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路人甲鄭琰
鄭安國來了,與徐樑一樣,也是拖家帶口,鄭靖業也放鄭文博先去驛站等父親。
鄭文博已了個年,倒是個平和的人。見過了父母、弟弟妹妹,他母親王氏看著兒子移不開眼。鄭安國推了王氏一把:“兒子都不認識啦?”王氏吸吸鼻子:“你纔不認識了呢!我的兒子,什麼時候都認得的!”一把將跪地在上的鄭文博給拉了起來。
鄭文博是想一頭扎到母親懷裡的,不過是以跪姿,這纔是正常的久別重逢的母子見面的風格嘛!沒料到王氏把他拉起來摁到懷裡了,登時麪皮臊得通紅。王氏卻不管這些,拉著兒子來去,頭髮、臉蛋、脖子、爪子……
鄭安國咳嗽一聲:“以後見面的時候多著呢,先讓二郎他們見見兄長,多日子沒見啦?”
王氏道:“對對!大郎還認得二郎不?”一一給鄭文博介紹。鄭文博笑道:“娘還認得兒,兒自然也認得弟妹。”一一指了出來,弟弟妹妹們也很高興。
他家兄弟姐妹都是一個媽生的,年齡的差距比較直觀地現在了高上,而且各人還長得各有特。二弟鄭文淵是個小胖子,三弟鄭文奇長著一對招風耳。三個妹妹相貌並不特別出挑,高也是個等差數列。大妹鄭悅今年十三,雖然相貌平平,卻生得一雙好眉,不修不描,渾然天。二妹鄭怡眉間一粒胭脂痣,正在雙眉正中,最是好認。三妹鄭愉年方七歲,是姐妹里長得最好的一個,頷下一顆人痣。
鄭安國欣地道:“一家和睦,這樣纔好呢。好啦,讓你母親和弟妹們都歇著去,我有話要問你。”
王氏帶著兒下去了。
鄭安國細問鄭文博:“徐樑那小子在京中還安份吧?”
鄭文博答道:“好的。”
鄭安國冷笑一聲:“看他那家裡的,徐烈那小子還是半死不活的模樣兒?”
“自從徐叔父京,他好多了。”
“那小子就是欠教訓!覺著翅膀了,想揀高枝兒了啊?”
鄭文博心說,這您就看錯了,他以前是覺得自己腰桿子了,想自己當那個高枝兒呢,識趣地沒有火上澆油。他也看不慣徐樑的,其時風俗,人不能忘本,你爹是得了人家恩惠的,而且現在還一直到人家庇佑,你小子就白眼兒狼了,真不是好東西。鄭文博與徐烈出一樣,本該是好友的,最終鄭文博與張亮走得更近了。
“他老實多了,真的,徐叔父是明白人。”
“徐樑懂個屁啊?”鄭安國毫不客氣地指責道,“當爹的再能幹,兒教不好,那是自取敗亡。當年相公就說過,寧願讓兒呆傻一點,也不能教得偏了,有些能教,有些不能教。畫虎不反類犬,不可學啊學可學。你看看相府兒郎,再看看徐烈,還看不明白麼?大郎生於微時,爲人是有些迂的,可人家不踩規矩,就是那羣說酸話的,也不能說大郎哪裡有不好了。徐烈那小兔崽子,白長了一臉的聰明相,你看以後誰再用他,用他也是防著他。徐樑不會教孩子啊,沒本事發家,就別惹事兒。相公就是相公!”
鄭文博笑了,他爹就這樣,言必稱相公的:“徐家兩位小娘子倒與與七娘很好。”
鄭安國鼻子裡哼了一聲:“狡猾!相公纔不會上當呢!”
這語氣,好酸!鄭文博道:“徐家那幾個孩子倒與郎君們得來。也就是徐烈,脾氣是傲了些,卻是沒有壞心的。”
“忘恩負義的,終不是好人。不說這些畜牲了,你方纔說七娘,還好麼?相公的幾個兒,就最小,我幾乎不怎麼見過。前幾個月見了一回,還真是像相公哩,池郎呢?可好麼?”
“都好的。池郎被派去鴻臚寺幫忙來的,與李神策湊作一。”
鄭安國又細問了老恩主一家的況,得知大家都好,這才轉問京中局勢:“這一回又調,想是爲了立新儲,你在京中可察覺到什麼異常?”
鄭文博細細回想著:“這一回,相公調了不人軍中呢,連六郎也改到林去了。”
“這個我也知道,都是在京的。”這是要維穩麼?
父子倆又討論了一會兒,直到王氏來催:“還說我呢,自己也聊了這麼長的時間,先吃飯吧,有什麼事兒,吃完飯再說。”
鄭文博家的飯桌,延續的是鄭靖業的風範,大家邊吃邊聊。鄭安國問王氏:“奉給相公的土儀都弄好了麼?七娘也快要辦喜事了,這一份子的預留了沒有?過了年,五娘也要生了……”
王氏咬著筷子:“你都問了八百回了,都齊全了。安頓下來之後我再查一回,別路上有磕壞了的,也好替換下來。”
吃到一半,鄭安國又叮囑兒:“一定要恭敬。”從小就被這樣的爹洗腦,兒們很習慣了,他們家的慘痛家史也聽鄭安國背了幾十回了。
鄭安國,鄭靖業的首任書僮,年紀比鄭琰的大哥鄭琇大上那麼幾歲,打從被鄭靖業買了來,就在鄭家長大。那會兒他剛七歲,長得也不太好看,平凡人而已,家裡過不下去了,被繼母給賣了。鄭靖業當時也沒啥錢,鄭安國他繼母還要價賊高,鄭安國又長得不好看,簡單地說,不值這個價。
事到這裡也就告一段落了,鄭靖業又不是什麼大善人,也沒資本去做善人。雖然死乞白賴地了季繁的學生,也因此搞到了一份比較不錯的工作,收還是有限的,他還要結婚養孩子養老婆奉養母親,哪怕是需要一個書僮了,鄭安國的價比也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奈何還有他媽在,鄭母何氏是個良善人,聽了介紹之後覺得鄭安國可憐——這會兒他還不鄭安國——自己也可憐兮兮地問兒子,能不能留下這個可憐的孩子。
鄭靖業無奈,只好出了兩倍的錢把鄭安國給買了。鄭安國戰戰兢兢,卻沒想到鄭靖業讓老婆給他找服穿、給他安排屋子,還扔了本書教他識字。鄭安國一臉的迷惘,鄭靖業一臉酷相地撇下一句:“買都買了,就要好好養,不許給我丟臉,知道不?”
鄭安國還很呆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爲不是買的,所以就不好好養了?”比如他爹。鄭靖業:“……”怪不得他娘一定要讓他買這貨,本就跟他娘是一個思維模式好吧?
鄭靖業也是頭一次當人家主人家,實在不太會支使人,何氏又是個老好人。杜氏倒是爽快一點,對著個七歲的孩子,還是買來當書僮的,要怎麼用,它是個大問題,只好扔給鄭靖業了。
鄭安國是幸福的,鄭靖業簡直是把他當兒子來養,他親爹都不捨得讓他去讀書,還聽了後妻的話把他給賣了。在鄭家他雖然要做些雜事,但是該有的教育也不會缺了,後來有了鄭琇,這小子除了吃的時候被照顧得細(有三位士),略長大一點,也沒有到太多的優待。可以說,鄭安國與於元濟一樣,是真正融到了鄭氏部的人。甚至,鄭安國本並不姓鄭,是他主要求改姓的,名字也是鄭靖業給起的。何氏故去,他跟著穿重孝,鄭靖業發現了也沒什麼,算是默許。
後來,鄭安國做夢都沒想到的,鄭靖業耍了手段給他改戶籍,讓他出仕,一直做到了現在的太僕,九卿之一。
鄭安國的世界就只有一個主線:把鄭靖業當爹地奉著,讓往東不往西,讓爭氣不給泄氣。OVER。
鄭安國的人生目標只有兩個:一、聽鄭爹的話、跟鄭爹走,二、建設好自己的小家庭。實在是一個鐵桿得不能再鐵桿的鄭黨了,這一點從他家的家庭教育就能看得出來了。他兒子鄭文博小朋友,京送到鄭府來,即使在叛逆期,也沒一點兒中二反鄭跡象,與徐樑的兒子完全是不同的世界觀。
倒不是說徐樑不夠鐵桿,然而鐵桿與鐵桿還是不同的,就像鄭安國扔了原來的姓,跟了鄭靖業,而徐樑還是姓徐。兩人都是鄭家奴婢出,徐樑晉升得比鄭安國還快,然而這裡面的微妙差別,著實耐人尋味。
鄭安國不但自己一顆紅心向鄭爹,還教得孩子們乖得不得了。徐樑對鄭靖業也夠忠心,然而在子教育上,咳咳,確實不像鄭安國這樣。當然你可以說鄭安國是“奴堅強”,卻不得不說,兩人及其家人,在鄭氏心裡的份量,還真是高下立判。
徐烈小朋友寧死不屈,自己搬出去住了,他一搬了吧,已經長大朋友的鄭文博同學就被鄭靖業親自授業了,連帶的張亮同學都得到了於元濟的指點。無怪乎徐樑一進京,逮著傻兒子就是一頓捶——人蠢沒藥醫啊!
鄭安國秋天剛回來一次,那次是作爲刺史回來述職的。因爲有任命,他又折回去割工作,再拖家帶口地回來。幾個月裡跑了三趟,再次對於天朝疆域的遼闊有了深刻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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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鄭安國京,先陛見。別人見皇帝都誠惶誠恐啥的,這個呆子一立到朝堂上心俱爽——老恩相就在朝上坐著,看一眼就覺得膽氣壯。前奏對,他是對答如流。皇帝很是喜歡他這個憨勁兒:“好好!卿主太僕,也如在豫州一般,我便放心了。”
鄭安國就差拍脯了:“聖上放心,臣能出十分力就不出九分半。”說完還憨笑不止。皇帝也自筦爾。
鄭靖業臉上微笑著,心裡的小人兒已經捂臉流淚了,果然,不管過去多年,呆貨就是個呆貨啊。
徐樑進京,是空教訓兒子,鄭安國進京,是被鄭靖業空教訓。爲了教育這個呆貨,鄭靖業了朋黨聚會,特意留了很長的時間來跟鄭安國說話。鄭安國不傻,傻子都讓鄭靖業給淘汰了,傻子也不可能在一州刺史任上做這麼長時間。
大門上馬迎接了來:“相公,鄭太僕的夫人帶著小郎君小娘子已經來了。”
鄭靖業點頭:“知道了。”
鄭安國聽說老婆孩子都來了,也覺滿意,還跟馬迎打了聲招呼。
進了書房,鄭安國還是一貫的作風,納頭便拜,腦袋隔著地毯還能叩出響兒來。鄭靖業見了他,心裡也是歡喜的:“還不快起來,趴在地上孵蛋呢?”
鄭安國個大老爺們兒還哭了:“相公,想死我了,這回終又能跟相公在一起了。”
鄭靖業鄙視地扔給他一條手絹:“。”
“哎。”
“坐。”
“哎。”
“一路上還順利麼?”
“都好的,就是天冷了些。有些雪,明年會有好收的。”
“你這回是任太僕,六郎先前在太僕呆過,知道些,等會兒我他跟你說說。”
“哎。”
“家眷全都帶來了?”
“是,老婆子帶著幾個兒。”
鄭靖業道:“一塊兒吃個飯吧。”
“哎!哎!”鄭安國忙不迭地答應了。
正好,杜氏遣阿來問:“夫人問還要聊到什麼時候,要一塊兒開飯呢。”
鄭靖業笑道:“巧了!夫人那裡可好?”
阿亦笑:“聊得可投緣了呢,咱們七娘著人家小娘子認做姑姑呢。”
鄭靖業開心地對鄭安國道:“這樣纔好嘛。”
一路走,鄭靖業一路問阿夫人會面的況。阿也事無鉅細地一一彙報。
杜氏事前通知鄭琰把這一天給空出來,專門見留下來見鄭安國一家,當然這一天鄭家大小全數到齊——池修之這個“沒過門的”除外。
鄭安國夫人王氏是個相貌也不特別出衆的人,據杜氏說,這裡面還是有一個緣故的,鄭安國的繼母長得好,迷得他生父五迷三道的,直把他也給弄出來賣了。從此他便對漂亮人有影了,娶媳婦兒的時候鄭靖業已經給他弄到了個,也說了,大戶人家的漂亮兒是甭想了,但是如果看上了哪個小家碧玉,鄭靖業還是可以幫他弄到手的。鄭安國死活不肯要漂亮人,最後娶了個忠厚老實的農家。
也是王氏的福份到了,鄭安國一路跟著他家相公往上升,直做到一州刺史,封疆大吏。王氏也了誥命夫人,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王氏一灰鼠皮的袍子,頭上也是珠翠,倒不像暴發戶,只是略有些地主婆的樣子。過來先帶著孩子叩頭,杜氏讓坐,也不肯與杜氏對坐,還是阿把拖到榻上的。
的幾個兒,除了鄭文博也都跟著來了。鄭文博跟著他爹去上班,他爹面君,他有假期,就在大正宮外等著接他爹。
老太太喜歡胖小子,杜氏一看小胖子鄭文淵就喜歡上了:“哎喲,我看看,這是二郎吧?好福相。瞧瞧這型兒,長大必是威嚴丈夫!”說得小胖子不好意思了,紅著張蘋果臉(寫實,那腦袋長得就像只圓蘋果),被王氏催著方扭著讓杜氏把他那張胖臉給了個遍。杜氏抱著他就不撒手了,一個勁兒地說:“這個好這個好。”說完,又把手放到鄭文淵裳的領子上,啊啊。
鄭琰滿臉黑線:“阿孃,不要累三郎久等啊。”
鄭文奇還眼等接見呢,鄭文奇也生得喜慶,那雙大大的招風聲頗喜,杜氏更是合不攏,對王氏道:“我看你這幾個孩子都是有福氣的。”
王氏道:“您說有福氣,那就是必有的。”
杜氏一手一個,抱著人家的小孩子不肯放手,眼睛還看著鄭悅姐妹仨呢。王氏又手點著兒介紹:“這是大丫頭,這是二丫頭,這是三丫頭。”三個小姑娘一齊上前磕頭。
鄭琰跑下來一一拉起,對杜氏道:“可惜了,阿孃只生了兩隻手,拉不過來了。”這絕對不是因爲被淑教程得炸了纔開的嘲諷模式,絕對是真心喜歡這三個小姑娘。拉著就站住了不肯挪腳。
杜氏卻是開了嘲諷模式的,最近榨兒榨得順口了:“你也只有兩隻手,有本事你全拉了來!”
趙氏抿看著婆婆和小姑子鬥,此時上來解圍,見鄭琰拉拉這個又拉拉那個,上來攜著鄭悅的手:“這不結了麼?”
杜氏道:“都坐吧,三娘和七娘招呼小娘子們。”王氏連說不敢:“哪稱得上招呼啊。”杜氏道:“怎麼就不能呢?們玩吧,投緣呢。”
甭管是不是貌若天仙,年輕或者說年,看起來總是可的,杜氏更喜歡。這也與出有關,杜氏這人吧,年輕時是中下層普通民衆,接到的人都是相貌不那麼出衆的。後來接到的都是高層,尤其是世家,多代基因改良下來,俊男的比例是很高的,即使是長相一般的,洗得白白淨淨,又會打扮又會保養的,看起來貌度瞬間提高八檔。
這會兒一看鄭安國仨閨,一親切油然而生:“還是這樣好,我也喜歡。”
王氏歡喜無限:“那就好,那就好。”
鄭琰已經與三個孩子聊上了,鄭悅姐妹稱鄭琰爲“七娘”。鄭琰拍手道:“你們來了,我們就又多了幾個伴兒了,京裡一玩得好的也有幾個人呢,大家年紀相仿,倒能說得來。過兩日你們安頓好了,咱們一聚聚,也都認識認識。有極投緣的呢,你們得空也可自己邀著玩,都是很方便的。”
鄭悅道:“有勞七娘了,我們姐妹對京中也不,總跟著七娘罷。旁的人見不見的,並沒有什麼的,年下忙呢,七娘事更多。”
鄭琰道:“我今年就忙這個啦。”又問們姐妹路上見聞。
鄭怡道:“路上怪冷的,我們都在車裡呢,也沒見著多新景,大寒天的,外面樹也落葉了、草也黃了,看著肅殺呢。”
鄭琰嘆道:“真是天地廣闊啊!”
鄭惟最小,對們的談話並不能全懂,聽得鄭悅道:“那天我倒下來走了一走,是在驛站……”
鄭惟想起來了,壞了,當時是好奇跑,惹得全家來找,急道:“我不是故意跑的!”就是看到了只兔子,好奇嘛。眨著眼睛看著鄭琰,快急哭了。
鄭悅好笑地看著妹妹,呆子,我沒說這個啊,你自己倒全招了。
鄭琰見這形,如何猜不出來?放了聲音問:“那你是有意的啊?”鄭惟大力點頭,又覺不對,鄭琰已經笑了:“你爲什麼跑出去啊?外面很冷的。”鄭惟知道擺了烏龍,小聲回答:“有兔子嘛!”
“長什麼樣兒的?”
“灰的!”
“逮著沒有啊?”
“木……”好委屈的聲音。回答的時候還會看一眼姐姐,還是聲,聽起來糯糯,鄭琰瞅了的腦袋好幾眼,才忍住了沒去撲楞。
鄭悅只得無奈地掃了妹妹一眼,向鄭琰道歉:“太小了,聽說今天就能看京城了,昨夜高興得半宿沒睡,今天就有些迷迷糊糊的。”鄭琰看著鄭悅的兩條眉非常羨慕:“生得真好看。”鄭悅一抿:“七娘才生得好看呢。”一旁郭氏聽得發笑:“七娘贊人家,是勾得大娘再贊你回來吧?”
鄭琰道:“我是說著實話呢,我看著們就覺得了不得的親切,能人看著順眼,就是好相貌。看看們眉間自有沉靜之氣,再可親不過了呢,”著自己的臉,低聲道,“我就覺得奇怪了,怎麼阿孃這兩天總訓我,難道是越長越討厭了?”郭氏是知道的,捧著肚子道:“慢著慢著,你說兩句,我現在不能大笑的,怪道他們總說見著你就心好。”合著一開口就笑點。
杜氏對王氏道:“們笑這樣,又是七娘在促狹了,”揚聲問,“說什麼呢?”
鄭琰也回答:“說話呢。”
蕭氏捶桌。
杜氏對鄭琰道:“你別欺負人家。人家是老實孩子,不像你,猴兒一樣的。記住了,你是們長輩,可不許耍無賴了。”
鄭琰道:“阿孃說的是,們就我……呃,該姑姑吧?”
杜氏點頭:“這纔對呢。”
王氏已經從位子上站起來了,連連擺手:“這怎麼使得?”杜氏說鄭琰是“長輩”,王氏是無異意的,本就有主僕的淵源,很多人家僕役、尤其是年的僕役管主人爺孃當敬稱的。等說到“姑姑”時,算是半個認親了,王氏就坐不住了。
杜氏果斷地道:“就這麼定了。”佐以手掌下劈的手勢,王氏被這氣勢震住了,反駁的話再沒說出來。事也就這麼定下來了,杜氏又催鄭琰給見面禮,鄭琰道:“正好,我那裡正有新打的首飾,們的首飾還是外地的樣子,豫州的總沒有京裡的新鮮時興。”
王氏還要推辭,鄭琰那邊已經拉著仨姑娘去那裡坐了。鄭文博跟著鄭靖業、鄭安國回來,兩個大人要說話,他就被打發去杜氏那裡,到了一看,妹妹們統統不見了,只有弟弟在,他那倆弟弟渾的都被了,好不可憐,看得鄭文博也想爪子撲楞兩下子了。
王氏道:“你發什麼呆呢?”
鄭文博肅容上前:“見過夫人,相公已經回來了,與我父親在書房說話,讓我先來稟夫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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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安國一家到了京裡,也是有宅子的,哪怕皇帝想不起來,鄭靖業也要提醒皇帝給他一宅院。鄭文博也搬了回來,依著鄭安國是想讓長子繼續在鄭靖業邊侍奉的,無奈鄭靖業卻說:“快過年了,一家團聚纔是正經。”
鄭安國一家人到了京裡,先是收拾行李、安排家當、立規矩,再四送土儀。等三位鄭小娘子能有空社了,也到新年了,正趕上鄭黨新團拜會。
大正月裡,小姑娘們統統一紅。有份的都在紅襖上繡上閃閃的金紋,金紅二,鮮明亮眼。鄭琰翻出去年打的一套如意雲頭簪子,對著腦袋比劃了許久,很是鬱悶地道:“我頭髮也算多了,怎麼還是戴不下?這得到什麼時候才能用啊?”那一套簪子有N支,是配套的,單戴一兩倒是使得,只是這髮型又不對了。
阿肖把因爲試戴簪子而弄的頭髮又攏好:“這一套都是新的呢,七娘既喜歡,歸到嫁妝裡,帶著過門就是了。”
鄭琰恨恨地道:“我要再打一套小號的來戴!今年就戴!”
最後尋了只小釵並幾葉子樣的簪子戴了,對著鏡子一照,倒真有幾分彩照人。
鄭黨團拜會開在鄭家,鄭靖業與黨徒們一拔在前廳,杜氏與誥命們一在後廳,鄭琰就招待小姑娘們在小花廳。一屋子的大紅衫,滿屋的嘰嘰喳喳。屋裡燒著幾個大炭盆,用的是上好的銀霜炭,放在屋裡也不生煙。
鄭琰爲大家介紹了鄭悅姐妹,又恐們不認識人,一直帶著三個人的,尤其是鄭惟,這丫頭還小呢。李莞娘道:“七娘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了,好狠的心吶,”以袖掩面,“奴家好命苦呢。”被於薇笑著一掌拍到背上:“潑皮,別嚇著了小娘子。”滿屋子都在笑。
鄭琰道:“這樣不拘束纔好呢,大家都是玩的,弄得跟朝上奏對似的,還有什麼味道啊?”
唐乙秀道:“快別提朝上奏對了,信不信朝上比咱們這裡熱鬧多了?”爹八卦,好像也有那麼一點兒,“聽我爹說,這朝上就沒有哪一年沒有大臣當面打架的。”
孩子們嘻嘻哈哈,說著趣聞,鄭琰爲鄭悅姐妹解釋道:“這話哪兒說哪兒了,朝上有些事兒看法不一樣,就是吵。吵不出結果了就鬧,有砸笏板的,有拳腳的。那一回兩位爲了誰出使,還劃過拳。”最後都被丞相**了就是了。
林蓉忽然道:“百戲來了。”
大家一起看百戲,小姑娘們看著變魔一聲一聲地嘆驚奇。鄭琰更喜歡雜技,魔什麼的,在信息發達的時代,被解得太多了。眼見得於薇已經熱心地向鄭惟解說:“這個好,他等會子還會變出只鳥兒來呢。”
李莞娘與鄭悅在做進一步通,鄭怡跟徐欣在八卦。徐欣與鄭怡的份差不多,也心生親近之,鄭怡姐妹生得不夠豔,沒有侵略,人最喜歡這樣的閨了。李莞娘居然放下了跟鄭悅的醋酸,又姐姐妹妹得親熱了。
鄭琰看看徐欣邊的位子。
看到徐君,鄭琰就嘆氣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對著徐君就覺得有些違和。想著,又抿了一口果酒,鄭府不缺酒,小姑娘們卻只能喝果酒,杯子還給得小,兩口就沒了。
鄭悅跟李莞娘通著:“阿李說的很是呢,這些我都不知道,多謝告訴我,以後跟七娘一,我也知道些喜惡了。”李莞娘:“……”明明是在炫耀來著,順便讓競爭對手知難而退,現在爲什麼弄指點對方了?
鄭悅已經空對鄭琰道:“七娘,飲些兒,喜歡那個味兒,也先墊點兒點心再飲。”
鄭琰點點頭:“有點兒了,我換茶吧。”又喝了一杯茶,卻想上廁所了。悄悄起,鄭悅、李莞娘也跟著出來了:“七娘有事?”
鄭琰擺手:“我去方便一下,你們別都幾天來了,人看見我們都不在,不好。”兩人看鄭琰有人陪伴,這才散去。
廁所並不遠,裝修也是豪華的,附帶火盆,還有溫水洗手。出來還有薰香,保證不帶穢氣。
鄭琰放完水,收拾妥當出來,在門廊下看到了徐君。徐君一大紅,外分顯眼,鄭琰想當看不到也不行,想了想,迎了上去。不知道徐家發生過什麼,讓徐君在小姑娘的社圈子裡消失了一頓時間,只是覺得,既然徐家是跟著自家混的,那麼徐家最好不要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男人通常會把後院的事看得很小,人卻不這樣認爲,至鄭琰不是。“敗家媳婦”這個詞,很能說明問題的。跟徐君聊聊,鄭琰覺得還是要做的。
所以迎了上去:“四娘怎麼出來了?外面可冷呢。”
徐君輕笑道:“裡面有些太熱鬧了,我出來氣。”
“新年不就是熱熱鬧鬧的麼?你要真覺得吵,也別在外頭凍著。”
徐君有些侷促:“七娘這裡,有什麼安靜的地方兒,能指給我麼?”拿眼睛看鄭琰。
鄭琰引到了一偏廳,徐君幫了外面披的斗篷。鄭琰邀坐了,抿了一口茶,讓:“嚐嚐看,這茶味兒還不壞的。”徐君這才捧了起來,小啜了一口,又放下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鄭琰越發覺得奇怪了:“你怎麼了?不好熱鬧也不好清靜?”說著走過來與徐君在一坐了。
徐君不安地了:“不是的。只是有些傷罷了,真是的,七娘這樣熱心,倒是我掃興了。”
鄭琰拉著的手:“你有什麼不合心意的便說,總不說,別人怎麼知道呢?自己憋在心裡,最後憋屈的還不是自己?有什麼事兒,說開了就好了。”
“今天是極好的,沒有不合意的地方。”
“……那咱別苦著臉了行不?”
徐君兩行清淚滾落腮邊:“今天大家都熱熱鬧鬧的,只是我……長得越大,越是想,要是親孃還在,不知道是什麼景。我……從未見過,不知道長得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說話什麼聲音。”
鄭琰默,想起顧益純來了,找了幾十年,愣是沒找著生母,也跟著傷了起來,看徐君順眼多了,“你問過你爹麼?”
徐君搖了搖頭:“是夫人賣了我娘,我爹是不知道賣到哪裡去的,縱想找,也無從找起。”
鄭琰道:“你與你娘得好些,央一央,你都這樣大了,該不會太爲難你纔是,”徐君管塗氏“夫人”?鄭琰卻只能默認們是母,“你在家裡也你娘夫人的?”
這樣可不好,你媽估計也人老珠黃了,如果不出現在你爹面前攪風攪雨,應該能容得下的。塗氏自己有好幾個兒子,一個倒賣過的奴婢也不會讓覺得有威脅,只要不往徐家湊,正常生活還是不問題的。你這樣跟當家主母慪著來,想死早說啊。
徐君悶聲道:“七娘命好,不知道庶出的難。我再沒什麼好說的了,夫人能容我長這麼大,已是知足了。”
“待你了?把你當奴婢使了,不讓你阿孃了?”鄭琰驚訝了。
徐君慌忙搖頭:“沒有的沒有的,夫人待我很好的。可我畢竟不是親生,總是,不敢與三娘(徐欣)並肩的。”
鄭琰真心想吐。不是沒人味兒,覺得母分離是正常。“路總是人走出來的,只要你想做,不管有多難,走下去就是了。與家裡得好些,迴旋的餘地也大些不是?你這哭頂什麼用啊?”
“份有別,我不敢忘。阿爹面前,三娘更能說得上話,可是我太笨,總惹三娘生氣。若我也有個做正室的娘就好了,也敢說話了。”
這個臺詞略耳啊!鄭琰執起徐君的手:“大家都大了,家裡都要開始議親了,了親,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了。你爹斷不爲讓你爲妾的,必是正妻,嫡庶什麼的,休要再提起了。那時候,你想尋生母也罷,也做什麼也好,也都方便了。別再哭了啊。”
“沒那麼容易的,天下之大,不知道賣到什麼地方去了,哪家有這樣的能耐四找尋呢。輕易的人家,也出不了這個力的。再說,縱有好人家也是給三娘選挑,我斷沒有漫過三娘去的道理。此生再見不到親孃了。”
“……”鄭琰越發覺得不對味兒,“你雖是庶出,也是徐家兒,夫人既肯容你籍,自是要拿你作兒待的。天下好男兒也不止一家,難不只有一個人能幫得到你?何必哭泣呢。”
徐君收淚道:“謝七娘聽我嘮叨了這許多,沒壞了心吧?我也知道這是癡人說夢,可總是忍不住想,生我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麼人呢?會對我很溫麼?夫人摟著三孃的時候,如果在,會不會也護著我?”
鄭琰道:“先別這樣擔憂,待議親了,也許有希找到生母呢。阿慶,打水來吧,臉都花了呢。”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欺負了。
回到席上,許多人都看了過來,徐君更是低下了頭。徐欣臉上怒意未平,問:“你去哪裡了?”徐君怯怯地擡頭看了鄭琰一眼,鄭琰道:“我們在外頭遇著了,說了一會兒話。”
李莞娘衝們姐妹一皺鼻子,笑著招呼鄭琰:“七娘去了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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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拜會落下帷幕,鄭琰詢問留在花廳的阿肖:“我看徐三娘有些不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李家小娘子,對徐三娘說,我看你妹妹怎麼有些沉啊?徐三娘就惱了,說妹妹那是沉穩,不像某些人嘰嘰喳喳的,煩人。”阿肖學得惟妙惟肖。
阿慶奇道:“這徐三娘竟是維護妹子的?”遲疑地看向鄭琰。
鄭琰心說,我們家沒個嫡庶也沒小白花兒,你當然不知道這典故啊。我要不是小說看多了,也看不出來徐君有問題啊。
從技角度上來說,只要閱書千本,究竟是賣腐還是天然腐,資深腐們一便知。
同樣的,是真可憐還是小白花,也很容易看出來。接了覺不出,你跟說話試試,但凡讓覺得被比下去了的人,總是要被拿話踩的。鄭悅也是一直關注鄭琰,也是放低了姿態,卻不讓鄭琰不喜,區別在哪裡?
是眼神,徐君的眼神總帶著點兒憂鬱帶著點兒怯怯的,就像說著“我很可憐,來問我來問我了誰的欺負了”。
大姐,開著宅鬥模式來的吧?
阿慶見鄭琰沒有阻止,與阿肖八卦上了,一長一短地說了徐君所說。阿肖還嘆道:“這徐四娘也是可憐了,小小年紀的,苦啊。這麼懂事的小娘子,不知道哪家有福氣得了去,吃過苦的人會好好過日子的。只盼也能有個好人家,也是苦盡甘來了。”
鄭琰噗哧一笑:“信的是二傻子!我了的手,細,有幾個薄繭,看那位置也是執筆琴留下的,脈息面相上看,也是健康沒過虧的。靠近了,上的薰香,一兩要一金。服也是合的,顯然是自己的。首飾與徐欣應該是一批打造的,份量像是輕了一點兒,也不算很苛待。人活著不是吃飽穿暖了就行了,還得心裡舒坦。本朝律法,人奴產子,從母。徐夫人留下了,於難道不算是恩?可總是著委屈了,事事與徐三娘攀比著來,未竟之意便是婚事上也不肯輸。”
阿慶阿肖口瞪口呆,鄭琰笑問們:“你們怎麼不想想,憑什麼跟我一個外人說這些個家醜?!藏著掖著都來不及!我跟很嗎?你們聽完了是不是覺得很可憐,想爲出頭?不得嫁個好人家,最好比徐欣的婆家好上一百倍?如果我也這樣想了,腦袋一熱,是不是就去跟徐侍郎說了,或者乾脆去做了?”
不管有心無心,徐君已經天然黑了好嗎?
多宅鬥文裡總有這樣的“貴人”,他們的世界未知,他們的恩怨仇不詳,卻都只有一個作用,卻都因爲可憐主的遭遇,怒髮衝冠地代爲出頭,兼引高級社圈。作用堪比超人,主角遇啥無解難題了,拉個貴人出來就行了。主角想男人了,作;主角遇敵了,幫踹;主角欺負了,代打。無智能NPC,遇主角便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主角說什麼就信什麼,還傻子一樣地衝鋒。
被人當NPC,鄭琰表示鴨梨山大。憤怒了有木有?!被利用了好嗎?大過年的,跑門外哭個屁!真TM埋怨社會不公了,有種你自己鬥啊!鄭琰就看不慣這樣的,像他爹,被族人欺負了,那是怎麼幹的?像,被東宮兌了,那又是怎麼幹的?
跟徐君真不是一個風格的,氣場不合。
關鍵是鄭琰這裡有個對照組,顧益純,對家族意見很大的顧益純。這位是土著的吧?還被欺負得慘是吧?再看著家族不順眼,該照顧的還是照顧對吧?沒迎風流淚對月懷,哭兩聲“小白菜,葉葉黃,兩三月,沒了娘”,對吧?男有別不假,這時代的妹子不是這樣的好吧?
顧益純沒了親孃,痛苦的是靈魂;徐君親媽不見了,痛苦的是貪念。
至於福氣,鄭琰腦子裡迴響起那個著名的“如果你有一個仇人……”
“人要不知恩,就會暗,與沾邊的人,遲早沒好下場,”鄭琰斷言道,“總是在埋怨,爲庶的時候想著嫡出,即使嫡出了,又該恨爹不夠高,遇到高的閨,委屈了跟人家陪笑臉。爹夠高了,又該想,要是爹是皇帝就好了。怯!沒出息!”
徐君,你跑錯場了!
鄭琰還是看走了眼,徐君還真不是沒出息的人——這是後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TT碼了好久,終於碼完了,徐君真心難寫。我果然不是寫白花的料啊!
今天的字數大家還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