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破舊的居民樓,狹窄骯髒的街道,隨可見的小攤販——文昌路算是翡海這座大都市中的貧民區了。只是今天,這裏卻來了一場排場極大的迎親,左鄰右舍嗑着瓜子,拖着孩子,站在馬路兩邊看得津津有味。
街口本就狹窄,尤其是放過了一竹之後,青煙繚繞,空氣中彌散着濃濃的硫黃味道,迎親車隊開得更慢了。爲首的是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跑車,白玫瑰組一個不大的心形,點綴在車上,昭示着這是一輛主婚車。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裝飾,簡單,卻高貴。
“啥車?”圍觀的人羣中,有人大聲說,“不是大奔,也不是寶馬啊?”
“啥牌子啊?沒見過……”
“你們懂個屁,這車抵得上十輛大奔寶馬。”一個滿臉豔羨的年輕人說,又踮起腳尖向對街那戶了喜字的人家,“是誰出嫁啊?嘖嘖,一溜兒瑪莎拉啊!”
“還能有誰啊?就對面賣水果的老舒家兒!”有個中年人穿着睡,拍了拍自己小兒的頭,唾沫橫飛地說,“你看看,人家讀到博士,學問有了,又嫁得這麼好!讓你考試再不及格!讓你再懶!”
“快看快看!新郎出來了!”
隔着青煙嫋嫋,看不清新郎真正的面目,只能模糊地認出是個材修長拔的年輕人,黑西服合地勾勒出完的線條,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貴氣。
年輕男人站在老舒家
的水果攤前,氣質顯得那樣格格不,可他似乎並不在意,敲響了那扇鐵皮包着的老舊防盜門。
此刻那羣拼命墊着腳尖,想要看看新郎長啥樣的男人人們,並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這場迎親,會在第二天的報紙、網絡甚至電臺新聞裏,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誰說這世上沒有灰姑娘?
誰說現實生活中,只有冷冰冰的門當戶對?
誰說白馬王子只是小生冒着紅泡泡的可笑幻想?
曾經說過這些話的那個人,一定是因爲沒有見到這一幕。
許佳南隔着車窗玻璃,忍不住嘲諷地勾起了脣角。
假如新娘是灰姑娘,那自己是什麼?王子在認識灰姑娘前,大約和貴族小姐們往過。們麗妖嬈,卻又矯……於是王子最後的選擇依然是善良而無辜的平民孩。這樣……王子也會有滿足吧?
陳綏寧竟然真的帶着車隊,捧着花球,按着良辰吉時的說法,放完一百零八枚竹,準點在上午十點零八分趕到了這裏。
據說那是因爲新娘的父親——那個賣水果的老頭迷信這個。於是這個常春藤名校商學院畢業的年輕男人——哪怕他是個徹底的唯論者——也一不苟地照做了。
許佳南的眼睛一眨不眨,要這樣看着,看着他還要做出多麼可笑又荒謬的事來。
半個多小時後,那扇鐵門重新打開了。
新郎牽着新娘的手走了出來。新娘上Vera Wang肩白婚紗的後襬長長地拖曳在後,甚至給人錯覺,
那盈的紗就足以將那扇窄小的門填充起來。新郎地站在前半步的地方,溫款款地着,或許是因爲見行不便,他索將打橫抱起來,穩穩地走向婚車。
這樣意,圍觀的群眾自發地為這對新人鼓起掌來。
許佳南開著一輛沒人注意的黑本田,一雙眼睛地盯著那對新人,握著方向盤,堅定地踩下了油門。離那輛婚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加速……再加速……此刻許佳南發熱的頭腦裏,隻有四個字:同歸於盡。
二十米,十五米……甚至能看清陳綏寧角溫至極的微笑,許佳南用力地抿了,義無反顧地將油門踩了下去。
斜裏忽然開進一輛黑路虎,不偏不倚地攔在路口,許佳南下意識地踩了剎車。
吱——
刺耳的剎車聲,本田在離那輛路虎不到一人距離的地方停住了。
許佳南沒有毫的防備,慣讓狠狠地撞在了方向盤上,腔、小腹因為巨大的衝擊力,痛得說不出話來。
路虎的軀巨大,擋住了這一幕混,而迎親的車隊轉了方向,毫不地往濱海山莊駛去了。
許佳南趴在方向盤上,強忍著劇痛,沒有出聲,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來。到底還是失敗了……是啊,陳綏寧怎麽會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發瘋呢?!他……一定早早地就派了人跟著自己,看著吃盡苦頭。
路虎上果然下來幾個人,敲了敲的車窗。緩緩地將玻璃降了下來,年輕人冰冷地手進來,將車門打開,一把將拖出來:“許小姐,陳先生吩咐了,今天一整天,你最好什麽事都不要做。”
許佳南用力掙了掙,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氣,因為小腹一陣陣的劇痛,的聲音也變得微弱:“你們……放開我。”
“婚宴是十二點整,在濱海山莊。陳先生說,希你能代替你父親參加儀式。”他並未放開,隻是麵無表地將這話說完。
“我去不去,你們管得著嗎!放開我!你再這樣,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愈發地腹痛難忍,連話都說不完整。雖被人拽著手臂,卻還是忍不住蹲下來,在地上蜷了一團。年輕男人雙臂一橫,將抱了起來,徑直塞進了路虎後座,車子打了個彎,向著婚車車隊的方向駛去。
車子開進悉的濱海山莊,許佳南蜷在後座上,小腹像是有千萬把刀在狠狠地剮著。劇烈的疼痛中,每一秒都被無限製延長,直到車門被拉開,佳南已經滿臉都是淚痕,嘶啞著聲音說:“送我去醫院……”
年輕男人逆立著,人看不清表,聲音卻是低沉悅耳:“把送進房間,休息一會兒。”
這樣悉……許佳南生理上的傷痛倏然消失了,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前的那個人。
他穿著黑西服,冠楚楚,神閑然之至,聲音卻帶著微諷:“佳南,有勇氣開車來同歸於盡,就沒勇氣來觀禮嗎?”
許佳南臉上最後一都消退了,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低聲說:“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這樣意,圍觀的群眾自發地為這對新人鼓起掌來。
許佳南開著一輛沒人注意的黑本田,一雙眼睛地盯著那對新人,握著方向盤,堅定地踩下了油門。離那輛婚車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加速……再加速……此刻許佳南發熱的頭腦裏,隻有四個字:同歸於盡。
二十米,十五米……甚至能看清陳綏寧角溫至極的微笑,許佳南用力地抿了,義無反顧地將油門踩了下去。
斜裏忽然開進一輛黑路虎,不偏不倚地攔在路口,許佳南下意識地踩了剎車。
吱——
刺耳的剎車聲,本田在離那輛路虎不到一人距離的地方停住了。
許佳南沒有毫的防備,慣讓狠狠地撞在了方向盤上,腔、小腹因為巨大的衝擊力,痛得說不出話來。
路虎的軀巨大,擋住了這一幕混,而迎親的車隊轉了方向,毫不地往濱海山莊駛去了。
許佳南趴在方向盤上,強忍著劇痛,沒有出聲,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來。到底還是失敗了……是啊,陳綏寧怎麽會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發瘋呢?!他……一定早早地就派了人跟著自己,看著吃盡苦頭。
路虎上果然下來幾個人,敲了敲的車窗。緩緩地將玻璃降了下來,年輕人冰冷地手進來,將車門打開,一把將拖出來:“許小姐,陳先生吩咐了,今天一整天,你最好什麽事都不要做。”
許佳南用力掙了掙,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氣,因為小腹一陣陣的劇痛,的聲音也變得微弱:“你們……放開我。”
“婚宴是十二點整,在濱海山莊。陳先生說,希你能代替你父親參加儀式。”他並未放開,隻是麵無表地將這話說完。
“我去不去,你們管得著嗎!放開我!你再這樣,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愈發地腹痛難忍,連話都說不完整。雖被人拽著手臂,卻還是忍不住蹲下來,在地上蜷了一團。年輕男人雙臂一橫,將抱了起來,徑直塞進了路虎後座,車子打了個彎,向著婚車車隊的方向駛去。
車子開進悉的濱海山莊,許佳南蜷在後座上,小腹像是有千萬把刀在狠狠地剮著。劇烈的疼痛中,每一秒都被無限製延長,直到車門被拉開,佳南已經滿臉都是淚痕,嘶啞著聲音說:“送我去醫院……”
年輕男人逆立著,人看不清表,聲音卻是低沉悅耳:“把送進房間,休息一會兒。”
這樣悉……許佳南生理上的傷痛倏然消失了,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前的那個人。
他穿著黑西服,冠楚楚,神閑然之至,聲音卻帶著微諷:“佳南,有勇氣開車來同歸於盡,就沒勇氣來觀禮嗎?”
許佳南臉上最後一都消退了,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低聲說:“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佳南,你要相信我。那個時候,我是真心喜歡你……床上的你。”陳綏寧淡淡笑了笑,俯抬起的下頜,又補充說,“可我真正的,是舒淩。”
他提起舒淩這個名字,眼神都驀然下來。可那種,卻仿佛是一把刀,刺得許佳南幾乎昏厥過去,用盡全力氣出手,拽住了他的袖。
陳綏寧低頭看了一眼,的手指纖細,已經沒有毫的了,卻執著地蜷曲著,不肯放開。
那一剎那,這個年輕人眼神中掠起幾分錯綜之意,卻也隻是一閃而逝,他微微蹙眉,像是撣開灰塵一樣,甩開了的手,轉離開。
“許小姐昏過去了。”
陳綏寧並未停下腳步,隻抿了抿,冷笑了一聲:“送去醫院吧。出了事,許彥海那邊麵子上過不去。”
許佳南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隻有一個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藥水正緩慢而流暢地滴落,蒼白地過半拉著的紗窗進來,過那個小小的塑膠管,在牆上落下一個個小小的斑。耳朵裏傳來一陣嗡嗡的鳴響,有些茫然地四顧,過了一會兒,門把被人轉開了。
佳南怔怔地看著床邊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句“爸爸”沒有出口,臉上卻狠狠挨了一下掌,下意識地拿手去擋了一下,手上著的針卻被歪了,頓時手背上腫起了一大片。
“爸爸……”臉頰上火辣辣地痛,角甚至還帶著腥味,許佳南知道父親這一下是真的用了力,或許是因為恨鐵不鋼吧——從的視線出去,已經看不清他的臉或者表了。轉開目,直地躺在床上,一不地著天花板。
許彥海鐵青著臉按下了呼,護士膽戰心驚地走進來,替病人拔下了針頭,又小心地說:“許小姐,我替你換一隻手上吧?”
佳南近乎麻木地出另一隻手,針尖及皮時,帶著鋒銳的涼意。
許彥海在沙發上坐下,年過五十的他看起來依舊健壯,他的指尖夾了一支雪茄,卻沒點燃,看了枯槁蒼白的兒一眼,又放下了。
“爸爸……對不起……”許佳南聲音嘶啞,低低地說,“我錯了……可我真的控製不住自己……”
這樣的回憶對來說是極為痛苦的,不得不翻了個,將臉埋在厚實的枕頭中,無聲地讓眼淚肆。
“醫生說你有炎癥,還不能做手。”許彥海深深呼吸了一口,“你再休息幾天,做完手之後,我送你出國。”
“爸爸……你知道了?”
許彥海瞇了瞇眼睛,不置可否地重重哼了一聲。
佳南無意識地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用力抿了抿,整個人分明脆弱得一擊即碎,卻又倔強得可怕:“不,我要生下來。”
此刻躺在床上,仿佛能靜靜地知到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自己裏長,那種由衷的骨相連的覺……讓許佳南覺得詫異,之前為什麽這樣衝,竟要去和陳綏寧同歸於盡?
不——不會這樣傻了,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有那個小小的胎兒是屬於自己的……
啪的一聲,茶幾上的水晶花瓶砸碎了。
許彥海站起來,震怒:“那個畜生的孽種,你要生下來?你是嫌我這次丟的臉還不夠大?”
“可這也是你的外孫啊……爸爸……”佳南閉了閉眼睛,“是我的孩子,我要生下來。”
良久,許彥海重新坐回了沙發上,他苦笑了一聲,慢慢說:“佳南,你想過沒有?這個孩子生出來,算什麽?陳綏寧已經結婚了,我了解他的脾氣個,他不會認這個孩子的。你這樣……何苦呢?”
“就算他不認,那也是我的孩子。”
許彥海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的兒。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還那麽小,怎麽……怎麽就偏偏弄這個局麵呢?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小囡,從小到大,爸爸很管著你。你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不強求你什麽。可現在,你把自己弄這樣一副模樣,還不肯聽爸爸的話嗎?爸爸……真的是為了你好啊。”
“爸爸,他不會這麽對我的。”許佳南不敢再看著父親的臉,卻倔強地堅持。
“他不會這麽對你?”許彥海居高臨下地看著蜷一團的兒,似是憤怒,又似是不忍,“你自己看看這些。”
他扔下了一堆報紙雜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佳南有些艱難地坐起來,拿起最上邊的一份報紙,標題大得讓覺得炫目:
“翡海驚現年度最豪華婚禮!”
“灰姑娘傳奇的複製!”
“平民踏豪門之路。”
而最後一本,也是製作最為良的時尚雜誌,詳細地分解了這場婚禮的各個部分——婚車、婚紗、鑽戒、酒宴……甚至提到婚禮上的表演嘉賓,出場費用都高達七位數。
一場婚禮,能這樣吸引眼球,隻是因為新郎。
照片上的男人襯袖口卷到肘側,雙手在黑西口袋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半側著子,側臉清雋,是他慣常的表:漠然、慵懶,又或者是漫不經心——
陳綏寧,OME集團最新一任接班人……無論用什麽樣的華麗字眼去形容,都不為過。
許佳南無意識地出手指,似乎是想去他的眉骨,又或者極薄的。恍惚間想起來,一個星期前,他還帶去泡溫泉。這一池中隻有他們兩個人,被熱氣熏得昏昏睡,而他悄悄地從後邊潛過來,攬住的腰,熱氣噴在的頸側,喃喃地說:“小囡,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點頭。
他的手已經不懷好意地慢慢向上,呼吸似乎更加灼熱了:“你想過結婚嗎?”
“嗯……”心跳微微了一拍,“什麽?”
他低頭,吻著的背,輕笑:“沒什麽。”
那時以為他要求婚,卻並不知道,他正在策劃著這場與別人的婚禮。許佳南忽然一陣心悸,靠在枕頭上,有些痛苦地按住部,又自一般,去看新娘照片。
穿著實驗室工作服的生有一種異常聰穎而清爽的氣質,因是素,自有一種幹淨的漂亮。與貌相符,的履曆同樣利落出眾:舒淩,國頂尖實驗室“模式識別與智能係統”專業博士,絕不隻是花瓶而已。
這樣一張照片,唯一和這本高端時尚雜誌搭邊的,大約便是手上的那枚橢圓形切割戒指了吧——Cartier曾經用於珠寶展的一枚足有8克拉的橢圓形切割鑽戒,價值千萬。設計者以希臘語Αγάπη命名,寓意為“鍾”。
這枚戒指……曾經在Cartier的貴賓宴上見過的。那時是他的伴,看到的剎那,也不心了。陳綏寧不經意地一側,著的耳朵說:“你喜歡的話……以後就買它當婚戒吧。”
而它如今戴在舒淩的手上,這樣合適。
怔怔地看著那幅照片,並沒有察覺到護士悄悄進來了。
“許小姐,再測下溫吧。”
佳南有些機械地抬起手臂,卻嘩啦啦一聲,翻了那堆雜誌報紙。
護士完針,又蹲下去理了理,準備放在床頭櫃上,許佳南忽然開口說:“最上麵那本,麻煩遞給我看看。”
護士瞄了一眼,有些不自然地控製住眼神,放在了的前。
“陳綏寧曆任友調查”——最後一個名字悉得可怕。
“……婚禮在濱海山莊設宴,而濱海山莊隸屬OME元老許彥海。這場婚禮的背後,最尷尬的恐怕是他了。坊間一直傳言,陳綏寧上一任友正是許彥海的獨生,兩人曾毫不避諱地出現在OME辦公大樓中,也曾親出遊,甚至一度談婚論嫁。濱海山莊的宴席,是否算是一種示威呢?其間的關係,引人揣測,不可謂不錯綜複雜。據悉,婚禮當日,許氏父均未出席。當記者就此事詢問陳綏寧的發言人時,後者表示,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許佳南用力咳嗽起來,想大笑,想用力地將這本雜誌扔到很遠的地方,遠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可渾的力氣卻消失了,連抬抬手指都覺得異常艱難,下腹又是一陣劇痛,神誌也漸漸模糊起來。
一旁的護士慌的表,是的意識陷黑沉前見到的最後一幕……
一個月後。
翡海機場。
許佳南從車裏下來,這一天天氣很冷,穿一件黑亮麵羽絨服,背著一個寶藍的雙肩包,掌大的臉上氣依然不大好,腳步卻很快。沈容從後備廂取出了的行李,沉默地跟在的後。
“你回去吧。”對他說,“不用等我了。”
“小姐……”
許佳南笑了笑,“我沒事的,爸爸都放心讓我一個人去旅行了。”
沈容並不是司機,他是許彥海最得力的助手,幾乎算得上是左膀右臂了。有時許彥海甚至半開玩笑,說他更像是自己的兒子。
他有些擔心地看了數眼,才低聲囑咐說:“一個人在外麵,要注意安全。”
“嗯。”許佳南點了點頭,有些苦地笑了笑,“我又不是沒出過國……”
不是第一次出國……可是以前的每一次,都會有他等著,這一次呢?許佳南笑了笑,明明心裏一一,痛得不可自抑,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哭不出來了。
是啊……有些悵然地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之後,大概連最後的眼淚都流得枯竭了。
“小囡!”
後有人喊的名字,佳南轉看見父親高大的影,逆站著。知道他早上有個極重要的會議,可還是趕來了。
佳南丟下了行李箱,一步步走過去,直到站在父親麵前,才發現這一刻,許彥海似乎蒼老了許多。的聲音頓時啞了下來,輕輕地喊了一聲“爸爸”。
許彥海一言不發地將兒抱在懷裏,隔了很久,才說:“玩夠了就回來……爸爸永遠都在這裏。”
用力點頭,心中酸難言——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好兒,這麽大了,卻隻會讓父親難堪、難做,讓他心。努力深呼吸,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爸爸,對不起。”
許彥海隻是笑了笑,替理了理長發,滿目慈:“小囡,好好去玩。”
坐在寬敞明亮的VIP候機室,許佳南要了杯咖啡,熱氣暖暖地烘烤著下頜,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雜誌,卻被封麵人刺痛了眼睛,像是被燙了手,忙不迭地丟開。玻璃窗外飛機起起落落,忽然慶幸自己可以逃離這個城市,至此刻的狼狽,不會被人看見。
還有半個小時,許佳南低頭喝了口咖啡,忽然覺得一陣輕微的氣流旋過側。下意識抬起頭,不偏不倚撞進視線的那道修長影,讓佳南腦海一片空白——就連一杯滾燙的咖啡倒在手上,都察覺不到任何痛楚。
是陳綏寧,和他的新婚妻子。
許佳南不敢回頭,也不敢去打招呼,婚禮那天開車去同歸於盡的勇氣,早已消失殆盡。第一反應,竟然是自欺欺人地轉過了,隨手拿起扔在包上的一塊巾,一下一下地著早已泛紅的手背。此刻就像隻被了渾刺的小,淋淋地蹲在角落,隻是麻木地活著,呼吸,如此而已。
後的靜頗大,隨行而來的不隻是陳綏寧和舒淩,似乎還有幾名記者。或許是因為他向來日理萬機,於是候機的那麽短短一段時間,也被塞進了幾個專訪。
佳南打開書包,拚命去找耳機,可是談笑聲還是難以抗拒地傳自己的耳中,這讓絕。曾經溫地“小囡”的那個男人,此刻正談起這次的月旅行,語氣中滿是甜。
“……OME集團的重工企業剛剛上市,陳先生似乎更看重的是陪著太太旅行?”
陳綏寧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心很好:“月隻有一次。”
“會去哪裏呢?”
“這我就不方便說了。現在的記者太厲害。我不希有人破壞兩人世界。而且我太太……很低調。”
他異常溫地出手,握住了舒凌的手,十指扣。
“難道是因爲太太‘低調’,你纔要高調地迎娶嗎?”
“唔,這麼說吧,我從未接過這樣的人,聰明、溫和、淡然。你知道的,現在的孩子,大多淺虛榮一點。”陳綏寧似乎有意頓了頓,目有片刻移掠至候機室的角落,很快又接着說,“所以我想再不下手,將來一定會後悔。”
記者笑了:“雖然陳太太就在這裏,不過還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
陳綏寧的表很溫和,似是猜出了記者想要問什麼,隨意地說:“問吧,恰好太太在這裏,我就當是澄清。”
“聽說因爲結婚的關係,陳先生現在和許先生有些不和?”
陳綏寧薄脣輕輕一抿,這讓他本就極爲英俊的面容顯出幾
分銳利來,他似笑非笑地沉一會兒,緩緩地說:“那是的捕風捉影。”
“那麼之前的緋聞也是捕風捉影?”記者小心地問。
“我的緋聞可不。”陳綏寧半開玩笑,終於緩緩地轉頭,專注地向候機室的一角。那個坐着的人影已經不見了,他星眸微,牢牢盯住了那個已經走到門口的背影,不輕不重地開口說:“許小姐就在這裏,你們爲什麼不親自問?”
他話音未落,舒凌已經皺了皺眉,站起來說:“我累了。”
陳綏寧伴着一道站起來,語氣溫:“時間也差不多了,到了飛機上再好好睡吧。”
他摟着的肩膀,經過許佳南的邊,雲淡風輕地向頷首,似是打招呼,又似是道別:“嗨,這麼巧。”然後眼神就這樣自然而順地離開,毫不眷。
許佳南怔怔地看着他們離開,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那些記者對待自己,絕不會如同對待他一樣客氣;他要那些傷疤赤地,再翻開一次。
其實痛到極致的時候,大約真正的,就麻木了。努力地回憶起那張報紙上用過的詞。
是了,是“子虛烏有”。
說出這個詞的時候,眼角的餘能看到那道修長的影,牽着邊人的手,溫得不可思議。而甚至來不及告訴他,他們差一點就會有一個孩子,不論是男是,曾經那麼希……他能繼承父親那雙湛
然的眼睛。
而此刻,哪怕是爲了自己的尊嚴,也要努力解釋一切都是子虛烏有。
“……不,當然沒有……對,我和陳先生不。”
“我不是他的朋友……”
一遍遍地重複着這些意義相同的句子,直到工作人員趕來替佳南解圍,送上飛機。
許佳南無力地蜷在寬敞的皮椅上,一旁空姐彎下腰,地問還需要什麼服務。只覺得冷,於是又要了一牀毯。
三萬英尺的高空讓人覺得平靜,佳南將自己裹得的,努力不去想臨行前的辱。本以爲會失眠,卻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來得不了,飛機餐也變得可以忍。然後再睡,什麼夢都沒有。睡眠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讓自己陷下去,從前覺得這樣難熬的十多個小時,這一趟旅途,卻宛如一瞬。
飛機即將降落,空姐溫地喚醒,佳南摘下眼罩,聽到斜後方有人笑了起來:“你可真能睡……”
此刻還有些難以適應此刻的線,回頭看了一眼,那是個年輕男人,穿着一件極休閒的棉布襯衫,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又擡起手腕,指了指自己的手錶說:“我算過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你都在矇頭睡覺!”
他做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佳南卻沒有笑,只是靜靜地轉過頭,拉開了遮板。
“你去意大利幹什麼?”那個男人很不識相,繼續輕鬆地搭訕,大有不答話
,他便不罷休的架勢,“旅遊?探親?”
“旅遊。”終於簡單地回答他,接着繃臉,“對不起,飛機降落的時候我不喜歡說話。”
“哦,這樣啊。”襯衫男悶悶地靠回自己的座位,不再說什麼了。
飛機急速地下降,耳中有奇異的鼓脹,許佳南閉着眼睛,莫名生出一種安全來。……終於到了一個,沒有他無不在的痕跡,也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了。
許佳南第一次來到羅馬,這裏的冬季遠比翡海來得暖和,一件大、一條圍巾似乎足矣。
石板鋪的小路,岩石砌的建築,遠教堂哥特式的尖頂高高聳立着,直刺雲霄。而行人們歡笑着彼此搭着肩膀,走向不遠的廣場。
此刻正是羅馬人用午餐的時候。佳南隨便找了家咖啡店,看了看菜單,要了一份cima。最後菜端上來,其實就是牛卷,裏邊胡塞了一些蔬菜、蛋和幹酪之類的東西。食慾並不見得如何地好,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慢慢啜飲一杯濃咖啡。還是難以適應這裏的咖啡。卡布基諾倒還好,可是Espresso,小小一口下去,心臟就會不控制地猛跳,像是被灌了一整瓶的興劑。
又這樣漫無目的地過了一整天,佳南最後招來侍應生買單,手剛探進包,就愣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來。
包上被劃了很大的一道口子,手機、錢包
、護照……什麼都不見了。孤一人,頓時傻了眼。
侍應生聳了聳肩,有些憐憫地說幾句意大利語。呆呆地回他,一臉茫然。
接下來該怎麼辦?是要去警局嗎,或者去大使館求助?
忽然想起以前假期的時候去國找陳綏寧,自己大大咧咧的,把化妝包護照手機一腦兒往他的揹包裏一扔,什麼都不用再心了。
如今他不要自己了,而還是在原地踏步,依舊什麼都不會。
許佳南臉頰上忽然一涼,難以剋制地,眼淚滾落下來。
“嗨,這麼巧嗎?”
悉的漢語,許佳南彷彿抓住了一浮木,有些急迫地擡起頭,看見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探究:“你怎麼了?”
是飛機上的襯衫男。
抹了抹眼淚,有些語無倫次:“錢包被了。”
襯衫男同地看着,十分大方地先替將錢給了,然後和那個侍應生談了幾句,一把拉起說:“走吧。”
“去警局嗎?”
他沒說話,腳步卻很快,一邊走,一邊四下張。
茫然地跟着他,直到在一個垃圾桶前停下來。襯衫男掀開蓋子,挽起袖子,翻了翻,似乎一無所獲;他也不氣餒,直到將這條街上所有的垃圾桶翻遍,終於在最後一個裏撈出了一本護照和幾張信用卡。
“你的?”他揚揚得意地翻開,“許佳南?”
“是我的!”佳南幾乎要跳起來,激地看着襯衫男
,忽然發現,這個男人長得順眼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就像他的打扮,彷彿是一個邊打工邊旅遊的大學生。
“還你。”襯衫男大方地遞給,順便出手去,“我柏林。”
“德國的柏林?”
“很好記的名字吧?”柏林笑了笑,“很高興認識你。”
“謝謝。”許佳南真心實意地說,“真的謝謝你。”
“《聖經》裏有句話說:‘祈求,就給你們;叩門,門就爲你打開;尋找,就能找到。’我就是你的福音。”他說得嚴肅認真。
“可是你怎麼知道會在垃圾桶裏?”
“因爲……羅馬的賊就是這樣。錢現金,不過護照信用卡他們用不了,何不還給被的人?扔附近的垃圾桶也是慣例了。”柏林咧笑了笑,“我還認識一個朋友,那個賊很好心地把他的包裏自己用不着的證件全都寄還給他了。”
“真有趣。”忍不住微微彎起了脣角。
“還有,背這麼闊氣的包,賊不你誰?”柏林扯了扯那個已經咧開大的雙C包,“出門在外,不要富,懂不?”
於是他們順理章地一起結伴逛起了羅馬城,柏林似乎對這裏的一切都門路,他帶去帕賽大街的帕斯酒吧。
他們到一個窗口位置坐下,此時夜幕降臨,城市正發生着某種改變……正逐漸變狂歡的樂土,彷彿千年前的鬥場。唯一的區別,大約是現代文明的酒、香
水、酪掩蓋起了人搏鬥時的腥和塵土。
侍應生有着妖嬈的褐長髮,眸子是灰的,異常熱地送上菜單,親熱地和他打招呼:“e stai!”
他笑着向許佳南解釋:“每次來羅馬都會來這裏吃飯,小牛很不錯。”
菜很快地上來了。鮮的小牛,佐着清酒,黃油融了,澆在最上邊。種種香味錯綜在一起,鼻尖輕輕一嗅,就覺得妙無比。第二道菜是蔬菜沙拉,羅馬洋薊和蘆筍的味道很清爽,又被特製的醬料一中和,無比妥帖。許佳南吃了幾口,聽見柏林在問自己:“下一站去哪裏?”
許佳南頓了頓,有些茫然,是真的不知道。
柏林早就放下了餐,只是撥了撥大杯的啤酒杯把兒,閒閒地往後一靠:“你去西西里嗎?”
“如果不去西西里,本不能真正地認識意大利。因爲西西里是一切事的線索。”他着窗外,微笑着說,“這是歌德說過的一句話。”
“你一定是學文學的。”
“猜錯!這頓飯你請——你的卡還能刷吧?”柏林懶懶地說,“我是不折不扣的工科生。”
翌日,兩人一道出發去西西里。
坐在出租車上,浮掠影地看着這座城市,羅馬的清晨十分靜謐。此刻沒有喧囂,沒有人聲——確切來說,除了冷清,什麼都沒有。因爲攏着淡淡一層薄霧,像是一位尚在淺眠的。
車子沿着河流開
過,嘎嘎的老被驚起,柏林忽然說:“這是臺伯河。”
這條河流寧靜和緩,在半明半暗的天氣中,彷彿是翡翠瀑流。臺伯河或許沒有塞納河聞名,可這條河流,在中世紀的時候,無疑曾經灌溉起輝煌的基督教文明,也盪滌清掃了所有對教皇不利的異端信徒,他們的從上游漂盪下來,作爲威懾,警示着還活着的人們。
他說完又抓了抓頭髮,半是認真地對說:“你有沒有覺得,免費得了我這樣優秀的導遊,你該知足地笑笑,而不該擺出我欠你五百萬的表?”
佳南啞然失笑:“好,我會努力。”
他半是認真地端詳,讚許說:“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飛機降落在上西西里島。
車子在首府勒莫的道路上奔馳,一路晃過去的,有克風格紀念碑,晾滿男人人服的貧民窟,巨大石塊壘堆而的或華麗或樸素的教堂。建築的空隙之間,有大片的叢林和植。檸檬樹,棕櫚樹,不知名的野花鋪滿山丘。城市隨可見的是廢棄的工廠和住房。若是在別,難免讓人生出景破裂的惋惜。可這裏是西西里,頹喪倒塌的鐘樓,寞落獨立的教堂,這一切就變得無比自然起來。
柏林穿着棉布襯,帶淺揹帶的菸灰便,隨意自然地套了件厚夾克。風從出租車的隙間鑽進來,把許佳南的長髮吹得有些肆無忌憚地張揚。
轉頭看着窗外,於是有幾縷就落在他的臉上,微。
他忽然有些衝,想要出手去,用指尖輕輕地纏繞上一束。
這個念頭像是一陣輕風,一掠而過,柏林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過《教父》沒有?”
沉默,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低下頭,卻答非所問:“西西里島上還會有黑手黨嗎?”
“《教父》的第三集,發生在國。”柏林不以爲然,“早沒了。”
許佳南笑了笑,側頭看見大街小巷中的影錯落,碎滿一地。慢慢地說:“是這樣啊。”
儘管早就知道黑手黨組織在這個地方早已狡猾地銷聲匿跡,西西里展示給世人的也是一派寧和的景象,可許佳南怎麼會忘記那些場景呢?
那是……他同一起看的電影啊。
畫面裏,男人們的臉頰繃得微。上一秒在熱烈的舞會中擁着伴,姿旋轉;下一秒彈夾裏已經填滿了彈藥,蓄勢待發。
畫面外,他抱着,一起坐在的沙發裏;說馬龍•白蘭度好帥,他卻將的臉掰過來,很深地吻下去,然後微微離開,帶着笑意說:“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地轉開眼神,只是頹然地發現……直到此刻,竟然還有着自己不想承認的……懷念。
車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條大道邊停下。
柏林指着一家餐館:“你會喜歡這裏的甜食。”
西西里的食風格就像整座島的氣質一樣,混合
着各種特質,卻又是獨特的,人難以忘懷。魚子醬十分鮮,金槍魚和扇貝的拼盤口也鮮,而最後的冰激凌餡餅——從西西里島另一端的埃特納山運來的雪、檸檬和咖啡,調製在一起,清涼,有一種甜潤如的口從舌尖開。
柏林看着吃完滿滿的一份,嚴肅地說:“你確定你消化了嗎?”
“呃?”
“因爲我們要去一個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諾修道院。
外邊熱烈歡快的,毫無法將溫暖滲到這裏。這個修道院聞名於世的,是它的墓。柏林走在前,對這裏的歷史似乎瞭如指掌,侃侃而談,還不忘回頭安:“其實不可怕。”
兩側全是木乃伊,有男有。穿着生前各式各樣的,綢緞有些碎裂,禮帽也斜斜垂掛着,他們靠着牆壁,擺出姿態各異的作。有些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聲音順着長長的走廊往後邊傳來,像是有迴音似的:“走在這裏,會覺得其實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我們在看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在看我們呢?”
許佳南忽然在一個小小的明棺木前停下,低頭,若有所思地看着裏邊那個才兩歲的。
孩子小小的蜷起來,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勢,一隻手枕在頭下,彷彿沉浸在麗的夢境中。大多數的時間裏,他都在沉睡,大概偶爾會被遊人的腳步
聲打擾。或許他的靈魂已經飄浮在半空之中,依舊帶着純真的幸福俯瞰這個世界。
的孩子呢……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就已經化一攤了。
忽然難以抑制地抖起來,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長長的甬道。
全都沐浴在西西里下午的之下,許佳南才慢慢剋制住了抖,想起柏林的話:“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這麼一點兒……”
是啊,品嚐過了,生和死的界限,以及陳綏寧給的,生不如死。
“喂,你沒事吧?”
“你殺過人嗎?”許佳南有些突兀地說,拿手遮了遮刺眼的,臉頰上是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呃,難道你殺過,還是說我一直在和一個殺人兇手結伴同遊?”柏林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佳南角的微笑加深了,學着他的樣子,將雙手在口袋裏:“我隨便問問。”
柏林漸漸收斂起脣邊的笑,只是探究地看幾眼,最後移開目,了懶腰,答非所問說:“真想就這麼一直度假……”
“你要走了嗎?”佳南側頭看着他,心中莫名產生一依。
柏林卻不答:“你呢?”
“我不急着回去,想去北歐看看。”許佳南有些悵然。
“去看看極吧!”柏林並不因爲即將到來的離別而難過,依舊興致地說,“至於我們,回國還是能見面的吧?”
“當然!”笑眯眯地說。
生命中有很多這樣的旅人,他們出現了一瞬,繼而離去,然後會有新的人出現,沒什麼好難過的。
許佳南獨自踏上行程的時候,這樣勉勵自己。
並沒有刻意去計算自己旅行的時間,可當自己風塵僕僕地趕到荷蘭時,已經不像是初來的時候了。那時候蒼白、脆弱,而現在,比之前黑了許多,看起來卻健康了。可以練地用不太純的英語在小鎮上的集市買香檳玫瑰,也能面不改地吃下原本極討厭的法國羊酪。
而這一切,很激在意大利認識的那位新朋友。
佳南從荷蘭阿姆斯特丹凡•高博館出來,接到了國的電話,算算時間,那邊是深夜,這讓覺得有一不安。
打來的是沈容,他的語氣倒是很冷靜,先問了問在哪裏,接着說:“小姐,先生他住院了。如果可以,你還是早些回來吧。”
許佳南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太瞭解自己的父親,家裏是有保健醫生的,他這麼好強,如果不是因爲實在撐不下去,絕對不會放下工作住院。更何況這個電話是沈容親自打來的。
有些語無倫次地問是什麼病,嚴不嚴重,沈容只說是輕微的中風,也不必太過擔心。
“我馬上就去訂機票回來。”
機票是在酒店訂的,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佳南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翻來覆去一直失眠。翌日起來,天氣忽
然變得糟糕,連太都不再面,坐出租車直奔阿姆斯特丹機場,這個港口城市灰沉沉的,像是有一場風暴即將襲來。
趕到機場,才發現候機廳滿了人。
電子屏幕上滾着航線消息,因爲冰島火山的發,數條航線暫時關閉。
佳南心裏咯噔了一聲,進問訊,疲倦的工作人員正一遍遍地重複着“抱歉”,又從人羣中出來,看到機場的一角,工作人員正在大批大批地運行軍牀,甚至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坐下的位置,於是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開了電腦。
就連國的門戶網站,也都不餘力地報道着這條新聞:歐洲空中通癱瘓,遊客被困在機場,而航線恢復遙遙無期。
大使館的電話永遠是佔線,網上的消息雜無章,有人說三天之航班開始恢復,也有人說起碼半個月,許佳南焦躁地站起來,想去衛生間洗臉清醒了一下,眼卻忽然掠到了一條小小的滾新聞上。
閉上眼睛深呼吸,還是控制不住地點開了。
他也在歐洲嗎?
許佳南怔了怔,記憶有片刻的混,是月?
“OME首席執行陳綏寧先生於前日抵達歐洲,將與數家科技公司簽訂技轉讓協議……也有消息稱,陳先生對於購買剛剛掛牌的某歐洲老牌勁旅十分興趣……”
那種陌生而遙遠的依賴倏然間又泛了上來,儘管這讓沮喪,也讓覺
得恥,可是此刻,無比地想念很久之前……那個自己覺得無所不能的男人。
“不行,我得做些什麼……”彷彿是爲了打退剛纔那一瞬間的弱,佳南拖着行李急急奔出機場。或許能趁着火山灰還沒到達南歐之前趕過去,再輾轉回國。
到了車站才發現,並不止一個人這樣想。
到都是人頭攢,這番場景,倒有些像是國的春運。佳南絕地排在隊末,直到有個好心的遊客告訴,此刻往南走,各國的機場也大多關閉了,還不如在這邊機場等着。
重新趕回機場,疲力竭地就在門口的地方坐着,沈容又打了電話來,問上了飛機沒有,佳南勉強笑着說:“還在等飛機,火山灰散開就可以起飛了。”
工作人員發來的水和麪包幾乎難以下嚥,佳南想到父親的病,就急得坐立不安。時間分分秒秒逝去,機場的人越來越多,絕和失落一層層涌現……很清楚地明白,此刻即便天氣忽然好轉,自己也未必能立刻登機。
如果是在從前……從前……佳南忽然下定了決心,點開一個郵箱,輸用戶名和碼。然後,意想不到地,頁面轉跳功。
有數秒的時間,佳南覺得暈眩,旋即,告訴自己不要再去細想了——或許是他忘了更改碼,又或許他完全不在乎。
而,同樣地,也要堅強!
殘存的理智與驕傲讓迅速關掉了頁
面,深呼吸,又一次去撥大使館的電話,一遍遍告訴自己:許佳南,你必須做到。
就在阿姆斯特丹港口附近,太在雲層之後,逐漸落進海的盡頭,人的煙霧亦漸漸轉爲深沉的菸灰。陳綏寧站在落地窗的後面,眯起眼睛看着這一切。
剛剛簽完合同回來,他似乎只休息了片刻,助手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陳先生,有人進了您的行程郵箱。”
這個世界上,知道這個碼的人,只有兩個人。
“嗯。”他將水杯放下,眸有些沉。
“要更改碼嗎?”
“不,暫時不用。”修長的手指將領帶鬆開,他的脣角出一近乎冷酷的笑意。
“好的。”助手並沒有多問,匆匆記下來,又問,“和您確認一下,明天的行程是去芬蘭……”
“哦,這個推遲到……”陳綏寧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說,“先推後吧,我還要在這裏待上兩天。”
放下電話,陳綏寧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漫不經心地瀏覽着郵件。隔了片刻,他饒有興趣地打開了郵箱,十分耐心地敲下一行地址,然後發送。
合上電腦,陳綏寧脣邊的笑帶着淡淡的薄涼:“我很期待在這裏見到你……許佳南。”
凌晨,國一個“病加重”的電話終於讓許佳南徹底失去了理智。被困在這個該死的機場,哪怕扯了每一頭髮,還是回不去。如果此刻……爸爸出了什麼事,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落水的人總是會毫無意識地去抓住最後一稻草的,哪怕它毫無用。許佳南紅着眼睛,手指抖着一個個輸碼,又一次打開了郵箱,查看到最上邊一個郵件,那個地址……離自己並不遠。
是老天在幫自己……還是在作弄自己呢?
他可能帶着新婚妻子在甜,並且欣賞因爲火山灰所帶來的平時難見的景。而自己卻要鼓足勇氣、用所有的尊嚴去求他幫忙……
他能幫上忙嗎?或者……假如他可以,他願不願意幫忙?
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深思了,筆跡潦草地抄下了那條地址,然後拖着行李,艱難地在人羣中穿梭,直到出了機場。
深厚的雲層遮住了天明前的亮,他住的地方並不算好找,許佳南最終趕到的時候,哪怕是火山灰都無法遮住天明時分的亮了。
在機場了整整一天一夜,連吃東西的胃口都沒有,從出租車上下來,腳步都有些虛浮。佳南微微仰頭,脣上沾到了一溼潤的涼意。裹了風,低着頭,一步步走到閉着的黑鐵門邊,摁響了可視門鈴。
很快有人迴應,彬彬有禮地說:“請問您找誰?”
許佳南簡單說了自己的份與來意,對方頓了頓,依然極有禮貌地說:“陳先生在休息,抱歉,他休息的時候是不允許有人打擾的。或者您下午再過來吧。”
此刻的
許佳南很難分辨出自己的心。或許是鬆了一口氣,因爲他真的在這裏;又或許……還是很深很深的屈辱。
提醒自己,來求他幫忙……可以等。自尊和驕傲……和父親比起來,算不上什麼。
“那我就等一等吧。”低低地說。
而對方甚至沒有提到讓進去,便中斷了通信。
“陳先生,外面在下雨。”
管家這樣提醒的時候,陳綏寧懶懶地擡起眉眼,看了看窗外的天氣,“嗯”了一聲。
“新聞中說,火山灰和雨水溶在一起,對健康很有害。”
他擡頭,不輕不重地掃了一眼滿頭花白,卻將頭髮梳理得乾乾淨淨的管家。
“我是說……外面的那位,好像並沒有帶傘。”
陳綏寧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慢慢走到窗邊,從二樓的這視角出去,黑的大門邊,倚着一道單薄的影。沒帶傘,便只能着牆壁,或許是因爲冷,雙手地攏在前。
“等了多久了?”
“三個半小時了。”
室的溫度十分適宜,他的淺襯外只穿了一件黑菱形背心,於是又淡淡看了眼窗外,那道單薄的人影靠着牆,正慢慢地往下。
陳綏寧依舊面無表地看着,旁的管家冷靜地說:“先生,似乎撐不住了。”
“讓進來吧。”他蹙了蹙眉,轉離開。
許佳南被扶進客廳的時候,儘管虛弱,神志卻很清醒。還認得林管家——陳綏寧無論
去哪裏,都會將他帶在邊——驀然見到人,讓覺得鬆了一口氣。
客廳裏鋪着潔白的地毯,而還沾着泥漿的鞋子踩上去,便落下一串串醜陋的痕跡。佳南頭一次覺得侷促起來,低聲問:“他起來了嗎?”
管家彬彬有禮地說:“許小姐先坐一下,陳先生正在和夫人通電話,很快就下來。”
這麼說舒凌不在這裏……也好,不用這麼尷尬了。許佳南點了點頭,在沙發上坐下來,目只盯着腳邊掌般的一塊地方上。
不知坐了多久,腳步聲由近及遠,的手指痙攣般地握了溼答答的風角,鼓起勇氣擡起了頭。
陳綏寧就站在離自己一臂遠的地方,雙臂攏在前,居高臨下地着自己,淡淡地問:“許小姐怎麼會來這裏?”
深呼吸,努力將自己想象一只會說話、沒有、不會思考的木偶,然後用微的聲音艱難地說:“請你幫我……我想盡快回國。”
陳綏寧挑眉,看着盡失的臉,出一譏諷的笑意:“果然還是不問世事的大小姐。你不會還是沒看新聞吧?”
“我知道。”佳南仰頭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出一祈求,“所以……才請你幫我。”
“怎麼?這麼急着回國,是死了人?”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這樣刻毒的話,難得薄脣邊還帶着一笑意。
佳南閉了閉眼睛,有些麻木地說:“不,
是我爸爸病了。”
陳綏寧一雙黑眸深,過一人捉不的亮意,卻只是淡淡地說:“是不是出租車司機騙了你,說這裏是大使館?”
“我是來求你的,幫幫我。”佳南站起來,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求求你……”
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們剛剛認識時,就是這樣拉住他的。
他毫無反應地看着,彷彿置事外。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突然這樣對我……如果我做錯了什麼,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語無倫次地說,只覺得自己卑賤得可憐,“可是你幫我這一次,好不好?你討厭我,恨我的話,我發誓……回國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陳綏寧忽然手,生用力地掰起了的下頜,冷冷地說:“許佳南,跟着我的人多的是,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幫你?”
到的剎那,異常滾燙的溫讓他的作頓了頓,隨即他似是有些嫌惡地甩開,譏諷說:“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許佳南踉蹌着後退一步,恰好管家拿了電話進來,目不斜視地遞給陳綏寧:“夫人的電話。”
他再也不看一眼,徑直走到窗邊,語氣輕:“是我,什麼事?”
這個電話不知說了有多久,許佳南的一顆心漸漸沉下去,悄無聲息地繞過茶几,一步步地走向門口,一開始到這裏來就是個錯
誤——早知如此,還不如一直在機場等着。
走到門口的時候,陳綏寧恰好掛上電話,他眉梢輕輕一挑,一手進口袋,幾步就走至的後,用很慢的語速說:“這樣就走了嗎?要我幫你,也不是不行。”
許佳南停下腳步。
“你知道人取悅男人的方法的。”他勾了勾脣角,眼神深卻是冷的。
“你結婚了?”怔了許久纔開口。
“可是寶貝……有時候我也會想起你。”他的眼神輕挑,赤的慾,無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佳南從牙蹦出了這個字:“好。”
陳綏寧微微笑着,對一旁的管家說道:“帶去客房。”
花灑下熱水的衝擊力只讓許佳南覺得站立不穩,被燙得有些灼熱,卻並沒有再去調試溫度,匆匆地將、頭髮洗淨,又拿浴巾了子,這才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睡。
綢的質這樣膩,佳南推開浴室的門,默然注視着那張大而的牀,慢慢走過去。
坐着,還是躺着?
有些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躺了下去。
屋子這樣寂靜,不知道陳綏寧什麼時候會進來,而進被褥的深讓覺得有安全。可還是覺得冷,哪怕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被子,依舊開始發抖,並且呼吸滾燙。
每一寸都像是被針刺過般的疼痛,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一隻冰涼的手不
輕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額上。渾一激靈,想到那個屈辱的“取悅”,努力要睜開眼睛。
可是真的太累太累了……佳南只覺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再也睜不開,就這樣吧,喃喃地告訴自己,會不會醒來的時候……這一切,都變了呢?
此刻俯下來的那個男人,專注地看着佳南蒼白消瘦的臉,他的手探在的額上,微微一,彷彿是要順延着的線條往下,到那瓣花朵般的脣。可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將手收了回來。
即便是在線昏暗的臥室,這個男人依然有着簡潔明晰的線條,他站直了子,沒有泄毫的緒,離開了房間。
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依然是在這個房間。牀頭櫃上放着一大杯開水、一盒藥,以及一支溫計。佳南卻手忙腳地爬起來,然後去找自己的手機。
有數個未接來電,回撥過去,是沈容接的。
“……醫生說先生的狀況還不穩定,手也不能進行……是,還是不大好……”
佳南掛斷電話,胃裏焦灼的覺沒有毫緩解。
林管家恰好敲門進來,禮貌地問:“許小姐,吃藥了嗎?”
低着頭坐在牀邊,長髮糾結一團一團的,形容狼狽之至,卻答非所問:“陳先生呢?”
“陳先生在屋外。”林管家彬彬有禮地說,“你可以將藥吃了,然後出去找他。”
這個屋子的後面是緩緩凸起的山丘,
山丘上還留下一些建築。此刻雨早就止了,日落前的線灑在殘存的羅馬柱上,一地直立着彷彿衛兵,將漫長的影幾乎拖到了遠。火山灰帶來的厚厚雲層,像是鉛塊一樣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