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捲灰雲,席裹青天。
雲州城外百里,莽莽草坡上營帳延綿不斷,一眼之不盡。
寒風一起,長草斜倒鋪一片波,逆風翻過的草葉作亮,自遠去,仿若清碧湖境一般,刺得人難睜雙眼。
營外兵馬聲沸,六萬鄴齊鐵騎人馬著甲,長槍槊戈,彎弓臂弩,整裝待。
營中四角,十六面黑底金字旌旗順風展揚,明黃錦蘇如水似紋,沿旗碎飛,蒼戾之景中徒添一抹。
中軍行轅簾帳未放,裡間通明,簌簌微塵在外面灑進來的中翻飛輕舞,拂過堅鐵甲,落於利劍薄槍。
玄束腕,狠狠一把拉死。
二寸寬的棉質袍帶,在腰間繫繞數圈,直待雙袍同不留一,才用力打結。
赭質牛皮馬靴上暗龍紋,靴側十二枚緗金固卯,及踝帶,順膝而。
賀喜直腰,寬肩微沉,背轉回帳中一角。
清暗之下,厚帳幕略泛黃漬,獨襯得湛然玄利淡存銀。
他手,取過那劍,手自劍鞘下端一路上去,寒氣滲掌,至柄猶盛,握著劍柄時雙眸一湛,微跳火花,而後猛地將劍一把出。
至玄之暗,似墨非墨,中棱亮直,噙冰帶利。
指沿鋒刃緩緩劃過,腕翻劍,夾著劍鞘走至案邊。
他垂眼。從一旁過硝牛皮,輕輕拂拭劍尖,劍鋒,劍柄,作一不茍。目如火淬劍。
帳外響起腳步聲,中雜鎧甲震之音。
“陛下。”低低的男聲伴著頓甲落膝之聲一併響起。
賀喜側回頭,瞥一眼來人,眸淺沉,墨眉斜揚,“進來。”
謝明遠起,得帳,走至他前幾步。低著頭又了聲:“陛下。”語氣漠漠,擡眼卻又不敢。
賀喜扔了手中皮,一把收劍回鞘,將劍朝他上猛地一扔,而後負手於後,立著他。
謝明遠下意識地以掌接劍,翻轉劍垂至腰側,正要再時卻面恍變,握了劍擡頭去看,見賀喜面不作。正定定看著他。
“此劍還由你來代佩。”賀喜看他半晌,轉去拿甲冑,丟下這麼一句話。
謝明遠低頭看劍,眼中水驀現。“是,陛下。”而後慢慢將劍掛至腰側,垂手待立。
三字中存了何意,不需他道,賀喜自明。
這麼多年來,但凡他在君側,此劍定由他來代佩。
本以爲此生再不能得賀喜之信,卻不料此次隨中寧道軍出兵。至雲州後,他竟又被傳至前。
仍是代佩此劍。
君恩厚重似此,縱是碎骨亦難償。
他手握著劍柄,指尖緩磨其上暗紋,心底之難抑,卻亦難道。
手下去的一瞬。忽覺柄側一溼粘。
他低頭去看。手上帶了一抹赤,眼瞳驟。擡手一聞,面又是大變,慌忙擡眼去正在著甲地賀喜,目順著他肩後一路向下,沿臂劃過,至他甲未蓋的右腕才止。
暗紅之濺起一心之驚。
“陛下!”謝明遠幾大步上前,看著賀喜的後背,聲道:“陛下可是舊傷未好又裂?”
賀喜系甲的作停了一瞬,忽而轉,飛快擡手一把掐住他的,褐眸似寒陡涌,冷聲沉道:“大戰在前,休得胡言語!若軍心,視與敵寇同謀!”
謝明遠微窒,被他扼得再說不出一字,半晌才被放開,急了幾口氣,卻是不怕死地又道:“陛下恙,當傳醫來看!”
“朕地子朕自己清楚。”賀喜猛地一震甲,手拿盔,斜睨他一眼,“十日後便要急攻巍州,此時狄風之部已出瀧州,鄴齊大軍今日必!”停了停,推開他向前走去,背又道:“你若再多一字,便給朕滾回中寧道去!”
謝明遠眉間沉陷,攥了拳跟上去,不再多言,卻是不放心地盯著賀喜的右肩,目不移。
帳外青草熠熠泛,眺目可見遠坡下雄勢浩壯的六萬兵馬,槍劍鐵甲凜凜生威,軍旗槊戈直指蒼青天幕,激沸人心戰。
連日大雨今晨剛停,草混泥香,瀰漫空中。
青天煙雲,金日碧草,黑甲玄盾,雪纓銀槍。
賀喜將盔夾於臂下,大步朝外走去,遠早有人牽馬過來,戰馬鎖甲之凌目而過,一睹俱攝。
他利落扯繮,翻上馬,回頭去看謝明遠,高聲道:“走!”
戰馬鼻息噴啼,原地尥蹄幾下,聞得馬鞭凌空之聲,未及落下時便已揚蹄飛行,踏翻一路草泥,濺起清香紛紛……
將兵見聖駕已至,士氣更是昂揚,舉槍連呼“陛下”數聲,待賀喜馬及軍前才止。
賀喜馭馬,行過陣前,目一路橫掃諸行將兵,心隨軍而涌,眸間爍爍,似火在燃。
待要傳令兵之時,挑眸卻見營間有人疾馳而來。
他撥轉馬轡,轉相向,驅馬輕跑幾步,見那人近勒繮之時皺眉道:“何事?”
來人急著下馬,將手中信報呈至前,滿額皆是汗,口中道:“中宛燕朗大軍昨夜自谷蒙山東營向北撤離。”
賀喜聞言面遽變,迅又掃一眼信報,眼中火苗燦燦,深吸一口氣,又看向來人。低聲道:“斥候勘驗無誤?燕朗當真棄谷蒙山向北?”
來人飛快地點頭,“定不敢對陛下有欺!”
賀喜扯繮回馬,轉頭向後人馬巨陣,目頗爲複雜,握著馬繮的手指指節盤突。陣陣青。
中宛燕朗大軍,棄谷蒙山向北。
一把攥掌中信報,閉了閉眼,再睜開,雙眸被火燒得烈紅。
心在搖。
鄴齊大軍踞東以守,久久不以西進,正是因燕朗之部一直駐守谷蒙山不離。
天險奇兵,不敢冒犯。
因是才允了邰之請。與狄風共伐巍州南岵殘部,若勝,則鄴齊佔巍州重鎮之地、南岵帝室之財;若敗,則邰鄴齊二軍共分其損。
可現在竟聞得,谷蒙山無守兵。
怎能不心!
賀喜又深吸幾口氣,擡頭迎風,向遠方山巒連峰,尖雲霧似仙境。
可逆風將心間火種一吹即起。
婪疆之慾如熊熊大火,瞬時燃遍整個腔。
再也止不住撲不滅。
雲州至巍州以東,本也只用五天便可急至。而狄風徒留十日與鄴齊大軍,便還有五天時間可以空出……
若是先行向西疾進,越谷蒙山取賓州,而後再日夜奔赴南下。與狄風合伐巍州,如是則能雙利皆佔!
賀喜目漸回,又向兵強馬壯的鄴齊騎軍陣容
五日疾取賓州,五日南下伐巍,以他手下軍之驍勇果決,絕對來得及!
他猛地揚鞭疾行,奔回陣前,傳將至駕側。吩咐衆人道:“調軍轉向,馬不停人不歇,直向谷蒙山!”
衆將皆訝,可卻不敢開口質疑,領命下去,傳至軍中各營伍什。不消一刻。六萬馬陣甲翻槍移,齊齊掉頭向西。嚴待以令。
賀喜執槍策馬,疾掃陣前之草,銀槍薄刃劃斷數尺碧波,濺起草漬片片,利刃之尖碎草滿沾,翻肘豎槍,揚指天際,對陣高聲喝道:“走!”
數萬鐵蹄踏地,草滅泥飛,漫山遍野爲之抖,天邊煙雲捲風而散,烈日灑黑甲利槍,折暫盲之。
槊戈逆風,人馬向西!
巍州以西八十里,叢木林間漆黑霾,邰大軍三萬人馬伏於其間,噤聲不。
一個人影自遠黑而來,不敢點火明路,步子極慢,半晌才至側翼之後,低了聲音隨手拽人問道:“狄帥何在?”
“陣後暫歇。”
那人鬆了手,沿著側翼陣邊急急往後而去。
松石之間,狄風棄馬於旁,屈膝坐於突地之上,手撐在膝間,頭微微垂著。
“將軍!”
一小聲急喚將他瞬時驚醒。
狄風驀然睜眼,眼角凝,藉著樹下稀疏月影仔細辨認,見是方愷,不由擡手抹了一把臉,低聲道:“何事如此慌張?”
方愷湊過來,坐在他旁,扔下手中短劍,皺眉道:“至今未見鄴齊大軍一人一馬,將軍不擔心麼?”
狄風挑了一側眉,低眼不語。
約於今晨齊攻巍州郊野南岵大營,卻遲遲不聞鄴齊軍馬人聲,如何能不擔心。
可他心中卻知,那人絕非言而無信之人,既是應了邰之請,就斷無不一信而不至之理。
因而縱是不見鄴齊大軍,他依然命麾下風聖軍將士在此伏候,仍按先前計議行事。
可若是鄴齊六萬大軍不至,他手下這三萬人馬,絕無可能對南岵十萬大營奇襲而勝……
正兀自沉思之時,又聽方愷在一側不放心地道:“將軍……若是天明還不見鄴齊人馬,便先帶弟兄們回瀧州大營罷!”
狄風偏頭看他一眼,反問道:“可有派斥候再去察探?”
方愷點頭,道:“幾個時辰前才又派出一撥,只是現下還未有人回報狄風手自地上扯起一草,拈在指間,繞了又繞.半晌才又道:“再等等。”
方愷扭過頭,正要開口再言,待瞧見狄風地作時,便又閉了,不再說話。
只有張不放心時。狄風纔會這樣。
跟在狄風邊這麼多年,似此時之舉,他只見得不過二三次。
心中低嘆,縱是有話也不敢再說,就這麼坐著,擡頭凝視天邊,看著天際自墨黑至漸白,待耐心將被磨失殆盡時。忽聞遠有人下馬之聲。
方愷立即起站穩,待那斥候兵跑近之時,上前一把抓住人便問道:“如何?”
那斥候彎腰氣,滿面都是汗漬,累得半晌才說出話來:“來……來了……”
狄風聞言挑眉,眼中綻。
方愷亦是面大喜,一下子放了那人,“鄴齊大軍來了?現在何?”
斥候兵又大了幾口氣,急著擺手,面且急且怯。開口道:“不是鄴齊大軍,是中宛騎兵!”
狄風猛地起,眉似川鎖,似是不信。“什麼?”
“中宛騎兵,燕字帥旗……”斥候聲音愈低,回指西,“約有數萬之衆,直向瀧州邰大營而行!”
方愷面僵白,狠狠向地下啐了一口,怒道:“這他孃的算怎麼回事?”上前又扯住斥候小兵,大聲責問道:“鄴齊大軍呢?”
斥候兵低頭而搖。咬牙道:“至今猶未見一人一馬……”
狄風面陡然變黑,眼中黯邃至深,扯過馬繮,擡腳便往陣前行去。
方愷用力推了那斥候兵一把,彎腰拾起地上短劍,跟在狄風後。急道:“將軍?”
千算萬算沒想得到。中宛大軍竟會夜行陡現!
幾日前聞得燕朗率軍北上,又怎會突然出現於瀧州以東!
邰瀧州大營傾巢而出。此時營空無人馬,若是中宛大軍撲營而空,定會直襲瀧州城……
城數千運糧百姓仍在,倒要如何是好!
狄風腳下一停,驟然轉,看向方愷,低聲道:“你率軍疾回,莫過大營,直接城!瀧州城防堅固耐守,只要有二三萬將兵在拒敵,便是十萬之衆圍城亦難攻克!”
“怕是還未回去,中宛騎兵便已先至!”方愷將牙咬得咯咯響,短劍在雙手間換來換去。
狄風擡頭瞥一眼將亮天,沉眉片刻,又對他道:“點五千人馬,我親自去阻燕朗之部,延其疾進之,你率其餘人馬火回瀧州城!”
方愷乍然愣住,“將
廣袤平原之上,五千對數萬爲阻戰,縱是狄風亦難言易……更何況南岵大營離之不遠,若聞近戰之聲,派兵前去助中宛大軍,則是雪上加霜!
“將軍怎可冒此風險!”方愷疾聲道,擋在狄風前。
狄風一掌格開他,怒道:“休要多言!你再耽誤一刻,軍法置!”大步朝前走去,幾步後又停,回頭低聲喝道:“五千人馬與我,現下便去點!”
方愷在原地僵了一陣兒,被狄風以掌狠推地心口火辣辣地疼,看著他漸遠的背影,呼吸竟也變得困難起來,腳似千鈞之沉,半晌才轉而退,去點人馬與他。
狄風自馬側取盔戴上,擡頭向遠飛集結地兵馬,一沉眉,上馬後勒繮在原地小繞一圈,而後驀地揚鞭朝陣前奔去。
五千馬陣齊整待令,都是隨他征戰多年的風聖軍將兵,個個肩上都是赫赫戰功,甲冑鮮明,槍劍刃亮,肅穩馭馬而立。
狄風槍在手,驅馬至陣前,目徐徐掃過這些將士們,心底陡然一燙,似被火燎,刺辣辣地痛,穩了穩心神,才高聲道:“中宛大軍意襲營,我等爲先鋒前去阻戰,其後定有鄴齊大軍來助!”
方愷在遠聽見此言,心猛地朝下一跌,膝間險些不穩。
不知爲何,鼻腔忽然酸起來,上前去攔時,卻見前方五千人馬已然蹄踏濺塵,隨著陣前狄風黑甲急行之影揚鞭奔馳而去。
銀槍之尖似冰而亮,迎著初升朝疾遠去。恍恍之間,眼中逐漸模糊起來,冰茫隨日漾開,不消多時便再也看不見。
他回,將其餘人馬飛快點好排陣。自己上馬在前,持搶高喝道:“將軍有令,急回瀧州!”
山地陡震,幾萬人馬如狂風襲原一般朝西行去,兩面雁行陣翼斜張而開,似鷹翱翔,展傲湛天平原。
狄風於陣前聽見後遠馬行之聲,不回頭遙。見黑甲陣背行愈遠,這才略展眉頭,回猛地鞭,領陣向北疾行,口中高喝道:“若能再快三分,人人功加一等!”
五千將士揚鞭馬之聲響徹天際,風聲簌簌土飛揚,塵口鼻,逆風疾行,眼前之看不清辨不穩。惟一能見的便是前方狄風手中一直高擎著的銀槍之尖!
日頭愈升愈高,照散晨間濃霧。
塵落霧散之時,遠遠便見前方湖面之
似湖非湖,只有片片相連、綿延不斷地銀甲才能折出如此強!
中宛騎兵巨陣似移的小湖一般自遠疾迫近。其間三面高高豎起的白底黑字燕字帥旗,於這耀人眼目地銀之中,更是醒目!
狄風眼皮一跳,驀地咬牙,勒繮轉向,手中長槍橫擺向右,領軍急轉,往中宛騎陣側後方行去。
三百步之差。中宛大軍已見其後風聖軍馬陣,一陣。
“臂弩!”狄風狂喝一聲!
邰將士們齊齊扔繮,任戰馬獨自前馳,而自上弩矢以待前方之令。
二百步之差,中宛大軍疾停,紛紛掉轉向後。
風過耳目。戰馬狂奔而癜。人不能止,手中弩矢左右搖擺不休。非得青了拳才穩得住。
一百五十步之差,中宛騎兵側翼分兵揚鞭,直衝風聖軍而來
“放矢!”狄風手中長槍落下,聲似洪濤!
五千臂弩齊齊而震,弩矢鏃尖雪亮紛,如雨幕一般躍天而下,正落於中宛騎兵側翼!
馬翻人倒,一隔去數人生。
一百步之差,中宛大軍前後兩翼遽轉,挽弓而上。
“再放!”狄風長槍二落,厲聲又令!
千矢再至,馬嘶哀鳴之聲響平原大地,腥味濃洌撲鼻。
狄風深吸一口氣,猛地馳轉向東,回高喝道:“掉頭!向江南面的祭百坡疾行!”
五千將士俯按繮,拼命將朝前猛衝地戰馬勒轉掉頭,順著卷沙而過的平原狂風往南行去!
後中宛大軍已,無人能料到竟會在此邰騎兵突襲,過了數瞬才重整馬陣,而後人馬都似瘋了一般,齊齊掉頭狂追而來,誓要報先前之仇!
風在鳴,地在,一步一踏,二步一踏生死。
狄風狠狠鞭策馬,在前領陣疾奔馳,口鼻中已灌滿了沙土,嗆得呼吸不得,卻不能停,也沒法停!
只有將中宛騎兵遠遠背行引開,才能讓方愷麾下兩萬多人佔得時利,回城駐防!
五千將士們地命此時此刻攥於他手中,後數萬中宛大軍越追越近,惟一能求生的希便只在南面百里的祭百坡。
過了祭百坡,便是巍州多山地貌,中宛騎兵優勢再佔不得,想要追剿千人之衆便是難事!
而且……
祭百坡之後更是鄴齊大軍將至的必經之路,只要賀喜能率軍趕到,那便能與他合力抵住中宛騎兵之攻,哪怕南岵出兵亦不俱!
馬行飛快,百里之距將過,前方祭百坡遠遠在現,後中宛大軍的馬踏人吼之聲亦是更近。
狄風右手掌繮握槍,騰出左手飛快地抹了一把眼前塵沙,又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甲下膛火熱滾燙,心在狂跳,直朝前去
遠方目之所及之,無人無馬,更不見鄴齊大軍的半面軍旗。
狂跳地心驟停,腔沸凝止。
他急急了幾口氣,手攥了繮繩,臉上在搐。人幾要翻至馬下,費力俯馬,才下了心中冰棱相刺之,掌間虎口微裂,有滲出。染紅馬繮一寸。
五千人馬疾行至祭百坡上,前方谷口窄,旁有蒼藤,一派蕭索之象。
狄風於馬上轉回,已能看見不遠中宛大軍的銀甲之,不由心生急火,四橫掃一番,驀地橫槍向前。勒令全數人馬,高聲喝道:“谷後劍砍斷藤木,上帶了火摺子地盡數燃著焚木!”
以火阻戰,下之下策。
若是於此縱火,擋了中宛大軍也擋了風聖軍自己,如若南岵出兵自谷後來襲,亦是一敗而死。
但此時此刻,不能退便只能進,能擋一時是一時,莫論何人。都想不出更好地良策來了!
五千將士們縱有不甘亦無它法,只得前後驅馬而過,紛紛劍砍斷道邊木枝藤丫,先行過谷地人早已棄馬不顧。轉力斬斷更多的枝藤,拼命朝谷口堆。
狄風居於最後,手持長槍將遍地斷枝掃聚堆,滿腔滿眼都是火,手在抖心在,眼這五千名同他出生死多年地將士們,一心蒼涼不可耐。
到底是……
錯信了。
虎口裂槍而痛,然心更痛。
後殺嚎之聲更響。回頭便見中宛騎兵前鋒已過祭百坡,凜凜銀槍之尖直指谷口。
狄風驀地回,對仍在斬枝堆藤的將士們高聲喝道:“點火!”
站在谷口地士兵們出火摺子,眼前方疾行而來地中宛騎兵,眸間俱是怒火,卻遲遲不點火燃木。
甚有幾人已回去拉馬。想要出谷再同中宛騎兵一戰!
狄風急策馬至另一頭未來得及堆藤之。拼命用力砍斷幾枝突出來地枝丫,長槍指前。而後又大喝一聲:“若有想出谷者,都從我上踏過去!點火!”
吹火落折,火星四濺,青赤淺苗木而燃,熊熊火焰自那一頭簇然騰起,一路直燒而來!
狄風眼角餘瞥見中宛騎兵銀甲及近,這才收槍,一拽馬繮,策馬翻過眼前尚未燃至地枝藤,得谷口另一側。
馬蹄揚踏之時,甲冑之下輕脆一聲玉裂之聲,有沿甲落掉地。
前方火焰娑娑而燃,下一瞬便至後。
他驀然回,過那火焰遽升青煙看過去。
那一側地砂石地上,白玉清明亮,在火下格外耀人
狄。。細碎瓶紋。雙鵰麒麟。
玄綬遇火便著,瞬時燃焦炭。
他心底陡然痛得一,想也未想,反策馬,揚鞭翻火而過!
“將軍!”“將軍!”“將軍!”……
將士們在他後大聲狂,聲嘶力竭,窮盡其力,聲響震耳。
可他卻是聽不見。
未及下馬拾玉,遠便傳來弦錚箭嘯之聲,馬兒前蹄一屈,哀鳴一聲,轟然跪地而倒。
他從馬上滾落,甲冑重重磕在砂石地之上,盔翻纓掉,手背上的皮破一片。
蒼水白玉,近在眼前。
後火焰越燃越高,將士們泣高呼之聲穿過煙霧,久久不休。
他咬牙,費力跪起,手去拾那玉。
又是一聲箭嘯。
右足踝間劇痛,鏃尖骨而裂。
他深吸一口氣,一把握那玉,子歪倒至一側。
渾俱疲,心間亦乏。
眼前煙霧繚繞,耳邊嗡嗡作鳴,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見。
惟一能看清地就只有那一雙眼一張脣,惟一能聽見的便只有那一句句一聲聲。
地手那麼溫地過他的腰。
笑,開口。
保你平安。
眼眶泛紅,卻還在笑。
許你千傾良田,再也不你征戰之苦。
上甲冑被火薰得滾燙,約可見其後有幾名將士手持長槍躍火而出,擋在他前。有槍鳴,有劍響,有濺落,有人在嚎有人在笑。
口猝然一痛,又有箭至。
他咬牙,眼皮卻沉,終是抵不過濃濃乏意,緩緩闔了下來。
掌間蒼水玉,冰涼沁心。
臣一生不卸甲冑,不離陛下。
不離陛下。
不離陛下。
若是他離了,可還有人能護得了。
可還有人能陪這麼多年。
可還有人能知其實,不過只是個子。
恍恍之間,人又回至西苑林間,翠木碧天,鳥鳴人笑,在馬兒上,眸亮燦,衝著他笑,那麼。
扶著,一生都不鬆手。
原來只道,這一生竟是這麼長,竟是這麼苦。
卻不知
其實這一生,卻是這麼短,卻是這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