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當年他趙濤帶著殘兵傷員逃出天府, 若非父親前去接應，如今恐怕早了一堆白骨，哪里來的皇位。
父親怕天下大, 將自己費盡心建立起來的臨安雙手奉上，讓他穩坐皇位，最后這天下也如父親所愿, 確實沒，但他裴家沒了。
活鮮鮮的五條人命, 因引狼室, 活活葬送。
直至今日，他還記得父親騎在馬背上的颯爽英姿, 母親的溫, 姑姑的古靈怪，兩位叔叔的爽朗笑聲......
如今整個裴家只留下了他和祖母，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誰又該死, 他裴家的人就該死了？
笑話。
天下如何, 他管不著, 王敗寇, 強者生, 賒出去的命債，他會一一討回來，至于是何原因，他也沒有指從姓趙的人口中得知。
愿意說就說, 不說他自己會查。
沒談攏，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這片刻的安靜, 也讓明徹底地冷靜了下來, 是窮途末路, 急求與他，沒有任何資格同他談條件。他必定也不怕將說出去，就算他今日要了的命，想必也能想到法子回去差。
當年科考，他高中狀元，見到他裴安的第一眼起，就看出來了他眸子底下藏著的不凡。
偏生父皇沉迷于玩弄心，認為與其將裴家的都滅，不如留下一顆老鼠屎，將裴家在臨安積攢下來的名聲徹底地敗，那才過癮。
殊不知早就被人家將計就計，一步一步地爬了起來。
一個不想法子如何強固自己的家國，卻只懂得沉迷于同臣子玩心計的皇上，他能干什麼？
連自己的兒都保護不了。
他真應該走下皇位，走出別人拱手相讓的臨安出來看看，看看他千辛萬苦治理的江山，是不是他以為的那般和平好。
可再想這些也沒用，這一趟北國不了。
明回過神來，沒再強求，臨走了也不妨同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臨安是你們裴家的，我有自知之明，但今日本宮也想告訴裴大人，本宮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南國的土地上，裴大人不愿意接納，那本宮就只能靠自己了。”
完了，又問他，“裴大人當真只想要臨安嗎。”
聽聞此話，裴安抬起了目，正照在上，適才那臉上的慌已不見，目鎮定堅決，比起趙濤倒是個骨頭的，可他臉依舊沒有一容，漠然道，“臣祝殿下，一路順遂。”
—
翌日一早，裴安便同送親隊伍將明送出了城門，蕓娘也去了，邢風立在最后面，一看臉就知道是被迫而來，一行人，唯獨不見趙炎。
明也沒問，都要走了送不送無所謂。
北國的迎接隊早已整裝待發，在前方等著，昨兒該說的都同裴安說了，沒話同他講，轉過后倒是看了一眼他邊的蕓娘，橫豎都要走了，也不介意掀起一陣風浪，直言道，“三娘子嫁給裴大人比嫁給邢大人好。”
邢風那人太干凈，腦袋一筋，很容易吃虧，若是跟了他，將來的日子，未必有裴安給的安穩。
的聲音很小，后邢風也能聽到。
蕓娘同公主并沒什麼，今日就要離開南國了，為南國臣婦，理應過來送一程，沒料到來了這麼一句，讓該如何回應。
正愣著明仰起頭，對后邊的邢風道，“邢大人，借一步說話。”
邢風離了幾人十來步，一人站在那，頓了幾息才抬起腳步，面不耐地跟著走到了一邊。
早晨的太不烈，還有微風。
公主站在他跟前，看了他一眼后，從袖筒取出了一道明黃的圣旨，遞給了他，“拿去吧。”
邢風抬眸沒接，眼里明顯帶著防備。
明一笑，“本宮有那麼可怕嗎，我都要走了，有何可算計你的。”說完，將圣旨塞到了他懷里，輕聲道，“你自由了。”
雖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但還是能還給他一份自由。
“圣旨是我在父皇那求來的，赦免了你的罪行，回去后你便能復原職。”明看著他臉上出來的一意外，輕輕一笑，“只可惜，三娘子本宮還不了了，你還是忘了吧，人家幸福的。”
說完沒再去看他，轉過，留了一句，“好好過，我走了。”
邢風緩緩抬頭。
明的腳步再也沒有任何猶豫，大步地朝著北國的送親隊伍而去，晨風裹住了上，背影出了幾分孤高。
趙炎趕來時，便見到了的一道背影，趕沖出幾步，揮手喚，“阿姐。”
明聞聲回頭。
趙炎神激地指向后他帶過來一群百姓，對高聲道，“阿姐，你看，百姓都來送你了。”
趙炎從旁邊一位婦人的手里，接過一個竹籃，跑過去站到跟前，著氣道，“阿姐，我們都是你的娘家人，你一定會回來的。”
明低頭，那竹籃，已經有些陳舊，里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平安符。
明看向城門前，都是一些淳樸的百姓，還有不婦孺，哪里又懂得上位者的權，純粹只是將當了護國英雄，前來相送，真心希能平安。
明心口驀然一悸，突然覺得，或許當個英雄，也不差。
從趙炎手里接過了籃子，“多謝炎弟，今日送別之，阿姐記住了。”趙家那麼多人，沒想到最后前來送的，會是瑞王府的一個庶子。
昨日趙炎見過北人的囂張，知道他們不會尊重，此時只恨自己無能為力，“阿姐一定要保重，我等阿姐回來。”
“好。”
裴安立在那，平靜地看著明上了馬車，三百侍衛也跟著一并上了北國，待馬車駛出視線，裴安轉便往城門走去。
后百姓的激還未褪去，一人憤怒地道，“自古以來，沒有喂得飽的狼，金銀財寶還不夠，這回要公主了，下回呢，要我南國什麼？莫非是玉璽嗎？不戰而降，天大的笑話......”
“北國人昨兒的囂張，大伙兒可是見識過了，這是欺上我國門，明著罵咱們是一堆懦夫，此等奇恥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群不斷地躁了起來，裴安一言不發，也沒去鎮，轉過，牽住了蕓娘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一，蕓娘過簾，往外看了一眼，想起了之前的建康之。
陛下派邢風前來給裴安送旨，洗了一群叛逆賊子，為此將秦閣老都牽扯了出來，扔到了江河里，如今看這些百姓，秦閣老多半是冤枉的。
秦閣老冤枉，那這一行替秦閣老求的那幾人，也是無辜的了。
適才明找邢風，蕓娘都看到了，按理說，公主走后沒了依仗，邢風作為欽犯，裴安必定回將他押回去，但他沒有。
想必兩人已經談妥了，公主赦免了他的罪。
蕓娘松了一口氣。
能活著就好。
外面的哄鬧聲越來越大，風頭漸漸地轉了方向，人群突然有人道，“南國能到今日，我看都是拜臣所賜，貪吏害民無所忌，臣蔽君無所畏。臣一日不除，我南國便一日不起腰，任人欺負。”
“說得沒錯，這兩年，南國多忠臣死于冤屈，連一代大儒秦閣老都無力抵抗，遭謀害，待明日災難降臨到我等頭上時，誰又有反抗之力，豈不是遞上腦袋讓人割......”
“臣不死，難平民怨。”
“臣不死，難平民怨。”
“......”
臣還能是誰，蕓娘心頭一跳，轉頭看向裴安。
昨兒他又半夜才回來，早上醒來見他躺在自己邊，一只胳膊搭在的腰上，睜開眼他還沒醒，線進幔帳照在他臉上，將他的廓鍍了一層和的，分明是個眉眼明朗的年郎。
誰不想做個好人呢，形勢迫至此，他謀一條生路，忍辱負重又怎麼了。
裴安到目，轉眸看了過來，當是害怕，寬道，“不用怕，起不了事。”
重文輕武的風氣，從朝廷一路蔓延，腐朽到了整個南國，一群吃飽了沒事干的閑人，整日憂國憂民，軍營征兵，沒見去幾個，皮子罵人個個都行。
北國人說的沒錯，多數文人，只知耍皮子，罵人能將人罵死的話，南國怕是已經稱霸天下。
沒人牽頭這些人斷然沒這個膽子出來鬧，公主前腳才剛走，朝廷那幫子人便坐不住了。
外面罵他的聲音還在繼續，蕓娘有些不好。
誰愿意挨罵，出嫁前大夫人說了幾句，都不了，更不用說這麼多百姓一口一個臣，蕓娘囁嚅了一陣，看著跟前的人，真誠地道，“郎君，我知道你是好人。”
一直都不相信，當真是一名‘臣’。
裴安剛要手掀開簾子，聞得此話一頓，看著臉上那抹努力說服自己的堅決，哧地一笑，語氣輕佻，“是好是壞，不都是你的。”
蕓娘:......
前夜他抱著自己，顛得魂兒都快飛了，下意識去抱住他，他也是這話，“人是你的，不急。”
這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蕓娘轉過頭，臉辣紅。
裴安也沒再逗，掀開簾子探出頭，趙炎正被圍在了中間，今兒他請了幾十個百姓過來，本是為了讓公主在北人面前有面子，讓北人看看南人對公主的尊敬，怎麼也沒想到事會發酵，此時正以一人之力，舌戰群雄，大聲反駁道，“不對，裴大人是好人。”
“他是好人？秦閣老呢，被他殺死的那麼多忠臣呢？”
趙炎慌了，“那是他們該死，我中知道裴大人是好人，他從未真正地害過人......”
“天下之大稽！誰該死了，他裴安要是好人，天狼都能算是咱們友邦！你又是誰？為何向著裴賊說話，你不是是裴賊的走狗......”
“他就是，昨兒我看到他跟著裴賊上了茶樓......”
“裴賊的走狗，必定也害死了不人，今日咱先逮住一個是一個，殺人償命，咱不能饒了他。”
“不能饒了他。”
“打死他！打死他！”
“......”
“你們簡直是不分黑白，不講道理！”趙炎憤怒地斥責，聲音都啞了，可沒人聽他的，周圍的人群轟然圍了上來，有人扯他的衫，有人抓他的頭發，發冠被扯歪，口、后背，，不斷地遭著不知從哪兒襲擊過來的拳頭和腳尖。
疼痛傳遍全，他掙不了，無力地被人群架起來不斷地攻擊，臉已是一片慘白，目一團茫然。
他想不明白，這天下到底是怎麼了。
他雖在瑞安王府不待見，可他活了這麼多年，跟著公子爺們沒日沒夜的逛著酒樓，從來不擔心，有人會造反。
他本以為只要是在南國，都同臨安一樣，是太平的。
在溜出瑞王府時，他懷著滿腔憧憬，以為自己自由了，想著一定要將南國游歷一圈再回去，這才到建康，才趕了三日的馬車！他就被群毆了。
甚至他都搞不清楚這些人心中的怨憤是從何而來，裴安他那兩年，到底是怎麼在這生存下來的。
再這麼打下去，他會死的，趙炎捂住頭朝前方的馬車扯了一嗓子，“裴兄，救命......”
裴安也看到了他的慘狀，吩咐義，“人帶上來，傳令下去，造次者，筋剝皮，祭城門。”
“是。”
裴安說得極為平靜，后蕓娘的眼皮卻是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