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大開,馬聲嘶鳴,滿城兵雨夜出,四搜尋阿姎。
此時已是丑時,家家戶戶門窗閉,唯有幾家客棧門前懸著的防風燈籠發著微紅的。
偶然聽見逐魂鳥咕咕,與守城兵越來越近的砸門呼喝聲一樣令人惴惴不安。
阿姎躲在裴君懷里,“裴哥哥,我可會害了你?”
裴君溫和地垂眸看,“不會。”
“裴哥哥,白日王宮宴飲,聽說們都飲了酒。我上冷,也想喝一杯。”
案上便有酒,是店家送來驅寒的。裴君取來滿斟了一杯,“阿姎,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阿姎飲了酒,雙目有些泛紅,“裴哥哥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我想要嫁給你,但若會因此害了你......若是這樣,我寧愿自己苦。”
“阿姎,再睡一會兒吧。”他坐得端端正正,“待天明了我送你回宮。”
裴君的話令心安,但不愿睡去。多睡一分,見著裴君的時候便一分。長信殿那人對勢在必得,趁著家人子進宮私自出逃,心知若回了宮中必定會激怒那人。
阿姎莫名心慌,不記得自己從前經過什麼,但這種心慌是十分悉的。這種識就好似過去已然經過無數次同樣的畏怯、恐慌、驚懼。這種恐慌令局促不安,心驚跳。
地抓住裴君,雙目闔,眼底劃過一行清淚,“我每日都給你寫信,寫了許多,但他人把信都截下了。”
“裴哥哥,我若回了王宮,還會再見到你嗎?”
裴君微嘆,“過了這一夜,我許你一世安穩。若不能令你一世安穩,便我一世不得安寧。”
阿姎著手,那素白的指腹覆上裴君的面頰,“裴哥哥,我只愿你好。便是我不能一世安穩,也要你余生快意。”
窗外的雨下得人心慌意,閉上眸子,貪著裴君懷中的溫暖,輕聲說道,“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山桃花開得真好呀。”
“那日的山桃花夭夭灼灼,我看著你的時候在想,這位姑娘為何看著像是一塊破破碎碎的玉,到底經了什麼事,為何要經那些事。我在想,若是愿意,我想要親手把這塊碎玉修補完整,不要再去想起曾經經過的事,余生都能歡歡喜喜的。”
“你來時春至,但眉上風止。”阿姎笑道,“喝了酒,我便不疼了。”
到了卯時,雨漸停歇,兵也已開始砸門,“開門!快開門!”
店家慌的聲音亦是十分清晰地響起,“爺莫急!來了來了!”
他們暫住在二樓的門被破開的時候,阿姎已經行至門口,見周叔離正率人站在門外,見到欣喜上前,“可算找到表小姐了,殿下擔心極了!”
阿姎笑道,“周將軍來了。”
周叔離訝然地沖屋里看去,見裴君立在案前冠整齊,雙手執禮,他忙回了禮,轉頭又見阿姎已經下樓朝外走去,他趕幾步跟了上來,“末將提前備了馬車,恭迎表小姐回宮。”
走出客棧外,那一夜的雨將路面都沖洗的干干凈凈,涼涼的晨風朝席卷過來,瑟然打了一個冷戰。
上車,便似要上奈何橋。
回宮,便似要走黃泉路。
阿姎回頭對周叔離淺淺笑道,“將軍不會把方才見到的告訴殿下,對嗎?”
周叔離本還不曾有疑,但這樣問起,倒他驚疑不定起來。
阿姎沒有再追問,進馬車前抬頭向樓上看去,見裴君那煙藍錦袍立在窗邊,亦朝看來。
阿姎眸中含著清淺笑意,“裴哥哥,我等你。”
馬車已經駛出很遠,周叔離騎在馬上,似是想起什麼驀地回首看去,見方才客棧二樓窗邊那長玉立的影,還如青松一般定定地停在原。
周叔離只覺得自己周遭的境十分復雜棘手,他心神重重,不敢再有毫大意,卻又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邊竟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
被帶回長信殿的時候天已然大亮,那人果然雷霆大怒。
何況一夜未睡,此刻也是疲憊至極。
“你去哪兒了?”他負手立在窗前,神晦暗不明。
“我悶得慌,便去外面看看,一時迷了路。”
他聞言抿,不屑地冷笑,“你與裴君過夜了。”
“是,因為突然下起雨,不得不找個地方躲雨。”阿姎平和地解釋。
“竟然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躲雨麼?”
阿姎低眉起了袍袖,“我早便與你說過,我要嫁給裴哥哥,便是與他過夜也沒什麼。”
許之洐驀地扭頭看,這麼說,與裴君已有夫妻之實了麼?
他嗤笑一聲,靜默許久,才問,“你當真值得我待你好麼?”
阿姎心想,我并不需要你待我好,若是嫁給裴哥哥,裴哥哥自會對我好。他說要明正娶,要正正堂堂不愧不怍。相信裴君說的話,也相信裴君的人。
裴君是君子,他必不會食言。
見不說話,許之洐已踱步走來,垂頭打量著,重重地起的下,“說話。”
阿姎一凜,子向后一退,兀自逃開了他的手心,“殿下要問什麼?”
許之洐的手頓然僵在空中,須臾上前再次扣牢了,“你不值得。”
阿姎被他得疼痛難忍,痛苦地閉上眸子。又陡然聽到什麼東西嘩嘩作響的聲音,他沉聲道,“看看這是什麼?”
驀地睜開眼,他手中的是一條赤金鎖鏈。
那鎖鏈長不足五尺,兩端環扣,其中一段雕著的朱雀栩栩如生。
從前沒有在長信殿里見過這東西,但見過朱雀。每每沐浴,總見到自己的腰亦是烙著一樣的朱雀印記。
這朱雀印到底是什麼?為何上會有這樣的烙印?
于向人問起,因而一直不知曉。今日見他手中拿著雕著朱雀印的鎖鏈,心里想到些什麼,卻只在腦中倏忽閃了一下,再怎麼想都想不清楚,怎麼憶都憶不起來。
只是莫名地懼怕這條鎖鏈。
阿姎臉駭白起來,又聽他郁郁道,“喜歡嗎?”
他細細欣賞把玩,又玩味地打量著的反應。
阿姎心里一空,蹙著眉頭看他,斷然道,“不喜歡。”
他俯下來,一手捉住的腳踝,不容置疑道,“你會喜歡的。”
阿姎力踢他,“放開我!我不喜歡!”
混中,踢中了許之洐的下頜,他墨的雙眸瞇起,臉頓時翳下來,“是我太過縱容你了!”
他將拖過來,扣牢了的腳踝,咣當一聲上了鎖,另一端扣在榻腳。阿姎哭著試圖去解開鎖鏈,企圖逃開,但這鎖鏈只不過四尺左右長,每邁開一步便摔在地上。
被困在他的榻旁,便再無法見到裴君了。
許之洐看著徒勞地反抗,他冷凝著臉,神分明是冷漠到了骨子里。
“許之洐,我恨你!”阿姎瞪著他道。
他的子頓了頓,雙目因充而變得狠戾嚇人,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麼?”
自醒后,雖與他沒什麼話說,但也不曾有過忤逆。他念在一的傷,若乖順聽話,倒也能相安無事。他強迫自己平靜,里的翻騰之氣卻無論如何都平復不下去,一時凌厲地盯著。
“我恨你!”阿姎哭著道。
許之洐被的眼神狠狠刺激,霎時揚起手來向扇了過去。“昌支!”
阿姎被他扇到地上去,角滲出來。顱本便有塊凝結,加之一夜未睡好,此時又正在氣頭上,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一片金星繚繞,一顆腦袋昏昏沉沉地抬不起來,卻又似顱有人在力擊鼓一般,咚咚擊打個不停。
趴在地上,只看見許之洐的影模模糊糊地立在那里,想起卻又沒什麼力氣爬起來,只是癱倒著。
緩了許久,顱的鼓聲才消退了去,眼前也才逐漸清晰起來,見長信殿那人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角繃著冷冷命道,“起來!”
阿姎臉煞白,顱似又有人開始反復擊打起鼓來,令不得安寧,按著額頭迫使那擊打聲停下去,卻怎麼都起不了。但看他面郁可怖,心里發慌,便喃喃道,“我要去找裴哥哥。”
他神凝肅,不再似以往的溫,復又起的下,“你心里向來只有旁人。”
阿姎只是哭起來,“你為什麼要鎖住我?”
“因為你不聽話。”
“如果什麼都聽你的,那我還是我自己嗎?”
“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聽我的。”
忍不住眼眶發酸,眸中漸次迸出淚來,“許之洐,我不是你的人,我永遠都不是!”
許之洐閉著,未言只字片語。
方才說的話,不似十歲心智。
原先長雍說過的心智已在慢慢恢復,原來,竟已經恢復至此了麼?
想必說的要嫁裴君的話,也都是真的。
瞪著他的時候,那雙好看的桃花眸子里滿滿都是恨與淚,是否已經想起了過去種種?
許之洐不敢想。
他試探著,“姜姒。”
但沒什麼反應。
“你可還記得許鶴儀?”
依舊沒什麼反應。
他長舒一口氣,原是他多慮了。
也不知該歡喜,還是該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