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綰登時愣在那裏,周容徽連頭也沒有再回,仿佛隻是提起了一個最最無關要的人。
他走後,唐珺從角落裏出來,慌慌張張拽住薑小綰。
那日扶琢被百裏氏打的場景就在眼前,又豈能不慌。
“扶琢是不是出事了?你快,快去看一眼啊!”
“姨母!”薑小綰略有些煩躁撇開唐珺的手,“沈家軍大敗之後,我與周容徽的關係才剛有緩和,此時去看扶琢,周容徽會怎麽想?”
“他怎麽想又有什麽要!你我救不了扶琢也就算了,難道眼看著他一再人欺辱嗎!”
“姨母!姨母難道不明白嗎?你我越在意扶琢,他遭的罪就會越多!”薑小綰好半天平複好心緒,苦口婆心勸阻唐珺,“先不要去,好嗎?等過了這一陣子,我與周容徽的關係恢複如常,再另想法子。”
“那沈梅頤呢,沈家在你兄長那裏吃了虧,沈梅頤就要在扶琢上討回來的!你又怎知,下手不會比從前的百裏氏更狠!”
唐珺越說越激,薑小綰不肯去,索要自己帶了藥去見扶琢,薑小綰一路追到未央宮門口,用力拉住。
“姨母!你如今被周容徽監視,無緣無故到朱雀門去,萬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姨母又作何解釋!”
“那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扶琢去死!”
唐珺手勁兒大,擰住薑小綰腕子,不多時,一片紫紅。
的臉逆著,落在薑小綰眼裏,沒由來扭曲了,像被什麽東西暈染開,辨別不出尋常的模樣。
就連聲音都是陌生的,森然可怕的。
“小綰,你怕周容徽,可我不在乎!”
唐珺忽地上前,瞪大眼,眼球像要從眼眶中迸出來,突出鼓起,像一隻蛙。
薑小綰下意識後退,步步。
“如今你邊除了周容徽,就隻有我一個薑家人,是不是時日久了,你連自己是薑家的兒都忘記了!”
薑小綰抑住心底一片茫然與害怕,終於肯退一步,道:“我絕不敢忘記自己的薑家的兒,因此也決不能眼看著姨母犯險。”
放低了聲音,湊到唐珺耳邊,“等到夜後,我會去一趟朱雀門。”
嚴冬過去,京城已經不大下雪,隻是沉沉的,天邊亦不見星子,仿佛雨將至。
薑小綰的才好一些,不敢不小心,夜間在膝上裹了一層羊皮護膝,這才出宮去。
深夜無風,卻寒冷徹骨,涼氣嗖嗖的鑽進人骨頭裏。
頭戴黑紗笠,尋了小路去朱雀門。
尚在遠,薑小綰便聽見侍衛房前嘩啦啦的水聲。
起先以為是有旁人在,躲在樹叢中悄然看一眼,月下,扶琢打了水,正衝洗子。
他赤著上半,後背一道道猙獰的傷疤,如同盤旋在山腰上的蟒蛇,損毀了他一的儒雅貴氣。
水珠沿著他腹部蜿蜒向下,流淌進係著麻布的下半裏。
薑小綰慌錯開眼。
腰間係著的芙蓉綠玉佩垂落在大理石地上,發出一陣叮鈴的響聲,在靜謐的黑夜中格外明顯。
扶琢一滯,轉過,正對上薑小綰不知所措的眼神。
急忙起,想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扶琢卻已經走了過來,上連一件裳也沒披。
夜濃重,不注意髒了薑小綰擺。
扶琢略彎腰,遞了一方帕子給,水珠自他臉頰落,順著肩頸,滴落在薑小綰鞋尖。
那是一方素白繡翠竹的帕子,很稱他氣質的一件舊。
薑小綰猶豫一瞬,接過那帕子,拭去擺上的珠。
“夜深了,你怎麽過來。”
他的聲音仿佛又是兩年前一般清潤,恍惚間,薑小綰心底一不可察覺的愁緒。
“我聽說沈梅頤來過一趟,以為你傷,帶了藥來。”
“唔,是難為了我幾句,倒不至於太過分。”
月淒涼,薑小綰把那帕子疊好,遞還給扶琢,他並不接。
“隻是說了些話嗎,姨母很擔心你,以為沈梅頤會傷了你。”
綢緞帕子微涼的手,像一縷淡薄的月,要從指中溜走。
薑小綰低垂著頭,不大敢看此時的扶琢。
他輕笑,“我雖不是常年習武打仗的人,好歹也有些底子在,不是什麽人都能傷了我的。”
“可你的……”
薑小綰一抬頭,眼是扶琢掛著水珠的,又錯開了。
他臉一下子悲戚了。
不止他的,還有他的份,扶琢早就不是能在宮中自在來去,與人大打出手也沒有關係的時候了。
薑小綰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聲如蚊蠅道歉,“對不起……”
扶琢不大在意,指尖想去臉頰,意識到自己的手冰涼似雪,又放下了。
薑小綰這才想起還有些藥沒給扶琢,拎起擱在地上的藥箱,塞進扶琢手裏。
連同那方繡翠竹的舊帕子一並歸還了他。
“這是些平常能用到的藥,你尋個安穩地方藏起來,侍衛中常有手腳不幹淨的,萬不能被旁人發現了。”
扶琢接過藥箱,手猛地一頓。
他如今,也隻是個卑微低賤的侍衛罷了,有時不自覺流出的矜貴,人上人的覺,也是不合時宜的。
他嗓子被風吹得沙啞幹了,“多謝你,要起風了,回去吧。”
扶琢先薑小綰一步轉過,正當也要離開時,眼前的人卻突然回頭。
“小綰!”
隔著月,他聲音裏是不可遏製的淒惶,蒼涼。
“如果我還能繼續照顧你……我其實很想能繼續照顧你。”
薑小綰眼眶中一團灼熱的淚,及冰冷的空氣,冰涼刺激瞳孔。
扶琢的影漸漸在視線裏消失,快子時了,薑小綰了把眼睛,急切往未央宮走。
朱紅大門打開,寢殿中燈影煌煌,竟有一個男子的影映照在窗上,巋然不。
那人背對窗戶,站在殿中,似是一黑,段英武,像個習武之人。
薑小綰整個人僵在原地,月朦朧,仔細分辨,那絕不是周容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