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陳桉靜躺在榻上,毫無醒轉的跡象,余宏正握著的手,放在臉側。良阿嬤挑起了炭,見余嫻到來,輕聲安:“阿鯉別擔心,夫人只是有些累。大夫很快就會趕來。”
話音剛落,余嫻微一點頭,就有腳步聲臨近,良阿嬤把大夫迎進來。見他要施禮,余宏讓出位置,“不必拘禮了,快給我夫人把脈。”
既然著急,大夫也沒那麼多虛禮,趕切脈,細細琢磨一番,面微沉,“夫人肝氣郁滯,閉塞不通,尋常可有頭暈目赤,煩躁易怒之癥?”
余宏點頭,“有,為府中勞多年,積郁疾,一直用藥膳調理,只恨近日府中事務冗雜,又近年關,朝事紛,我也是分乏,不能照顧,為分憂。往月里都有在妙手樓拿藥,那邊的大夫每月也都會來復診,今日夫人暈厥,事發突然,至今未醒轉,妙手樓路途遙遠,只好就近尋醫。脈象上看,可有新疾?”
“尚書大人不必擔憂,此番暈眩,亦是肝失疏泄之故,妙手樓的大夫乃是鄞江城之最,既然一直用藥膳調理著,至命無虞。”大夫安一番,如實陳報,“只是夫人累月不疏,越是沉積,越是難愈,要治恐怕不得法。更遑論……”
他又細探了脈,“夫人從前,斷骨重生,筋脈俱損,彼時應是錯過了最佳療養時機,并未休養得宜,此等陳年舊疾在,心疾頑固更甚。”
默然旁聽的余嫻抬起頭來,看了良阿嬤一眼,后者合上眸,微點頭。便是承認了此為武功盡廢的緣故。余嫻痛在心口,凝視著陳桉煞白的臉,微微攥拳。
“至于暈厥后無法喚醒,是太過勞之故,便是睡上三天也屬正常,好生休養,每隔一個時辰喂些湯水,每隔兩個時辰想辦法喂進藥,使其咽下,明日再看。”大夫說完,余宏松了一口氣,抬手示意良阿嬤帶人去開藥方,又親自將人送到門口。
床榻位置空了出來,余嫻才走到榻邊,拿起巾帕為陳桉拭額頭上的汗,見阿娘擰眉頭,喃喃不休,似夢魘之狀,余嫻不知道要如何安好,便握著的手,任由的指甲嵌里。
余宏回來看見,接過手勸,“阿鯉,這里有爹在,你莫心了。”他瞥了眼余嫻手上印痕,失笑道,“有一幫子老練的阿嬤們侍疾,也用不著你這樣手生的丫頭片子。”
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胡用笨法子傷著自己,余嫻微微窘迫,想到余楚堂,又忍不住問,“二哥真的就放出府去了嗎?”
余宏臉上的笑意頃刻消失,肅然道,“是。我沒有玩笑,也不是說氣話。阿鯉,你可能理解我的苦心?”
“兒能理解,您無非是想迫他自己長,也是為了給阿娘減些麻煩事。但玉匣之禍來勢洶洶,二哥這時候沒了余府庇護,和被推進火坑有何區別?”再如何那也是護長大的兄長,余嫻恨他口無遮攔,但不舍得他沒命。
“你也知道玉匣了。”余宏并不驚訝,想來是蕭蔚同說過些傳言,他嘆了口氣,“你不必擔憂,來時,蕭蔚向我提起一法,我思量后覺得可行,已打算向陛下請旨,送楚堂去苦寒之地,遠離鄞江是非。”
“苦寒之地?您是說,蕭蔚讓二哥從軍?”余嫻險些高聲驚呼,在余宏噤聲的作暗示下,住了,仍不解地追問,“二哥跛足,怎能從軍?上戰場豈不了累贅,人人喊打?”
聲量太大,陳桉夢中嗚咽一聲,余宏便無心再向余嫻解釋,抬手示意退下,“你去問蕭蔚吧。你阿娘這里,我會照顧好,我不在,幾位心腹阿嬤也會悉心照看,你若仍是不放心,我讓他們每隔半日向你稟一道。這是舊疾,休息好了就沒事,從前也這樣,只是這次被氣得狠了些,我慌了神,害得你也膽戰心驚。你快回去吧,良阿嬤取了藥就會跟上的。”
不便再多打擾阿娘休息,余嫻點點頭,“若有何事,阿爹一定要找人來通傳。”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事,“元賀郡主邀兒蕪池冰嬉,阿爹可有叮囑的?”
余宏沉片刻,“蕭蔚同去?”
余嫻納悶,點點頭。
余宏眼可見地松了口氣,“若在宴上遇見敦羅王府的人,或是祁國府的人,你莫要單獨談話,讓蕭蔚應付。”
雖不懂其中道理,但余嫻先答應了下來,讓他放心才離開。
院外,蕭蔚還在風口耐心等著,余嫻有話要問他,無心跟他計較進院前的調戲孰勝孰負,便直接朝他的背影喚,“我爹不知道你,我卻一清二楚,你的每一個舉必然有利可圖,你讓我二哥去戍邊,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還以為知道這個事會很高興,沒想到惹來一頓罵,蕭蔚一愣,下意識往后一退,撞到稍矮的樹干,頭頂枝頭小雪堆驚落,砸在他的面門上,高的鼻梁和長長的羽睫上頃刻累起白雪,很是無辜惹人憐樣。
見他被雪砸,余嫻心中暢快,面上卻氣呼呼地,轉就走。蕭蔚垂眸自顧自一笑,跟上,“你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嗎?”
又不理他。蕭蔚的狐貍眼頓時攬了廊上彩,闊視前方道,“我承認,出這個主意,是我存了私心。至于是什麼樣的私心,你不理我,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