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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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六哥終究會放了葉梓翔,可是葉梓翔不會輕易說出我的下落,如此,我想象不出他還會吃多苦頭。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遭難,於是,時隔兩年,我再次回到臨安。

我直接前往大理寺,門口侍衛攔住我,不讓我進去,甚至還魯地推我。

漠漠輕寒眼疾手快地出招,擊中侍衛的口一掌。

侍衛大怒,破口大罵,喊人抓我們。

監察史萬大人來見我。”我喝道。

“萬大人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侍衛驚怒,“再不滾,我就抓你們進監牢。”

“誰要見本?”聲音從後傳來。

我回,漠漠揚臉道:“我家姑娘要見你。”

監察史萬大人聽命於秦繪,也是臣一個。

他上下打量著我,琢磨半晌,以鼻孔對著我,趾高氣昂地說道:“姑娘找本有何要事?”

我示意輕寒,從懷中取出玉牌,在萬大人麵前晃了三下。

萬大人看見玉牌,驚震得像是見到了鬼,後退兩步,指著我恐懼道:“你是……你真是……”

“我要見葉將軍,勞煩大人行個方便,哦對了,還請萬大人向六哥說一聲,就說今日申時某位故人會在西湖邊的畫舫上等候他。”我盈盈一笑。

“是,本……下會稟告陛下。”萬大人麵上的驚懼未曾褪去。

我付之一笑,堂而皇之地走向大牢。

暗的牢房,一人坐在床頭,目呆滯。

著破爛的白囚服,披頭散發,臉上有兩道目驚心的痕,想必上的鞭痕更多。

曾經意氣風發的俊朗將軍已然不見,變一個憔悴而髒的犯人。

他竟然吃了這麽多苦!那些臣竟然這樣待毒打忠臣良將!

我氣得握雙拳。

他聽聞聲響,轉首來,目落在我臉上的剎那,那雙黑眸立時清亮。

獄卒打開鐵索,我奔進去,葉梓翔想行禮,被我阻止了。

四目相對,他滿目笑意,我滿懷歉意。

淚水,無端落。

他被拷打得遍鱗傷,麵無,原本清俊的相貌因為兩道痕而變得有些可怖。

“葉將軍,是我害了你。”

“與你無關。”見到我,他真的欣喜,“長公主,我終於等到你了。”

“葉將軍,隻要你說出我的行蹤,六哥就會放了你。”

“我確實不知你在何,不過此次我下獄並不簡單,秦繪等人要我死。”他忽然不笑了,輕歎一聲,“其實,長公主不該回來,陛下……也有點想以我為餌你回來的意思。”

我早已猜到這一層,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答,唯有歎氣。

六哥,你太讓我失了。

葉梓翔下獄吃了這麽苦頭,終究是因為我,而無法趁勢收複中原失地,也是因為我,如果六哥明辨是非、不聽信讒言,也許就收回汴京了。

我問:“是不是很疼?”

葉梓翔含笑搖頭,“這不算什麽,我隻是恨自己無法收複中原失地。”

他為我拭淚,突然變得深,“你為我落的這幾滴淚,我一生銘記。”

我垂首避開,自己抹淚。

靜了半晌,我道:“你放心,我會讓六哥放你出去。”

他頷首,輕握著我的指尖,溫和道:“你能回來救我一命,我這一生,值了。”

這樣深的話,更讓我難過。

深秋九月,湖上涼風颯颯。

衰紅敗翠,柳灰黃,西湖蕭瑟,秋景淒淒。

畫舫靠在岸邊,風簾翠幕掩了舫中景。

我站在船頭,見那軒昂的人影在十餘名常服打扮的侍衛簇擁下,趕向這邊。

不一會兒,那俊朗清絕的男子立在岸邊,靜靜地著我。

那雙俊眸,承載著太多、太複雜的緒,欣喜,激,責備,想念……

六哥清減了。

一襲玄銷金長袍襯得他卓爾不群,廣袖被秋風吹得噗噗作響。

他揮臂,命侍衛在岸上等候,獨自踏上畫舫,牽著我的手,進

“六哥。”

我喚了一聲,他終究是我崇敬十餘年的兄長,終究是護我一生的親人,即使他曾傷了我的心,我仍然想念他,仍然視他為最親的親人。

趙俊抱著我,嗓音低啞,“湮兒,你瞞得我好苦。”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隻是不想再理會任何事,隻想自由自在地過一些清靜的日子。”

“我明白……”他捧著我的臉,雙眸已,“你可知,你服毒自盡,我多麽心痛?”

“我知道……六哥,對不起……”

“你知道,還故意避開我兩年?”他悲傷地質問。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不想對六哥失,不想恨六哥……就讓你以為湮兒死了。”淚水傾落,很苦很

“六哥曾經做錯事,但以後不會再傷害你,湮兒,六哥看不見你,會很難過。”

我拿下他的手,“可是六哥,我很累了,不想再理會朝政與宋金戰事,你也不喜歡我妄議朝政、關心國事,因此,我寧願一人遊山玩水,無憂無慮,誰也找不到我。”

一行清淚落,趙俊道:“若你當真放得下,今日你就不會回來了。”

我道:“葉將軍到底是因為我而獄的,六哥,放了他吧,他不會謀反,他是被秦繪冤枉的。”

我對他說,秦繪是完磐安在大宋的細,而完磐駕崩後,秦繪應該是聽命於完弼,否則就不會在葉梓翔打敗完弼、收複中原失地的時候大進讒言,讓六哥急召葉梓翔回京。

他一時不答,似在沉思我所說的是真是假,我又道:“秦繪確實是金國安在大宋的細,李容疏臨死前告訴我的,六哥,你連李容疏也不信麽?”

趙俊苦笑,“我信,容疏唯一違逆我意的一次,便是不肯帶你回來。”

“李容疏看了一切,他不帶我回來,是擔心六哥……”

“是啊,容疏明得可怕,我的所思所想,他一眼就看穿。”他握住我的手,溫一笑,“你放心,六哥想通了,不會再做錯事,六哥永遠是你的六哥。”

“嗯。”我笑應了。

其實,對於我的死,六哥深信不疑,得知我假死的真相,實乃偶然。

今年六月的一日,他去雪兒和霜兒的寢殿,宮們在後苑剪花枝,他便一人去了,不讓宮通報,有意嚇嚇們,卻沒料到會聽到有關我的話。們說不知長公主現今在哪裏,不知那些銀子是否花完了,接著們就猜測著長公主會在何落腳。

聽聞此話,他又震驚又狂喜。質問過們後,他終於知道我假死的真相。

後來,戰事於大宋有利,秦繪於前進諫,說不能與金兵拚,要休養生息讓國家有息之機,要以和議求得富國強兵、長治久安,待國庫充盈、財力雄厚、將士強猛之時,才是收複失地的良機。

接著,秦繪聯合其餘主和派大臣誣陷葉梓翔謀反,六哥對秦繪等人的伎倆心知肚明,卻也覺得此時並非收複失地的良機,便急召葉梓翔回京,順便問他我的行蹤。

六哥是糊塗還是真的懦弱膽小?此時不是收複失地的良機,何時才是良機?

假若葉梓翔與韓世宗收複失地,驅逐金兵回老巢,應該會趁勢提出接大皇兄趙恒回來,又假若金國真的應允了,那六哥的皇位豈不是岌岌可危?

六哥縱容秦繪等人誣陷關押葉梓翔,最關鍵的晦心思,正在於此。

也許,隻有趙恒客死五國城之後,六哥才會無後顧之憂地北伐。

事已至此,我再也不想與他爭辯了。

趙俊飲著我煮的茶,笑意點眉,“兩年未曾喝過你煮的茶,好生想念。”

我抿一笑,沒有搭腔。

他問:“這兩年,你玩了哪些地方的山水?”

我知道他想套我的話,道:“沒去哪裏,就在紹興和明州。”

“湮兒,你離我這麽近,我竟然不知你尚在人間。”他攬過我,讓我靠在他肩上,“長胖了一點,可見這兩年你過得很自在。”

“嗯,整日到閑逛,不想事,自然長胖了。”我仰首他,期盼道,“六哥,晚些時候就放了葉將軍吧。”

“好。”

“六哥與我一起去大理寺,好不好?”

趙俊頷首,輕拍我的腮,“隻要你開心,怎樣都好。”

我笑吱吱道:“那現在就去吧。”

他斜睨我一眼,“湮兒,你騙了我這麽久,眼下先陪我遊湖品茗,天暗了再去大理寺。”

我撇撇,答應了他。

即使眼前的西湖秋景蕭疏慘淡,在六哥眼中,也如春天般好如畫的吧。

他拉著我的手,未曾鬆開,問:“湮兒,玩夠了嗎?”

我輕聲道:“還沒,我還想玩。”

“還不想回到六哥邊嗎?”

“等我玩夠了吧。”

“那我得閑了去找你,你要告訴我你在哪裏。”

“好呀,不過你不許派人跟著我。”

“六哥擔心你被惡霸欺負嘛。”

“有漠漠輕寒保護我,莫擔心。”

“好吧,那你每年回臨安瞧瞧六哥,兩次,可好?”

“好呀,若我得閑。”

趙俊含笑瞪我,“你不回來,我就親自去捉你。”

我有恃無恐地笑,“我會逃得遠遠的。”

我的頭,寵溺地笑,又將我攬在前,“湮兒,近來可有覺得何不適?”

我不解,“沒有,何事?”

他道:“容疏曾提過,典籍上有記載,有的西域人也長了一雙碧眸,患一種神的病癥,可能活不過三十。那些年,他在研製延年益壽的方,可惜他不在了。湮兒,我擔心你……”

我笑道:“他跟我提過,不過並非絕對,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他誠摯地看我,“明日我讓太醫給你瞧瞧,看看脈象有何不妥。”

太醫為我診脈,沒病也變有病,接著讓我服藥,借機在藥中做手腳,與三年前一樣,將我強留在他邊……我不想將六哥想一個卑鄙而歹毒的人,但我不得不擔心他會故技重施。

“天不早了,我們去大理寺吧。”

“好。”

也許六哥瞧出我的心思了吧,我不知他會不會再次囚我,心中忐忑。

來到大理寺,所有人皆跪拜行禮。

萬大人匆忙從牢中走出來,倉惶下拜,神慌張。

我心生不祥,立即衝進牢房。

還好,葉梓翔好好的。但是,為什麽牢房沒有上鎖?為什麽那盛的晚食隻吃了一半?

見我來了,他微微一笑,“長公主來了。”

下心中的疑問,“葉將軍,六哥也來了,我們帶你出去。”

他走出牢房,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每走一步便會耗盡他所有的力。

我更覺得不妥,立即上前,“葉將軍?”

葉梓翔拉住我的手,陡然彎倒,口中吐出一口鮮

濺囚,也濺在我的襟上,星星點點,蜿蜒著流下。

“葉將軍!”我驚駭地起來,蹲下扶著他,“六哥……”

“怎麽回事?”趙俊箭步衝過來,也蹲下來扶著他,“你中毒了?”

“飯菜中有毒,是萬大人……”葉梓翔悔恨道,“末將不防,著了他的道兒。”

李容疏因我而死,葉梓翔也要因我而死嗎?這教我如何承?我不能讓他死……

我焦急,“六哥,快傳太醫為葉將軍解毒……”

趙俊立即吩咐侍衛傳太醫火速前來,“葉將軍,你撐著點兒,太醫很快就來了。”

葉梓翔搖頭,輕闔眼眸,須臾再次睜開,“陛下,末將唯一憾的是,此生無法收複中原失地,無法複汴京,讓長公主回家。”

“是朕不好……朕不該聽信秦繪那賊的讒言,不該急召你回京。”趙俊傷道,也有悔意。

“陛下……春秋鼎盛,一定要揮師北伐,收複汴京,還闕汴京。”葉梓翔期翼道,心心念念的是收複失地,還都汴京。

“朕有生之年,一定會收複汴京。”趙俊語聲堅決。

葉梓翔輕握我的手,充滿的眼眸堆疊著縷縷的深,“長公主,此生此世,我最大的心願,便是娶你為妻……上蒼不恤,願我下輩子能夠再遇見你,護你一生一世,讓你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於我這半生來說,是那麽艱難,是奢

熱淚盈眶,我哭道:“若有來世,我願與你相遇,絕不負你。”

他的角牽出一抹幸福的笑,輕輕闔眸,與我約定來世。

“葉將軍,撐著點兒,太醫很快就來了。”我心慌道,害怕他就此閉上眼睛。

“太醫馬上到了,朕還要你揮師北伐,驅逐金賊,葉將軍,你不能死!”趙俊喊道。

“陛下,末將不能再效命朝廷了……”他的聲音輕弱如羽,又嘔出一口鮮

“葉將軍……”我抱他,淚水模糊了雙眼。

“得長公主如此關懷,我死而無憾。”葉梓翔溫淺笑,臉膛泛出淡淡的青

我大慟,淚流滿麵。

文武雙全、忠報國的葉梓翔終究要死了,因我而死!

他一直著我笑,眷地看我,想凝聚所有的氣看我最後一眼,卻終究抵不過死亡的侵襲。

我看向六哥,他亦悲痛,雙眸凝淚。

葉梓翔緩緩闔目……

他的手鬆開我的手,頭歪向一邊,再無氣息,永遠再不會睜開眼睛。

葉梓翔就這麽死了?

大宋中興之將就這麽被臣害死了?

為什麽會這樣?

宗旺死了,父皇死了,李容疏死了,樂福死了,深紅淺碧死了,葉梓翔死了……為什麽我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為什麽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承親人、友人離世之痛?

難道,那個預言是真的?

有人預言,我這雙碧眸會害死自己,更會害死旁的人。

短短十五年,死了這麽多人,為什麽我還沒死?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如果我旁的人都會死,那麽,六哥也會死嗎?阿磐呢?是否他們終究會死?

侍衛從我手中接過葉梓翔的首,趙俊攬著我站起,“人死不能複生,湮兒,節哀吧。”

“六哥,是我害死葉將軍的。”我捂臉。

“不是你,是我。”他憐惜地抱我。

我放聲痛哭。

這一生,葉梓翔待我的好、予我的,本已償還不清,沒想到,他年紀輕輕就因我而被害,教我如何不傷痛?這麽好的一個男子,能文能武,於家國有功,於社稷有福,卻因我而死,我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上蒼為什麽這般作弄人?

肝腸寸斷。

六哥安我好久,溫言哄我,才讓我止哭。

他扶著我出了牢房,來到大理寺院子,監察史萬大人和秦繪正恭恭敬敬地恭候聖駕。

我搶步上前,質問萬大人:“賊,為何毒殺葉將軍?”

“葉將軍一案尚未定案,微臣縱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毒殺葉將軍,長公主莫口噴人。”萬大人對答如流,不慌不忙地說道。

“你在飯菜中下毒,毒死葉將軍,還敢狡辯?”我厲聲道,恨不得一劍殺了他,“你不要說有毒的飯菜不是你準備的,你不知道。”

“微臣確實不知,長公主明鑒。”萬大人有恃無恐地說,轉而對六哥恭謹道,“陛下,葉將軍被毒殺,微臣也才知道,陛下明察。”

趙俊漠然地問:“飯菜是誰送的?”

萬大人道:“是獄卒送的。”

趙俊道:“傳獄卒。”

萬大人小心翼翼道:“陛下,適才微臣驚聞獄卒毒殺葉將軍,一怒之下已將獄卒殺了。”

好一招“殺人滅口”,將一切推得幹幹淨淨。

趙俊突然瞪問秦繪,目冷冽得可怖,“秦卿,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秦繪被問話,毫不懼,卻故作惶恐道:“微臣以為,應徹查大理寺所有獄卒,為葉將軍討回一個公道。”

“哦?”趙俊冷勾角,竟然笑起來,“葉將軍未及定罪,獄卒也有膽量毒殺朝中大將?秦卿,你以為獄卒何人指使?”

“微臣……愚見,葉將軍沉鷙,從戎一生,早些年奉旨平寇,滿手腥……許是那時殺人太多,得罪了一些人草莽流寇,此時仇家尋仇,不足為奇。”秦繪謹慎措辭道。

“依你之見,葉將軍是被仇家毒殺?”趙俊淡淡一笑,眸倏然轉濃。

“正是。”秦繪道。

“好一個‘仇家毒殺’。”趙俊縱聲大笑。

秦繪和萬大人不解,麵麵相覷。

著六哥,不明所以。

忽的,眼前一晃,我看見六哥迅捷轉,從旁侍衛腰間出銀劍,在他們尚未看清楚形勢的時候,那劍尖直直地刺進萬大人的口。頓時,萬大人劇痛,眼睛驟然收,不敢置信聖上會親手殺他。

“你殺人滅口,毒殺葉將軍的幕後主謀不是你還有誰?”趙俊寒聲道,眸中殺機凜冽。

“陛下……”萬大人掙紮了兩下,倒在地。

為同僚的秦繪,眼見同黨赴死,嚇得滿額滲汗,瑟子,深深垂首。

趙俊厲聲問道:“秦繪,你作何解釋?”

此時,秦繪才流出真正的驚懼,“微……臣……真的不知……許是仇殺……許是萬大人……”

聽著他語無倫次的話,我很想笑。

最想葉梓翔死的人,是屢屢敗在他手下的完弼。

而秦繪是金國安在大宋的細,自然要為完弼辦事。

真正的幕後主謀,就是秦繪。

我亦迅速出侍衛的配劍,往秦繪的口刺去。

他閃避得倒是很快,大喊:“陛下,救微臣……”

我滿腔怒火,一刺不中,發足狂追,從後刺進他的子,狠狠貫穿。

這一刻,我無比的快意。

葉將軍,即使為你報了仇,你也不能死而複生。

秦繪掙紮了兩下,最終氣絕亡。

哐啷一聲,銀劍掉地。

我看向六哥,驚異之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

這夜,六哥要送我去傾瑤別苑歇息,但那別苑是我的傷心之地,我再也不想去。

我住在臨安城的客棧,他隨我住在客棧,包下一層樓,他的房間就在我的隔壁。

他想保護我,還是想黏著我、不讓我走,我不願深究。

次日早間,夥計將早膳送到他的房間,他拉我一道用膳,勸我多吃點。

“湮兒,這些都是臨安名點,你嚐嚐。”趙俊笑著招呼我。

“嗯。”我依言嚐了一口,卻食不知味。

接著,他又夾了點心放在我碗中,哄著我:“湮兒,葉將軍的死,是我的錯,與你無關,我會補償他的族人,重用他的胞弟。”

我疏離道:“六哥,朝上的事,我不想聽。”

他坐到我旁,拉住我雙手,“湮兒,你是否怪六哥?”

我搖頭,“我怪自己。”

趙俊大為不忍,“此事與你無關,你怪六哥吧,你要六哥怎麽做,六哥都答應你。”

他狀似真誠,可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信任他了。

恰時,有侍衛進來,低聲稟報道:“陛下,朝中有急事。”

趙俊揮手,侍衛出去。

“六哥,你回宮吧,無須擔心我。”我淺淺一笑。

“六哥先回宮理政事,今日晚些時候出宮找你。”他拍著我的肩,溫言叮囑,“湮兒,就在客棧歇著,我留幾個侍衛保護你,乖乖地在這裏等我,嗯?”

我頷首,“六哥,帶一些糕點在路上吃。”

他笑起來,我取了一塊帛包了幾塊糕點,遞他在手中,送他出門。

這一去,六哥直到黃昏才來找我。

其時,我站在西湖岸邊的畫舫上,看一湖寒水,遠眺西天絢爛的晚霞。

他登船,站在我邊,將一襲玉披風披在我上,“快冬了,仔細著涼。湮兒,我下旨將葉將軍風大葬,恤他的家人與族人。”

“六哥,真的是秦繪和萬大人毒殺葉將軍嗎?”我幽幽地盯著他,冷聲質問。

“你還懷疑什麽?”趙俊愣了片刻才問,滿目的不可思議。

想了一夜,我總覺得葉梓翔的死並非表麵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我突然出現在大理寺,秦繪和萬大人知道我會救葉梓翔,索一不做二不休,在飯菜中下毒,毒殺他。可他們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是恃寵而驕,竟敢毒殺朝中大將?他們隻是臣子,怎敢在案件未結的時候毒殺犯人?

除非,他們的後還有一個握有生殺大權的主謀——六哥。

是六哥要葉梓翔死,是六哥下的令,秦繪和萬大人才敢行事。

事後,六哥順勢殺兩個臣滅口,我便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了。

“六哥,我不想懷疑你,可那兩個賊有膽量毒殺葉將軍嗎?”我怒聲問道。

“他們有膽毒殺葉將軍,我也很震驚。”他睜目,眸驟然一亮,忿忿道,“你以為是我命他們下毒的?你以為我與你在畫舫上閑聊品茗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他們下手?”

我不語,他所說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六哥傷心的模樣,讓我很難過。

他捂額,看一眼碧水驚秋,狂躁不安,眉頭皺,“湮兒,你竟然這麽看待六哥!”

我也不想懷疑他,不想將他看一個濫殺無辜、不分青紅皂白就殺忠臣良將的帝王。

趙俊又悲傷又憤怒,“我為什麽要殺葉將軍?你說,我為什麽殺他?”

殺了他,大宋就可以和金國和議;殺了他,金國就不會再吃敗仗,趙恒就可以永無歸期,六哥的皇位就可以永遠穩固。

可是,我沒說,這番話,會撕裂他的心。

六哥真的沒有殺葉梓翔之心嗎?

“湮兒,六哥之所以縱容秦繪等人誣陷葉梓翔,一來,以和議休養生息,求得長治久安;二來,六哥想知道你在哪裏,六哥想你……想找你回來……”趙俊悲憤地解釋。

“真是這樣嗎?”

“六哥錯就錯在疏於防範,秦繪等人竟然膽大包天,讓葉將軍死得冤枉,死得不值。”

被人冤枉的覺,也許就是六哥這樣的吧,傷了心,急於讓人明白他是被冤枉的,讓人相信他。

他長長一歎,傷心絕,“你若不信,六哥說什麽也無用,你走吧,就當再無六哥這個兄長。”

他轉走,背影孤獨清絕。

“六哥……我信你。”

也許,真是我想錯了,六哥本範不著毒殺葉梓翔。

趙俊轉行來,我挽著他的胳膊,“六哥,是我不好,是我胡思想……”

他輕擁著我,“葉將軍死了,你傷心,我也難過。這些年,他和李容疏一直陪著我,從河南逃難開始,到南京即位,再到江北江南,他們是我最可信賴的臣子,也是我絕無僅有的朋友。”

我埋臉在他的口,淚了他的襟。

半晌,他為我拭淚,承諾道:“湮兒,我會為你心目中的大宋皇帝,有朝一日,我會富國強兵,會收複中原失地,會還闕汴京,會帶你回汴京皇宮,我會為大宋中興之主。”

我重重地點頭,“湮兒會活到那一日,看著六哥再開大宋盛世。”

,雲海翻湧,晚霞鋪錦。

“六哥,我厭倦了皇宮,想到走走看看,遊山玩水,快樂似神仙。”

“好,六哥讓你遊山玩水,讓你快樂似神仙。”

“不要派人跟著我,好不好?”

“好。”頓了片刻,他又道,“你不必費心日常花費,六哥為你備著。”

“嗯。”

“六哥想你的時候,你會回來嗎?”

“會,我也會想六哥。”

“那我們約定個日期吧,六月,除夕,你回來與我過年守歲,如何?”

“好呀。”

我猶豫良久,說出心中的打算,“六哥,我想求你一事。”

他挑眉以問,我道:“六哥可否下令,無論是正史野史,還是民間書冊,都不許提及沁福帝姬、寧國長公主的任何事,從大宋皇室、史籍、民間書冊中抹去我的一切。”

趙俊大為震驚,“為什麽?”

因為,大宋沁福帝姬先被金國皇太弟完宗旺所占,為他的侍妾,後來為金帝完磐的皇後,雖然冊封時我是趙玉絡,但是,世事難料,誰也無法保證無人知道。

阿磐,但先後為這對叔侄的人,還當了金國皇後,這是我終生的恥辱,也是大宋的恥辱。我不能讓這恥辱世世代代流傳下去,不能為後世談論。

即使我的姐妹們所的恥辱與我相類,即使大宋尊嚴早已在靖康國變時淪喪,即使金人給予大宋的恥辱早已釘在漫漫曆史長河中。

我說出這番話,他明白了,應允了我,盡可能地止有關沁福帝姬、寧國長公主的民間記載。

六哥攬著我,與我共同遠眺西天日暮。

如泣,漸落山頭,紅豔如錦的霞被黑暗一點點地吞沒。

秋風寒涼,寒氣人,六哥擁我,我靠在他的肩頭,萬丈霞一縷,從指尖幽涼過,心中平靜無瀾。

六哥,我會好好活著,在有生之年,看你收複失地、還都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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