答:
我要回家!
付出那許多,走過午夜夢迴時都不堪回首的慘痛歷程,沒有理由在終於到希的最後關頭,放棄。
我要回家。
在心中呼喊了二十一年,歷經苦難也從未搖從未更改從未走斜了的,夢想終歸。
錯過這一日,不說以往辛苦全都付諸流水,從此之後也永無機會。
這一句來得太艱難,艱難到一想起便全抖。
確實在抖著,一直平靜堅剛的姿態如靜水中激起深流,那樣的抖似乎從心底發出,震得全脈都在簌簌作響,的牙齒上下相擊,發出格格的細音。
那些生命裡永不可忘的舊事影,剎那間滄海奔回。
雪白的醫院……憔悴的媽媽……簡陋的小屋……窗外的油菜花……
病牀的等候……老舊的話……封面的小鴨子……過殘破書頁的手長滿老人斑……
孟扶搖突然跪了下去。
跪在冰涼的臺階上,斜側著子,向著遠隔時空的那個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然後伏於塵埃,臉著冰涼的玉階,在那樣徹骨的寒冷和悲涼中,低聲,卻平靜的道:“請放長孫無極。”
請放長孫無極。
眼淚慢慢沁出,只有一滴,落在玉階之上,深玉石理,那一小塊白,便略略的深,像一塊被燙破生命細胞,永久難愈的傷痕。
媽媽,對不起。
人生裡,有很多比自己心願更重要的東西,那些深和全,那些寬容和放棄,那些犧牲和了解,那些輕易的拋擲和努力的爭取,那些寫在我一路淚歷程中的,永遠閃爍亮,照耀我一路前行的最可寶貴的東西。
沒有他,沒有他們,我走不到現在,當我想著獨自一人無所掛礙的支撐前行時,我早已不知不覺揹負了無數人的犧牲和付出。
我的人生是他們幫助塑造的,我的命是他們給的,我的路是他們用生命鋪就的,我的傷痕,是他們以自己的心做線,補彌合的。
到得如今,我已經沒有可能,再拋卻那些鏤刻在生命和中的印記。
那是映在我一生路途前方中的影,看似輕弱無力,卻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拂去。
原、諒、我。
伏在階上,短短幾字,已經耗盡了一生中最大的力氣。
四面無聲,淡紫桐花悠悠降落,風中甜香無盡,卻掩不過這一刻抉擇的艱難,放棄的悲涼。
長青殿主的語聲裡,也有了幾分詫異,暗影中的目,卻更森冷了幾分。
“長孫無極是我殿弟子,與你何干?”
孟扶搖直起腰,盯著他,一字字道:“只、此、一、願。”
長青殿主默然,半晌道:“此人將死,回天乏。”
孟扶搖晃了晃,卻立即道:“救活他!”
“你有什麼資格要求這個?”長青殿主淡淡看著他,“本座有說過答應你兩個要求?”
“你不就是要我的命?”孟扶搖慘然一笑,站起,雙手一攤,“我換,可以吧?”
“扶搖!”戰北野大喝一聲,狂風一般衝上來。
孟扶搖手一擡,一柄匕首已經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別上來,否則我肯定死得比你跑得快。”
戰北野僵在那裡,面慘白,全衫無風自,雷皺眉看著,谷一迭卻突然輕輕嘆息一聲。
“不用再兜圈子了。”孟扶搖緩緩上前,“我既踹了你的門,就沒打算再從這門中活著走出去,你要我償命也好,要我有別的他用也好,只要你放過長孫無極,孟扶搖要殺要剮,任你置。”
長青殿主深深看著,這子一臉決然毫無怯懦,他放出自己神力威,也毫不能令改,唯因如此,更不能留。
“本座要你的命做什麼?”半晌他冷冷道,“無極本是我殿聖主,不需要你來救,但是他有重罪本該死,如今既然你求了這一願,本座便和你按規矩來,凡我長青神殿求願者,必得留下自己的一件東西,你去選吧。”
他手一揮,後大殿某突然明一亮,現出杏黃幔,幔後一座金八龍寶鼎,鼎在支架上緩緩旋轉,每條龍都大張著猙獰巨口。
“八個抉擇,自己去選。”長青殿主漠然道,“看你運道。”
“我去選!”後突然一聲大喝,戰北野拔就向上奔,“我代!”
長青殿主袖一拂,戰北野立即被生生阻在臺階上,他二話不說彈劍出鞘,對著阻攔自己的虛空就劈,劍很順利的穿過那層阻礙,他心中一喜再次上前,然而劍能穿過,他自己卻無法穿。
戰北野怒氣填,唰一聲掉轉劍,招呼都不打便向長青殿主當頭劈下。
長青殿主皺眉看著他,金袖一,約間淡青芒一閃,他的手指已經拎住了戰北野疾若飄風的劍尖,輕輕一抖將戰北野撞出去,一直撞到雷面前,淡淡道:“雷兄,請管好尊徒。”
雷一手接住戰北野,對他使個眼,嗡嗡嗡的道:“我說殿主,不要欺負人家太狠,不然俺也看不過去。”
“本座說了,全憑自願,但看運道。”長青殿主神不變,“若運氣好,便毫不傷也是有可能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長青神殿這邊毫無錯,雷等人也無法出手,孟扶搖笑一笑,向戰北野,輕輕道:“陛下……你很好……不過……對不起。”
戰北野原本死死盯住,聽見這一句,卻霍然扭頭。
扭頭那一霎,一滴水珠劃過飛快的弧線,落在殿周的楹柱上。
男兒不流淚,只因未到傷心時。
戰北野以爲自己這一生已經足夠傷心過了,那些尊榮卻寂寞的日子裡,靜夜中徘徊踟躕的刻骨思念,那些在追逐中逐漸了悟的絕,明知追逐是痛卻也不惜痛上加痛的時刻加深的心傷。
他以爲自己堅如此,經得起一切烈火般的疼痛煎熬,然而到得此刻,才知世間疼痛永無極限。
扶搖……
何須這一句?
你從未虧欠戰北野。
而戰北野真正害怕的,也從不是得不到你。
……我只害怕你,不幸福,不快樂,活得不夠福壽綿長。
孟扶搖掉開眼,輕輕笑了笑,步伐輕快的拾階而上,在金盒子前站定。
大殿中朦朧一片,除了那金八龍寶鼎外,看不見任何景,但約似有暗的目在看著,可當擡眼搜索,卻又什麼都看不見。
想了想,問:“我要付出我的東西,但是你要如何讓我相信,你會履行諾言,不會讓我白白犧牲?”
“本座一言九鼎,豈有反悔之理?”長青殿主冷冷答。
“我從不相信神。”孟扶搖答話比他更冷。
長青殿主淡淡看著……能讓心甘願的死,比手殺戮要好,不然這種妖臨死怨氣,也保不準會惹出禍患。
“本座以長青神殿存續及永恆尊榮立誓,”半晌他擡手,手指按在九儀大殿殿門前飛龍雙目上,“定當履行諾言,若有違背,當萬殛之苦,永墮混沌地獄。”
“你本來就該在地獄裡。”孟扶搖淡淡道,轉頭看那大張著的龍口,手進去,被取出的會是什麼?會失去眼睛?聲音?健康?還是……
目瞟過長青殿主的臉,再對某個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悟,突然譏誚的笑了笑。
不必去選了。
選項沒那麼溫的。
出去已經將要到金八龍寶鼎的手緩緩收回,道:“有什麼好選的?”
“嗯?”長青殿主面淡金,眉宇間青氣升起,一明一滅,看起來很有幾分詭異。
“我能獻給你的,不過這一熱。”孟扶搖一掌將那寶鼎拍扁,回冷笑看他,“別的我都不給。”
“你怎可出爾反爾!”長青殿主眉一豎,“我要你何用?”
“你若不要,我只好放你的!”
“轟!”
“砰!”
天地間突然燦開紅蓮若火!
大殿裡瀉出華如蓋!
兩聲巨響同時響起,伴隨著兩道亮剎那席捲大殿,剛纔還朦朧一片的大殿瞬間大放明,照見同時閃現的翩然人影。
一個是孟扶搖,一手扯裂幔,哧啦撕裂聲響裡抓著個沉重的寶鼎就對長青殿主砸過去,手掌間玉白微紅華飛越,映得眉目凜然生豔。
一個是帝非天,一掌轟掉九儀大殿,既兇神惡煞又風姿優雅的闖了進來,另一隻手拖拖拽拽很多人,不讓他們走也不讓他們近,口中猶自輕鬆笑道:“算你聰明,沒上了這廝惡當。”
他單手抵著一藍高冠男子,兩人似乎正在對掌,腦後長髮卻還在如有生命一般的飄著,牽引著無數灰黑的影子,纏繞著一羣各異的人們。
孟扶搖不認識這些人,雷卻看得有些嫉妒,這個帝非天實在神異近妖了,以一人之力,便纏戰了長青神殿的大部分天王長老!
白虹貫越天際,凌厲得似乎要將整個大殿劈裂,孟扶搖含怒一擊殺氣凌空,長青殿主卻只冷笑一聲,手指一彈,清空錚然一聲,那砸過來的似乎要扁天地的金鼎,突然就化爲金消弭於天地間。
卻還有一截金未滅,直襲孟扶搖臆間,孟扶搖大仰倒飛避過,姿飄然若無,然而那金突然一分千條,柵欄般將籠罩,孟扶搖手指一甩,五指若蓮紅閃耀,將那金柵欄彈滅,卻仍有其中一條,神出鬼沒擊上左臂。
鮮激,飛越丈許,落在玉階之上,混合著那金之雨,夾在淡紫桐花之間彩明豔。
滿殿的人都震了震,連帝非天都偏頭看了看。
他眼神有些驚訝,也有不甘——自己睡了太久了,以至於沒有進境,一路打過來,現在連個天機都能纏住他,竟沒有機會和這樣的神通一會,實在是倒退了。
人生裡不能和強敵一戰,該是多麼憾的事!
“金剛還我!”他突然斷喝。
戰北野立即將一直在他肩頭的金剛給扔了出去。
五彩斑斕的鳥兒在半空劃過,所有人都躍起來搶,長青殿主也似乎想手,卻猶豫了一下。
他臉上青氣連閃,變幻得甚是可怖,但此時正是混戰一團,無人注意。
帝非天手去招金剛,立即有兩個老者躍起去搶,一人青面白髮,戴著修羅面,出來的容貌十分猙獰,另一人寬厚,袍盡飾大蛇,行間沉悶有聲,震得半座大殿都似嗡嗡作響。
“阿修羅王,呼羅迦王!”一直和帝非天對掌的藍男子迦樓羅王大喝道,“那是巫神真魂,務必殺之!”
他話音未落,兩條人影竄了出來,黑白兩道影一閃,半空中鏗然一架各自落地,阿修羅王和呼羅迦王被震退,金剛已經落帝非天掌中。
呼羅迦王聲音大得好比打雷:“雷,谷一迭,你們竟然助紂爲!
“我有出手麼?”雷聲音比他更大,走近點直可被吵聾,“我突然覺得這塊地方涼快,想站在這裡而已。”
他站在那裡,門板一樣寬厚的材,正好擋了路。
“我不喜歡以衆凌寡。”谷一迭卻不狡辯,蹙眉淡淡道,“不管你是誰。”
帝非天眉一揚,和迦樓羅王一直抵著的手掌突然一手指,隨即笑道:“爺給你玩個新鮮的。”
迦樓羅王覺到掌心似有異,趕手,正在歡喜這死纏了他很久的傢伙怎麼肯放開他了,一轉眼見帝非天袖一劃,在這四面爲敵的大殿之上劃出一塊無人可進的疆域,笑道:“等下來教訓你。”
隨即擡眼看雷和谷一迭,道:“喂,給爺護法。”
“俺怎麼繞來繞去,竟然去幫他呢?”雷困不解的仰首向天想了半晌,得不出答案,也就不管了,大步過去轟然一站,“爺不給你護法,爺就站在這裡!”
谷一迭秀眉皺起,看雷一眼,淡淡道:“你總是好的不學,學壞的。”
雷天,做沒聽見狀……
迦樓羅王皺眉看著準備和金剛合魂的帝非天,心中思量著該如何打算,殿主師兄利用他拖住帝非天的用意,他何嘗不知道,如今聖主失勢,神殿八部和諸長老,除了掌夜叉部的七長老外,和天龍兩部之外,大多都已經私下向他效忠,他又何必不珍惜自己,傷損實力,和帝非天等人戰個你死我活?
心中一,又擡眼看了看長青殿主,他最近眉宇間青氣閃現不休,離飛昇之期已經不遠了吧?得趕在他飛昇之前,將大位定下來,將來的長青神殿是自己的,有什麼必要爲自己樹這許多敵人?
至於好戰的帝非天嘛……想辦法引他去纏戰師兄好了。
思量已定,他退後一步,向幾位大王使個眼,幾人心領神會,似模似樣的繼續攻擊,卻是有風聲沒力度——反正雷谷一迭名天下,一時收拾不了也是正常的嘛。
雷卻十分鬱悶的翻白眼——還以爲有場大架要打,沒想到這麼怪氣,真是有生以來打過的最沒勁的架……
帝非天這邊架打得詭異,孟扶搖那邊卻步步危機。
且不論大殿底下黑的各部殿軍,單是一個長青殿主,便如巨山滄海,巍巍然橫在面前。
金鼎擲出被長青殿主一袖所化,瑞氣千條傷左臂時,孟扶搖便知道,還是不是他對手,不僅,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是。
帝非天合魂之後或可一戰,但在帝非天合魂這段時間,撐不撐得過去?
何況還有神殿八部,還有一直沒有出手的七長老。
也許,這條命還是要扔在這裡,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快意恩仇,嘯傲長青,有多人可以這般痛快的蹬過長青神殿的大門,有多人可以這般痛快的活過?
這個時節,大宛軍隊,想必已經踏上了穹蒼國土了吧?
你我裂帛三尺,濺一丈,我還你擴疆千里,橫萬計。
足矣!
只是這一刻,還是不能自己的想著,長孫無極在哪裡。
剛纔準備將手進那龍口之時,突然聽見極其細微的一聲聲響,那聲響雖然不是什麼言語,但是來得怪異,不知怎的心中一,沒來由的就停了手。
原以爲是無極,但是無極看見來了,怎麼會不出現?
他是因爲重傷不能出現,還是別的原因?
孟扶搖的心揪著,疼痛和不安若小蛇一般在脈到遊走,游到哪裡哪裡便覺得堵塞般的窒息,勉強鎮定著心神,揚眉冷冷看著長青殿主。
長青殿主更冷的看著。
事到如今,寧可放棄轉世祖師重興神殿的機會,也不能給神殿留下任何患!
他氣息鎖定孟扶搖,突然擡手一抓!
孟扶搖側立起劈空之聲,四面空氣突然如薄紙一般被收,抓裂,發出噼啪之聲。
那團團收的真氣,似要將孟扶搖裹在其中,攥,死!
“呼!”
赤紅的長劍虹彩漫越,一劍橫挑!
“唰!”
玉白十指爲微搖曳,攔空一斬!
空氣微微震了震,連同整個大殿都似乎震了震,戰北野遞出的長劍突然轉了方向,變爲橫拍向孟扶搖心口,孟扶搖攔截的十指也突然上揚,抓向戰北野面門。
兩人都一驚,目一對剎那大力扭,錯而過時各自一個踉蹌,退後三步。
一招間,退。
長青殿主卻出驚異神,他原以爲這一招是可以讓那兩人立即送命的,不想僅僅讓他們退了三步,這一招看似是武功,其實已經用了先祖流轉的神,撕裂空間剎那奪命,普天之下,他曾以爲,除了自己的師弟,迦樓羅王、世人口中的十強第一天機之外,再無人可以接下。
這朵妖蓮,已經這麼強了麼?
那便更不能留了。
雖然驚異,但對於他來說,殺死這裡所有的人還是易如反掌,神人之境,本就天壤之別,否則迦樓羅那麼野心,爲何卻從來不敢直接對他下手?
他冷笑著,又是一彈指。
孟扶搖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不是被擊中暈眩的黑,而是天地當真變黑,彷彿天神突然扯下了黑夜的幕布,或者掌遮擋了天上的日,又或者將這世間所有濃黑的事提煉,一腦的全部傾倒在眼前。
不僅黑,還失去重量。
雲浮之境中的覺重來,但云浮之境中自己還可以漂越,此刻卻覺得,裡的力量被空,頭頂雙肩卻上了無數座大山,那無與倫比的巨大力量得五俱焚眼冒金星,只覺得頭一甜,一口已經噴在地下。
此刻什麼都看不見,心跳如擂鼓,在重下全都似在逆流,瞬間便要裂迸而出,連都似變薄了一些,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微微發紅,那是皮下細管被破,再往後,破的就會是脈,和心臟。
長青神:蒼天之重。
那般沉重的來自借天的力量,世間無人可以抵抗,孟扶搖抖著,手撐在地下,聽見不控制四竄流的聲音,然而死死抵住地面,指甲摳進雲石隙,一步,不退。
四面無比安靜卻又無比喧囂,安靜的是天地,喧囂的是心臟,孟扶搖於拼死抵抗之中,覺到側影子一晃,有人試圖去扶起。
這一扶,重量一半頓時流了過去,孟扶搖子微微一輕,而亡的覺略鬆,勉強一看,幫分擔的果然是戰北野。
男子俊朗烏黑的眉目此刻亦被汗水侵染,在這樣巨之下,一個扶的姿勢做得艱難無比,卻絕不放手。
兩人扶持著,站定,不退。
長青殿主目一閃,剛要再次加,突然瞥見大殿深黑白影子一閃。
兩團小小的影子,似乎在廝打,一路打了過去,其中一隻惡狠狠咬了另一隻一口。
元寶和黑珍珠又打起來了……
長青殿主皺皺眉,略微分了分神,目一轉間忽見黑珍殊一腳將元寶大人踹了出去,直長青殿主。
元寶大人在半空中悽慘哀,直直撞向大殿神像,看那速度,撞上去百分百鼠餅。
長青殿主再次皺眉,長青神百年一隻,歷來是神殿有神示象徵意義的瑞,一旦沒了,於神殿面有損。
他袖微擡,接住元寶大人。
元寶大人一翻,抱住他手指嗚嗚開哭,沒完沒了的表示心裡巨大的激。
長青殿主揮開它,看著手指上黏黏嗒嗒的鼻涕眼淚,嫌棄的手示意取巾帕拭手。
孟扶搖突然衝了出來。
力一鬆,立即毫不停息,風一般卷出來,半空中十指連彈,數十道紅芒四散飛越,攢長青殿主!
紅芒在半空中四散延展,像一朵完全怒放的蓮,將長青殿主裹在正中。
長青殿主冷笑一聲,手掌往下一,那紅芒便瞬間被,削薄。
孟扶搖卻已經到了。
直直撞長青殿主懷中!
長青殿主怒哼一聲,擡手要擲。
孟扶搖卻突然在他懷中打了個滾!
人的清鬱香氣襲而來,子頂在手中的額頭如緞,長青殿主一生未近,剎那間竟然一怔。
他自從得了上代殿主的神,只需心念移,擡手指掌之間便可取人命,天下間也無人敢於近他,這許多年早已不用武功,招式反應都已生疏,孟扶搖撞進他,他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用什麼招式推開。
孟扶搖這一招如果用在天機上,大抵是自找死路,用在高高在上多年的長青殿主上,看似荒唐大膽,卻是再正確不過。
一怔間,在他懷中打滾的孟扶搖突然咧一笑。
這一笑脣間染,看似兇神,出的齒間,卻不知何時叼上了一枚極小的匕首!
隨即順著這一滾猛然甩頭!
“哧!”
匕首在這一甩間烏一亮,閃電般劃過長青殿主前,一抹線,隨匕首劃出深紅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