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無悲喜白衣禍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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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憐不知道他是醒著還是睡著。

如果說是醒著, 他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也沒有記憶,如果說是睡著,但他卻一直睜著一雙眼睛。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白無相已經將那把黑劍佩在了他腰上,像個獎勵孩子的長輩一樣, 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

說著, 拍了拍劍柄, 意味深長又溫和地道:“它,絕對比你從前收集的那些和君吾送給你的那些要更鋒利。”

謝憐任他幫自己佩上了劍, 沒說話, 也沒有反抗。

因為任何反抗都是無用的。

他就這樣,換上了一服, 佩了一把新寶劍, 拖著一副仿佛新生般的,向漆黑的太子殿外走去。

白無相又在他後道:“等等。”

謝憐頓住了腳步。

白無相無聲無息來到他邊, 把一條白綾放到他手裡,道:“你忘了這個。”

那是之前他用來遮臉, 後來又被縛住的那條白綾。

謝憐一個人,搖搖晃晃地下了山去。

已經是白日, 太也出來了, 但照在他上,謝憐一點也不覺得暖。

下山途中,他看到一條小溪, 叮咚叮咚,甚為清澈活潑。

走到溪邊,溪水裡倒映出他的模樣,謝憐盯著那張蒼白的臉看。

臉是白皙,一傷痕也沒有,脖子也是,那麼,口,腹部等所有地方一定也是。

但他看了一會兒,就不能再看下去了,埋頭掬起幾抔溪水,洗了把臉,又喝了幾口。

喝著喝著,忽然發現上遊似乎有什麼東西。

他緩緩抬起頭,只見不遠的上遊岸邊,一塊大石旁,倒著一,看著,正是那賣藝的漢子。

這人沒有下山,而是死在了路上,大石上有一灘格外明顯的跡,看樣子是疼痛或恐懼之下撞石而死的。

已經爛了,一半泡在水裡,散發出陣陣惡臭,一,但那半爛的臉上生出了幾個小小的畸形的人面,還在蠕蠕地翕著。

謝憐趴在溪邊,撕心裂肺地嘔了半個時辰,嘔得見了

下山之後,他走了許久,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

突然,一只手拍上他的肩,把他抓進了巷子裡。

謝憐一回頭,還沒看見對方的臉,就先看到了一個迎面而來的拳頭:“你這些天都跑到哪裡去了!

!”

拳頭後是風信怒氣沖沖的臉,謝憐看到的時候,已經被這一拳打得撲通一聲倒了地。

風信也沒料到他居然這麼容易就被打倒了,看看自己的拳頭,再看看地上的謝憐,愣了好一會兒,還沒去扶,謝憐已經自己爬了起來。

風信臉變了變,還是沒緩和下來,又道:“你好大的火氣,說了一聲就跑出去,兩個月不見蹤影!

可你知不知道陛下他們擔心什麼樣了?

!”

謝憐抹去臉上被他打得飆飛的鼻,道:“對不起。”

見他臉上的越抹越髒,風信重重歎了一聲,道:“殿下!

對不起就算了,咱們說這話真的沒意思,但是你……你到底怎麼了?

你這麼久到底幹什麼去了?

到底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嗎?”

他注意到謝憐腰上配的那把黑劍,又道,“你這劍是哪兒來的?”

謝憐是想說的。

但是,想到離開之前與風信起的爭執,當時風信臉上遲疑的神,還有那些他連想都不想再去想的經曆,只是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二人回到原先的藏,王後一見謝憐就抱著他哭了出來。

國主看上去又老了不,原先是在滿頭黑發裡找白發,現在是在滿頭花白裡找黑

但他卻沒怎麼怒發沖冠,簡單說了幾句就沒開口了。

大概是怕他一激又跑個十天半月不見蹤影,三個人言辭舉止之間,對他都小心翼翼的。

“風信。”

簡單到簡陋的一餐過後,謝憐把腰上那把黑劍解了下來,遞了過去,道:“這把劍給你,拿去當掉吧。”

風信覺察到他拿劍的手在抖,卻沒猜到是為什麼抖,道:“為什麼要我當掉?”

謝憐道:“之前你不是要錢嗎。”

聞言,風信臉上忽然有傷痛之一閃而過,隨即,搖了搖頭,道:“現在不用了。”

謝憐不再說話,把那黑劍丟在一旁不去管,倒頭睡了。

這次回來,謝憐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希能盡快回到原來的狀態,爭取一切如常。

很快,他就和風信一起出門擺陣賣藝了。

原本風信還不大放心,道:“算了,你還是多休息兩天吧。”

謝憐道:“我休息快兩個月了。

如果那些賣藝人再來找你麻煩,我們兩個人也好應付。”

風信卻道:“那些賣藝的早就不來了。”

並不是因為原先那賣藝漢子死了,沒人帶領了,而是因為,風信已經在這裡駐紮很久了。

初來乍到,大家還覺得新鮮,但時間一長,人們也差不多過了那個新鮮勁,看他和看本地其他賣藝人沒什麼區別。

和以往相比,風信失去了競爭力。

構不威脅之後,其他賣藝人也就不來找他的麻煩了。

反正大家賺的錢都差不多,都一樣的。

所以,任風信再怎麼賣力箭,藝再如何絕,前來觀看和打賞的人也比原來了大半。

甚至連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大半天過後,風信累得滿頭是汗,坐到一旁。

謝憐道:“換我上吧。”

風信道:“不了吧?”

謝憐卻徑自上了。

一看換了個人,行人又都來了興趣,道:“這位小哥有什麼拿手絕活?”

謝憐不答,撿了樹枝,自顧自開始使一套劍法。

雖然拿的是樹枝,但劍法使得漂亮,破風之聲還帶著尖銳的劍意,因此,也有些人賞臉好。

風信在一旁看著,神複雜,看了一會兒就轉過頭去。

謝憐毫無恥之心,也毫無心理負擔,繼續認真使劍。

這時,忽聽人群中一人喊道:“不好看不好看!

難看死了!

誰要看你拿著樹枝瞎|?”

風信一下子站起來,喝道:“給我放幹淨點!”

謝憐作微凝,了過去。

只見人群中一個漢子一邊吃瓜一邊吐籽,顯是個看熱鬧的。

他對風信道:“老子是來看賣藝的!

想怎麼說怎麼說,你個討賞的還敢管我們打賞的?

換真劍!

換真劍上來大爺再考慮要不要賞你幾個子兒!”

他一喊,其他人也跟著喊。

風信大怒,正要出手,只見白影一閃,謝憐已經出現在那人邊,一把抓住,高高拋起。

他一出手,力量奇大,那閑漢被他拋得飛起幾丈,瓜皮落地,驚得眾人都張大了

而那人“砰”的一聲,重重落地,七竅流,大聲慘,然而謝憐還沒停手,上去再次抓住他,平淡無波地道:“真劍沒有,真要命想不想看?”

圍觀眾人嚇得四下奔逃,道:“來人啊!

救命啊!

殺人啦!”

風信更是大驚:“殿下!

!”

謝憐充耳不聞,準備把那閑漢再拋個幾丈任他落地,風信上去一把按住他,連掩飾他的份都忘了,吼道:“殿下!

你醒醒!

這人要給你打死了!

!”

謝憐雙瞳中黑火狂燒,一掌拍開他的手,把那人一把按進了地裡。

那閑漢兩,再不了,風信撲上來正要探他氣息,卻聽大街盡頭有人尖著嗓子道:“就是他們!

在那裡!”

壞了!

永安兵來了!

風信拔就跑,卻見謝憐還站在原地,盯著那些永安士兵,似乎想要上去打一架的樣子,又折回來一把拉了,道:“你還站著幹什麼,快跑!”

二人一路東躲西藏才逃了過去,回到藏小屋。

一進門,當著王後的面,風信就喊開了:“你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

原先的風信,自然是萬萬不敢在二位陛下面前如此放肆的,但這麼久消磨下來,很多事早已改變了。

謝憐對王後道:“回屋去。”

王後道:“皇兒,這究竟……”謝憐道:“回屋去!”

王後想問不敢問,回屋了。

謝憐又轉向風信:“我做什麼了?”

風信怒道:“你要把那個人打死了!”

謝憐反駁道:“他又沒死。

而且打死又怎麼樣?”

“……”風信愕然道:“你說什麼?

什麼打死又怎麼樣?”

謝憐道:“誰讓這個賤民找死?

找死我就全他,有什麼錯嗎?”

仿佛被他的用詞驚呆了,好一會兒,風信才道:“他……是犯事兒,可也不至於殺了他啊?

打他一掌算了,就這一句就該死了?”

謝憐打斷他道:“是的。

他敢這麼說,他就要付出代價。”

“……”風信不可思議道:“你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謝憐道:“什麼話?”

風信道:“你以前不會用賤民這個詞的。

你從沒說過這個詞。”

謝憐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又不是神仙,我不能憤怒,不能憎恨嗎?”

風信噎住了,半晌,勉強出幾個字:“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謝憐不想再聽,不和他說了,自己進屋去,重重摔上了門。

剛關上門,他便大喊一聲,把自己撞上了床。

自欺欺人!

本是在自欺欺人!

無論如何,本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也不可能再回到原來那樣了!

晚間,有人敲門,謝憐以為是風信,不應。

半晌,才聽王後的聲音道:“皇兒,是母後。

讓母後進來看看你,好嗎?”

謝憐本想躺著不,但躺了半晌,還是起來開了門,疲倦地道:“幹什麼?”

王後端著一個盤子,站在門口,道:“皇兒沒吃東西吧?”

謝憐看著,忍了許久,才把已經湧上頭的一句“沒吃東西也不想吃你做的東西”忍了下去,側開子讓母親進來。

王後把盤子放到桌上,道:“你看。”

謝憐一看,氣得簡直想笑,道:“這是什麼?”

王後獻寶一樣地道:“你看,這個,是‘比翼連枝丸’,這個,是‘花好月圓羹’……”比翼連枝的長得像一兩命,花好月圓的本凹凸不平,謝憐不得不打斷道:

“怎麼這些東西還給取了名字?”

王後道:“菜式不都得有名字嗎?”

謝憐道:“那是皇宮中的膳。

普通人沒有人給菜取名字的。”

皇宮,膳,普通人。

王後頓了一陣,笑道:“也沒有人規定一定要膳才能取名字啊,就當圖個吉利吧。

來,吃吃看?

母後花了好久給你做的。”

說著遞上筷子。

謝憐卻沒笑,也沒筷子。

王後笑著坐了一陣,笑容漸漸緩下來,道:“皇兒啊。”

謝憐道:“什麼。”

王後道:“你怎麼又跟風信吵架啦?”

謝憐本不想解釋,也沒力氣解釋,道:“你們屋裡待著就行了,不要管這些。”

王後遲疑片刻,道:“母後知道可能不該說,但是,你不在這的這些天,都是風信這孩子一直在照看著……”謝憐道:“母後,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後忙道:“皇兒,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指責你。

真的不是,我知道你也很辛苦。

我只是說,風信這孩子一直跟我們,跟著你,也不容易。

覺得出來,他不是不想走的,但是他留到了今天,全是因為惦記著你們的分……”聽到這裡,謝憐霍然起,道:“誰又容易了?

我很容易嗎?

母後,你們不要問了行不行,你們不懂不要摻和了行不行!

!”

見他奪門而出,王後慌了,起追出,道:“皇兒,你去哪裡啊?

我不說了,母後不說了!

你回來!”

謝憐厲聲道:“我知道!

大家都不容易,你放心!

我這就去讓大家都容易一些!

!”

王後跟不上他,不一會兒就被甩開了。

直到晚間,謝憐才拎著幾個袋子回來,一打開門,所有人都沒睡,都在等他,臉都很差。

謝憐反手關上門,道:“怎麼了?”

國主好像已經數落過王後了,眼眶還是紅的,見謝憐回來,長舒一口氣,強歡笑道:“皇兒,你回來了!

我今後再也不會多問了,你不要突然掉頭就走,有什麼事母後一定聽你的……”所有人都怕了。

怕他掉頭一走,又是兩個多月不見人影。

謝憐卻道:“你們想多了,我沒要走。

你們進去休息就是了。”

待到國主王後都進屋去了,沉默片刻,風信道:“就算我問你你去哪兒了你也是不會回答的是吧。”

謝憐沒說話,把那幾個袋子丟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風信道:“這是什麼?”

謝憐打開袋子倒過來,從裡面抖落了一大堆金,幾乎映亮了整個屋子。

風信一下子站起來,道:“你……你這是哪兒來的?

!”

謝憐頭也不抬,坐在地上一邊清點,一邊道:“用不著這樣。

到城裡大戶人家走了一趟而已。

放心,沒人發現。”

風信雙目圓睜:“你!

……”他想起國主王後還在隔壁,低了聲音,道:“你東西?

!”

謝憐道:“你用不著這樣看著我。

大家都不容易,有了這些就容易多了。”

風信道:“那你也不能東西吧?

我們可以賣藝的!”

謝憐道:“賣藝一天累得要死要活能掙幾個錢?”

風信倒退兩步,謝憐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快要暈過去了的表

風信好容易站住了,確定了這話不是自己聽錯了,喃喃道:“你,怎麼變現在這個樣子了?”

謝憐抬起頭,反問道:“什麼樣子?”

風信怒道:“我不想說你!

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打劫的事我已經不問你了,你怎麼還變本加厲了?

!”

謝憐冷笑一聲,道:“果然。”

風信道:“什麼果然?”

謝憐站起來,道:“你果然一直都記著打劫的事。

想問我,又不好意思問,是嗎?

你心裡想象過千百次怎麼回事了吧。

不用想了,我告訴你。”

他一步一步,到風信面前,道:“是真的。

我打劫了。”

風信被他得倒退一步,道:“你……”他又前進一步,低聲怒道,“我們過的這麼苦,為的是什麼?

如果這種事你願意做,我們早就做了,何苦要捱到今天?

你這樣算是什麼?

前功盡棄嗎?

你還是從前的太子殿下嗎?

!”

謝憐道:“是啊 ,為什麼要苦苦捱到今天?”

風信一怔。

謝憐又道:“從前的我是什麼樣的?

罵不還口嗎?

打不還手嗎?

自不量力嗎?

拯救蒼生嗎?

這是什麼?

這不是個蠢貨嗎?

你覺得那樣一個蠢貨好嗎?

你覺得我必須是那樣的我嗎?

一旦不是,你就很打擊是嗎?”

風信驚道:“你瘋了嗎?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謝憐道:“你錯了。

我沒瘋,我只是突然清醒了。

然後發現從前的我才是瘋了。”

“……”風信喃喃道,“你怎麼會這樣?

你什麼時候變這樣的?

我,我真不知道,我這樣,我跟著你是為了什麼了……”謝憐道:“那你別跟了。”

風信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謝憐道:“我說,那你別跟了。”

說完,他就摔門了。

兩個時辰後,屋外才傳來悉悉索索的靜,和低低的說話聲。

似乎是風信和他的父皇母後在道別。

風信聲音極低,王後語帶哽咽,國主說得不多,咳嗽居多。

不一會兒,門開,門關,風信的聲音消失,腳步聲遠去。

風信走了。

謝憐關在屋中,木然無表,半晌,閉上了眼。

終於走了。

自從慕離開之後,謝憐就一直恐懼著這件事:有一天,風信也會離開的。

因為太恐懼了,今天,謝憐已經無法再忍被這種恐懼折磨。

與其慢慢耗下去,像慢刀子磨一般慢慢把那些恩義誼都一點點消磨得,最後兩看相厭,彼此仇恨,不如早一點,就在此刻炸!

風信走之前,他害怕。

而風信走了之後,他就一點也不害怕了。

可是,雖然他不害怕了,卻更痛苦了。

原本,謝憐還在心底抱著萬分之一的期待,期待即便是他承認做了不該做的事,即便是他變現在這樣糟到極點的樣子,風信也還是會留下。

畢竟,自從他十四歲那年挑中風信作為自己的侍從後,他們兩個幾乎一直如影隨形。

是主從,更是好友。

除了他這個太子以外,風信也沒有任何需要關心的對象。

最多就捎帶國主和王後。

可是,風信真的走了。

謝憐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也完全能理解這樣的結果,但他還是暫時有些不了。

這時,寂靜的屋外傳來王後的聲音。

道: “皇兒,對不起啊。”

“……”謝憐從床上爬起,開了門,出去,疲倦地道:“不關你們的事。”

王後和國主都坐在破舊的桌邊。

王後道:“是父皇母後拖累了你,要你為了我們去做不好的事,還讓你和風信吵架。”

謝憐勉強笑道:“有什麼不好的,話本傳奇裡不到都是劫富濟貧的故事嗎?

風信走了就走了,好的,他走了反倒輕松些。

兩邊都輕松。

你們先把病醫好再說別的吧,明天可以買最好的藥了。”

國主卻瞪著他,道:“我不用這些錢。”

王後暗暗拽住他。

謝憐道:“你想怎麼樣?”

國主又咳了幾聲,道:“你……去把風信追回來。

我不要這些錢。”

王後雖然拽著他,但也道:“是啊,你去追風信吧。

他是你最忠心的侍從,又是你的好朋友……”謝憐道:“沒有忠心的侍從了。

有錢拿著用就是了,別的不要多問。

我說了,這些事你們不懂。”

沉默許久,最後,王後道:“對不起啊,皇兒。

爹娘看得到,你一個人掙紮得很苦,但是爹娘都只是凡人,沒辦法幫你一點兒忙,還要你照顧。”

謝憐沒力氣再多說,隨口安敷衍幾句,送他們回屋去了。

為了讓自己清醒,謝憐拆下繃帶和所有,胡洗了個澡,倒頭就睡,睡到第二天起來,迷迷糊糊心道:“風信怎麼沒我?”

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風信已經走了。

謝憐翻坐起,發了一陣呆,又想起一事。

就算風信走了,但他父皇母後呢?

怎麼他父皇母後也沒進來?

往常這個時候,早就能聽到國主的咳嗽聲了,這聲音就沒斷過,今天卻是極為安靜。

不知為何,謝憐到一陣不安,他穿上服下床,抓了兩把抓了個空,發現自己敷面的白綾沒了,推開隔壁屋門,道:“母後,你看到我的……”一推門,他一對瞳孔瞬間收了兩

個極小的點。

他的白綾找到了。

那條白綾,懸在高粱之上,還吊著兩個一的老人影,早就僵了。

是他的父皇母後。

謝憐懷疑自己還在夢中,晃了晃,勉強扶住牆,還晃來晃去,沒扶住,順著牆了下來。

他坐在地上,雙手遮臉,突如其來的一陣呼吸困難,哭了笑,笑了哭,道:“我,我,我,我……”也不知對誰語無倫次了一陣,他又道:“不是,沒有。

我,等等,我,不行,我……”最終,一個完整的詞都講不出來,他轉一聲,猛地把頭往牆上撞了十幾下。

他早該想到的。

他父親是一個多麼古板老舊的君主,而他母親更是那種本見不得親人苦的母親,尤其是還是為他們苦。

兩個人都是養尊優的貴族,這一路來居然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

謝憐把頭在牆上撞了幾百下後,喃喃道:“風信,我父皇母後沒了。”

沒人在聽。

這時,他才想到,要把父母的放下來。

放下來後,謝憐仿佛就沒了事做,在屋裡走來走去,看到桌上還有幾盤冷掉的難看的菜,是他昨晚不吃讓王後拿走的。

現在,他六神無主地拿起來,全部吃了下去,一菜也沒敢,生怕吃了一粒米。

吃完後又開始嘔吐。

突然,謝憐抓了那條白綾扔到梁上,把自己的脖子套了進去。

陣陣窒息襲來,然而,他始終清醒著。

就算兩眼充,頸骨哢哢作響,他也始終清醒著。

而且,不知怎麼回事,吊著吊著,那白綾竟是自松開了。

謝憐重重摔在地上,頭昏眼花中,發現那條白綾居然無風自,仿佛一條毒蛇一般,緩緩盤了起來。

這東西,竟是生出了自己的靈魄!

被注了法力,染上過謝憐的,還吊死了兩個皇族——如果謝憐會死,那就是三個。

如此一條白綾,帶了如此之深的怨氣和邪氣,不怪,反倒奇怪。

剛剛來到世上的這只小怪全然不懂自己是在怎樣令人絕形下出生的,快樂地向給了自己靈魄的人遊去,似乎期待著一個親昵的舉,謝憐眼裡卻本沒有它。

他抱頭咆哮道:“誰!

誰來殺了我!

!”

他只盼著有誰能立刻來要了他的命,幫他解了這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折磨!

正在此時,遠傳來一陣震天響的敲鑼打鼓之聲。

謝憐氣,雙目紅,心道:誰?

是什麼?

某種力量驅使他踉踉蹌蹌起了,出去查看。

走了許久,他終於發現,那是永安新立,皇城遷都,新宮落的慶祝之聲。

普天同慶!

仙樂國的舊民,現在都在為永安而歡呼了。

大街上,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如此燦爛,如此悉。

謝憐想起來了,上元祭天遊的時候,仙樂皇城的人們也是這樣歡呼的。

謝憐又踉踉蹌蹌走了回去,癱坐在地上。

為什麼要在仙樂國君國母躺在他腳邊的時候,讓他看到“永安人”們的歡聲笑語?

謝憐把臉埋在手裡,哭哭笑笑,哈哈哈哈,嗚嗚嗚嗚。

半晌,他嘻嘻地道:“沒這麼容易。”

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人面疫,是怨恨……制造人面疫的方法,是……他眼裡閃過兇狠的,忽然放輕了聲音,道:“你們休想好過。”

他臉上神似哭似笑,似喜似悲,順著牆慢慢站起來,道:“永安,永安?

休想。

永遠也休想!

我,詛咒你們。

我詛咒你們!

我要你們全部死,死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笑著笑著,謝憐如一陣狂風般沖了出去,路過那面鏡子的時候,突然一頓,猛地回頭!

鏡中的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上穿的,不是那件洗到磨損的白道袍,而是一間雪白的大袖喪服。

他的臉也不再是他的臉,而是一張半哭半笑的悲喜面!

如果是之前的謝憐,看到此刻鏡中的自己,一定會嚇得大起來,但是,現在的他卻一點兒也不害怕了。

他視若無睹,狂笑不止,跌跌撞撞,撞開了門,奔了出去。

舊國的仙樂皇城,如今已是一片破敗不堪的廢墟。

廢墟附近,還是有僥幸未死的居民和無路可走的流民。

雖說自從人面疫發,皇城覆滅後,這座昔日的華麗王都就時常風陣陣,令人膽寒,但今天,似乎格外令人膽寒。

幾個衫襤褸的乞丐一溜煙跑了,邊跑邊天。

人們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非常不好的事了,還是不要逗留了。

皇城破敗的城門前,便是戰場。

平時就沒什麼人敢去,現在,只有一個老道士在東跑跑、西跳跳,捕捉那些迷茫的遊魂,捉到了就塞進自己袋子裡,準備紮花燈。

捉著捉著,他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戰場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白人影。

當真奇怪,當真詭異。

喪服,白袍大袖,一段白綾挽在袖上,隨風飄曳,若有生命。

臉上則戴著一張慘白的面,半邊臉哭,半邊臉笑。

那老道士一陣惡寒,在他反應過來為什麼要跑之前,雙已經自己帶他跑出了戰場。

他心還殘留著驚魂未定之,駐足回看。

那白人一語不發,在戰場上漫步。

淒風獵獵,腳下每一步都踏著戰死者的骨。

無數亡魂在這片土地上掙紮哀鳴,以至於連空氣都是怨念的黑

那白人冷冷地道:“恨嗎?”

亡靈們嗚嗚哀

那白人又邁開幾步,道:“當初你們誓死保衛的人們,現在已經了新國的國民。

恨嗎?”

亡靈們的哀中,混了尖

那白人緩緩地道:“他們忘記了死在戰場上的你們,忘記了你們的犧牲,為奪走你們生命的人歡呼。

恨嗎?”

中,又混了嘶鳴和咆哮。

那白人厲聲道:“有什麼用,回答我,恨嗎?

!”

整個戰場的上空,回起無數個充滿怨念和痛苦的聲音。

“恨啊……”“好恨啊……”“殺……我想殺了他們啊!

!”

那白人向著它們打開了懷抱,出雙手,道:“到我這邊來。”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承諾:永安之人,永不得安!”

震天狂響的尖、慘、咆哮中,仙樂士兵們的亡魂和皇城人面疫患者們的死靈相互應和,在鋪天蓋地的黑霧中,幻化形!

那在遠的老道士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膽戰不已:“這是……這是……!

!”

一瞬間,他腦子裡只冒出了四個字。

禍世 !

這時,那白人聽到後傳來一個年人的聲音:“殿下……”他回過頭。

不知何時,他後站了一個黑年,正對他俯首下來,單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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