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八月底,未央宮便飛鴿傳來信,言稱永寧帝許鶴儀要攜后妃并百來燕國北巡狩獵。原是已經打算出發,竟發現顧皇后有了孕,此乃乾朝天下萬民之喜。
先前許鶴儀做太子時,燕王黨便總傳許鶴儀病羸弱,又無子嗣,恐江山后繼無人,因而到宣室大殿前要求東宮易儲。如今顧皇后懷了儲君,自然寶貴得,故暫緩北巡狩獵,以便顧皇后安心養胎。
許鶴儀的心思,許之洐最清楚不過。北巡狩獵不過是個幌子,前來監視他有無異舉才是真正的目的。
初時燕王宮的信鴿只落在長信殿,后來長信殿燒得片瓦不留,信鴿便只落在建章宮。自長安那四位來了之后,進進出出的信鴿便明顯多了起來。
甚至,還有只會說語的烏鵲,黑黢黢的一小只,混在信鴿之中,許之洐也只當沒看見。
自八月從匈奴邊境回薊州后,許之洐厚葬了裴君,追封其為定國侯,又賜了千金恤裴氏一族。
至臘月,已有半年過去,許之洐大多時間都在薊州城外修陵。若是回了王宮,他便常去長樂殿小坐。
姜姒雖對他冷冷淡淡的,但因為有了孩子,倒也再不似匈奴邊境那日對他惡語相向。時不時地,兩個人也能說上幾句話。
看起來,倒也相敬如賓。
有時候他會問,“今日吃的用的可還合你心意?”
姜姒便淡淡點頭。
有時他會問,“其他人可有為難過你?”
姜姒便淡淡應道,“不曾。”
許之洐便只是神和地看著,不愿多說什麼話,他也不再。披麻戴孝地回了宮,他也由著。便是如今半年過去,依然簪著素白的絹花,他也由著。
他如今脖頸上被劃開的傷已經愈合落了痂,只是還留著一條明顯的疤痕。袍領將將能藏得住,但若仔細看去,那疤痕依舊若若現。
但姜姒并不怎麼看他。
如今有了五個多月的孕,心思便也全部都落在這個孩子上。因原本弱畏寒,胎像也不穩,因而氣總是不好。雖一直在滋補,但到底是底子虛,大多時候都臥在榻上。好在自八月以來,薊州不再下雨,好歹免去了的寒之苦。
知道畏冷,他便命人每日都把長樂殿的爐子生的暖烘烘的。
許之洐有時候試著去走近姜姒,小心翼翼道,“我能他嗎?”
姜姒便只是掩了隆起來的腹部,聲音不高但很堅定道,“不能。”
他便訕訕地收回手,眼里含著笑意,“醫說是個男孩,大概會像我。自然,若是像你,也再好不過了。”
“你的孩子,無論是男孩還是孩,我都會當寶貝。”
伏良人又把桃枝和桃蔓送了回來,還撥給兩個經驗老到的婆子。伯嬴也不再做馬夫,他了長樂殿的護衛,也好了,每日抱著劍立在廊下,把長樂殿看守得似是鐵桶一般,除了許之洐與伏良人,外人是誰都近不得。
醫也每日都會來,但若是聽聞哪日醫又開了保胎藥,許之洐便會快馬趕回宮里看。
許之洐會問,“你還好嗎?”
有時候會問,“他乖嗎?會嗎?得厲不厲害?”
姜姒只是淺淺地“嗯”一聲。
大多時候兩個人都離得遠遠的。
有時候許之洐看著髻上碩大的白絹花怔怔出神,“你打算戴多久呢?”
姜姒不看他,溫地著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臣婦要為定國侯戴孝三年。”
許之洐心里一滯,他垂著眸子,輕嘆一聲。
半晌,他著窗外飄起來的雪喃道,“就要到永寧二年了。”
姜姒亦向窗外看去,薊州的雪不似甘州的大,但也把暗沉沉的宮墻飛檐裹得白皚皚一片。馬上就是永寧二年了,距離建始十一年的苦難已經整整過去一年了。
但即將過去的永寧元年,依舊糟糕頂,回想起來,亦不過只是一聲喟然長嘆。
***
臘月里沒什麼事,外頭又日里下著雪,從長安來的那幾位便總是聚在一起取暖閑話。
青陶小心著蘇采的肚子說道,“說到底,蘇姐姐是咱們五個人里最有福氣的,如今肚子里懷著的可是殿下的嫡長子,滿宮里都是頭一份兒。”
芫華眸中一閃,挑起了話頭,“哪里是頭一份兒,長樂殿那位的肚子看著與蘇姐姐倒是不相上下。”
青陶挑著眉嗤道,“八月那會兒殿下修陵,竟沒能死,真是可惜了,好在殿下沒有細查。只是不曾想,竟然回來了,還有了孕。”
周子春便道,“說來也怪,先前那良側妃恨不得日日夜夜都粘在殿下上,這麼久了,肚子竟連一點靜都沒有。”
芫華便掩輕笑,“不就往母家跑,又能有什麼出息。”
蘇采嘆道,“可憐孟玉槿,當時只當是最有福氣的,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
“裴小侯爺是家中獨子,孟玉槿若懷了裴家的子嗣,倒能名正言順地承襲侯爵。”芫華嘖嘖道,“呀,也不虧,沒有什麼妻妾爭斗的煩憂,白白地撿個世襲的爵位,祖墳都要冒上幾年的青煙了。”
周子春噗嗤一下笑道,“我人去暗中打聽了,裴小侯爺連都沒有過,哪里來的什麼子嗣。”
眾人一時沉默下來,“那裴家可真是絕戶了。”
忽聽芫華正道,“除非國喪,宮中原是十分忌諱麻孝在。你們猜,長樂殿那位當初披麻戴孝地回來,至今還簪著白花,究竟是什麼緣故?”
眾人好奇地瞧著芫華,追問道,“芫人快說,到底是什麼緣故?”
芫華笑意尚在,卻未至眼底,掃了眾人一圈,“那表小姐與裴小侯爺出去多日,如今又懷著孕回來,若不是有了夫妻之實,何至于披麻戴孝?”
四人一時炸開了鍋,“竟有這樣的事?”
蘇采邊浮起一獵奇的笑容,忍不住探過來求證道,“芫人的意思,長樂殿那位腹中的,可能是已故定國侯的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