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探墟鏡給出“無歸”的線索之後, 許多人得到消息後星奔川騖,晝夜兼程朝蘿州聚攏,溺海三州頃刻間火熱沸騰起來。
這種火熱和前段時日城中興致看天都的鬥又不是一回事了。
九州之, 哪家不知道天授旨, 雖說千年來幾經變換,最終好像也確實只有巫山,天都和王庭得到了相關的線索,但其他尚有些實力的門派心中怎會沒有別的心思。這種東西,不到最後一刻, 誰知道會掉到哪家的頭上?
再退一萬步想,就算吃不, 跟著這三家走,總能喝到點湯吧。
抱著這樣的心思, 當夜蘿州燈火萬家, 火樹銀花,酒樓之中人聲鼎沸, 繡有各家各派族徽圖騰的袖從樓梯間上上下下, 時不時還有著寒甲胄,腰懸長刀寶劍的人從人群中大步穿過, 帶來肅殺的錚然餘音。
王庭酒樓裏倒是肅然有序,分毫不,長老們長眉長須, 道骨仙風,一個接一個從三樓領命而下,各有各的事做。
江無雙正在和江召商議這次下溺海的事, 其實早在他們前來蘿州之時,就因為的預而有所布署, 只是真到了這時候,需要確定的瑣碎細節仍有不,不容含糊。
“就這兩天,五長老和七長老會到。無歸之行人在而不在多,此次行,你帶一隊,我帶一隊。”
書案上的地圖隨著一道氣浪的鋪開驀的橫展,江無雙翩翩溫潤,畔一,似乎天生含笑,給人春風拂面的親切。
他隔空去看滿面沉的江召,手下卻是不慌不忙,手中靈力須臾間在地圖上縱橫錯三道,彼此相連,接著道:“我必須出面,跟巫山的隊伍周旋。你在暗與圖上這三十二家隊伍接,能下傀靈的就直接下傀靈,這是你的主要任務,其餘不必無謂糾纏。”
正事說完,他才慢悠悠地開口:“我人將山榮押回來了,免得在外丟人現眼。”
江召瞳深深,等他將話說完。
“我和父親的勸說,你看上去沒聽進去。”
江無雙袖一拂,半開的門窗“砰”的閉,剎那之間,這四四方方的屋子無形之中長,拉寬,好似了個巨大無比的演武場。
江無雙的氣勢陡然變了,江召的眼神也變了,他意識到什麽,飛快後退,閃,而後五指虛攏,出手時帶著驚人的風聲,攻勢毒辣淩厲,而江無雙面不變,欺上前,全然展開的氣勢恐怖無邊。
兄弟兩如今同是九境,出手卻是高下立見。
江無雙將手搭在劍鞘上,輕巧地一拔,雪亮劍“嘩”地在眼前晃過,只這一刻,江召面大變,他發現自己被某種氣機鎖定,已經無法彈了。
一柄寸長小劍即刻著他的側臉深深刺地面。
江無雙仍是靠著書案站著,居高臨下地俾睨著看來,他平常表現得很是溫和,于是被商淮等人稱為“笑面虎”,此時此刻,刻意撕開僞裝,便立馬出幾分真實的樣子來,舉手投足間給人種深切的迫。
江召蜷著手指,渾如被水沁,發漉漉地在側臉上,隔了好一會,才堪稱狼狽地頂著這漫天力扶著桌邊站起來。
“既然得到了這份力量,就得為之付出代價。也這麽大的人了,應該懂得天上不會平白掉餡餅這個道理。”
江無雙冷靜地看著這一幕,話說得不容人置喙:“父親讓你接管外島,又你參與此次無歸之行,一個月後的九州風雲會也由你負責,你這個時候去聯系溫禾安,是在存心給我找事嗎?”
說起溫禾安,江無雙眉心皺得更深。
他負手而立,腦海中都是溫禾安在沒用第八的況下,破開了溫流的殺戮之鏈。這件事讓他對此人的實力有了更準的了解,也有了更深的擔憂。
原本一個陸嶼然和巫山神殿就夠讓人費盡心思琢磨揣測,不敢輕舉妄了。
以為溫禾安被放逐,溫流掌權,天都這邊算是穩了。
結果又出變數。
這個變數還暫時看不出立場。
溫禾安……
江無雙手無意識敲了敲桌面,再好的心都忍不住往下沉了一瞬,他微微瞇起眼睛,想,最好是就此銷聲匿跡,不參與天都奪位,也不和巫山之流混跡在一起,天高海闊隨怎麽攪。
畢竟,他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調出銳,去與一位開啓第八後實力可能無限接近聖者的頂級九境為敵。
江無雙厭惡聽不進好話的人,尤其還是抱有不切實際的天真幻想的蠢人,他看向江召,眼神中和話語中的警告之意同樣濃烈:“等從無歸出來,父親會借助餘勢,給你個叩開第八的契機。這機會千載難逢,你若是聰明,一定知道該如何抓住。”
“溫禾安恢複實力之前你沒能捉到人,恢複實力之後就該立刻收手。”
江無雙渾然不明在中彌足深陷之人是怎樣的飲鴆止,他只覺得煩躁,一字一句說得發自肺腑,毫不留:“實力懸殊,你往人眼前湊什麽?湊上去又能如何?難不是想等被打得奄奄一息,用最後一口氣爬到邊,祈求給你個當牛做馬的機會?”
江召深深吸了口氣,眼裏迸出幾細細的。
江無雙手將小劍召回掌心中,細細打量,森森寒芒從吹毫斷發的刃邊細閃過。
他沒什麽表地扯了扯角,也不管江召心裏是如何酸輾轉,苦痛扭曲,只兀自丟下吩咐:“還有一事,這次下溺海,你將徐遠思帶上,他得了徐家的一脈真傳,讓他去轉雙魚陣上的手腳……如何作我不管,只有一條,最後得將雙煞果‘送’給溫流。”
是時候讓這位不可一世的高貴三主叩開那令人聞之變,無比忌憚的第二道八了。
如此一來,溫流心定下來了,天都的心也定下來了。
江無雙看向江召,給出最後的通牒:“不要再有任何愚蠢盲目的舉,王庭的公子,沒有做到一半甩手不做的前例。你知道自己接的都是家族怎樣的,事若不,只有死路一條。”
三月初,天轉暖,江召此刻呼吸,卻覺得口鼻之中全是驚人的涼意。
他不吭聲,像是真被刺激到無以複加的地步,眼睫悉數垂下,嚴地遮擋住了眼底翻湧的緒。自己卻知道,在這種節骨眼上派人聯系溫禾安,除了遵從難以制的本意,何嘗不是在懸崖上踩鋼,以此步步試探江無雙的底線,他在無形之中更多的細節。
為何這樣做。
因為江召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驚人的錯誤。
他原本想,只要溫禾安意識到天都的骯髒不堪,與之決裂,自己便能順勢從王庭,與去過真正意義上逍遙自在的日子。實際上,這一日來得突然而迅疾,他還未施展手段,這兩邊就已是水火不容之勢。
然而沒等來他籌謀著,他就意識到一件事。
王庭有問題。
這話來得可笑,這世間家族,門派,凡是聚權聚財聚人之所,就沒有手腳幹淨的,這些人平素哪個不是表現得正派風骨,大義凜然,實則一抓一把俱是損人利己,損喪德之輩。
尋常人就算拋卻良心,窮盡畢生想象,能想到的所有殘忍腥之事,都只是這等龐然巨下冰山一角的腐爛齟齬。
出生在這樣的家族,江召早就知道王庭是怎樣的存在,他就沒對這爛了的“正派”抱有任何期待。,陣法,天換日囚徐家滿門,他接手的時候心中漠然無比,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可隨著事態逐漸發展,他窺見了一張鋪天遮地的巨網,還沒來得及掙紮一下,倏地垂眼,細看四周,發現自己已在網中心,無遁逃,從容簡直是癡心妄想。
不算什麽。
塘沽計劃不算什麽。
百年前開始布局謀劃也不算什麽。
但探墟鏡直指溺海,直指無歸之城,在另外兩家都手忙腳聯系本家的時候,江無雙邊早就有了個看上去匿氣修得十分純的。得益于這個,他們還提前下了溺海,接到了雙魚陣。
雙魚陣裏有雙煞果,雙煞果與誰的關系最大,不言而喻。
太多的疑慮在心頭,別的江召不敢說,但有一點,他而今越發肯定。
算上這次,江無雙曾兩次跟他挑明了說天都的繼任者一定得是溫流,溫禾安失權被廢一事,王庭亦在背後助力推,但是按理說,這不應該,這不符合常理。
溫流與溫禾安不論是誰上位,對王庭來說,有何差別?
畢竟,再如何費盡心思縱,天都的繼任者也不可能是王庭的人,也不可能姓江。
思來想去,唯有一個猜測可以解釋。
——他們著,或將要著溫流絕對致命的缺陷和弱點,如此,送青雲直上,穩占天都又如何,繩索拽在自己手中,不論什麽時候想扯下來都易如反掌。
這只是個猜測,畢竟天都絕不會束手就擒,毫無察覺,三家之中,哪家是省油的燈?誰還沒點籌劃布置?江召卻因為這個猜測……投鼠忌。
王庭用塘沽計劃對付陸嶼然,又算計了溫流。他們藏得太深,時間線又拉得太長,像蟄伏在暗的猛,既有著猙獰鋒利的爪牙,又有不可低估的耐心和極致縝的計劃。
他不太敢讓溫禾安出現在王庭之人眼前了。
怕王庭為了以防萬一,也對下什麽不為人知的死手。
江召不希溫禾安深無歸,不希為了權力再次涉險,更不希和陸嶼然出現在一個隊伍裏。
但如果真的去了。
或許他們可以見一面,好好談一談。
半晌,江召脊背直,他看著江無雙,知道自己短時間無法,語調盡量維持著心平氣和:“知道了。第八契機難得,我會把握好機會,你不用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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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府宅之中,溫禾安從陸嶼然房間裏出來後,在樓下隨手提了盞畫仙畫出來的致宮燈,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裏沒點燈,一片漆黑,給自己掐了個清塵訣,徑直倒在了蓬松的被衾間。片刻後,抓過枕,墊在自己背後,無聲坐起來,了下眼睛,又去看頭頂的帷幔帳子,跟在虛無中執拗地看星星一樣。
溫禾安其實并不確定陸嶼然是什麽意思。
只是該說明白的,得說明白。
現在是孤家寡人,自己倒是看重自己的命,但除了這個,也沒有多的了,換句話而言,況并沒有比在天都時好,反而更糟糕。
陸嶼然真要有那種想法,是他不夠清醒。
溫禾安自認還算了解自己,自制力可以,在一些事上很有規劃,但說到底較真,也不是個會扭扭,委屈自己的人……那夜陸嶼然的氣息一出來,滲進脊骨,眉眼都熨帖地舒展,視線有點挪不開。
卻又不能得寸進尺,因為明白這種覺在自己這裏可以是易,是那種一分一毫都計較得分明清楚,推諉幹淨的東西,對來說是這樣,但對陸嶼然來說不是,如果是——只有數不盡的失,而無一分得,這太不劃算了。
不得不做理智的那個,不得不停下來提醒他。
因為陸嶼然對不錯。
從始至終都很不錯。
第二天,溫禾安神如常,出門見了月流,也見了林十鳶,回來的時候已經晚霞漫天了。
陸嶼然沒來找,如果他沒有別的意思,不理也是正常,畢竟大家都忙,各有各的事要做。如果他真有點那種心思,被這樣舉著小冰錐一,傲得從沒低過一次頭的人,意識到這將是場多麽惡劣不對等的關系,自然霎時,更沒見面的必要。
溫禾安原本想回自己的小院,結果才進門,就發現商淮手中著一張告示,滿面沉,健步如飛地沖陸嶼然的院子奔去了。站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覺得他每一頭發都氣得要豎起來了。
這是怎麽了。
溫禾安想了會,跟過去看了看,沒進門,就靠在門檻上,跟看戲一樣探進個腦袋。
商淮將手中扯下來的告示摁在那張八仙桌上,拍得啪啪作響,後咬著牙恨恨地摁手裏的四方鏡,看樣子是在挨個通知人,剛巧幕一和宿澄都在二樓的書房,他們一前一後下來。
陸嶼然最後一個步下樓梯。
他一眼就看到了溫禾安,因為真的一點都不避諱,眼睛從商淮上轉到他上,帶著點的興味,沖他抿笑。笑起來眼裏的緒很,沒有半分攻擊,像顆的漿果,手一,唯有輕薄的外皮,不見半點硌人筋骨。
好像從沒進過他的房間,從沒說過那夾霜帶雪,看似好心提醒,實則字字警告的話。
陸嶼然骨相清絕,常年呈現出瓷釉般的冷白,神不太好的時候,眼皮總是習慣地垂搭著,偶爾一掀眼,也帶著懶怠的懨,攻擊都斂進作裏,細看幾眼其實能辨別出來。
商淮給自己灌了整整一杯涼水,咬牙道:“本家張了。張為溫流找雙煞果,他們在搞什麽!?”
陸嶼然只聽了前半句,就知道是個怎麽回事了,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沒過一會,溫禾安也踱步進來,有樣學樣地拉開一把椅子,就坐在他邊不遠的距離。
在他恰好能容忍陌生人靠近的距離。
陸嶼然撇開視線,手抵了下因為沉寂太久而幹的嚨,眼裏緒不太好,薄薄的眼皮底下蘊了點烏青。
說來荒謬。
這一天他什麽也沒幹,靠著書案後的壁櫃靠得骨頭僵直,凝著在眼前燃下去的燭火時,腦海中浮現的不是巫山如何,可能會紛至沓來的各種麻煩,而是溫禾安。
溫禾安小時候是什麽樣子他想象不出,因而反複出現的僅是說這番話時的樣子。
控制得好,又或許是時間真的過去很久了,再深的緒都被沖淡了,所以其實沒出悲傷,或是難以釋懷的抑,只是很偶然擡頭的一個瞬間,烏黑瞳仁裏被微芒照出一點怔然,呆呆的,好像還沒從一場彌天大夢中醒來。
他闔眼又睜眼,都是這個被刻意放大的須臾一霎。
冷靜下來之後,陸嶼然不是沒有冷然嗤笑過,同是心高氣傲之輩,難道不是溫禾安先接近的他?不是想來便來,說撂手就撂手,今日可著心了,喜歡哪個就再找了哪個?他從巫山之都走到歸墟,蠱用了又用,路往前走了不知多步,不可撼的底線規則一退再退。
不是沒有察覺。
察覺了,仍是站在原地,不肯多往前邁一點。就是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要賭上所有一切,扛住所有風雪,你得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一條怎樣殘忍到萬劫不複的嶙峋之路。
你非得在這樣的前提下,做出抉擇。
會據你的語氣親疏,你下意識給出的自然反應,審時度勢,從容選擇進與退。
——這算什麽。
——就算是戰場上兩軍對陣,廝殺驟烈,分出勝負,也沒有要敗下陣來的那個親口承認自己丟盔棄甲,潰不軍的說法吧。
幕一拿過被商淮拍在桌子上的告示,仔仔細細看了遍,“哦”了聲,不知是覺得真稀奇,還是附和商淮:“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本家張,還是為天都辦事……真出人意料。”
宿澄拍了拍商淮的肩,與那張告示臉臉看了好一會,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你淡定些,放寬心。”
商淮簡直要跳起來,溫禾安支著腮看戲。
早就發現了,這位天懸家的公子對本家有著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熱忱懷,好似將本家當了自己第二個家,而實際上,他連本家的門都沒踏進去過。
扭過頭去看陸嶼然,抑不住好奇,語氣裏有種言笑晏晏的天真:“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陸嶼然本不理。
溫禾安也沒覺得難堪,只轉了個方向,看向宿澄和幕一。這兩人看似在安商淮,實則跟唱雙簧似的打配合,解答的疑:“……商淮這些年心心念念的,可不是什麽擺渡之法,而是家家主。”
溫禾安呼吸有一瞬的停滯,頓了會,在腦海中搜尋出一張臉,再看看商淮,很難想象他會有如此膽量,舌尖抵了抵齒,仍難置信:“家家主,淩枝?”
商淮捂了捂臉。
沒有否認。
溫禾安來了興致,問:“你見過?”
“見過。但紅綢覆面,我沒看清楚。”商淮著那張告示,看了又看,抖得嘩嘩響,很是不甘心地皺眉,頗煩躁:“這張告示肯定不是的意思,十幾年沒出過面了,最討厭摻和這種事。”
“你們說,是不是那個師兄做的。”
溫禾安的表有點茫然,想說什麽又覺得不太好,眼神中卻明擺著寫上了一行字:你連人容貌都沒見過,怎麽就心心念念,還遷怒上人師兄了。
羅青山擺弄著藥箱,上鎖,吐了商淮的坎坷“史”:“三四十年前吧,他裏時間常變,我也記不清是什麽時候了。那次他在溺海上臨時出了點狀況,命懸一線,大抵是機緣巧合,那會家家主并未閉關,正在那片海域巡視,順手就將他撈起來了。自那之後,他又是查家資料,又是三天兩頭拉著我們要登門拜訪……”
說到這,他開始嘆息,同時搖頭:“實際上那次欠的公子早就還了,本家和巫山有時候是會有往來的,但不是為了權勢易,是因帝主昔年的一些吩咐。 ”
他說得含糊,一句帶過,接著說:“後面的事,姑娘也能猜到,他是因為這個才去學的擺渡法,這些年也一直試圖躋本家,但就……就是現在這樣。”
溫禾安沒忍住笑了下,臉頰生愉悅,眉梢微,聲音清脆地揶揄商淮:“這什麽,救命之恩,以相許?”
商淮將那張告示遮在自己臉上,不知道該怎麽跟這滿室的人形容自己的覺,最終洩氣:“也不是。當時況危險,人之將死,記憶也深刻,說真的,這麽多年了,什麽厲害的不厲害的我都見過了,就連家那位大師兄在溺海的本事我也看了,終不及家主紅綾一卷,溺海浪掀千米,海底深漩千數合一。”
“每次想起將我從海底救起來那瞬間的眼神,就覺得很不一樣,又溫,又嫻靜。”
商淮希冀有人能懂他的一見鐘。
懂那種被小貓時不時撓下心髒,難以忘懷的覺。
溫禾安不懂,但是聽懂了“溫”與“嫻靜”,有點沒有辦法將這兩個詞和印象中那張臉聯系在一起,很是遲疑,看了看陸嶼然。原本只是想流下對家家主的印象,誰知視線一轉,落到了他的領敞口,頓了一下。
眼裏笑意如流星,漸漸褪散許多。
商淮垂頭喪氣,難得垮了神,他問溫禾安:“吃不吃飯,我現炒兩個菜將就。”
這兩天想在蘿州城吃點熱乎的東西,燒餅鋪前都得排長隊。
溫禾安眼睛微亮,沒有拒絕的理由,見商淮把那張告示開了丟團,冷哼一聲,這才解氣地去了廚房。
就在這時候,有人推開了院門,停在了結界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幕一和宿澄,商淮也從廚房中出來了,溫禾安見陸嶼然靠著椅子上,掂量著四方鏡。他眉棱鋒利,聽到靜也只略略一眼,渾然沒有要起的意思,渾都著幾凝結的冷意和深的躁意。
想了一會,著擺起,輕聲道:“好像是家來人了,我去看看。”
站在結界外的確實是家的人。
看起來年歲不大,臉只有掌大,五巧,看上去很顯稚,真要細細打量下來,便覺得大概只有十四五歲,梳著一長長的蠍子辮,烏黑油亮,直垂到腰際,在走時晃著,像俏皮的長條流蘇。
“本家,蘇韻之。”解下腰牌,過結界出示給他們看,冰雕玉琢一小郎,臉冷冷的,像個挑不出瑕疵的雪娃娃,說自己名字的時候皺了皺眉,好像有點不習慣。
“收到帝嗣來信,遠來相助,以消債果。”
衆人對家不是很了解,紛紛看向商淮,商淮聽過蘇韻之,是淩枝座下四大執事之一,很有名氣,本事很了不得。
商淮將放了進來,蘇韻之蹬著雙鹿皮靴,簪星曳月,浮翠流丹,渾上下每一細節都著細打扮的意味,直到此時鼻頭翕,終于看向商淮,瞳仁水潤,道:“是什麽,好香。”
“在做晚膳。”商淮也有自己的考究,他細細地觀察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從眼裏看到了比溫禾安更甚的饞意,道:“帝嗣在屋裏,你們先坐會,飯馬上好了,要不要一起?”
蘇韻之點頭,腮幫微微鼓起來:“要。”
蘇韻之說話的時候,溫禾安一直站在邊上,雙方視線,各自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進小院見陸嶼然也是同樣的反應,不見面的時候還聲帝嗣,見了面只有矜傲的一頷首,一聲輕輕的冷哼,這哼聲十分奇怪,帶了點不待見的意思。
陸嶼然也不熱,只是有些意外來的竟會是,意外過後就指指滿屋椅子讓蘇韻之自己挑個坐,下意識了眉。顯然雙方都不太希彼此見面,寒暄的話都懶得說。
溫禾安含笑注視這一切,心想,大概是因為這兩位聚到一起,總不會是有什麽好事發生。
商淮特意加了兩個菜。
他想先打好關系,從這位執事裏探聽到一些有關淩枝的細枝末節,畢竟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讓他逮著一次真不容易。
最終衆人落座,蘇韻之晃著雙足,上半卻坐得端正,像在聽教習講課,脊背直,眼神會跟著商淮端上來的菜轉,卻只能看不能吃,這時候臉上會出不滿的苦惱。
陸嶼然坐在溫禾安側不遠,隔了一段距離,明明之前也是這樣,唯獨今夜,給人的覺像不可攀折的清月,都無需眼神和話語,就功鎮住了在場除了商淮與蘇韻之以外的所有人。
溫禾安的心不算好,但也還行,眼神跟著大家轉來轉去,沒將注意力刻意放在陸嶼然上——不論如何,不想將關系鬧僵,畢竟還有易在。
眼看著商淮又端了道大菜上來,溫禾安看了看蘇韻之,再看看一無所覺的商淮,以及他那句不知從何得來的“溫”“嫻靜”,張張言又止,最終晦地問:“你當真是為了家家主去學的擺渡啊?”
商淮頷首:“自然。我對擺渡之法本又沒有什麽興致。”
蘇韻之這才終于了眼睛,但比起商淮,對商淮做的這些菜更有,半晌,決定轉移下注意力,眼神在圓桌邊搜尋了一圈,最終落在唯有的兩個見過面的“人”上。
拿著筷子輕輕在桌沿一敲,一,像是應到了什麽,很是奇異地“咦”了聲,聲音如珠落玉盤:“……陸嶼然,溫禾安,你們怎麽還沒解契。”
一桌人呆如木,噤若寒蟬,商淮眼皮都連著跳了三下。心想家本家的執事都有點本事在上這個他知道,高人嘛,總是格外傲氣些,但這話也太不合時宜……太大膽了。
他有點想捂住這位執事的把悄悄帶走,不然可能會慘烈死在巫山最高笈的雷之下。
蘇韻之的話落下之後,溫禾安著手裏的兩筷箸,偏頭順著大家的視線去看陸嶼然。
他這次沒再看四方鏡,而是稍擡了頭與四目相對,眼中如墜片雪,似忍無可忍,每臉部線條都掛著淺薄霜,無形之中便可傷人,他不為傷人,只是偏生想將眼中所有緒,冷靜的,懵懂的,亦或是同樣不滿,瀕臨失控的都翻找出來。
直直與他對視,沒有躲避,但并不說話,丹鬢綠,雙瞳剪水,那幅模樣好像在無聲問他:
——你要解契嗎?
陸嶼然難以忍耐地垂睫時,瞳已經比往日更深一些,他指骨抵著桌面,拽著椅子站起來,分明間辛微麻,聲音依舊清,撲面皆是凝肅之意:“解什麽?”
丟下這麽一句話後,他起上樓,沒有半分吃飯的興致。
蘇韻之被兇得了鼻子,很是忿忿,但想想自己每次好好在家閉關時收到陸嶼然的傳信,那想炸天炸地的心是一樣的,于是撇撇,哼了一聲,懶得計較。
溫禾安眨了下眼,盯著陸嶼然的背影看了看,絨絮一般的眼睫緩緩扇,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半晌,放下筷箸,指腹了他靠過的椅背一角。
若有所思。
像在遲疑地確認什麽。
“解契”這個詞,好像到了陸嶼然的底線,方才他起的時候,眼裏諸多繁的緒糅雜,戾氣不輕,漫了海,溫禾安腦海中還有印象,三年前他提結束時看自己的眼神就跟方才一樣。
那個注定無解的難題。
他未經思索,卻又好像已經給出了發自本能,難以遏制的回答。
“阿枝。”
過了不知多久,溫禾安緩緩扭頭看向蘇韻之 ,抿著輕聲喚,語調又輕又認真:“以後別說了。”
蘇韻之叼著菜心無知無覺看。
溫禾安瞳仁圓而大,此刻像才擷取到了捧水瑩瑩的新鮮朝,與人對視時有種要將人吸進去的覺:“……他很不喜歡聽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