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話不會講給裴子萋聽，反而要來寬，“好了好了，如今清棠妹妹的事已了定局，妹妹再哭也是無用，當心哭傷了子。”
“更何況，你不顧著自己，也得顧惜著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懷了皇嗣，是真正的千金玉，不能出任何紕差錯。
裴子萋這才噎噎的止了淚。
裴老夫人離世的消息，也裴琮之刻意散了出去，想要流落在外的沈清棠知曉。
自養大的祖母不在了，會不會想方設法來見最后一面？
但沈清棠如今被困在南江城里。
南江封了城，外面的消息半點也傳不進來，但里面的消息卻如漫天雪絮一般散開在百姓之中。
不知是誰先傳出來的消息，說是衙門里藏著一個仙子，喝了的，瘟疫便可痊愈。
百姓們本就對衙門每日定量的湯藥生疑，如今聽了這個消息，自然是萬分確信。烏泱泱的都聚來了衙門口，囂著要知縣出仙子。
哪有什麼仙子。
沈清棠日日割腕取，臉都蒼白的不像話，人也萬分虛弱，得靠著喝昂貴藥材熬煎的補湯藥續命。
江齊言看著日漸消瘦的臉頰，一貫溫和有禮的他頭一次對著大夫發了火，“怎麼這麼久了，藥方還沒研制出來？南江城里養著你們這些庸醫，都是干什麼吃的？！”
他其實是借著這怒火發泄他的心有愧疚。
若不是他強著，沈清棠也不會眼下這副模樣。
心有愧疚，卻不得不做，這是他為南江知縣所要肩負的使命。
就在這時，衙役又來報，百姓堵著府衙大門鬧事，要他們出能救命的仙子。
“荒唐！什麼仙子？”
r> 江齊言板著臉，厲聲呵斥，“是誰傳出去的消息，擾民心？給我去查！查出來，我要了他的腦袋！”
他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微微抖。
這一刻，他是真的慌了神。
沈清棠的能治瘟疫之事他遮掩得嚴實，就擔心著這一日。
——南江的百姓可不管你的能救幾人，會不會死，他們只想要活命。
很快便查出來。
原是西廂守著的衙役偶然瞧見大夫沒遮掩嚴實的藥箱，那里頭就擱著剛從沈清棠臂上取下的半碗鮮。
大夫要有何用？
自然是為藥引。
再添衙門口日日哭喊著的南江百姓，他恍然明白，原來這就是每日只限十碗湯藥的緣由。
“卑職的妹妹也染了病。”
他被抓來西廂，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痛哭流涕，“大人，才六歲啊！”
六歲的孩子，什麼都不知。
他看著的生命一點點即將消散，卻還隔著一道門來脆生生安他，“哥哥不哭，阿阮不痛。爹爹說了，阿阮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不會好了。
衙門里日日只有十副湯藥送出來，他破了頭，也不能為求來一副救命的藥。
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為哥哥的他一顆心都要活生生攪碎了。
江齊言要護著沈清棠，他
不敢違逆。
便想著，若是將此事散出去，旁人都來求藥。他近水樓臺，能不能先求得一碗給他妹妹救命？
沒有遲鈍，額頭立即重重磕在地上，他揚聲懇求廂房里面的沈清棠，“求姑娘，允我一碗藥，讓我去救我妹妹的命吧！趙橫一定記得姑娘的恩，往后放牛做馬來報答姑娘。”
江齊言咬牙，提著他的領，眼里是連日里煎熬得心焦的，“你可知，你將這事傳出去，會是什麼后果？”
趙橫他眼里的灼灼怒火怔住，那是為上位者的痛心和悲涼，他不忍直視，只能垂下眼，低聲道“卑職知道。”
南江城的百姓會將沈清棠視為救命稻草。
哪家沒有父母親眷染了病。
每個人都會過來向求一碗救命的藥，哪怕熬干的，也不會罷手。
他此舉，是拿沈清棠的命來換自家妹妹的命。
“可是大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我妹妹去死。”
他抬眼看江齊言，飽含淚的眼里滿是絕，“那是我的親妹妹啊！才六歲，甚至連南江都沒有出去過，就要死在南江城里。”
他恨不能以命換命，用自己來保妹妹周全。
又何況，是與他無親無故的沈清棠，他自然而然該舍棄。
人命當前，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江齊言此刻的眸中寫滿失，“不，你不知道。只有活著，南江城的百姓才可能活著。”
沈清棠是治療瘟疫的唯一希。
若是死了，那些沒有得到湯藥救助的人要怎麼辦？
他們只能眼睜睜等著，等著這場疫病帶走他們的生命，等著南江變下一個陵川空城。
沒有希，南江城就只能在無盡的悲苦與絕中慢慢死去。
趙橫終于恍然，他張了張口，除了一句“卑職該死”，什麼也說不出來。
外頭的百姓還在鬧，過來報的衙役說快頂不住了，百姓群激，已有破門而的架勢。
生死當前，誰都無所畏懼。
趙橫想要求藥，外頭的那些人又何嘗不是想救自己親人的命？
“此事皆因卑職而起，也該由卑職去解決。”趙橫跪著求，“請大人再給卑職一次機會，我出去和百姓解釋……”
“解釋什麼？”
江齊言面泠然，蹙眉看他，“解釋府衙里沒有你所說的能救他們命的仙子？還是解釋這一切不過是你的妄言？”
沒有人會相信的。
事到如今，那仙子就是南江城百姓僅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深深篆刻進他們心里。
誰也別想拔除出去。
趙橫何嘗不明白這一點，他默不作聲，低下頭去。
那過來回話的衙役還在等候吩咐，“大人，我們扛不住多久的，該如何做還請大人明示。”
江齊言抬頭看一眼天。
這場雪，自瘟疫起始便未曾停過。
天地蒼茫素白，除了雪絮飄零覆蓋，還有因喪掛滿的縞素。
而他現在，又要為這縞素多添幾筆。
許久，他不忍閉上眼，沉聲吩咐下去，“妖言眾，帶頭鬧事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