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日日長大,抱在手中並無多大覺,日月卻是如梭,轉眼間,寶寶已經一歲了。
紹興四年秋七月,完磐為大皇子、公主擺宴,慶賀一歲生辰。
他視兒如珠如寶,每日抱寶寶逗著玩,隻要他們稍有不適,他便心急如焚,守在榻前不肯離去。我笑他這個父皇比我這個母後還要像母後,母後該做的事,他搶著做,不讓我手。
他我如初,唯有我一個皇後,後宮無妃。
宗室朝臣多次上奏勸他廣納嬪妃、充裕後宮,他充耳不聞,不是直接駁斥就是當耳旁風。
這樣的家,我很滿足,唯一的憾是父皇南歸仍然無法行。
偶爾我問起這事,他不是說朝臣同意的甚,就是說時機尚未,一臉的無奈。
我不好總是催他,擔心惹惱了他,雖然他很寵我,在我麵前毫無帝王的架子與威嚴。
日複一日地等待,我很著急,父皇究竟還要等多久才能南歸?
寶寶聰明伶俐,不到三歲就言語流暢、反應敏捷,整日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那問題一車一車的,超乎一般小孩的心智,有時候讓人不知如何應答,啼笑皆非。我讓李容疏當他們的啟蒙老師,教他們認字、背書。
第一次教他們認字,豫兒和縵兒問了很多怪異的問題,而且是重複的問題,李容疏一一回答,不厭其煩,有的問題刁鑽古怪,他也回答得穩妥高明。然後,這兩個小家夥就被他收服了,跟著他搖頭晃腦地朗誦詩賦。
不足三歲,完豫和完縵會背數十首曆代詩賦。
每當他們背詩,完磐尤為驕傲,賞賜無數。
他常常自豪地說,豫兒和縵兒的聰明絕頂得益於他和我的完姻緣。
紹興六年秋八月,寶寶滿三歲不久,他琢磨著讓寶寶強健。
這日午後,豫兒和縵兒睡著了,我終於得空,吩咐深紅淺碧備湯浴。
完磐命人修造的浴池引來附近的溫泉,一年四時皆可泡浴,李容疏說療養功效頗佳。
殿外秋風蕭瑟,殿中溫暖如春,水汽蒸騰。
深紅和淺碧為我寬解帶,我赤步浴池,命們候在殿外。
沒溫熱的泉水中,暖意襲,疲乏慢慢消失,每一寸似乎都張開來,遍舒坦。
輕靠壁沿,我微微闔目。
藍紫紗帷繡幔曼妙垂地,一重又一重,的水霧彌漫、飄其間,恍如仙界瑤池。
一抹軒舉昂揚的影自帷幔深緩緩走來,眉梢蘊笑。
他展長臂,深紅和淺碧為他寬。
僅剩單,他揮退們,行至浴池邊上,自行鬆開明黃單,踏浴池。
長臂長,寬肩窄腰,強健,腹部實,呈褐。
他的軀,可謂鬼斧神工,惹人心。
與他婚的這幾年,幾乎夜夜被這副軀摟抱在懷,我仍然麵紅耳赤,垂眸避開他的目。
平靜的溫泉水波因他的加而輕微晃著,漣漪一圈圈地開。
完磐以綢巾,半晌後,行過來,長臂一撈,從後擁著我。
“你不是在書房嗎?怎麽回來了?”
“想你了,便回來了。”
他的嗓音低沉得令人筋骨鬆,蠱人心。
他將我漉漉的發攏在左側前,溫熱的落在我的右側頸間,緩緩向肩膀,又往回移,逗弄著我的耳垂。
每當他我吻我,我便會兩發,克製不住的湧,總是被他所。
“豫兒和縵兒很快就醒了……”這次,我決定試一試自己能否抗拒他。
“我剛看過寶寶了,他們睡得正香,阿未和阿諾照看著他們。”
完磐移過我的下,側首吻我。
齒間熱纏綿,我四肢綿,若非他攬著,早已倒。
完磐扳過我的子,五指我的發,“湮兒,生養了孩子,你還是這般纖瘦。”
“被你榨幹了。”我喃喃笑道。
“我要把你養得像小豬一樣胖胖的。”
“不要,我不要胖。”
“胖點好,起來舒服一點。”
我哼了一聲,推著他,“嫌我太瘦,那便找個胖的去,我不攔你。”
他將我抵在壁前,抱起我,讓我雙臂摟著他的脖子,雙勾在他間。
我不知他想做什麽,掙紮著下來。
完磐移著我的子。
水中歡,還是第一次。
縱橫有度的臉龐,如削的線條,堅毅的下,微抿的雙,高的鼻子,黑亮的俊眸……
我的阿磐,永遠也看不夠,永遠也不夠。
縱然廝守一生,也不會厭膩。
滿目氤氳,宮燈散發出的昏黃影輝映在牆上,波的細碎影也映在牆上,相輝映,纏雙,再難分離。
恍惚中,他抱著我出浴。
幹子,完磐將我放在小榻上,再次我。
上天地,風裏浪裏,狂風驟雨,沉沉浮浮。
躺了半晌,我為他穿袍,他再次提起讓寶寶強健的事。
我笑,“你太心急了,他們還小呢。”
完磐去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金國兒從小就要習騎之,打好底子,長大後方能所向無敵。”
“你想如何讓他們強健?”
“我讓宮人帶他們玩耍,跑跑跳跳,活絡筋骨,接著慢慢地教他們一些拳腳,然後教他們騎馬箭。”
“寶寶還小,不得疼的。”
“放心,我會讓那些宮人謹慎的。”
我的擔心,應驗了。
一日,宮人帶他們在花苑玩耍,宮人在一旁閑談,疏忽了對寶寶的照看,豫兒踩在落葉上倒,哇哇大哭。完磐見豫兒的雙膝蹭破皮,怒得舉刀斬了那兩個宮人的頭顱。
這晚,豫兒騎在他上玩耍,我摟著縵兒靠坐在床頭,笑道:“不能這樣,你會慣壞他的。”
“母後是壞人,父皇,我們不和母後玩。”豫兒掀眉,聲氣地說道。
“你才是壞人,長這麽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不?”縵兒聲反駁道。
“父皇,姐姐罵我是壞人。”豫兒委屈道,從他父皇的背上下來,裝模作樣地哭起來。
完磐連忙把他摟在懷裏,聲哄著,“豫兒不哭,豫兒是最英武的男子漢,長大後會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縵兒看不順眼,冷哼一聲,“就知道哭,他不是大英雄,是哭鬼。”
聞言,豫兒立即不哭了,揚起可的小臉,“你才是哭鬼。”
縵兒正要爭辯,我清咳一聲,兩個小鬼立即閉。
完磐失笑,以眼神責怪我太嚴肅了,聽小孩子吵也有趣的。
我故意板起臉,“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不能以大欺小;你是男子漢,要以男子的寬廣襟讓著孩子,你們是父皇母後疼的孩子,也是姐弟,不能吵打架,要喜歡對方,守相助,一起長大,幔兒,豫兒,記住了嗎?”
“記住了。”他們低聲嘟囔著。
“嗯,很晚了,回去睡吧。”
“母後,我想跟你一起睡。”縵兒撒道。
“父皇,我也想跟你一起睡。”豫兒也跟著懇求。
“母後和父皇還有話說,明晚再陪你們,好不好?”
他們不說話,撅皺眼,可得令人想一把他們的小臉蛋。
我讓娘抱他們回殿,他們祈求地看著完磐,希他們的父皇說一句話,讓他們留下來。
眼見他們可憐兮兮的模樣,完磐萬般不忍,卻又不好拂了我的意,笑著,“你們要乖乖的,聽母後的話,明晚父皇帶你們玩。”
聞言,豫兒和縵兒才死心,依依不舍地離去。
他不滿地瞪我,“為什麽不讓他們在這裏睡?”
我笑道:“不能讓孩子過於依賴大人。”
“孩子才三歲,依賴又不礙事的。”
“你呀,太寵溺他們了。”
“我不他們,誰?”完磐一笑,一臂摟過我,“明晚陪孩子睡吧,可好?”
“好啦,你都答應了,我還能說什麽?”
他賊賊地笑著我,“湮兒,豫兒和縵兒這般聰慧可,我們再生養幾個,可好?”
我笑睨著他,“孩子一多,就不是寶了。”
他解開我的寢與抹,輕吻著我,“你為我生養的孩子,每一個都是寶。”
我不答,吻他的。
衫盡褪,帷幔垂落,他著我,就如初時那樣,濃如。
激似火,軀炙燙,那疊的四肢綿延了最初的,那糾纏的發譜下一生的執念。
當了他五年的妻,為他生兒育,平淡而快樂的日子緩緩流逝,每日沉浸於孩子帶來的煩惱與歡笑中,沉浸於他一如既往的與恩寵中,我幾乎忘了我與他之間截然不同的宋金立場,忘了大宋的國恨家仇,忘了靖康國恥,忘記了父皇與六哥,再無當年的銳氣與果決。
有時候會捫心自問,真的要在金國皇宮伴他一生嗎?真的可以放棄大宋的一切嗎?
假若父皇得以回宋,我應該何去何從?離開他回到六哥邊嗎?
可是我不願傷他,他傾盡所有我,我卻利用他救父皇回去便背叛他回去,他怎能承得住?
但是,父皇仍在五國城。
想這些事,也許還太早了。
完磐越來越激烈的索求喚回我的思緒,我輕笑看著他。
這張棱角分明的俊臉,為什麽總也看不夠?
李容疏奉旨給我診脈,診斷的結果是,我還可生養,不過要看天意。
完磐高興壞了,要他給我開一些滋補的藥調理我的子。
如今,李容疏年已二十,從玉朗的年長一個英姿俊秀、灑如行雲的青年,寡言斂,卻毫不損他翩翩的君子風度。那些正當年華的宮、宗室紛紛側目於他,他不為所,付之一笑。
在金國皇宮的這四年,李容疏謹言慎行,除了照料我與兩個孩子,他還做些什麽,我一無所知。我一直不明白,他到金國究竟有何目的?他所說的來金國陪我,我不信,卻又猜不到他真正的意圖。
這日午後,他親自端藥到飛鏡臺二樓。
屋中並無旁人,我服藥後,他忽然歎了一聲。
“長公主,太上……已於今年三月薨。”李容疏清淡如水地說道。
“什麽?”我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太上已於半年前在五國城薨。”他重複了一遍,語音平靜。
父皇死了?
父皇怎麽可能死了?
假若父皇死了,完磐怎會瞞著我?
李容疏一定是騙我的。
我不信!
絕不相信!
李容疏神悲戚,語聲卻殘忍如刀刃,“我也是最近幾日才打探到太上薨逝的消息……我知道你無法接,可是我不想瞞你。”
我怒吼:“你騙我!”
他憐憫地目視著我,“容疏從來不會欺瞞長公主,長公主節哀。”
好久,好久,不曾那種心被利刃切開的痛了,這種令人無法承的銳痛,迅速傳至四肢百骸,鋪天蓋地地淹沒了我。
我豁然起,指著頭的腦額,“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他拉住我的袖,“你想做什麽?”
“我要去問完磐。”
“他怎可能不知道?他有意瞞著你。”李容疏毫不客氣地說出事實。
“放開!”我睜目怒道。
“即使你去質問他,又有何用?太上已經薨了……”
他看了我,對,我要去問完磐,為什麽父皇會死,為什麽父皇死了半年他仍然不肯告訴我。我狠狠地拽出袖,衝下飛鏡臺。
有人喊我,我充耳不聞,我直奔書房,這個時辰,完磐應該在書房批閱奏疏。
霜風拂來,我覺得臉上涼涼的,原來,淚水不知不覺地落,我早已淚流滿麵,遇風冰涼。
書房外的侍衛不敢攔我,我直闖書房,坐在案後的完磐聞聲來,先是一喜,繼而迷。
“為什麽欺瞞我?”雙臂撐案,我怒氣衝衝地質問。
“發生了什麽事?”他猶自淡定地起,執起我的手,想安我激的緒。
“半年前,父皇死在五國城,是不是?”我甩開手,生冷地問。
“你父皇?你說你爹爹?”他反應過來,麵劇變,“湮兒,你聽我說……”
是啊,我隻在心中“父皇”,在金人麵前,一直都“爹爹”,以免金人聽了刺耳。
而今,我顧及不了那麽多,他喜歡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完磐強拉著我到偏殿暖閣,將我摁坐在炕上,“湮兒,冷靜一點,我慢慢與你說。”
我怒,“父皇已經死了,你我如何冷靜?半年了,你瞞得死死的,你混蛋!”
“去年年末,天寒地凍,你爹爹寒,我遣人去五國城給你爹爹診治,你爹爹的風寒癥反反複複,一直不見好,直至年後才有所好轉。今年三月,一場春寒突襲,你爹爹再次病倒,我派的人到五國城的時候,你爹爹已經……”他著急地解釋著,擔心我不信。
“風寒癥而已,父皇怎麽可能就死了?”
“我也覺得事有蹊蹺,便命人徹查,查了十日,結果還是那樣,你爹爹確實是因為風寒癥而死。”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讓我與父皇見最後一麵?”我聲淚俱下,五似有一把烈火熊熊燃燒,燒得我膛焦灼而疼痛。
劍眉擰,完磐臂攬住我,卻被我生地推開,“當時我想過告訴你,可是我答應過你,要讓你爹爹回宋,你爹爹卻……我便想著暫時不讓你知道,找個適當的時機再告訴你……”
我冷笑,“適當的時機?”
什麽才是適當的時機?
分明是借口!
他本不敢告訴我,本不想讓我知道,因為一旦我知道了,便會恨他,不會再留在他邊。
他慌地抱住我,神憂切,“湮兒,你冷靜一下……我知道沒告訴你是我不對……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你要我怎樣,告訴我,我都聽你的。”
是的,這一刻,我終於冷靜了,當我豁然想通整件事的始末以及他的險惡用心之後。
“湮兒,你爹爹的骨,我派人送回去安葬,好不好?”完磐小心翼翼地說道。
“人已死在這裏,骨送回去有何用?”我木然地任他抱著。
“你六哥遣使與我商議,接你六哥生母衛氏和發妻陸氏回宋,我讓們攜你爹爹的棺木回去安葬,你以為如何?”
我冷冷盯著他,淚水止了,“你答應我讓父皇回宋,可是這三年來,你不是說宗室大臣不同意,就是說時機不,一拖再拖,拖到父皇再也熬不住五國城的風霜雨雪。其實,真正不想讓父皇回宋的是你!你一直在騙我!”
完磐一震,“不是,我從未騙過你……即使我是皇帝,但也不可能一意孤行……湮兒,去年我本已說服幾位重臣,讓你爹爹回宋,可是宋金戰中,宋軍屢有勝績,那幾位重臣說讓你爹爹回宋,宋軍便會士氣大振,又不同意了……”
“這麽說,倒是大宋將士的不是了。”我緩緩起,“完磐,無論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再信你了。”
“為什麽不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他抱著我,似已驚慌失措,“既然我已答應你,就會竭力辦到,隻是沒想到你爹爹熬不住……”
“在你心中,皇位與我,自然是皇位更重要。讓父皇回宋,你這個金國皇帝便會大失人心,即使你我,又怎會讓父皇回宋?於是,你便說一些甜言語敷衍我,讓我安心留在你邊,為你生兒育。”
“你竟如此看我!”
“你很貪心,皇位與人,你都想要。殺了完宗旺,皇位與人就都到手了,一箭雙雕,一舉兩得,著實高明。”我仰臉看他,譏諷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完磐眉頭蹙,怒火漸升。
“你不讓父皇回宋,是因為你擔心一旦父皇回去了,我就不會乖乖地留在金國。父皇是我的肋,隻要你住我的肋,我就任你為所為。”我倔強地推開他。
他驟然扣住我的手,被我的話激怒了,“你這腦子究竟在想些什麽?我怎會和皇叔一樣卑鄙?”
我冷笑反駁:“你不卑鄙,就不會故意散播父皇病重的消息,引我來金國,再狼窩!你不卑鄙,就不會布局這麽多年,先殺完宗瀚,再殺完宗旺,蟄伏多年終於奪得皇位!”
完磐震驚,怒視我,眼中的火焰幾噴出。
我淡淡莞爾,“完磐,我鄙視你!”
爾後,開手,離去。
後傳來一聲悲傷的低喊,“湮兒……”
出了書房,才知夜已籠罩了這個骯髒的金國皇宮。
金人不可盡信,可我信了他,父皇,湮兒太蠢了,是不是?
父皇,湮兒帶你回家,回汴京那個家,因為六哥的臨安容不下你。
恍惚地回到辛夷殿,豫兒和縵兒奔過來,拉著我的袖。
“母後去哪裏了?我了,母後喂我。”豫兒仰臉看我,甜甜笑道。
“母後怎麽了?母後,你是不是哭了?”縵兒很聰慧,瞧出我緒不對了。
“母後累了,母後讓們喂你們進膳,好不好?”我蹲下來,安這兩個聰明伶俐的小鬼。
“好,母後歇好了快來與我們一起進膳哦。”縵兒乖巧道。
我點頭,將他們擁進懷裏,半晌才放開他們,讓阿未和阿諾帶他們去用膳。
回寢殿更後,我收拾了包袱,頭也不回地離開辛夷殿。
行至花苑,我頓足。
前方夜下,站著一人,白袂迎風輕拂,形頎長,風姿特秀。
李容疏行至我麵前,俊白的臉膛映上昏黃的燈影,“你不能去五國城。”
我的所思所想、一舉一,他都能一眼猜。
“為什麽?”
“天黑了,你孤上路不妥。”
“那你陪我去。”
“他不會讓你去,再者,去了也無濟於事,見到的隻是太上的梓宮。”他語重心長地阻止我。
完磐不許,不能阻止我;無濟於事,也不能阻止我,我一定要去,現在就去!
李容疏溫道:“若你執意去五國城,明日一早,我陪你去。”
第一次,他的語氣這般溫,一種屬於年男子對待子的溫。
我強道:“今夜你不陪我去,便讓開。”
他扣住我的手,再不若以往那般淡定了,“本就不急於一時,或許,對於太上來說,離開是一種解。”
他說得沒錯,父皇離世的確是一種解,再也無須忍北國的寒冷與金人的囚,再也想著往日旖旎綺麗的故國故夢神傷哀歎,而悲傷難過的隻有我。
父皇,湮兒一錯再錯,誤信完宗旺,又錯信完磐,湮兒好蠢啊。
我咬,克製著五驚濤駭浪似的痛與悔。
“想哭就哭出來吧。”他的嗓音也抑著難以言喻的痛。
鼻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我捂臉痛哭。
一雙臂膀輕輕擁我懷,我靠在他的肩上,哭得肝腸寸斷。
好久好久,我才聽到他的聲音,“回去吧,我送你回殿。”
我抹了淚水,“不回去。”
多年以來,我總將他當做年,如今才知,他確已長為一個睿智沉穩的男子,他的肩膀寬厚得足夠讓我哭。
這晚,我隨他來到太醫院,不理會金人異樣的目,不理會完磐會怎麽想。
李容疏在灶間下了一碗麵條給我吃,即使沒有胃口,我也把麵條塞進,因為明日一早,我要去五國城,必須有力氣。
太醫院有他的廂房,以便值夜時休憩,他讓我早點歇著,我躺下來,忽而想起一事,問:“你查探過父皇駕崩的原因嗎?”
“查過,但查不到什麽,五國城那邊的人都說太上因風寒癥駕崩。”他掖好被角,那雙漂亮的眸子輕輕眨著,“睡吧,我就在外間。”
“有無可能是他命人下毒害死父皇?”我不依不饒地問。
他知道我所說的“他”是誰,自然是完磐。
他沉須臾,道:“我不知,不過我覺得他沒必要害死太上。”
我閉眼,過了好一會兒又睜眼,見他坐在外間,溫著一壺酒,獨酌。
他的影,白袍蕭寒,孤獨,清冷,絕世。
也許是哭累了,也許是傷了心,很快便睡著了。
我想早點起來,早點去五國城,卻沒想到,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而且在辛夷殿。
連忙起,阿未和阿諾聞聲殿,為我更。
這究竟怎麽回事?
莫非半夜裏完磐將我接回來?
李容疏呢?
匆匆奔出寢殿,卻見完磐正坐在大殿,悠然自得地飲茶。
“容太醫呢?”我劈頭蓋臉地問,不忘轉換稱呼。
“你問的是容太醫還是李容疏?”他徐徐看向我,目含笑意,卻是譏諷的笑。
我一驚。
原來,他知道了李容疏的真正份,昨日才知,還是老早就知道了?
他笑道:“三年前,我便知容太醫就是當年汴京人人傳頌的妙手神。這些年,他追隨你六哥,從江北逃到江南,東躲西藏,侍奉前。”
我不明白他對我說這些有何用意,等著他自揭謎底。
完磐道:“他隻潛會寧,繼而進宮,隻是為了你。”
為了我?
我更迷了,難道李容疏來金國真的是為了我?為什麽他要以涉險?
“為你潛會寧,潛伏在皇宮,既可保護你,又可打探消息傳回大宋,他是你六哥派來的最重要的探。”他的聲音森然骨。
“你何時知道這些的?”我冷冷地問,原來他已查探得一清二楚。
“三年前。”他自嘲一笑,“我原以為他是來救你的,卻不料他並沒有救你回宋的打算。既然你六哥不願救你,放一枚棋子在你我邊,我便將計就計,故意放假消息給他,讓他傳回去。我本可以殺他,不過為了你,我不會殺他。”
六哥,六哥真的從未有過救我之心。
六哥,知道真相的很不好,真相真的很醜陋,我願不知道。
我問:“李容疏在哪裏?”
完磐起,以帝王的威嚴麵對著我,“他無礙,你不必擔心他。”
我徑自往外走去,很快便被他扣住手腕,他漠然道:“我不會讓你去五國城。”
也許,昨晚我與李容疏的一切,他都看見了,或者聽聞了,今日才以這副冰冷的臉對我吧。
“誰也無法阻止我!”我咬牙切齒。
“好,你大可去。”他鬆開我的手,“你還未走出皇宮,李容疏就會客死異鄉。”
轉,我憤憤地盯著他,“卑鄙!”
我怎能讓李容疏因我而死?
於是,我轉回寢殿。
卻沒料到,今日之後,我再也無法踏出這個承載了我與他畢生的辛夷殿。
這日午後,我終於知道,為何他對我這般冷漠,為何他對我的態度與此前大相徑庭。
一切,都源於花苑的那一幕。
深紅和淺碧說,好多宮人看見我伏在李容疏肩頭哭泣,他擁著我,狀似深的男。
然後,我歇在太醫院的廂房,與他深夜獨。
宮人議論紛紛,不到兩個時辰,流言便傳遍整個皇宮。
說我與太醫早已暗通款曲;說我寵擅專房還不夠,還要與別的男子私通;說我生就一雙碧眸,天生的狐樣子,迷了皇太弟,又把當今聖上迷得鬼迷心竅,連年紀輕輕的容太醫也不放過;說我是娃婦……
怎麽難聽怎麽說,汙言穢語滿天飛。
說得這般不堪耳,完磐縱然信我,也會生氣。
子時,他接我回殿。之後不久,聽聞了趙皇後行止不檢點、與太醫私通的皇太後,幽於千秋殿數載的皇太後,突然駕臨太醫院,帶走李容疏,揚言要斬殺夫婦,肅清後宮的烏煙瘴氣。
當然,完磐及時趕去了,隻是沒能攔住盛氣淩人的皇太後帶走李容疏。
深紅和淺碧說,陛下和太後在太醫院大吵,寸步不讓。
最後,皇太後以後宮的死罪,強橫地帶走李容疏,將他關押在大牢。
我大驚,李容疏竟然在大牢。
想不到被幽多年的皇太後會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強的手段手這件事。
原來,此前數年,隻是蟄伏,隻是等待,等待一個懲治我、毀滅我的良機。
皇太後不會放過他,想必完磐也不會放過他。
我不能讓他死,我應該如何營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