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扈子口監獄原本是羈押軍事重犯的地方,嚴世昌被關進來數日,不吃不喝,整個人幾乎已經要垮了下去。他躺在木板的牀上,只要一闔上眼睛,似乎馬上就回到那個寒冷徹骨的冬夜:無數的雪花從天而降,一朵朵輕盈地落下,而慘白的一張臉,沒有半分。他覺得寒風呼呼地往口鼻裡灌,那風刀子一樣,割得人不過氣來。
他大口大口氣,立時就醒了,冬日慘淡的從高高的小方窗裡照進來,薄薄的日映在地上,淡得幾乎看不見。走道那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獄卒手裡拿著大串的鑰匙,走起路來咣啷咣啷地響。那獄卒開門進來,見瓷碗裡的糙米飯依舊紋未,不由搖了搖頭,說:“嚴隊長,你這又是何苦。”又說,“有人來看你了。”
嚴世昌有氣無力地站起來,隨著獄卒出去。有一間屋子,是專給犯人會親屬用的,裡頭雖然生了火盆,依舊冷得人直呵手。嚴世昌一走進去,看到兩個悉的影,不由苦笑:“拾翠,你們怎麼來了?”
拾翠見他形容憔悴,鼻子一酸,說:“家祉原來在德國人的醫院裡上班,現在威爾遜大夫到永新開醫院,一直很缺人手,發電報家祉來。我想著正好來見見你,誰知道來了一打聽,才曉得大哥你出了事。”嚴世昌見眼圈都紅了,說:“哭啥,我又沒事。”他們兄妹自喪父,嚴世昌十四歲便去當兵吃糧,攢下軍餉來,供得拾翠在外國人開的看護學校裡唸到畢業,兄妹手足之甚篤。拾翠背過去,拭了拭眼淚,又問:“到底是爲什麼事?舒大哥說得含含糊糊的,只說是辦砸了差事,大哥,這麼多年,六代的事,哪一樁你沒替他辦好?怎麼就將你下在大獄裡?”
嚴世昌嘆了口氣,說:“妹子,這事不怨旁人,是我自己不好。”
拾翠道:“這回我倒有機緣,見著了六一面——果然是不講半分道理。”
嚴世昌不聽人道慕容灃的不是,輕叱道:“胡說,你如何能見著六?再說,六只是脾氣不好,待人上頭倒是不薄,你別聽旁人胡說八道。”
拾翠爭辯道:“是我親眼瞧見的。”便將自己從火車上被迫下來,至永新行轅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嚴世昌聽到一半,臉上已然變,待聽得那子姓尹,臉上神變幻莫測,抿著,他本來幾天水米未進,臉焦黃得可怕,現在兩頰的不停地抖,那樣子更是駭人。拾翠見了,又急又怕,連聲問:“哥,你怎麼啦?怎麼啦?”
嚴世昌過了好久,才問:“威爾遜醫生在永新?……早先還是我將他從烽火線上帶下來,後來還曾經給四太太看過病……”拾翠不防他問出句不相干的話來,怔了一下。嚴世昌低頭想了一會兒,再擡起頭來,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拾翠,你得幫大哥一個忙。”
拾翠看他神那樣鄭重,不知爲何害怕起來,但想著他要做的事,自己無論如何要幫他做到,輕聲道:“大哥,你說吧。”
天暗下來,屋子裡只開了一盞燈,罩著綠的琉璃罩子,那也是幽幽的。舒東緒十分擔心,不由自主地從門口悄悄地張了一下。他這幾天來輒得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今天聽說在火車上截到了靜琬,才稍稍鬆了口氣。誰知這一顆心還沒放下去,又重新懸了起來。瞧著靜琬那樣子奄奄一息,只在發愁,如果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份差事,可真不用代了。
慕容灃親自將靜琬抱到樓上去之後,旋即大夫就趕來了。那位威爾遜大夫很客氣地請他暫時迴避,他就下樓來坐在那裡,一直坐了這大半個鐘頭,像是本沒有彈過。他指間本來夾著一支菸,並沒有吸,而是垂著手。那支菸已經快要燃盡,兩截淡白的菸灰落在地毯上,菸頭上垂著長長一截菸灰,眼看著又要墜下來。他擡頭看到舒東緒,問:“醫生怎麼說?”
舒東緒答:“大夫還沒有出來。”他的手震了一下,菸頭已經燒到他的手指,那菸灰直墜下去,無聲地落在地上。他說:“醫生若是出來了,他馬上來見我。”舒東緒答應了一聲去了,這行轅是一套很華麗的西式大宅,樓上的主臥室被臨時改作病房用。舒東緒走過去之後,正巧威爾遜醫生走出來,舒東緒連忙問:“怎麼樣?”那醫生搖了搖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