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完宗旺一年多,我未曾料到還會為他的人。
此次歡愉,起先是無可奈何、無力反抗,其後是被他的承諾打。
我是不是不知廉恥、下賤?
穿好袍後,完宗旺開門出去,我坐立不安,心念急轉,想著是否應該相信他的承諾,想著他究竟是不是金國的真命天子,想著如果葉梓翔知道我被完宗旺打,該是多麽震驚、傷心……
巨響間斷地炸響,金戈聲越來越大,葉梓翔率兵追來,不知帶了多人馬,能否與完宗旺部下二百騎抗衡?
不久,完宗旺匆匆回房,神凝重,取了佩刀就拽著我出門。
“出了什麽事?”我試探地問。
“我們即刻北上。”他冷沉道。
“有敵襲?”我明知故問,“你的部下傷亡如何?”
他沒有應我,快步奔向別苑側門,拽著我的手腕。
在戰場上,他是何等狂妄自負的人,豈會不戰先逃?他選擇逃離北上,必定是敵我力量懸殊太大,他無力一戰,也無法保證不失去我,便潰逃避兵。
思及此,我幾乎可以斷定,葉梓翔有備而來,勝算很大。
別苑被霹靂炮和震天雷轟炸得斷井頹垣,地上躺著被炸裂的金兵首,斷臂斷,死狀慘烈。
從側門出來,我看見暗夜中有十個金兵恭候著,隨時可以上路。
完宗旺抱我上馬,接著他也上馬,振臂揚鞭,馬鞭狠狠甩向駿馬。
我不作任何抵抗,隻等葉梓翔的出現。可是,真到那時候,我應該南下還是北上?
夜濃鬱,我看不見前路,隻覺他一下下地鞭催馬,勁道狠厲。
沒多久,後麵傳來震耳聾的馬蹄聲,應該是葉梓翔追上來了。
“那臭小子有點能耐,竟能追上來。”完宗旺的聲音無比冷鬱。
葉梓翔果然是好樣的!
心,跳加劇。
一個快馬加鞭,一個窮追不舍,暗夜冷涼,夜風如割。
“嘭——嘭——”
我們的後突然炸開兩聲巨響,頓時,駿馬驚,厲聲慘嘶,我們下的駿馬也驚,前蹄高高地揚起,差點兒將我們摔下地。
頃刻間,葉梓翔麾下騎兵包圍了金國十一騎。
借著淡渺的月,我一眼掃過去,宋兵約有五百來騎。
葉梓翔驅馬上前,“長公主,末將救駕來遲,長公主恕罪。”
我看不清他的麵目表,但聽其嗓音,沉鬱得不像他平素的和潤。
“葉將軍,你沒有罪,因為湮兒已答應我隨我回大金。”完宗旺朗聲道,語笑從容。
我大窘,臉上立時燒起來。
他竟然當眾說出這樣的話!葉梓翔將會如何看待我?所有宋兵會如何看待我?
心頭微怒。
“無論長公主是何意願,葉某食君之祿,自然遵陛下聖意,誓死保護長公主。”葉梓翔聲道,“皇太弟,你的部下已被葉某的霹靂炮和震天雷炸死,而今以你十騎對葉某五百來騎,你有勝算嗎?”
“金國男兒都是以一敵百的勇士,不像你們宋兵文弱,十騎對付五百宋兵,綽綽有餘。”完宗旺慷慨道,“兄弟們,是不是?”
金國騎兵高聲附和,高的囂聲響徹夜空。
完宗旺抬臂製止他們,道:“葉將軍,湮兒說你武藝高強,我不信,就說有機會讓你我切磋切磋。今夜倒是個良機,不知葉將軍有無興致與我一教高下?如此,湮兒便可見知道到底是的夫君手好,還是葉將軍武藝高。”
他可真狡猾,竟在此時提出單打獨鬥。
金兵十騎對付宋兵五百來騎,勝負早分,而雙方主將比試拳腳功夫,他的勝算就大了一些。
再者,他總以言辭激葉梓翔,攻其心,讓敵人心神大。
葉梓翔會應戰嗎?會因為他的三言兩語而了陣腳嗎?
“皇太弟既然有此雅興,葉某奉陪到底。”葉梓翔鎮定道,似乎沒有被他的話擾心神。
“爽快!”完宗旺縱聲一笑,接著吻了一下我的腮,“湮兒,看為夫如何打敗葉將軍。”
相信所有人都聽見了他親昵的話。
我麵頰滾燙,怒火更熾。
他躍下馬,臂接我下馬,我別過頭不看他,他拽我的手臂,強地抱我下馬,好讓葉梓翔和所有宋兵都看見這親的一幕。
葉梓翔下馬,邁步上前。
我仍然看不清他的麵容,看不清他的表。
“來吧。”鋼劍出鞘,他的聲音冷冽得刺人。
“嘶——嘶——”完宗旺緩緩出寶刀,“你我一戰定輸贏,勝者,便可帶湮兒走,葉將軍,有這個膽量嗎?”
“葉某一定不會辜負長公主與皇太弟的期,不過葉某為人臣子,不能以長公主安危作此賭注。”葉梓翔清冷道。
“大宋人人尊敬的葉將軍竟然貪生怕死、膽小如鼠。”完宗旺譏諷道。
“長公主,末將一定不負所,也一定不會讓你再狼窩。”葉梓翔決然道。
我揚聲道:“葉將軍無須拘泥,盡管與他一較高下。”
於此,完宗旺與葉梓翔刀劍對決。
暗夜中,雪白的刀與銀白的劍森然閃爍,映上眉睫,我隻覺那冷冽的殺氣從寒中迫出。
二人拉開架勢,風過樹梢,他們的鬢發隨風淩。
我看見,完宗旺的眼睛猶如塞外野狼,狡詭鷙,葉梓翔的眉宇被劍耀白,像是一塊千年寒冰,冒出嫋嫋寒氣。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一致無二的殺氣。
我張得手握拳,思忖著究竟會是什麽戰果。
二人不約而同地出招,霎時,黑夜淒迷,夜風狂湧。
大刀虎虎生風,威力無窮,刀風掃過,落葉飛旋而起。
劍輕靈淩厲,與敵周旋,劍氣橫掃,落葉驚散如。
我從未見過完宗旺的武藝,想不到他的手竟然如此高深。
完宗旺勁力霸道,招式沉穩,葉梓翔不能以,隻能以靈巧之破敵。而他也深諳其中關鍵,形快速轉換,飄忽如鬼魅,所出劍招皆以巧勁使出,快,狠,準,變幻神速,令人捉不。
過了幾百招,二人未分勝負。
我希葉梓翔能夠勝出,但是,又在想,完宗旺的承諾可以相信嗎?
錚錚聲不絕於耳,我的手心都是汗。
完宗旺越戰越勇,有時還回眸朝我一笑,葉梓翔從容穿梭於剛猛的刀風中,揮灑自如。
葉梓翔手中的劍舞得越來越快,劍氣暴漲,寒芒跳躍,織白茫茫的一片白,籠罩著打鬥著的兩個人。
忽的,那劍尖如蛇,出其不意地飛躍而出,卻又立即閃白中。
隻聞一聲慘,我心中一,那銀白的影慢慢消散,二人幻化僵立的姿勢。
完宗旺手中的寶刀下垂,左劃開一道痕。
葉梓翔直而立,眼中殺氣慢慢散去,劍尖直指完宗旺的咽。
“王爺……”金兵驚喊。
“葉將軍果然手不凡。”完宗旺咬牙道,猶有不甘。
“皇太弟承讓。”葉梓翔沉沉道,以眼神示意我走到宋兵那一邊。
我應該走過去,應該南歸,於是,我緩步走過去。
完宗旺揚聲道:“湮兒,我絕不會負你,我的承諾一定會實現。”
此語飽含意,意在挽留我。
但是他不可能在部下和宋兵麵前求我不要走,隻能這麽說。
我立定,“我等著實現的那一日,王爺可以南下求娶大宋長公主。”
完宗旺,雖然我想以自己一一命救出父皇,可我不想被你囚在金國那狹小的天地,還是大宋的天地比較廣闊,還是大宋長公主的份比較舒暢自由。若你當上了金國皇帝,再來和親也不遲。
“趙飛湮!”他重聲喚我,語中有不信、不甘與約的傷心。
“王爺,你是堂堂金國皇太弟,敗了就該服輸。”我躍上馬背,居高臨下地對他說。
完宗旺不顧咽間的劍尖,以掌心握住那柄劍,慢慢推開,鮮流出,蜿蜒著滴落。
然後,他箭步奔過來,我旁的宋兵立即策馬上前,劍護住我。
隔著十餘柄長劍,完宗旺盯著我,眼目如鷹,“湮兒,你記住,我不會放手。待我掌控一切的那一日,我希你心甘願地回到我邊。”
我與他對視,“我不會忘記。”
宋兵退他。
葉梓翔收劍上馬,卻有宋兵諫道:“將軍,金國皇太弟位高權重,若是將軍擄他至前,將軍立下至偉奇功,我宋將士揚眉吐氣,或可以他換二聖南歸。”
葉梓翔似有所,看向我。
沒錯,以皇太弟換,至可以換得父皇南歸。隻是,若我應允,完宗旺勢必傷心,勢必恨我。不過,他我還是恨我,於我來說,無關要。
金兵立即上前,執刀護著完宗旺上馬。
我向完宗旺,他狠厲地盯著我,怒氣覆麵,似乎聲討我竟然這麽對他。
“王爺,此次我放你一馬,下一次,我不會手下留。”
話落,我驅馬揚鞭,率先離去。
後,葉梓翔和宋兵趕上來。
完宗旺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湮兒,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葉梓翔擔心完宗旺集合兵馬追擊,不敢稍作停留,晝夜疾馳,趕回泰州。
回到泰州鎮使衙,我睡了一日一夜才醒來。
從此,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待在衙,有時看書,有時看漠漠輕寒舞劍,沒事做,就盡量找事做,實在太無聊就睡覺。過了幾日,葉梓翔找了一些書給我看,有史籍,也有醫書,總算有點寄托。
漠漠輕寒說,那日我在酒樓的茅房被擄,們等了很久,覺得事有不妙,卻突然聞到一奇異的木香。片刻之間,們和八名護衛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經暗了,他們都被綁在酒樓。
費了半個時辰,他們才逃出來,回衙向葉梓翔稟報。
無須多想,葉梓翔就猜到擄我的人是完宗旺。他急調兵,帶上近來製作的霹靂炮和震天雷,卻不知應該往哪個方向追。
想了一刻鍾,最終他決定往楚州方向追。因為,楚州守將叛變降金。
他的判斷沒有錯,最終追上了完宗旺,救了我。
回來後,他沒有問過我任何事,諸如完宗旺如何待我,諸如我與他的約定是什麽、承諾是什麽,諸如我為什麽放過他走,白白失去一次營救父皇的機會。
不過,我知道,以他磊落的,並不願在這以我為賭注的較量中添油加醋。賭注是我,誰輸誰贏,都不會再涉及其他。若要擒完宗旺,他也要在戰場上擒他。
我捫心自問,為什麽放過完宗旺?
也許,是因為他的承諾,暫且不論是真是假。
也許,是因為他的癡,暫且不論他曾經淩辱我。
也許,是因為我終究心。
曾經,我恨他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恨不得將他碎萬段。而今,我的心中仍然有恨,可是,已不再純粹,也許是因為他曾那樣寵我,也許是因為他曾為我遣散所有侍妾、休了唐括王妃,也許是因為我被他的癡心癡、被他的承諾打。
我痛恨自己的心,痛恨自己的恨不再純粹,痛恨自己被他,痛恨自己放過他……
完宗旺的承諾,怎麽可以相信?若要相信,也要等到他登基為帝的那一日。
我不能再心,下一次逮到他,一定將他千刀萬剮。
這日,我正在看醫書,葉梓翔突然回來,帶我來到前院。
院子裏,百餘名護衛列數排,筆直站立,神嚴肅。
“參見長公主。”葉梓翔命令道。
“卑職參見長公主。”護衛們齊聲喊道,聲音洪亮。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等候他的下文。
他的目掃向護衛,“長公主,這一百八十名侍衛是末將為長公主挑細選的護衛,手高強,弓馬騎亦。末將已上奏陛下,陛下亦作了批示,今日起,這一百八十名護衛便是時刻保護長公主的衛。”
衛?
轉念一想,我明白了。他組織衛的緣由在於,完宗旺明確地說過不會放過我,為了防止我再次被擄走,他便想出此計,以衛保護我。
葉梓翔下令道:“十八衛出列。”
命令剛落地,便有十八人快速出列,站兩排。
這十八人量較高,強健,必是其中銳。
葉梓翔冷道:“這十八衛近保護長公主,假若長公主外出,他們不離長公主十步之外。”
我頷首,微微一笑。
他高聲喊道:“誓死保護長公主。”
一百八十名衛齊聲高呼:“誓死保護長公主。”
“你們基於何種緣由來到這裏,為我的衛,我不予追究。從今往後,你們將命在我手上,我也將命在你們手上。”我以堅定的口吻道,“英雄與英雄之間,皆以命相托,我不是英雄,但是我願與你們命相托。”
“長公主……”葉梓翔驚異不已。
聞言,一百八十名衛也麵麵相覷,驚訝於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竟會說出這番話。
我高聲問道:“你們願意嗎?”
衛齊聲應道:“卑職願意!”
聲音響亮,慷慨激昂。
我繼續道:“方才你們說誓死保護我,我希這是你們的肺腑之言,而不是空喊口號。我既要你們誓死護我,還要你們絕對忠心,除了我,任何人的命令都可以置之不理。”
衛齊聲應“諾”。
“生命可貴,不輕易言死,然而,在這家國、宋金形勢危急的年月,我們要隨時準備著保家衛國,為國殉難。”我不知這麽說,他們會有什麽想法,不過,醜話必須說在前頭,“若有人覺得此言不順耳,或者不茍同的,請立即離開,我不會追究。”
他們目視前方,麵無表,無一人離開。
葉梓翔高聲喝道:“留下,還是離開,自行決定。”
“卑職誓死保護長公主。”衛齊聲表態。
“好,這是你們的選擇,希你們不會後悔。”我道,“你們的月俸,相較一般的護衛,多出一半,若有殉節者,家人恤金從優。”
“謝長公主。”衛按劍下跪,麵有喜。
此後,一百八十名衛日夜流守衛衙東廂,我所居住的院落。
八月,己醜,六哥下詔令葉梓翔率軍馳援楚州。
我本想隨他前往楚州,但是鑒於上次我被完宗旺擄走,他堅決不讓我跟隨。
悶在衙的日子雖然無聊,但也不敢再出去,我擔心完宗旺潛伏在泰州城的某,伺機劫我北上。不過,直到葉梓翔回來,他都沒有出現。
回泰州這日,我在城門前迎接葉梓翔。
他終究沒有守住楚州。此次金國在楚州用兵兩萬餘,而宋軍隻有區區八千,敵我雙方兵力懸殊頗大,即使葉梓翔戰略再好、士兵再強,也無法抵擋金軍南侵的勢頭。
我知道他已經盡力了,雖敗猶榮,因此我決定在城門迎接他。
他坐在高頭駿馬上,鎧甲在,在日的映照下,芒閃耀,戰袍迎風飛揚,黑盔在頭,清俊的臉孔顯得比平常略小,我無端地覺得,他的眉宇越發冷如鐵,他的眸越發淩厲若刀。
泰州百姓夾道歡迎,觀瞻聲名響遍大宋的葉梓翔將軍。
眼見百姓如此熱,他的角微微挑起弧度,向眾人點頭示意。
我衛的簇擁下,著他緩緩靠近我。
他的目,終於落在我的上。
角的淺弧加深為溫暖人心的微笑,驅馬近前,他下馬叩拜,“末將參見長公主。”
“葉將軍免禮。”我含笑道,“葉將軍為我大宋平寇驅賊,勞苦功高,此次凱旋歸來,陛下必定嘉獎。”
他謙辭過後,便與我一道行往衙。
夜裏,我宴請他與諸位部將,席間觥籌錯,熱鬧非常。
翌日早間,他跟我說,完宗旺已北上回會寧。
“當真?會不會是他故意散播的假消息?”我沉道。
“應該不會,末將已經查探過消息的真偽,應該是真的,不過不能掉以輕心。”他審視著我,似在研判我的反應。
是啊,不能掉以輕心。
完宗旺不會放手,說不定是他命人散布他已北歸的消息,他卻暗,暗地裏部署,伺機擄劫我;也說不定他匆匆北歸,又匆匆南下。
此後,風平浪靜。
六哥三番四次派人來看我,催我渡江回到他邊。
看著六哥的家書,想著他或難過或生氣的樣子,有一兩次,我差點兒收拾行裝回去。
最終,還是忍住了。
六哥乃萬金之軀,不能赴前方督戰、激烈大宋將士,那麽,就由我來吧,順便我也可在軍中曆練,學習如何布陣之策、驅賊之。
十月,乙未,金兵進犯承州,葉梓翔率軍馳援,我跟隨前往。
宋金承州大戰,打得十分激烈。
他夜襲金軍營寨,我率衛與千騎繞到金軍囤積糧草之地,燒毀金軍的糧草。
一百八十名衛,展了他們高強的手,勇殺敵。
激戰兩個時辰,金軍潰敗,倉惶逃散。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強、越來越有活力、越來越有鬥誌,與葉梓翔越有默契。
我也越來越敬佩他,他才華橫溢,於謀略,一上戰場便先士卒,勇不可擋。
如此文武雙全的將帥,我怎會不喜歡呢?
隻是,我的心中已有了完磐。
回到泰州沒幾日,漠漠輕寒將一把琵琶奉至我麵前,說是葉將軍為我尋來的,音已校過,我可以彈看看。
我隨手撥了兩下,便讓們擱在一旁,繼續看醫書。
用過晚膳,再看會兒書,我正想就寢,漠漠輕寒一個勁兒地勸我彈琵琶,說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琵琶,長公主理當彈一下。
們這麽勸我,必定是葉梓翔的意思。
也罷,便彈彈吧。
這琵琶的確是百年一見,與完宗旺尋來的那琵琶有點相似,這把的製作工藝更為細矜貴。
槽為檀木所製,龍香柏製板兒,尾部鏤刻著雙,飛淩雲之態栩栩如生。
素手撥,一竄清的音律流瀉而出。
彈什麽呢?
李後主的《虞人》吧。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父皇,你在韓州還好嗎?天冷了,是否添了?韓州應該下雪了吧,夜裏可有寒的棉被?
別來春半,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拂了一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這是李後主被我宋太祖擄至汴京後所作的《清平樂》,沒想到,趙氏子孫也有這一日……
山河,而今六哥堅守半壁江山,金人不斷揮軍南下進犯,長江一線形勢危急,而這半壁江山,還有寇賊叛,烽煙四起。憂外患,六哥這個皇帝當得很辛苦、很艱難。
我想幫六哥,然而,怎麽幫?
假若,完宗旺的承諾可以實現,我便會義無反顧地回到他邊,換得父皇南歸,換得六哥帝業順利一些,換得大宋江山穩固一些……隻是,如此一來,完磐會痛徹心扉的吧……
阿磐,變數太多,我無法堅守自己的承諾……原諒我吧……
你遠在會寧,我彈那曲《上邪》,你可聽得到?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淚水模糊了雙眼,心中銳痛,淒的音律戛然而止。
良久,平心中的痛意,才發現漠漠輕寒已不知去向。
我擱下琵琶,來到前庭,借冷風吹散對父皇、對阿磐的思念。
月皎潔,樹影婆娑舞。
月下何人臨風而立,雪飄袂,姿蕭蕭,被夜與昏黃的影暈染著,卻始終潔白如昔。
葉梓翔。
他背對著我,拿著青玉酒壺一飲而盡,隨手往旁邊一拋,瀟灑至極。
青玉酒壺應聲而裂,清脆的玉裂聲宛如冰玉相擊。
石案上擱著白紙與筆墨,他挽袖揮毫疾書,筆尖行雲流水,沒有半刻停留。
很快,他擱筆,悵然而。
我走過去,站在他側,凝他潦草、峻拔而灑的墨跡:
賀新郎
賦琵琶
尾龍香撥,自開元霓裳曲罷,幾番風月?最苦潯江頭客,畫舸亭亭待發。記出塞、黃雲堆雪。馬上離愁三萬裏,昭、宮殿孤鴻沒,弦解語,恨難說。
遼驛使音塵絕,瑣窗寒、輕攏慢撚,淚珠盈睫。推手含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千古事,雲飛煙滅。賀老定場無消息,想沉香亭北繁華歇。彈到此,為嗚咽。
他所寫的,便是我方才彈琵琶的景。
該詞沉鬱激越,卻又典麗高華,句句寫琵琶,又句句不專寫琵琶,借寫琵琶,抒發家國之、盛衰之慨,是我所喜歡的豪放詞作。
聽了琵琶曲聲,便洋洋灑灑寫出這首詞,葉梓翔的才氣可冠當世。
“長公主。”他側一笑,因為飲酒,麵頰與眼睛都染上一層薄紅。
“你喝多了,早些安寢吧。”我聲道。
“長公主也早點就寢。”葉梓翔起,酒氣隨著他的作而散開。
劍眉舒展,朗目斜飛,尋時溫淡的目因了酒氣而變得有些飄忽。
他搖搖晃晃地走回寢房,看來已有五分醉意。
我想喊下人扶他回房,卻見他踩著虛浮的步履,東倒西歪地走著,差點兒摔倒在地,我立即趕過去,架著他回房。
他靠在我肩上,我掩上門,卻不知怎麽的,腰間一,被他擁著靠在牆上。
白牆的涼意襲上後背,我無暇顧及,驚詫地看著葉梓翔。
難道他假裝醉酒?
他一臂撐在牆上,一臂攬著我的腰,盯著我,目一分分地深沉。
“葉將軍,你醉了,放開我。”我蹙眉推著他。
“長公主,末將寧願醉了……不管不顧……”他口齒不清地說道,聲腔拖得長長的。
連說話都與平時不一樣,還沒說醉?
我更用力地推開他,“我扶你到床上歇著……”
他撐在牆上的手掌握著我的後頸,眸中的紅點燃了眸,“我忍得很辛苦……你總在我的邊,可是卻又那麽遙遠,我無能為力……自從被長公主點選為駙馬的那一日,這五年來,我一直盼著有朝一日迎娶長公主,可是……”
不再自稱“末將”,也許,隻有在酒力的作用下,他才會無法自控地吐心聲。
“是我對不起你……你先放開我。”我想跟他講道理。
“你喜歡我的詞,是不是說明,你不討厭我,甚至有點喜歡我?”
我怔住,我有點喜歡他?
是的,我喜歡他的詞,不討厭他,但是並不喜歡他,隻是敬佩而已。隨他征戰在外的這大半年裏,我與他幾乎是朝夕相,沒有是不可能的,但我視他為兄長,是兄妹之。
酒氣襲來,我陡然發覺,他的已落下來,雙臂收,擁著我,溫而笨拙地吻著我的。
也許,他沒有過其他子,才不擅親吻。
我使勁地推著他,左閃右避,他不再像以往那樣溫和而恭敬,加大力道扣住我的後腦,著我的,狂地吻著。
“不要……這樣……放開……我……”
我一開口,他便趁勢而,吸住我的舌尖。
我慌了,拚了全力推他。
他的力道越來越大,使得我的腰著他,我的頭靠著牆,他傾索吻,吮著我的上或下,用力地廝磨著,深深沉醉。
我駭然,卻又不知如何推開他。
他半瞇著眼,眉頭微蹙,我惱怒地掐著他的手臂,他才驚醒般地鬆開我,怔怔地瞅著我,眸中火苗慢慢消失。
“放開我!”我低喝。
“長公主……末將……”葉梓翔緩緩鬆開我,卻堅定道,“末將冒犯長公主……不後悔。”
我立即逃出他的寢房。
注釋:借用南宋詞人辛棄疾《賀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