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念故人,千裏共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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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派兵追擊,然而,在行宮都無法抵區區五六十人,更何況是行宮外廣闊的天地。

宗旺終究被他的部將救走,以他換回父皇的謀算落空了。

行宮六千軍,竟然無法截住五六十個金人,竟然讓他們把人救走了。

難以置信。

宋兵真的脆弱至此嗎?

接下來的一月,我不大理睬六哥,他三天兩頭地來看我,賠笑也好,賞我珍玩也罷,甚至放下帝王之尊哄我,千方百計地搏我一笑,我都沒有理睬他。每次見我一副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他歎歎氣便走了。

宗旺被救走,我怪他沒有做好敵部署。

父皇,這次好不容易抓到完宗旺,本想救你回來,卻不料會是這個結果。

父皇,如今金帝是完磐,如果我求他,他會不會心、放你南歸?

以我的婚事騙完宗旺南下,雖然李容疏會向葉梓翔解釋,雖然葉梓翔沒有表現出毫的不滿,可是我真的不願傷他。數日後,我傳他進宮,約他在花廳品茗。

飲了一杯熱茶,他笑問:“長公主傳召,有要事麽?”

我誠意道歉,他落朗一笑,“長公主無須抱歉,其實末將早有察覺陛下賜婚的機,也覺得長公主應允婚事,該是另有謀劃,隻是沒想到是為了騙完宗旺。這確是妙計,隻不過……假若完宗旺沒有被救走,以當今金主待長公主……太上南歸應該指日可待。”

“人算不如天算,誰想得到六千軍阻截不了五六十個金賊。”我歎氣。

“其實……”

“什麽?”

“哦,沒什麽。”他似乎有話想說,卻又覺得不該說似的,努力恢複如常麵,“長公主可有聽聞,完宗旺與他的部將疾行北上,半月便趕到燕京。燕京樞院是他的地盤,末將猜想,他想召集舊部,率軍回朝奪位。假若金國先主駕崩時他在朝中,即位的大有可能是他。”

我一驚,倘若他真的率軍殺回會寧,以他的威與軍威,完磐未必是他的對手。

葉梓翔不無惋惜道:“據末將所得來的消息,完宗旺沒有料到他的侄子就在燕京等他。”

宗旺潛回燕京,連夜召集舊部,但是,昔日舊部沒有響應,因為家眷已被完磐挾持。他察覺到燕京的危險,正想逃離,卻已來不及。完磐布下重兵等候他的到來,以五千銳包圍數百部將。

一場戰,沒有任何僥幸。

宗旺力戰到最後,依然傲立如山。

他死於謀逆大罪,死於萬箭穿心。

他終於死了。

他終於死了!

這算是完磐為我複仇了嗎?雖然他是為了捍衛自己的皇權和皇位。

想起那夜完宗旺哀絕的神、悲痛的目,我的心不

也想起曾經的溫存與寵,想起曾經的傷害與屈辱,如今,他終於死了,我理當無比痛快,可是現在,我隻覺得萬般悵然,百般滋味縈繞在心頭。

對他刻骨銘心的恨,忽然之間消失無蹤。

我捫心自問,他的慘死,終究消弭了我對他的恨嗎?

臨死那一刻,他是否後悔南下尋我?他是否歎上蒼弄人?若不是我,他可以好好經營他的權勢,不會一敗塗地、落得如此下場,也許,真是我害了他。

而完磐,親自在燕京堵截他,當皇叔萬箭穿心的那一刻,他可有一一毫的不忍?可有一一毫的後悔?

我啞聲問:“你從何聽來的消息?可靠嗎?”

“自然可靠,是容疏告訴我的。”葉梓翔道,目平和。

“小師父沒有告訴我。”

探所傳來的金國發生的大事,李容疏一般會及時告訴我,為什麽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是未及跟我說,還是有意瞞?

而六哥必定也早已知道,也不告訴我,如此看來,他們有意瞞我。

心念急轉,我將心中一個個散的疑點串聯起來,直覺這些事並非我表麵看到的那麽簡單。

“葉將軍,依你之見,為何在六千軍的阻截下,五六十個金賊仍然救走了完宗旺?”

“長公主,此事……”葉梓翔猶豫不決,似有難

“你有何發現?快告訴我!”

“既然長公主問起,末將便知無不言。”他麵一定,似在回憶當夜的況,“末將進宮時,金賊已退至西門……”

守衛中的士兵,必是我宋銳。然而,他看見軍對金賊的圍攻頗為懈怠,似乎不出全力,有退有守,即使圍攻也是留有餘地。金賊傷亡很,卻殺了很多軍,他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多想,力圖捉住完宗旺。

葉梓翔研判著的神,道:“金賊再驍勇,也不敵六千軍的圍攻,我宋將士雖不比金賊善戰,卻也並非不堪一擊,因此,那夜行宮一戰,末將覺得事有蹊蹺。長公主,末將所說皆是親眼所見,不敢有所欺瞞。”

原來如此。

難怪六哥不讓我去地牢,難怪六哥強而霸道地帶我回殿。

他不想讓我瞧出破綻,不讓我起疑心,不讓我發現真相。

我撚著角,咬

“長公主?長公主?”

“我沒事。”我回神,艱一笑。

“陛下命我駐守洪州,彈盜賊,不日末將便啟程前往洪州。”葉梓翔溫言道,有所期待。

是啊,他是武將,怎會長時間留在朝中?他詔回朝,本以為可以與我婚,得償所願,卻沒想到婚事隻是一樁騙局。

我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祝葉將軍一路順風,馬到功。”

他也舉杯,輕輕一,一飲而盡。

五日後,六哥以葉梓翔為神武右副軍統製,留軍洪州。

暮秋時節,落葉飄零,江南漸漸寒涼。

日夜想著事,夜裏難眠。

葉梓翔所說的事,我在心底,暫時忍不發。

讓我和六哥驚訝的是,樂福竟然隻南歸。

七月,完磐登基沒幾日,逃出宋王府,一路南下,未遇阻截。路上,換了好幾匹馬,待進宋境,便安心許多。在鎮江府,被盜賊所擄,幸得韓世宗胞弟韓世青所救。不敢說出帝姬的份,隻說是沁福帝姬的侍,韓世青便派了四名士兵送南下紹興。

當樂福站在我麵前,我簡直不敢相信,以弱的子、溫婉的,竟然隻一人逃回來。

相擁而泣。

兩日後,六哥下詔,封樂福帝姬為福國長公主。

歇了三日,樂福容煥發,六哥賜宴中,為接風洗塵。

是夜,姐妹倆同榻而眠。

樂福抱著我的胳膊,聲哽咽,“皇姐,真難以想象,我真的回來了。”

的頭,“回來了就好,別想太多。”

兩年多未見,容貌未變,仍然溫婉,隻是南歸路途遙遠顛簸,風餐宿,挨凍,整個人消瘦了一圈,臉腮消瘦,猶顯得楚楚可憐。

“皇姐,我如何回來的,你不想知道嗎?不覺得奇怪嗎?”幽幽地問。

“金國境有多關卡,需通關文書或金牌才能通行,你有嗎?”我側過子,握著略顯糙的手。

“有的。”歎了一聲,“是環環幫我通關金牌的,否則此生此世我就老死會寧了。”

環環?嘉福?

為什麽要幫樂福?既然得到通關金牌,為什麽不和樂福一起逃回來?

樂福說,完磐即位為帝,中,徒單王妃也住在中,嘉福知道樂福想念南方、想逃回來,便一聲不吭地出通關金牌,準備了馬匹和銀兩,在半夜讓逃出王府。

昏紅的燈影灑在樂福的臉上,使蒼白的臉有了些許紅潤,“皇姐,環環變了。”

我淡淡地笑,“每個人都會變,樂福,你也變了,不像汴京舊宮那會兒天真爛漫了。”

“環環喜歡完磐。”樂福突然岔開話題,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早已知道。”我輕笑,“樂福,你何時知道我喜歡他的?”

“是完宗瀚告訴我的,那時候還在青城齋宮的金營,他告訴我,完磐為了你力戰三十個金國勇士,後來,你與完磐私奔……我便知道,你喜歡完磐。”

“那環環知道嗎?”

“知道,也許是完磐告訴的,因此,環環才會說出那些話,存心氣你。”

嘉福喜歡他,想必會千方百計地得到他的憐,不知他是如何待我這個妹妹的?

思及此,心口漸痛。

樂福不無欽羨地笑道:“皇姐莫傷心,完磐並無變心,這些年,他所思所念都是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怔忪,無言以對。

是啊,他從未變心,從未放棄過我。

聽聞他即位為金帝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世間最高的權柄,為了我。也許,他以為隻有登位最高,才能得到我,保護我。

靖康二年,金營,我的眼睛失明,他來看我,我對他說:若非帝王之才,要不起趙飛湮。

他記住了,並且朝著這個目標布局一切,一步步地登上金國皇位寶座。

阿磐,你做到了,你功了。而且,你碎了橫亙在我們中間的那座高山,此後,你我再也無須顧忌什麽,可是,我們之間仍然橫亙著國恨家仇,仍然相距遙遙千裏。

“皇姐,完磐並沒有納我,他與完烈爭奪我,隻想保護我,因為他知道我與皇姐最親厚。”樂福笑道,“他一有空,便讓我說你的事,從小時候的事到及笄以後的事,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他了。”

“是麽?”我心起伏。

“當他聽到你那些調皮搗蛋的事,就開懷大笑。其實,隻要是你的事,他聽著就會很開心,好像你就在眼前,手可及。”樂福平靜地說著,水眸中淨是讚賞與敬佩,“他並沒有侍妾,我與環環隻是名義上的侍妾,不過他不敢讓府中下人發覺真相。後來,他無法拒絕唐括皇後為他選定的王妃,應允大婚,房之夜,他撇下新娘,要我侍寢,我就陪他飲酒,說著皇姐的事。一連數日,他都要我侍寢,唐括皇後知道了,來到王府,毒打我一頓,為了我不再苦,這才與徒單王妃圓房。”

“最初他與完烈爭環環,也是因為你,他想為你保護親人。他也沒有納環環,雖然環環一直千方百計地要得到他的眷顧。他還暗中命人照料父皇,讓父皇過得好一些,不至於到金人的毒打與待。”閃閃地說著。

“樂福,你喜歡他嗎?”我震驚的是,他竟然沒有納環環,也從來不跟我說,以至於我一直誤會他已納了環環。

樂福搖頭,“我已有喜歡的人了。”

我微驚,忙問:“是誰?”

角溜出一抹幸福的笑,“待時機,我再告訴皇姐。”長長歎氣,“若是我喜歡的男子也像他這麽待皇姐,一心一意,做盡一切,我死而無憾。”

我以指腹的臉腮,憐惜道:“你是福國長公主,會幸福的。”

忽然,悲傷道:“順德皇姐死了。”

我震驚,頓覺傷悲,“如何死的?”

緩緩道來,訴盡淒涼。

順德死前沒多久,告訴樂福所有事。

那年,懷不想順德在洗院淪為金國士兵尋歡作樂的婢,便帶進宮,未曾料到完鋮一見傾心,當夜便強行納了。姐妹倆慨亡國不由己的命運,便合計謀害完鋮,為父皇和大宋複仇雪恥。

於是,們與我決裂,在金宮花苑大行其事,讓所有人都看到。

然後,懷以毒香令完鋮慢中毒,隻要他駕崩,即位的便是皇太弟完宗旺。而以完宗旺對我的寵,相信他會善待父皇等大宋宗室,不會再大舉南侵。可惜,完鋮早已察覺,懷芳魂歸去。

死後,順德因為姐妹決裂一事而不牽連,可是完鋮也因前車之鑒而懷了戒心,對的寵大不如前。順德蟄伏良久,盡心盡力地侍奉他,半年後才又得到他的寵,進封為德妃。

我南歸後的這兩年多,完鋮最寵順德,因為順婉約,知書達理,溫,與人和善,與諸位嬪妃未起任何衝突。他很喜歡這樣溫順的德妃,時常臨幸的寢殿。今年初,誕下一子。

順德不想功虧一簣,力求一擊即中,便遲遲未下毒手。再者,知道皇太弟完宗旺已不得完鋮寵信,便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再下手。

我即將大婚,皇太弟南下,完磐北歸,便瞄準時機,毒殺完鋮。毒早已備好,每個晚上,都會塗好檀,與他歡好,劇毒便隨著口脂一點點地侵他的,也流

如此半月,他毒發亡,也毒發亡。

的兒子,被唐括皇後死。首,被唐括皇後暴在金宮門外,卻被完磐阻止了。

鋮駕崩,完磐順利即位。

詔是真的,完鋮本就有意改立皇儲。

飲醉時,完鋮說知道完磐會即位,這才下決心毒殺他,為父皇複仇。

淚水下眼角,深枕中,樂福含著哭音道:“因為完磐,順德皇姐才沒有死得那麽慘,唐括皇後一怒之下,想牽連我們幾個姐妹,將我們一同治罪,也被他阻止了。”

心口悶悶地痛,我回想著順德的一顰一笑,眼中的水霧慢慢化淚水落下。

金營沒多久,我與順德皇姐相見,說的那番義憤填膺的話,言猶在耳。我以為甘願委金人,為求一時的榮華富貴而變節,卻沒想到,終究是大宋傲骨錚錚的帝姬,是最有忍耐力的,一舉毒殺金帝。

父皇,懷和順德都是你的好兒,都想著為你複仇,為大宋雪恥。

可我,什麽都做不好,失了,也失了心,著六哥的寵,躲在江南一隅,如此,還談什麽揮師北伐,談什麽中興大宋?

“完磐當了金國皇帝,應該不會大舉南侵,皇姐,他那麽你,可惜你們是仇敵,無緣在一起。”樂福哀哀地歎氣,纖長的眼睫在下眼瞼投下一片黑的疏影。

“你南歸之前,可有聽聞父皇的消息?”我問,抹了眼淚。

“父皇……”言又止,似乎不太想說。

問,才道:“一日,完磐派去五國城照料父皇的人回來稟報說,父皇病重,隻怕挨不了多久……皇姐,我不想讓你擔心的,因為父皇遠在五國城,我們也無濟於事……”

我焦慮地扣住的手腕,“挨不多了多久是何意思?父皇是什麽病?”

樂福道:“我問過完磐,是不是父皇的病很嚴重,他說他已派醫前往五國城為父皇治病,可惜那醫並無良策,說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我雙拳握,父皇病得這般嚴重嗎?

父皇,湮兒好想你。

翌日早朝後,我前往書房尋六哥,書房外的侍衛說他不在書房,與李容疏出去了。

多番打聽,才知道他們在行宮東麵的瓊芳閣。

靠近瓊芳閣,我遠遠地見他們坐在閣中,僅有兩個侍跟隨,可侍竟然退在閣外恭候。

他們在談什麽,以至於侍都不能在旁?

想必是極為機的事。

我特意繞到瓊芳閣的西北側,借林木掩。從枝椏的過去,六哥著一襲白廣袖長袍,神態悠閑,溫雅如玉。李容疏也是一襲白袍,頭上束發綰著白綢巾,清峭如鬆。

這二人可真有閑逸致,跑這麽遠來到這裏就隻是品茗賞景麽?

他們的說話聲,我正好聽得清楚。

李容疏親自煮茶,舉止悠緩,頗為老到,“陛下拜秦繪為尚書右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院事,長公主若是知道了,隻怕又要鬧了。”

懂什麽?”趙俊冷道,“朕不會讓再妄議朝政。”

“陛下可否告訴容疏,為何拜秦繪為右相?”

“朕自有主張。”他側眸朝李容疏一笑,詭道,“或許再過不久你便能猜到朕的心思。”

“容疏怎敢妄自揣測聖意?”李容疏淡淡笑道。

“你揣測得還嗎?”趙俊冷冷反問。

李容疏將煮好的茶舀在青窯茶杯中,“陛下嚐嚐。金主求娶長公主,陛下意如何應對?”

我大驚,完磐這麽快就遣使來朝求娶我?但是六哥為何沒跟我提起過?

看來他有意瞞著我。

趙俊輕哼一聲,以極其不屑的口吻道:“他想以朕的母後作為聘禮,以此要挾朕,朕豈會為他所要挾?”

李容疏徐徐問道:“假若他以太後和太上為聘禮呢?”

“蠻夷不可盡信。”趙俊擺首,語中含了怒氣,“上次他與朕擊掌為盟,結果呢?”

“上次陛下與他私下約定,陛下放完宗旺北歸,他歸還太後,陛下守諾,他得以誅殺對他威脅最大的皇太弟,事後卻遣使求親,和親大禮便是送還太後。”李容疏微微一笑,“陛下,既然金主背信棄義在先,我們也可再提條件,要他送還太上。”

心口猛跳,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在我心中的那些疑點,終於得以解釋。

磐離開紹興前,私下與六哥見麵,二人結為同盟。完宗旺的部將劫獄,六哥下了一道暗命,不做強,完宗旺得以北歸奪位,完磐在燕京埋下重兵誅殺他的皇叔、對他威脅最大的昔日皇儲。而完磐許諾送還六哥的母後衛賢妃,也就是大宋皇太後。

對於他們來說,同盟是最為可行的。

六哥隻能囚宗旺,不能殺,一旦殺了,便會激化兩國宿仇,激怒金國宗室和完宗旺的部將,從而金軍大舉南侵。而六哥最想要的是迎回皇太後,假借完磐的手為我複仇,何樂而不為?

磐最想要的是除去潛在的、最危險的威脅者,送還衛賢妃有何要

因此,他們一拍即合,合力鏟除完宗旺。

當六哥聽到完宗旺萬箭穿心的時候,是否開心得擊掌拍案?是否特別暢快?

宗旺絕對想不到,自己從小帶大的侄子竟然和敵人合謀誅殺自己。

何其悲愴!

雖然我曾恨他骨,可是此時此刻,我竟替他悲涼。

“若你是完磐,會答應朕所提條件嗎?”趙俊笑瞇瞇地問道。

“容疏不在其位,難以想象。”李容疏閑適如風地說道,“陛下也不舍得將長公主嫁往金國。”

“他想得到湮兒,癡心妄想!”趙俊怒哼,語聲冰寒。

我悵然,六哥如此堅決,隻怕是……因為那不合倫常的意。

那麽,他將如何應對完磐的求親?直接拒絕?還是虛與委蛇?

李容疏替他回答了我的疑問,“陛下以秦繪右相,讓他與金使商談,讓金國先行送還太上與太後?還是陛下想龍轉?”

先送還父皇和太後再和親,完磐不會那麽蠢,那麽,六哥心中所打的如意算盤便是龍轉——找一個子代替我嫁往金國。

我木然踱步回殿,思緒紛雜,一時半會兒無法理清。

午夜裏總會夢到完宗旺。

姿如送,萬箭穿心,卻一步步地朝我走來,目悲痛、哀絕,一聲聲地喊著“湮兒”。

或者,他浴而立,臉上水橫流,目驚心。

他深深地凝視著我,痛而絕的目讓我心如弦。

他一次又一次地質問我:“我寵你、你,為什麽換不來你的?”

他怒吼:“你一直在偽裝,一直在騙我,阿磐也是金人,為什麽你不恨他?”

每每夢到他,我總會驚醒,大汗淋漓。

為什麽會夢到完宗旺?

他終於死了,我的恨也消失了,這不是我所期待的嗎?

可是,總會忽然想起他,想起他對我的寵與,想起那溫存繾綣的一幕幕,想起他俊豪的臉膛、寵溺的微笑、溫而霸道的舉……

想著想著,忽有淚滴落。

為什麽為他哭?

早已知道,他是我的,他的執著於得到我的,可是,他得不到。

他死於萬箭穿心,死得慘烈,輸了所有,是因為我,是我害死了他。

我與他之間,到底誰欠了誰?誰傷了誰?到底誰是誰的劫?

在地牢裏,完宗旺說,我對他的恨早已不純粹,我早已不知不覺地喜歡他,隻是我自己不肯麵對……是真的嗎?我的是完磐,怎麽喜歡傷得我傷痕累累的完宗旺?

為什麽為他哭?

弄不懂自己了。

也許,我與完宗旺,互相傷害,都傷痕累累,而之前,我隻看見完磐和我的傷,看不見完宗旺的傷。

此生此世,再也不會見到完宗旺,所有的恨糾纏都煙消雲散。

冬寒即將來臨,假若宋金和親議,寧國長公主北嫁、送還父皇和太後,隻怕也要等到明年開春才能行。而父皇如何等得了?

父皇病重,挨不過這個冬日,完而不宣,等到明年,送還的將會是一副梓宮。假若樂福沒有南歸,大宋便無人知道此事,我們便都被完磐騙了。

不,我不能讓父皇淒涼地死在五國城,我要營救父皇南歸,說不定一回到南方,父皇的病就好了,畢竟南方暖和多了。

但是,我應該如何營救?

即使五國城是龍潭虎,我也要偏向虎山行。

這日午後,六哥來瞧我,問我需要多。我說樂福南歸不久,多給裁製幾

“湮兒,你曾說過不想嫁人,如今呢?”他吹著茶杯上的熱氣,水霧嫋嫋,他的俊眸在霧氣的後麵,愈發顯得神莫測。

“我沒有想嫁的人。”我緩緩道,直覺他在試探我,“六哥為何這樣問?”

“沒什麽。”趙俊拉住我的手,“若你有了想嫁的人,六哥便為你賜婚,若沒有,六哥便永遠寵著你,寵你一輩子。”

這番話,說得尤其溫寵溺,令人

若是以往,我會開心得撲他的懷抱,而今,到底不一樣了。

我知道他瞞著很多事,知道他心底,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地依賴他了。

見我不語,他似乎察覺到我有心事,張地問:“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嗎?告訴六哥,六哥為你……”

我立即舒展眉心,“沒什麽,六哥拜秦繪為右相,我有些不明白。”

他見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和他大吵,頗為愉悅,“朝上的事,就讓六哥費心吧,你隻須當一個開心快樂的長公主,我的長公主,好不好?我保證,你是六哥最心疼的長公主。”

我頷首,輕輕一笑。

再閑聊片刻,他就擺駕回書房了。

倚在門扉上默然立了片刻,這才吩咐漠漠輕寒進來,筆墨伺候。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兩日後,我下廚做了一頓盛的晚膳,邀六哥和樂福一同進膳。

席間其樂融融,我們回憶著汴京宮中舊事,說著年的糗事與歡樂,都不忍破壞這融洽開心的氛圍,不忍提及遠在五國城的父皇。

樂福的雙腮紅菲菲,六哥的臉頰也染了淡淡的紅,更襯得他的麵白皙如玉。

我含笑飲酒,真想這一餐持續得再久一點。

這夜,子時過後,我喬裝侍,隨著漠漠輕寒從西門溜出行宮,與等候在西門外不遠的十八衛匯合,就著夜離開紹興府,疾行北上。

六哥,我終究放不下父皇,我不能讓父皇客死異鄉。

即使六哥知道父皇病重,也不一定會派人潛金國、到五國城營救父皇,因此,我隻能自己去救父皇,即使金國是刀山油鍋,即使金國是我極其不願踏足的土地。

六哥,請原諒我。

六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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