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素來心堅韌。
醒來的時候,如往常每一個日夜一樣,溫地看著裴昭時,給他講故事,教他習字。
裴昭時是個很聰慧的小孩兒,他學東西很快,也樂得與母親一起習字讀書。
姜姒教給他做人的道理,告訴他要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告訴他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告訴他善事可做,惡事莫為,許人一,千金不移。告訴他寧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說到“寧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時,姜姒便去裴君的小腦袋,告訴他,“你父親就是這樣的人,他行事堂堂正正,不愧不怍,你以后也要做像你父親那樣的人。”
裴昭時便說,“伯父說,父親是君子,他很勇敢。昭時也要做像父親那樣勇敢的君子。”
正說著話,聽見有人進殿來,姜姒緩緩抬頭,那人正垂眸俯視著裴昭時,神復雜。
姜姒心神微,垂下眸子來,輕聲喚道,“昭時。”
裴昭時抬起頭,見是許之洐來,便有模有樣地跪地施禮,“燕王殿下。”
許之洐走來,頓了一會兒,須臾才開口道,“以后不必跪拜。”
“那昭時以后是不是就與懷信哥哥一樣了!”裴昭時眉眼彎彎地起了,乖乖地立在姜姒旁,歪著腦袋打量著許之洐。
他小小的腦袋里想道,那他日后便與懷信哥哥一樣了,見了燕王殿下也不必再跪拜,別人也定然不敢再說自己是野孩子。
許之洐溫和地點點頭。
姜姒垂著眸子默不作聲。
他們已然十分陌生疏離。
就連這長樂殿里的布置也是十分陌生了。
許之洐靜默片刻,才道,“聽說你暈倒了,我來看看。”
姜姒沒有看他,只是平和一笑,“已經無事了。”
許之洐亦是無話,見裴昭時正睜大眼睛瞧他,便蹲下來握住他的小胳膊,嘆息一聲,“懷信哥哥的話,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已經揍過他了。”
裴昭時道,“殿下,祖母病了,我什麼時候可以與母親一同去看祖父祖母,我還想去看父親的那只獵犬。”
許之洐的袍邊拖在地上,堆起好看的紋理。他猶豫片刻才道,“再過幾日吧。”
裴昭時高興起來,“再過幾日昭時就能看見祖母了嗎?”
許之洐點點頭,重復道,“再過幾日。”
姜姒心知許之洐不過是在哄裴昭時,便也道,“殿下若是可憐昭時,便讓我們母子回裴府罷。”
許之洐站起,定定地凝視著,“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問你。”
姜姒垂著眸子,“什麼話。”
許之洐半垂著眼簾,“我真有那麼該死嗎?”
姜姒裴昭時的小腦袋,聲道,“昭時,去找伯父玩吧。”
裴昭時應了一聲,拿起小木劍便吧嗒吧嗒地跑去廊下,道,“伯父說要教我武功,我要學武功!”
“好......”伯嬴應著,憂心地往殿睨了一眼,便被裴昭時拽著往外跑去了。
殿一時寂然無聲。
姜姒與許之洐僵僵得立著,再開口已不知從何說起。
他們已有許久沒有好好說幾句話了。
想想,距離上次好好說話,還是在隴西大營。
他說信、護、娶。
真是時移世易,如今連隴西也不再是乾朝的疆域。
許之洐低聲道,“你如今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我實在不懂,”姜姒垂著眸子,“為何定要我們母子留在宮里,為旁人的笑柄。”
許之洐亦垂下眸子來,他想去拉住姜姒的手,他也想將好好抱在懷里。他有多久沒有抱過了,他好想抱抱,可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尚未開卻又握了,再次垂了下去。
說的對,留在宮里,裴昭時便是旁人的笑柄。
他心里百轉千回,不是滋味,許久過后方才問道,“你們去了裴府,還會回來麼?”
“去了裴府,便是回了家。”說著便跪拜在地,“還請燕王殿下全。”
稱他為“燕王殿下”。
許之洐心里一酸,眸中險些迸出淚來,“姜姒,你為何總要我?”
姜姒緩緩抬頭,喃喃道,“難道不是燕王殿下一直在我嗎?”
他在前跪坐下來,抓住瘦削的肩膀,忍不住垂下淚來,翕著,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又一次說道,“求燕王殿下全。”
姜姒記得在隴西郡的中軍大帳,隨許平雁往長安逃奔被他拖在馬下,醒來的時候,他亦是如此跪坐前,將頭埋在的脖頸之間。
那時十一月的隴西不曾下雨,帳頂也并沒有破爛,但仍舊到有水滴到傷的肩頭。
那也是他的眼淚嗎?
他這樣強冷的人,也會落淚嗎?
他的眼淚止不住地下來,“你若走了,我該怎麼辦呢?”
姜姒心里一,潸然淚下。難道沒有自己,他竟會不知道怎麼辦嗎?自己只是他眼里“從里到外都臟了”的人,便是沒有自己,他又怎麼會不知道怎麼辦呢?
何況,平和說起,“燕王殿下有自己的妃嬪子嗣,足夠過好這一生了。”
許之洐抓了薄背上的袍,眉頭鎖,聲音低啞,“姜姒,你過我,但你不記得了。”
姜姒閉雙眸,是,過他。
“你若記起來,還會再我嗎?”
輕聲道,“燕王殿下忘記了,我是定國侯的孀,又怎會再去別人呢?”
他的眼淚打在的肩頭后背,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疲憊無力,“你不要走。”
“可我和昭時在宮里都不快樂呀。”輕輕去拍許之洐的后背。
記得在郡,他被白蛇教的人刺中傷,夜里翻來覆去不能安寢,曾也想去輕輕拍他的肩膀后背。
如今隔了這幾年,也終于輕輕安了他。
可他哭得像個孩子一般,“姜姒,求你不要走。”
“我會把昭時......”話一噎,“好好養長大。”
要推開許之洐,他卻怕這一推便將他推至千里之外,因而抱得越發地。
“我以江山為聘,娶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