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了?!即使早就知道他已走向衰弱,前一陣子還大病一場,鄭琰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接這樣的事實。大家都覺得皇帝行將“山陵崩”,可一旦聽到他真的“崩”了,還是覺得像是被晴天霹靂給劈了。
鄭琰以爲自己對皇帝充其量只有一好而已,皇帝臨終前的許多安排讓鄭氏很鬧心,也讓鄭琰對這位老皇帝生出一敵意來,然而此時卻是真的迷茫了。那個會高歌大笑,會無賴放刁,寫得一手爛詩還要接著寫,沒事兒跟賭賭錢的老皇帝,他真的死了?
一旁的顧彝也是手足無措,相信在這一刻,整個京城的人們都呆掉了。鄭琰很快回過神來,對顧彝道:“我與你都要宮舉哀,你速歸家換素服!阿慶,把我那件月白的披風拿來給阿寶擋一擋。阿寶,你的首飾趕卸下來!”
顧彝神思略有恍惚,被鄭琰一說,匆匆道:“姑母妝臺借我一用。”鄭琰與小跑到妝臺前,阿慶上來給顧彝卸裝,又找了個空匣子將顧彝的首飾。鄭琰已經一連串的命令發下去了:“家中樂伎不得再演習,五彩紋飾統統撤下來,夜間換上白蠟燭,家下人等不得肆意走,出府須有腰牌,葉遠呢?他親自盯著男僕。遣人去幾個莊子上,那裡的陳設也統統換過!把我和郎君的素服都找出來!”
說完,自己也在另一妝臺前坐下,阿湯飛快地上來給鄭琰卸首飾,阿肖去找服。
這些人都很年輕,從來沒有經過什麼皇帝的喪事,心中都很張。這其中鄭琰的張並不是針對“死了皇帝”,而是思考以後的政局,可以想見,未來不會很太平。阿慶、阿湯都是手,因心慌,也不小心扯斷了顧彝和鄭琰的幾頭髮,這個時候,大家也都沒心計較這些了。
顧彝飛快地換好裝,福一福,不多說客套話,出門回婆家去了。與鄭琰上都有誥命,夠資格宮了。
鄭琰出門前見了葉遠:“這幾日我與郎君有得忙了,家中門戶全與你了。”
葉遠責無旁貸。
鄭琰帶著門藉匆匆登車:“去大正宮。”
馬嘶響,鄭琰一跺車廂的底板:“慌什麼!穩穩地走!”
鄭琰現居的府邸還是池修之平外出迴歸的時候皇帝所賜,不算特別大,位置倒是還不錯,離大正宮近。從府中往大正宮去的路上,就見沿途門戶閉,金吾衛、京兆尹都已經派員出。路上的人行匆匆,很快就閃進坊區裡面。鄭琰乘的是標配的車,沿途倒沒有士卒攔截搜查,倒是在路上遇到了許多同路的人,且多是乘車的誥命婦人。夠資格第一時間宮哭靈的,都是些中高級吏,這些人本來就已經在大正宮的辦公區裡上班了。
鄭琰到了大正宮門口,見宮門大開並不出,裡面已經有了哭聲。林軍去紅纓,腰間、頭上已纏白布,知一切井然有序,想來爹現在舉措得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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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過門藉,鄭琰被客客氣氣地放行。的後面還有許多等著驗門藉的貴婦,鄭琰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太子妃在哪裡?宜和長公主在不在?”
是當朝顯貴,縱使在國喪期間也是有人奉承。一個高個兒的林道:“下職責是守衛宮門,並不知裡形,論理,太子妃在靈前,”言罷,又低聲道,“池郎傳訊,見夫人,請速至靈前往奉太子妃。”
對哦,是兒媳婦。
鄭琰匆匆一點頭:“有勞。”暗中把此人相貌記個大概。
皇帝最近都不在後宮,他在大正宮正殿,起居亦在正殿設的臥室裡。百看到有些奇怪,有不人是不認識鄭琰的,只見一個素服麗人奔了過來。
因不認識,當下就有史出來阻攔:“此是議政之地,爾一婦人,不得擅。”
有不認識的,自然就有認識的,李嘉已爲吏部侍郎,此時正在殿前,急道:“此是瑯玡郡夫人,先帝親拜的侍中,來侍奉太子妃,爾等爀攔!”
鄭琰見到他,一顆心才稍稍平復:“我自進去,外面還請您照看。”
李嘉沉痛地點了點頭。
大正宮正殿的大門是開著的,然而從門外是看不到室形的,侍們認得鄭琰,小聲地往稟報,須臾便有言令鄭琰。
室的線不是特別好,昏暗中,鄭琰看到太子、太子妃、鄭靖業、蔣進賢、韋知勉、池修之、柳敏、宜和長公主都已經到了,此外齊王、魏王、燕王亦在,人人臉上掛淚、目中含悲。鄭琰剋制著自己,不要往臥榻上看,的手在抖。急急一行禮,退到徐瑩邊,與旁邊的宜和長公主兩手相握,室雀無聲。
今天在宮裡陪徐瑩的是宜和長公主。徐瑩雖然是太子妃,哦,馬上就是皇后了。然而苗妃等人卻不同於尋常人家的姬妾,們有正式的職稱,正經八百的庶母,算得上長輩。須得有人能在道義上幫助徐瑩頂住來自這些長輩的力,要麼是輩份上能與諸妃相當的,要麼就得是國家工作人員。皇帝樣樣爲他的兒子兒媳考慮周到,老早就安排必須有人陪著徐瑩。
很快,晉王、吳王、周王等等在京諸王齊集大正宮,百早就到齊了。而被皇帝指定來陪伴徐瑩的幾人也到齊了,皆是小聲啜泣。
鄭靖業向蕭令先一揖禮:“殿下,宜宣詔,早定大統,以安人心。”
蕭令先哽咽地道:“準。”
詔由懷恩捧出宣讀,容很簡單:皇太子靈前即位,諸王、百各安份,輔佐新君。鄭靖業、衛王、蔣進賢、韋知勉爲輔臣,四人以鄭靖業爲首。除蕭家親屬按照親疏遠近服喪之外,天下百姓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當哭臨者只在早晚哭一回,百之中與皇帝沒有親戚關係的,七日而釋服。不天下百姓婚嫁、祭祀、慶典。後宮諸妃有子的,出宮隨子居住,無子的,集中到偏宮裡去。
詔令一出,衆人皆放聲大哭。
懷恩哽咽道:“聖上另有命置後事。”
剛纔的詔乃是給全國人民一個待,現在是皇帝自己的一些囑咐了。
皇帝的囑很繁瑣,開宗明義頭一條:吾去後,天下歸於十七郎,諸人榮辱,決於新君。
然後才說,他後還有一些東西,白放著也是浪費,只酌取數件做陪葬,其他的都分散給諸人了吧。首先是太子,皇帝留給了他一套便服作念想。諸王各有金錢,皇帝特別給廣平郡王多留了一份,稱是給他日後養弟妹等資。諸公主亦得金錢若干。皇帝對慶林長公主格外優容,說前半生坎坷,爲哥哥“吾心痛之”,留下兩所莊園給。衛王喜歡雅,皇帝把自己收藏的字畫給了他,曹王老實,就給錢。宜和長公主得了皇帝的幾套金。皇帝亦好武,還有些馬匹、武一類,分贈郭靖、顧寧、顧寬、蕭深。
又有,後宮諸妃,各有首飾數件,分了香料、綢緞。皇帝額外提到了苗妃,說兒子還小,養兒子是父親的責任,皇帝去得早,不得見兒子人,特意多留了一份養費,也是“使兒爀忘父”。又說,他本來以爲苗妃會無子,早先爲準備了莊園別宮好寬裕地度過後半生,現在有兒子了,東西依舊給。
皇帝的舅舅家,人口越來越多,皇帝亦有金錢相贈。
他與魏靜淵君臣一場,居然不能善始善終,他很痛心,如今魏氏後人歸來,他給留了安家費,還有魏靜淵修墳的錢。雖然魏靜淵現在不能陪葬帝陵,但是皇帝希把魏靜淵的稿帶進棺材裡。
鄭琰也被皇帝在詔中點名,稱其爲“小友”,留給全副賭,除此之外,皇帝把所有的文都留給了。鄭琰愣在當場,眼淚撲撲往下掉,都沒有聽到下面皇帝再次強調,說“聰敏豁達有才幹”,讓繼續做侍中,不要埋沒。
懷恩服侍他多年了,不能沒了下場,給一田產過日子。
這就是史稱的“分金之詔”。
這份詔足以讓朝臣吐!魏靜淵又出現了!真是魂不散!與此相比,鄭琰也被點名就比較能讓朝臣接了。朝臣們甚至認爲,這是皇帝在拉攏鄭靖業,好讓他在之餘爲新君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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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靖業眼淚,對蕭令先道:“請太子早繼大統,以安人心!”
衆臣不管樂意不樂意,都跟著請蕭令先早早即位。蕭令先沒有推讓的道理,但是口中還要說些謙詞:“吾以渺忝居大位,誠惶誠恐,萬諸位戮力同心,毋負我父子所託。”
衆人三拜,山呼萬歲。接著就是理後事,鄭靖業爲山陵使,全權負責一應事宜。
能闖進大正宮的誥命其實並不多,畢竟男有別——有特殊任務的除外。
被老皇帝的贈得一塌糊塗之後,鄭琰慢慢回過神來,現在得繃住,這個時候萬事都要小心。鄭琰小聲問徐瑩:“後宮妃子們現在何?”
徐瑩小聲道:“在殿後呢,諸王都在,們怎麼好出現?”
“誥命們呢?”
“安排在後面哭靈。”
“前面自有大臣置,外命婦事,你有什麼想法麼?”
“們現在還居在宮中,且住幾日罷,過了這一陣再移宮。”
“宮婢、之事?”
“稍等再說。”
“好。”
這時候,前面已經分派停當了。
鄭靖業是政壇老手了,對於皇帝駕崩之後的事早就打過不知道多回的腹稿,蕭令先卻是隻菜鳥,眼下覺得可靠的就是鄭靖業了,他的老師秦越當然也可以,但是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都差鄭靖業一截。蕭令先便把事務“悉付靖業”,自己帶著兄弟侄子們哭靈。
鄭靖業飛快地請示:“臣請召趙王、秦王返京奔喪,京兆、金吾衛維持京城秩序,傳令天下聖上歸天,太子即位。有司營先帝大喪。另,傳諭九邊,毋開邊釁,傳諭諸藩屬,京弔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文武百轉一級。”
“可。”
“請冊太子妃爲皇后,以履冢婦之職,統外命婦。”
“可。”
“請議先帝之諡號、廟號,請尊奉陛下生母。”
“可。”
“請晉皇后父爲公,母爲國夫人。”
“可。”
“諸王、妃、公主、駙馬等宮中哭臨,爲便宜計,請撥兩宮室爲退步……”
“可。”
一條一條地命令頒了下去,一切都按著程序在走。皇帝聽完了鄭靖業的請示,覺得比自己想得周到細緻得多,全部依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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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死,就想起他的好來了。何況作爲一個皇帝,他對鄭家真的很好,尤其是鄭琰。不管外面□勢如何,皇帝對真的沒得說!在鄭琰面前,皇帝從來不擺架子,就是一人家的老伯,跟吵架、教賭錢、蹭的飯吃、偶爾還耍個無賴……不行,又想哭了。
雖然皇帝囑裡的點名讓鄭琰承了很多奇怪的目,鄭琰還是咬牙住了,協助徐瑩把外命婦的事辦好。命婦那裡主要是兩個長公主坐鎮,先帝囑裡有安排,大家緒還算穩定。有兒的趕打包行李,沒兒的也打包行李,喪期一過就搬家。沒兒的比較慘一點,從此就是判了無期徒刑了。有兒的在傷之後就哈皮了,以前是關在宮裡,現在出去當太妃了,能四逛了。
然而在有子的人裡,還有一個非常難過的人——苗妃。
因爲是庶母,苗妃等宮妃要避忌諸王,皇帝的囑沒能在第一時間聽到,是聽的事後傳達。
外在殿前,諸王在殿,就只聽到殿後傳來一聲淒厲的長嚎。鄭琰原在傷掉淚的,被這一聲嚇得一個激凌,與慶林長公主換了一個眼:是苗妃。能在這個時候發出這一聲的,一定是苗妃,只有敢!
慶林長公主,哦,現在是大長公主了,對徐瑩輕聲道:“我去看看。”
慶林大長公主還沒回來,後面又有淒厲的聲音傳來:“騙子——你帶我走了吧——啊——”
尖銳的聲,連前殿都聽得清楚,蕭令先再在前面聽鄭靖業的安排呢,聽了這一聲,第一反應就是苗妃。皺眉對張平使了個眼,張平匆匆過去查看。
後面的聲音低了下去,不一會兒,慶林大長公主回來了。
“是貴妃。”
徐瑩輕聲問:“沒鬧什麼吧?”
“哭得太慘!”
“多派幾個人去看看,不要鬧得太過份,”徐瑩鎮定地佈置,“派人看好吳王和周王,如果貴妃鬧得太兇了,把周王給領過去!”
沒了丈夫的人,兒子最重要,二十四郎的出現,讓苗妃終於定了心神。
於是重新排定哭靈的位次,外命婦自是無緣得進大正宮,另有一。宮妃、公主、王妃等在殿後靈堂,徐瑩理所當年地打頭。鄭琰伴在側跟著哭,慶林長公主見哭得太慘,給換了塊手絹兒,鄭琰著鼻子:“臨死還要人一把神馬的,最討厭了!”
還真是……捨不得!
苗妃離們最近,喃喃地道:“哪怕給我一句話呢?誰稀罕這些臭錢!我只要給我一句話啊……嗚嗚……”
慶林大長公主也不想再斥責苗妃什麼了,鄭琰輕聲道:“到死都想著給你個大份兒的呢,還用再多說什麼了嗎?”
苗妃嚎啕大哭,只是哭得沒那麼淒厲了。
皇帝有命,不許一天到晚一直哭,哭一回,衆人都答答地停了,只剩下啜泣之聲。
喪禮一直在繼續,衆人有心談,也沒那個條件,直到晚間。關係親的人很自然地湊到一謀些什麼,男人堆裡討論的無非是局勢如何,待國喪過後又要發什麼。人們就八卦得多了。
苗妃的母親傅氏宮,與苗妃討論著出宮之後的生活問題。
淑妃則與蔣進賢的妻子妻氏、魏王妃、晉王妃,兒樂昌公主、廣安公主一起,商量著出宮後到哪裡住。照常理,淑妃當然要與所出的長子魏王一起住,葉氏道:“我回去便讓他們重新整修房舍。”樂昌公主不同意:“你們的孝心大家都知道的,只是……九郎家裡有些,阿孃過去了還能整肅一下。”
晉王妃發苦:“是我無能。”
樂昌公主道:“我不是說的你,你就是太好脾氣了,由著九郎作反,可要跟他鬧吧,又跟咱們新皇后似的了,太鬧騰了。阿孃過去了,好歹能一九郎,讓他著調兒點兒!”
廣安公主道:“正是這個意思。事還沒完呢,不能讓九郎再胡鬧了。”
晉王家小六孃的事,魏王從頭到尾都是個害者!淑妃系的人不止一次腦補過:如果沒有晉王家脈之事,新君是不是已經是魏王了呢?
大家還沒死心,還是想博一博,這樣的想法從來都不見,也幾乎每次新舊替,都有人想付諸實施。哪怕前面已經有無數先輩死在沙灘上,後來者仍舊無怨無悔地一頭紮了上去。無他,太大!
要拼搏,就要杜絕豬隊友!晉王這個管不住自己二兩君的傢伙,就是個豬隊友!
晉王妃心中不是滋味,但也希婆婆也過來,誰喜歡丈夫花心呢?含道:“那我回去收拾屋子去。不知阿孃這裡的侍婢,是要帶出去麼?”
廣安公主道:“出去不比宮中,正在喪中,講不得排場,阿孃還是留兩個懂事無怨的,留在宮裡罷,都帶出去了,倒顯得小氣了。”
淑妃嘆道:“正該如此。”
同樣的對話也發生在承嘉殿。沈婕妤面帶愁容,一臉悲苦地看著姐姐收拾東西:“從在家裡開始,作了幾十年的伴兒,如今倒要各奔東西了。”
沈賢妃道:“你這說的什麼傻話呢?咱們想想辦法,你總也能出來的。”
沈婕妤苦笑道:“我出去能到哪裡去呢?”
榮安公主道:“難道我不是您的兒?阿孃往六郎,您看我那裡,您可樂意去?”
沈婕妤眼中閃過驚喜的閃,又黯了下去:“只怕新君不允。”
榮安公主冷笑道:“這可不一定,他新即位,正要做臉呢。本來如果宮裡還能如常行走,您留在宮裡也行,大不了我常來看您,陪您說說話、解解悶兒。現在要把人關到一,哪能讓您這個罪呢?您又不是未曾生養過,只是可憐我那妹妹……”
三人哭作一團,燕王妃在旁一邊抹淚一邊相勸。
榮安公主先止淚道:“眼下還不是哭的時候,十七郎還著呢,以後咱們走著瞧!”
沈賢妃道:“小聲些!”
“我心裡的數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哼,鄭七何德何能而名在詔?還不是爲了做給鄭靖業看?等著吧,老臣與新君,十七郎怎麼會不想用自己人呢?到時候,鄭靖業不保他,還要咬他,正是我們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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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們討論的鄭琰也在與徐瑩討論問題,所謂“彼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彼以衆人待我,我以衆人報之”,先帝對鄭琰很好,鄭琰自然要投桃報李。徐瑩與鄭琰談得來,鄭琰也不想添煩惱。
宜和大長公主年高,慶林大長公主還有子,兩人倦極歸家。徐瑩哭了一天,力也有所不濟,還是強打著神問的心腹王順:“今日東宮可有異常?”
王順看一眼鄭琰,見徐瑩和鄭琰都無於衷,小聲道:“幾位孺人都是依禮哀哭,宮人大多安份,只是逮著一個趁竊的,已經掖庭令置了。”
鄭琰看了一眼徐瑩:“後宮原是貴妃在掌管,娘子想過要怎麼接手麼?這可不是幾本名冊幾把鑰匙能製得了的事。”
徐瑩道:“先謹守門戶吧,等太妃們移宮了再說。”
“就是要在們移宮前把章程定下來纔好。”
“你不會說無用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後宮裡的宮婢,多是先帝時擇採宮,老者已生白髮,令人心中不忍,不如放之。東宮人口,眼下這些伺候的人也夠用的了,待孝期過了,再擇採宮。再有,不如形制度,宮婢多歲宮服役,至多歲可以出宮,也好給們一個盼頭,免得在宮裡生事。”
徐瑩眼睛一亮,又沉靜地道:“此事要稟太……聖上纔好,我還須斟酌細節。”
鄭琰聽到“聖上”二字,不由一愣,旋即想起,這個名字如今只好用來稱蕭令先了,悉的那個人已經是先帝了。
“與細節無關,”鄭琰沒打采地道,“是要有個好理由。”
“恤下難道還不夠?”
“宮怨幹天和。”鄭琰無聊地丟下了一句話。
徐瑩了額角,心思轉了好幾圈,對鄭琰道:“你新得了紙筆,寫封奏書如何?”
鄭琰道:“恩出自上。”
徐瑩搖頭:“奪人功勞,我沒那麼小氣。”
鄭琰笑道:“新君要立威德,皇后更需要啊!”
“這等樣事,我說的話,他可未必會聽呢!”徐瑩重重地哼了一聲,“我也想明白了,左右不過是婢子,總比從外面聘進來的好!”
鄭琰耳朵一:“怎麼?有人生事?”這個有人,自然是意有所指,指的就是徐君。
徐瑩道:“現在還沒有,可你看先帝的後宮,還看不明白麼?”
鄭琰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指,輕聲道:“聖上生母,也不是外面聘的。”
徐瑩愕然。
“外面聘的,你好歹知道他是個什麼樣,裡面的人,你哪有力把上千號人都一一瞭解了?”
“這倒是,你還是寫奏書吧。”
“。”
鄭琰利索地寫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報告,當場就遞給了徐瑩,徐瑩打開一看,不由呆住了。
鄭七,你太無恥了,居然找得到這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鄭琰在奏摺中寫道:“……先帝妃妾離宮,豈可無人侍奉?爲昭陛下賢孝仁,可令太妃侍婢隨同出宮……自魏公變法,宮皆良家,是爲陛下服役而宮,豈有久拘不嫁之理?百姓服徭役尚有限期,何獨宮無期?紅宮,白首仍不得出,使人骨分離,非仁君所爲也……天久不雨,乃失調,後宮多子,宮怨不斷,氣累重,請釋宮人。又,大正宮侍婢千餘人,翠微宮亦有此數,若子宮立期限,或五年、或十年,到期即開釋出宮,使婚配,以增育人口。則服役者喜,而其家人亦無骨分離之憂,亦使陛下之仁德廣爲傳誦,何樂而不爲?”
徐瑩親自把鄭琰的奏本送到了蕭令先的手裡,彼此四位顧命大臣都在,還在商議著接下來喪事怎麼辦呢。蕭令先被打擾了,略有不爽,但聽說是鄭琰的奏本,哪怕是爲了給鄭靖業的面子,他也得接了。
鄭靖業道:“又要搞什麼名堂了?”
蕭令先打開之後大吃一驚,驚疑地看著鄭靖業:這老頭一直在我跟前還沒走啊,他什麼時候跑出去寫的奏本?!這筆跡分明就是鄭老頭的!
也許是他的表太明顯了,引得四人不得不問他出了什麼事。蕭令先一目十行掃完奏本,無語地傳了下去。
蔣進賢看完就無語了,用眼神鄙視鄭靖業:鄭靖業,你拿你閨的名義寫奏摺管後宮的事,還名目張膽自己寫,你以爲大家不認識你的字啊?你太沒下限了!宮婢都放走了,是斷了太妃們在宮裡的線啊!唔,不對,還有……尼瑪下一步是不是要清理了啊?這絕戶計使的!
蔣進賢道:“如此,宮中就缺人手了,一時之間,不好再徵發民力。”
徐瑩道:“東宮的人先不遣,搬過去就是了。反正本來這些人也夠用了,大喪期間,一切從儉,孝期過後再補充也來得及。”
鄭靖業也看到了這其中的微妙,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蔣進賢再罵鄭家父可惡,一下子把諸王在宮裡的手砍掉了一半,上書的鄭琰、決斷的蕭令先、執行的徐瑩,還統統都了好人了。蔣進賢口上說:“聖上寬仁。”肚裡罵娘。
韋知勉和衛王繼續當壁花。
自己閨搞出來的事,鄭靖業不得不再留下來爲蕭令先解釋一下:“先帝諸妃在宮中經營日久。”
蕭令先也沒笨到家,很快領悟:“這樣很好!”猶豫地看著鄭靖業。
鄭靖業挑眉道:“聖上?”
“這是你寫的麼?”
“丫頭從小習書,是與我寫的字有些像,的行書還像思玄呢。”
蕭令先拍拍口鬆了口氣,剛纔嚇了他一跳呢:“那就照這個來吧,擬個條例出來。”
消息傳出來就炸了鍋,淑妃、賢妃都是想留人在宮裡,也好打聽一下況什麼的。這下可好,宮婢完全不能用了,倒是有,又怕鄭氏有後招。
榮安公主氣得渾發抖:“這是保著太子……哦,現在該說是帝后二人了。鄭七從來不簡單,這小丫頭!我以前還是小瞧了他!宮婢們都打發出來了,我們就難以聽到宮的消息,這一手,實在是高!真不愧是鄭靖業的閨!咱們阿爹,對十七郎真是好!詔裡還以爲新君弄一個忠心耿耿的侍中!”
在這件事上被人贏了一局,無論是淑妃系還是賢妃系都是不開心的。人一旦不開心了,把別人弄得更不開心一點,自己的心就會變好。他們決定找皇帝一點麻煩,一他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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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令先還不知道有人在“謀”針對他,他這時候正在志得意滿!
一切都很順利,蕭令先想,這個國家現在是他的了,雖然也有阻力,但是他有可靠的宰相、正確的方針,他佔據正統,他能走下去。
蕭令先信心滿滿。
最初也確如蕭令先所想,沒什麼人在皇帝喪期惹事。在這種需要維穩的事鬧事,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別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除了造反、忤逆這樣的十惡重罪不赦,其他的統統回家團聚去了。敢在這個時候鬧事,卻與大赦相反,那是要罪加三等的!
蕭令先比較擔心的反而是政事,皇帝指定的四位輔政大臣,衛王基本就是個擺設了,韋知勉也不肯出頭,蕭令先又討厭蔣進賢,他肯問就是鄭靖業。讓鄭靖業哭笑不得的是,新君問他的第一句話是:“老師,我們要做什麼?”
“陛下何出此言?”鄭靖業不得不重新研究一下蕭令先的腦袋構造,你都當皇帝了還不知道要幹什麼?
蕭令先地道:“三年無改於父道,我雖愚鈍,亦知此理。則一切按部就班,我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陛下想做什麼呢?”
“自然是完先帝未竟之事業!”蕭令先也不含糊,“抑世家,重士人,擇賢臣,威四夷,正倫常,而後天下定。”
“陛下不如先從眼下做起,先帝辭世、新君登基,這個時候是最容易出事端的。陛下初登大寶,百未知聖意,恐人心不穩。再者,先帝尚未安葬,諡號未定,每每爭諡號最是艱難。陛下要開個好頭,下面才能順利。”
蕭令先對鄭靖業很信任,他要做的事也需要鄭靖業的支持:“老師說的是。”
蕭令先的皇帝生涯是以給人加晉爵開始的。他爲加重鄭靖業的份量便於穩定朝局,以鄭靖業“先帝老臣、輔佐有功”爲理由,封鄭靖業爲新平侯。——這是老皇帝教過的,市恩於老臣。
在魏靜淵之前,做宰相的都會被封國公,魏靜淵改革,刪了這條政策,他自己都沒要封爵。蕭令先趁著自己新即位的東風,給了鄭靖業一個侯爵,在這當口,誰都說不出什麼來。如果說反對鄭靖業,那就是贊同魏靜淵,世家就是自打耳。不反對,只能贊同。鄭黨更是隻是一力支持。
從來活人比死人更容易搞定,除鄭靖業外,蕭令先加得最順手的是自家人:太子妃爲皇后,公主爲長公主,長公主晉升大長公主,先帝妃有子者隨其子封號稱太妃,無子者依原品級稱號前綴“先帝”二字。
接下來死人就比較難搞了,先帝抑世家不假,但是他的人緣兒不錯,鄭靖業心中有膈應,還是覺得這個皇帝已經算好的了,大力爲他爭取。又有不屬鄭黨亦非世家的中間派,對皇帝的印象亦好,也希能給皇帝以諡。世家雖對皇帝不滿意,部也有人覺得皇帝算厚道人。
幾番作用之下,皇帝被諡爲景帝,廟號顯宗。每個皇帝都會有諡號,除非他被廢了,又或者亡國了,這種況下有沒有諡號全看別人的心。但是廟號卻不是每個皇帝都能有的,這是要看皇帝的能力的,幹得好的纔有,大家覺得你幹得不好,對不起,拜拜了您吶!
先帝能得顯宗之廟號,也是因爲他極四十載,文治武功皆有建樹所致。
這些沒有什麼,至於先帝的原配夏皇后,妻隨夫榮,也沒有什麼異議。新君登基之後第一次被大臣們,卻是在他生母的追奉問題上。
世家在蕭令先生母追諡的問題上死死地咬著,不肯讓蕭令先追諡生母爲皇后。蕭令先知這樣不行,退而求其次,我追諡爲太后總行了吧?
還不行!
追也只能追諡爲先帝德妃。
作者有話要說:蕭令先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