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彥面上神陡變,張口不能言,半晌才斷斷續續吐出幾字:“陛下慎思……以天子之出征中宛,倘是……”
“天子之?”英歡眸驟涌,打斷他,聲音愈冷,“許卿想說的,可是子之?”
廖峻本來亦要開口勸阻,可聞得此言,間不由一時梗窒,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因子之。
開國至今,以子之而登帝位的僅一人而已,本已是諸事萬難,又怎能同意駕親征!
可此話被先行一堵,便覺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開口以諫。
英歡眸火漸熄,水凝冰,冷掃二人,而後道:“除卻朕,此時誰還能命十一萬軍止步,誰還能令三將聽命於一人?!”
二人面一沉,皆是默然不語。
邰軍驍悍難馭,各路之間亦是時常相輕,非負赫赫戰功之沙場名帥不能統幾路軍於麾下;更何況此時大軍之激憤不可,在京諸將又有誰人能止其哀狄風戰逝之痛、斷其爲之報仇之念?!
惟天子之威,方可震懾怒痛仇躁大軍,方可統三部於一麾之下!
駕親征。
此舉縱是險難重重,也再無比這更好的選擇。
許彥沉思片刻,終是略一點頭,“陛下親征可矣,然此事還需二府衆臣從長計議。”
此言猶如火上澆油,瞬時高了心間怒火。
英歡寒笑一聲。低聲喝道:“從長計議?!十一萬大軍正馬不停蹄日夜東進,拖一刻便多一分險!朕意已決,非駕親征不可!”
誓要,阻大軍東進之步,振軍將兵士氣。奪所失重鎮城州!
邰軍、各路悍將,絕不可能毀於一帥之逝!
許彥皺眉言,卻被廖峻在側拉了一把,他知英歡此時怒火正旺、心中正痛,親征繁雜諸事作不得一點思量,因是不敢再多言,只點了點頭,遵道:“臣等明白了。”
先應聖意。待上怒漸平,再詳議親征諸事細末。
英歡閉了閉眼,間乾燥疼痛,說不出話來,擡手飛快一擺,示意幾人出去。
許廖二人行禮而退,曾參商面一直驚不能定,待瞧見英歡遣臣退殿,便慌忙跟著行了禮,就要退下。
此等軍機大事。英歡竟是不加攔斥,從頭到尾都留在殿中聽了個明明白白,心中是且惶恐且驚怯。
英歡睜眼,見要離。不由展袖輕揮,眼中之盡滅,低聲道:“參商留下。”
曾參商停住不退,慢慢擡頭。
見英歡倚在案旁一側,臉蒼慘無,眉頭蹙而不展,過了好半晌,才緩緩一彎角。
笑意頗寒。藏萬般傷。
眼眶一酸,幾落淚,可前子眼底卻是乾涸無水,只淡淡看一眼,便輕聲道:“哭什麼。”纖眉似墨橫飛,又道:“過來。朕有話問你。”
曾參商上前一步。足踏青磚暖。
金茫灩灩,碎覆靴面。
大曆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東線喪報抵京,左金吾衛大將軍狄風戰死,上爲之慟,輟朝一日,以示哀思。
尚書右僕兼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聞之,告病歸府,不視朝事,縱有詔至,亦不趨覲。
三十日,上詔諭駕親征,舉國震;樞府急數令至東面軍中,命大軍駐越州以恭聖駕,大軍乃止不進。
四月二日,諭葬狄風於西苑之郊,配饗帝室宗廟,諡武國公。新芽,風漣輕波。
大將軍狄府,掠影清寒,蕭索條條,白幔縞素落,一派哀穆之象。
沈無塵著素袍,一路慢行,穿堂而過,往府中後院走去。
步履沉沉,一如其心。
狄府無眷,下人不多,有丫鬟,多數人都認得他,此時見了他也只是噙淚而嘆,不問亦不阻,任他而行。
後院之中,蒼木排繞月,其間有石桌及凳,草新,鮮綠之生機盎然,直侵人心。
他眼眸微闔,腳下略滯,半晌才挪過去,袍坐於一側。
廣袖落桌,醇酒一瓶輕輕而置。
一擡眼,恍恍之間便見那黑袍毅眉,正盯著他笑。
近在咫尺。
好似當年。
他心口驟,握著酒瓶的手一,瓊釀灑桌,漸漸沒石上裂紋中,殘順桌而淌,濺至腳下。
碧草千千,驕順樹而落,暖化了那一年之醉。
瓊林宴,初相見。
十三年前的四月一日,金明池瓊林宴開,上幸池苑,與新科進士同飲,觀諸軍百戲。
宴上歡歌笑語,伶如花,嫣嫣生姿,玉瓊釀飲之不盡。
進士科一甲,第一人及第,三元在,豔之下,再無旁人能勝得過他地彩頭。
曠傲如他,桀似斷涯,有萬志不可藏,直待一展鴻圖。
錦玉帶數衆之中,一人一馬,黑袍黑靴,緩緩而過,直至前而下,便再也未離。
一雙黯沉似墨的眼,自始自終不曾過旁人旁,只是看著高高在上的那一人。
子年輕之亮比驕,笑也作傲,貴氣自而出。一舉手一投足,都帶了帝王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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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不讓人爲之折服。
那男子形筆,穩而帶戾,可看向的目,卻是那般溫……雖是忍而又敬重。然他一眼便知,那目存了何意。
不好奇起來。
飲酒觀人,那人看,他看那人,一杯連著一杯,直待醉意朦朧竟也不自知。
宴散而退,他走在最後,未及百步人便歪了將倒。
後有人推他一把。低笑聲起。
他腳下似棉絮,卻強撐醉,轉頭去看,一眼便撞進那雙墨黑眸子。
那人盯著他,微微在笑,似是自言自語一般,低聲道,好一個不會飲酒的狀元郎……
他瞇著眼看過去,頭陣陣暈,口中卻下意識地道。在下姓沈,雙名無塵,草字子曠,兄臺貴……貴姓?
狄。
那人道出一字。角揚得更高,又道,狄風。
他滿腔醉意瞬時消祛一半,腦中陡明,挑眉睜眼,詫然道,你……你便是那個年將軍!
年僅二十便拜遊騎將軍,統軍徵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國中誰人不知狄風之名!
原以爲定是個悍戾似修羅般地人,卻不料
竟是這般沉穩不驕,剛之氣盡斂於。
才驚言而出,腹中酒勁便翻滾起來,忍不住一彎腰。側狂嘔。污穢之濺至眼前黑靴之上。
翻山倒海的搐幾要讓他昏厥,背上落下一隻大掌。頭頂響起那人忍著笑的沉嘆聲
你這狀元郎,酒量當真是差勁極了……
石桌之上酒滴未乾,醇香之氣漸漸飄起,於空中輕。
沈無塵指,抹去瓶口殘酒,擡眼去看石桌那頭,空空如也,眸中一黯,隨即低笑道:“在朝十三年矣,就只有當年在你面前,出過這麼一次醜。”
只那一次狼狽,便被狄風笑了好幾年。
天下文章第一人,京中閨秀夢裡人,卻是個不會飲酒的狀元郎。
從此只消狄風在京,便帶了他到作飲,品遍了京中酒樓種種佳釀。
再也未曾因醉而吐過。
次次酒酣之時,總道真言,總展真心。
……將來若有一死,寧願埋骨沙場,方是大丈夫所終之道。
他耳邊震震,心底一,仍是低笑,“現如今,你可是遂了長久以來的心願了……”
戰而死,被中宛將兵投江,寸骨不存,縱是死了,他也難見骸一眼。
西苑之郊作冠冢。
他未曾去祭,有甚好祭地?不過只是一堆而已,到底不是那個人。
曾說要待鶴皮時一起笑論二人一生功過,卻不料,那人竟然先他這麼多步而走。
諡武國公。
赫赫功名,他確也比不上。
只是不知待他百年之後,又會被諡何號。
卻也不再重要,那人既已不在,他還能和誰去比。
那一年那一眼,那一場忍存的目,至今記憶猶新。
沈無塵握住酒瓶,又倒一點酒至石桌那頭,沉沉垂下眼,笑意漸散,低聲道:“爲而死,你心中定是笑著的罷……可卻不想想旁人,會不會因你而落淚……”
卻不想想他,聽見這噩耗,心裡會慟什麼樣!
他一早便知,狄風把命都付與了。
一命,一生,一人,全是地。
因是信鄴齊,狄風不會不信;因是鄴齊貪利背盟,狄風至死也不會存疑半分。
心中恨意陡生。
恨狄風爲何要將己命喪於與那人的糾葛之間!
掌中滾燙滾燙,用力攥著酒瓶細頸,薄瓷清脆而裂,隨即片片碎開,利瓷之刃陷進他手心裡,有慢慢滲出。
可卻不覺得痛。
再痛,可比得上狄風之痛?
是刀傷還是槍傷,是中劍還是中矢,死的時候。痛幾何,可又能抵得過心痛?
他想知道,可他卻無人可問
從此往後,再也沒人會帶他四飲酒,再也聽不見那低沉有力的聲音。再也看不見那征塵撲地黑袍之影。
再也沒有,全都空空,正如石桌那頭。
掌中之愈涌愈多,他卻不。
只有這般流,才能不流淚。
只有痛,心才能不痛。
青天碧草新芽,四春機,可他心似孤墳。雪落滿霜。
後響起腳步聲,輕輕地,由遠及近。
沈無塵仍是未,只當是將軍府中過路下人,背而坐,放在石桌上的手緩緩挪了一下。
腳步聲卻是更近,直走到他旁才停。
下一瞬右手便被人握起,倒吸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皺眉,下意識地胳膊,卻被人攥住手腕不讓。轉過頭去看,便見曾參商蹙起的眉尖和含水地雙眼。
想也未想,拈指便去挑他掌間碎瓷,語氣帶怒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不再掙扎。看兩眼,卻是不語。
“手這樣,這幾日要怎麼握筆?”曾參商眼中怒氣橫生,替他挑去碎瓷,然後在上了,終是出塊汗帕,胡在他手上一纏,才狠狠甩下他地胳膊。
沈無塵眼中一冰。不由握了握手,仍是不語。
……還要握筆做什麼?
曾參商擡眼去看,碎瓶酒漬,狼藉一桌,目轉回他臉上,見他又瘦了不。氣不小了些。垂眼輕輕一嘆,轉了*上石桌一側。低聲道:“你稱病在府多日,朝中何樣,廖相忙何樣,你可知曉?”
沈無塵覆掌於桌,指節僵直,眸冷然。
自是知曉。
可他如何能在此時都堂治事,又如何平得下心來!
曾參商再看他兩眼,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小聲哽咽道:“我知你心裡難,可皇上亦是萬般心痛。你再怨再恨,也不能拿國事來抵……”
東面戰事連連,軍需供給、甲糧草,諸事素來都是他在掌理,此次他告病歸府,政事一概不視,朝中無人能頂得了他之職,幾日來了一鍋粥。
是枉讀了聖賢書了。
自詡忠國民之人,十幾年來於朝事之上勤懇有加,所求不過是能國富民安,可心中所念所求,竟在聽聞狄風戰死的那一瞬,轟然全塌了。
無外乎是,再不信君。
佞臣也罷,罵名也罷,他全認了。
斷是無法在此時回朝視事!
曾參商見他仍是沒反應,眼睛只一側淺草碧地,不亦不開口,不略略有些急,手去輕扯他的袖口,道:“皇上要駕親征,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難道就這樣在一旁看著朝中大……”
沈無塵緩緩收回胳膊,錦涼袖口從手中出。
縱是駕親征又如何,縱是能一舉全滅其餘四國又如何-
可能換得回狄風一命?!
曾參商的手僵在他旁,半晌才收回來,撇開目,擡頭去看樹頂青天白雲,灑樹,晃花了自己地眼。
二人誰都不再開口,與他之間,靜得令人心慌。
微微低頭,垂下眼,手撐在桌沿,過了許久,才淡淡開口道:“皇上駕親征,點我伴駕隨行……”
沈無塵聞言一震,臉遽變,眼瞳似針茫,擡頭看向,疾聲道:“你要隨出徵?!”
曾參商也不擡眼,只是慢慢點了下頭。
他驀然起,一把拉過地手,眼中冰火融,高聲怒道:“何時之事,我爲何不知?!”
拼命掙扎,卻引得他攥得更,不由又來了氣,瞪著他,亦是高聲怒道:“相爺稱病不視朝事,自是不知!”
沈無塵口急劇起伏,眼底似火一般的紅,一把甩開地手,二話不說。大步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在他後急,卻換不回他一字半語,不擡腳追了上去,“你站住!”
他腳下飛也似地,沒多久便出了將軍府。高聲狄府下人將馬牽來,也不看,自顧自地翻上馬,狠狠一揚鞭,便朝皇城之向狂奔而去!
瘋了!
曾參商心間暗罵一聲,飛快地尋來自己地馬,亦是上馬揚鞭,直直追他而去。
二人二馬。一前一後,自城南向北一路疾馳,引來無數人等駐足觀看。
過宣德門,直衝,至街下馬道前十步,沈無塵才猛地勒繮止步,下馬收鞭,一張臉黑沉無,大步便往景歡殿行去。
宣祗引路舍人見了他,面上盡是驚。待他了中才想起要攔,急急追上去,“相爺……皇上……”
沈無塵不語不回頭,袍被風鼓。步行飛快,黯青宮磚在他腳下排排疾逝,不消一刻便到了景歡殿前。
他這纔回頭,“我要見皇上。” ωωω ⊕Tтkд n ⊕C〇
舍人慌忙上階去叩,不多時便又下來,“相爺請……”
話未說完,沈無塵便越過他,幾大步躍階而上。待宮人推開殿門,飛快邁檻而進。
得殿,擡眼便見英歡人坐於案之後,正盯著他看。沈無塵上前幾步至案前,袍便跪,膝蓋磕地之聲重響殿殿外。而後垂下頭。低聲道:“陛下。”
“病好了?”英歡開口,著他。目平然,面不帶。
他雙手撐於地,頭得極低,“……好了。”
英歡看他半晌,微一闔眸,遮去眼中黯,輕聲道:“既是好了,明日便回都堂掌印,廖峻這幾日都快累垮了。”
沈無塵擡頭,看一眼,猛地以頭叩地,“臣懇請陛下留曾參商在朝,收回點隨駕出征之令……”
英歡擡睫以,“沈無塵,傲然似你,竟會因而低頭……倒也難得。”彎脣冷笑,“可朕若是不帶走,朝中諸多軍需雜政,只怕你仍是會冷眼而觀,拒之不問!”
他前額著冰冰涼的殿磚,伏在地上的手在狂抖,“陛下,臣求陛下了……”
英歡臉微變,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一字來,怔了一瞬,才緩緩起,下案走來,至他前而停,“起來。”
沈無塵仍是叩地不起,“……懇陛下應臣之請!”
他已失了狄風,如何能再失了!
英歡低眼看他,“心中恨朕?”
他不語,又道:“求陛下留曾參商在朝……”
英歡後挪兩步,著他地目冷熱相雜、諸錯,良久才慢聲道:“朕駕親征,朝中政事軍務非你不能爲……以你此時心中傷憤意,怕是恨不得讓朕死於此役罷?”
沈無塵渾都在,聲音啞沉,“臣斷不敢作如是想!還陛下莫要點隨駕……”
“若不帶至東線軍前,”長睫驀揚,眸火亮,“你怎會盡心盡力佐理朝政?朕又如何能放心將朝中諸事都付與你?”
他雙手攥起,終是擡起頭,對上地目,咬牙道:“陛下是一定要帶走?”
英歡點頭,下微擡,眼中灼燃,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朝中無事,便無礙;朝中若有意外,你這一生都別想再見一眼。”
以沈無塵於朝中之、肱重臣之材,若想在駕親征時翻手覆政,怕也不是難事。
狄風已死,除了曾參商,還有何人何能要挾得了他!
恨也罷,怨也罷,說狠心也罷,怒腕毒也罷
江山天下,國事最重,亦沒得選擇!
沈無塵渾在沸涌,心間卻涼寒似冰,膝間已麻,半晌才了,慢慢起,站穩,低頭,開口道:“臣明日便回朝視事。”
英歡轉,手去撐案之沿,閉了閉眼,才輕聲道:“退下罷。”
臉慘白,脣縞素,眉尖攢蹙。再不多言。
沈無塵二話不說。退殿而出,轉飛快便沿原路而回。
心已然麻木,作不得任何思量,腦中只知,朝中無事。才無礙……
拳攥骨,朝中無事,才無礙!
人出街,未及牽馬,遠遠便見曾參商站在朱漆杈子下,定定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斂去眼中怒火,隔了半瞬。才大步朝走過去,看進眼底,冷冷道:“伴駕親征,你倒似事外人一般,難道就不擔心自己安危!”
曾參商匆匆跟上他的腳步,小聲道:“我……我是自己要求隨皇上出征的!”
沈無塵驀然回頭,瞪向,眼中怒火又燃,“你當我蠢?往後想在我面前說謊話,先練練再開口!”
曾參商微微皺眉。不解他何故如此怒,忍了忍,才心平氣和對他道:“真是我自己先提,皇上才允地。”
沈無塵冷眼回頭。不管,自己直直往前走。
小嘆一口氣,左右看看無人,便飛快地去拽他地袖口,小心翼翼道:“我騙所有人,也不會騙你……”
他子微僵,腳下一停,回看。眼中火漸熄,水漸涌,半晌才嘆道:“你……”
卻說不下去。
天下僅此一人,能讓他思慮反覆,求卻不得,心爲之念。卻終是護不住。
然也……定是不需他護。
只消一想。便又來了氣,他目轉冷。謔道:“我知你敬服,便是要你去死,你也不屑一慮!”
就同狄風一樣!
心底一揪一,又開始作痛。
曾參商訕訕然地跟在他後面,小聲笑道:“相爺胡說什麼呢……”
沈無塵板著一張臉,自去牽馬,待翻上馬將行之時,馬轡卻被在下一把拉住。
他皺眉,“作甚麼?鬆手!”
仰起小臉,也不論此時還在街上,咧了咧,衝他道:“相爺不爲我餞行麼?好歹……請我過府飲頓酒罷?”
沈無塵看著這難得一見地燦笑,心頭不一,手一鬆繮,朝後看一眼地馬,輕嘆一聲,“……從來不喜飲酒之人,此時說甚麼飲酒。”
曾參商擡手鼻尖,又是一笑,“從未嘗過醉意若何……不過是想在走之前,做些以往未得機會做的事……”
沈無塵眼微垂,火漸,擡手揚鞭指向後,“……還愣著做甚麼,走啊。”
曾參商笑嘻嘻地反牽馬,上馬後跟在他後,一路緩行,未再怎麼說話,倒顯得甚是乖巧。
回至沈府,沈無塵吩咐下人擺酒至院後花廳,自去換了常服,才帶曾參商過去。
院中花廳外,柳枝倒垂,淺池碧波輕,又是一年春。
曾參商著那垂柳葉,神思一時恍惚起來,腦中憶起一年前,也是此,旁也是這男子,面前也是這麼一桌酒菜。
竟是過得這麼快。
自己未察之時,竟已同他相識一年有餘。
一年中,事事烙心,此時憶起,竟覺難忍亦難捨。
沈無塵袍座,低聲:“又在愣……怎地不過來坐?”
曾參商驀然回神,脣彎而笑,走過來將紅木長背椅往他邊挪過些,挨著他坐下,擡眼看他,見他濃眉斜揚,面略詫,不由笑道:“相爺不喜我在一旁?”
沈無塵定定看半晌,眼中有火輕跳,慢慢搖頭,“喜。”
手拿過酒盅,斟酒至玉杯中,再置於青瓷溫碗中,待酒稍溫,才取杯而出,遞至眼前。
看著他,眼中笑意盈盈,忽而眨了眨眼,也不手接,卻是直接湊上前,以脣杯,直接讓他喂飲酒。
他眼角驟然一,腕間微微一震,看著,心底有火苗竄出,“你今日……”
甚是不對勁。
擡起頭,紅脣一側沾了酒,小舌探出來,輕滾而過,又對他笑笑,“相爺只看,不飲?”
他只覺口滾燙,看著,卻挪不開眼,啞聲道:“飲。”
從不知小小一個作,竟也會如此人。
從不知蠻悍似,竟會對他做出這舉來。
他心底略,撇開眼,又去手斟酒,可剛一,手腕便被下。
手指輕輕按在他的手背上,小聲道:“我替相爺斟……”
依他先前所行,斟酒溫酒,而後取杯,握於手中。
沈無塵側過子,看臉蛋微紅,拿著玉杯卻不給他,不由自己手過去,低笑道:“怎地,連杯酒都不給我?”
曾參商輕輕搖頭,看他一眼,仍是在笑,“我……喂相爺可好?”
他怔然,似是不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卻垂了睫,自己飛快地抿了一口酒,擡手扯過他地袖子,將他往自己這邊拉得近了些,擡眼他,而後湊上去,輕輕吻上他的脣。
舌尖過他地脣間,迫他開口,然後推酒而。
甜辣瓊漿,在二人脣間緩流慢,激起一片戰慄。
沈無塵手,猛地摟過,將扯到自己上,狠狠抱住,低頭反咬的脣,口齒含糊,問道:“你今日到底……”
略微氣,卻手環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進他懷中,眼中亮湛澈,輕聲道:“我……怕此去之後,再不能做這些事……”
他心口驟僵,摟在腰間地手也鬆了些,眸間黯黯,“休要說這種話……”
未及放開時,領口便被輕扯而開,頸間晶涼落下的脣,地舌尖小巧靈活,淺淺滾過他的,而後一路向上,又去他耳垂。
他滿躁熱無比,心中之火似是被加了把柴,自知應當推開,可卻無論如也也鬆不開摟在腰間的手。
子僵在那裡,任吻他咬他,自己忍著不,半晌才啞聲道:“你……莫要再我,不然的話……”
自他前擡頭,手卻下去,探著他下一,輕輕了,眼彎如月而笑,“軍中小兵們出征前都會去煙花柳巷走一遭,免得往後都再無機會嘗此人間極樂……我沒別可去,只得自相爺這裡討一場歡,相爺……肯償我此願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