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行人到逍王府時,逍王府一片沉寂。
劉醫正在為逍王用針,湯藥已經熬過幾次,卻是一口都喂不進去,莫離莫棄一臉哀痛地守在床前。
針施完,人依舊毫無靜。
皇帝示意太醫院院判王治親自上前為逍王診脈,王治在看到劉醫使了針之后,逍王都無醒來的跡象,心已是沉到了谷底。
劉醫和趙醫的醫是太醫院醫數一數二的,連他們都無力的話,逍王怕是難以度過此劫。
等他上了逍王的脈,心下還是驚了一下,油盡燈枯!
他慌忙跪下,“陛下,王爺脈象沉綿無力,況不容樂觀,臣先開些湯藥維持王爺生息。”
能拖一刻是一刻。
“臣已經試過了,王爺不知吞咽,湯藥灌不進去……”劉醫亦跪下,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甚至都看不出來,逍王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不是中毒,也沒新增傷口,像是突然之間就被干了氣,衰敗了五臟六腑般。
皇帝盡管在來的路上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聽了這話還是形晃了晃,他看向其他跟來的醫,有個年紀略大的會意坐到了逍王床前,只是,把過脈后,亦跪在了王院判旁。
趙醫不死心,再次上前診脈,脈象一如他進宮前的樣子,無一點好轉,他垂下了頭。
太醫院醫最好的幾人,都沒有辦法,其余醫都無須去把脈,直接跪下。
皇帝看著跪了一地的人,“你們是何意思?這是打算跪著等逍王死嗎?朕養著太醫院,養著你們,就是在要用你們救人的時候,只會下跪嗎?”
“陛下。”王院判惶然開口,“讓趙醫配合劉醫繼續施針,臣去熬制湯藥,只要能喂下去,或許能有一線轉機。”
縱然知道行針已經毫無作用,湯藥也未必能灌的進去,可若他們真的什麼都不做,只看著逍王死,只怕他們也得跟著陪葬。
便是陛下仁慈饒過他們一命
,將來也會介懷的,比起趙醫,他更清楚陛下的心思,他對逍王并非如表現的那般冷漠。
否則,也不會因為他曾暗地為逍王治過一次傷,就提拔了他為院判,要知道他的醫并不是最好的。
皇帝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各去準備,用不上的先行離開。
片刻后,屋里便只剩兩位給逍王施針的醫,還有皇帝以及莫離莫棄。
“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問莫棄,至今都無人告訴他,逍王究竟是為何了這樣。
莫棄搖頭不語。
皇帝定定的看著兩人,兩人始終垂首無言,他知道這兩人自小與顧逍一起長大,對他十分忠誠,他們對自己這個皇帝并不是那麼敬畏,甚至他們也是怨恨的,他們不愿說的話,他是不出來的。
便道,“你們出去,過來。”
這個是謝酒。
若他們的真如他們說的那般好,如今顧逍命在旦夕,謝酒不可能不來逍王府的。
莫離莫棄也聽懂了,遲疑了下,兩人起出了屋。
“用針可有作用。”他又問劉趙兩位醫。
兩人對視一眼,劉醫道,“陛下,臣剛行的是回十二針。”
回十二針,是劉家祖傳針法,箱底的本事。
顧名思義,十二針走一遍,只要有一口氣就能將邁進鬼門關的一只腳拉回間,若十二針都沒能拉回來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皇帝看著床上毫無靜的人,擺了擺手,“你們也下去吧,去門外守著。”
沒有再行針的必要了。
監督完兩個皇子行刑的趙德寶,匆匆趕來,便見兩位醫白著臉往外走,頓時臉大變,“陛下。”
皇帝沒應他,趙德寶不敢上前,亦守在了房門口。
“這就是你說的要同朕魚死網破?”皇帝一步步走近床前,在床沿緩緩坐下。
無人應他。
他也沒再開口,打量著床上的人,看著看著竟覺得這張臉是這樣的陌生,他腦子里悉的是那個小日里張合不停的小人兒。
一頭堅濃的頭發,若不在兩鬢編些小辮子,再用些頭油,本就無法打理整齊,偏生他不用頭油,日里頂著一個刺猬一樣的腦袋,在他們懷里蹭著。
那時,他母親擔憂,頭發的人子也犟,他雖萌可,但確實已經初顯倔強的格。
他便著他一頭的倒,笑道,“這個說法不準的,聽說本王小時候頭發也是這樣的,如今不是長著長著就和了。”
長著長著,他的脊背也彎了,子也沒了,沒有母親庇佑,被父親忘的孩子,他如何還能強得起來。
那時,他便想,自己過的罪,可不能讓兒子再跟著了,犟一些就犟一些,總歸自己這個父親會護著他的。
這樣久遠的回憶,他許久都不曾想起了,亦或者是他下意識地選擇去逃避,去忘。
他失言了。
皇帝小心翼翼地手去顧逍頭上的發,發質依舊堅,依舊濃,他的子沒有,脊梁亦沒有彎。
他輕輕拉開遮在顧逍上的薄被,掀起他中下擺,腰間的傷包扎著看不到的傷勢,中一路往上掀,深淺不一的疤痕展在他面前,口一道疤依舊清晰,大概就是去年曹志誠派人傷的。
他想起謝酒說,曹志誠傷了他,我算計他們父子被困雪
山,為他報仇,你呢,為他做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趁機從曹志誠手中奪回了一些皇權。
他的孩子依舊能直脊梁活著,是用這滿疤痕換來的,而非他護著的果。
他的視線又落在床頭的某,他認出這張床,是他當年婚時新置辦的,婚后他們好,便從不曾分過院子,一直共居這里。
他的孩子便是在這床上出生的,他漸漸長大,越發調皮,不知從哪個護衛那里哄來了一把匕首,在床頭刻畫上了三個手拉手的小人兒。
中間那個小小的人兒,咧著一張,一如他從娘胎落地那刻,咧大哭般。
他由此打趣他,小人兒執拗地一遍遍解釋,“父王,那不是哭,是笑,孩兒畫的是笑,孩兒這麼幸福,怎麼會哭呢。”
他便昧著良心說,對,是笑。
可當初咧在這個床上出生的孩子,如今又要從這個床上離開嗎?
不,絕無可能。
皇帝張艱難咽下一口氣,眨了眨眼,輕輕吸了吸鼻子,良久,才發出聲音,“那年,你打了老三,我將你發配玉幽關,你問我,是否有過片刻后悔,選擇拋妻棄子坐上這個位置,我沒回你。”
皇帝將顧逍的中理好,又將薄被給他蓋好,沉沉道,“我如今告訴你,我從不后悔當初的選擇。”
但,我后悔自己不該因為你母親的事,遷怒于你,不該為了逃避,選擇無視你。
后有腳步聲傳來,皇帝沒有轉頭,依舊看向顧逍,淡淡道,“你說,若我傷害謝酒,你便要奪我江山,與我同歸于盡。
那我現下便告訴你,若你死了,我會讓謝酒為你陪葬。”
他輕抬眼皮,看了眼男裝打扮的謝酒,語聲緩慢,卻又清晰無比,“活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