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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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在溫禾安眼中, 陸嶼然雖不至于像外界所傳那般倨傲冷淡,目不染塵,但骨子裏終究淌著清疏之。前面幾次都是中途忍下, 兼之前半程細致溫, 好似連都能面不改控。

寂深夜中,意識到自己看錯了,也想錯了。

兩道氣息經過艱磨合融在一起後,再沒有抵,香氣肆意橫流, 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由春日枝頭花苞的淡香轉變為盛夏的甜果味, 勾得人神魂顛倒。

時間由快到慢,慢到像是停止流

帷幔裏, 溫禾安出一只手, 下一刻被扼住手腕捉了回去,哪哪都紅, 臉頰尤甚, 像貪杯飲多了酒,眼神很綿。定定地看了看陸嶼然, 沒有拒絕,但忍不住了下幹,低聲說:“別。別一起。”

要麽神識。要麽

陸嶼然作沒收, 低頭親時眉眼冰霜融盡,因而起儂豔之:“再一會。”

單看這張臉,單看這雙眼睛, 完全不到他不知饜足的急切。

溫禾安手想擋一下,沒擋住, 下一刻不由低低“唔”了聲,氣音短促,指尖潤,被陸嶼然慢條斯理地扣著抓著,在停歇後又規律起來的晃中遏制不住蜷住。

長發如流,最終閉了下眼睛,在無止歇,不給人息之機的沒頂浪中,裏的攻擊和掠奪被激發出來。滿室花香翻臉不認人,出尖長的刺,綠葉和花瓣上都燎起噬人火焰,撲咬著反擊向他。

陸嶼然了下眼皮,桎梏未松,丟出自己的氣息讓它們混戰。他承認,他食髓知味,幾次一忍再忍,對的掠奪不減反增,很難做到臨時收手。

強大的力量翻湧,連空氣都變得紊不休,帷幔掀,珠簾撞。

等它們帶著各自兇險的手段撞在一起,他的作儼然微收。

從前就覺得這人毫無脾氣,與人相,要麽輕聲細語,要麽直接手,和花枝一樣,都有種的韌,氣息有時候倒是會橫沖直撞,但也不真格。

此時此刻。

花枝攻勢凜厲,倏然沖進寒雪中,氣勢之盛,要將無邊際的雪悉數融化。他以為難以適應,要中途將他推開,然而事實上,沒有任何避讓之勢,春深深紮在荒寂雪原之中,開得肆無忌憚,漫無邊際,其上火焰越燒越旺,越漲越高。

神識融合後,他們更能直白的到彼此真正的緒。

正如現在,陸嶼然能從這種靜中窺出一種再明晰不過的意味。

不是推拒。是遏制不住,難以抵,因此要占據上風,要他臣服,要完完全全,將他私自占有,像一頭洪荒巨忍無可忍,要在廝殺過後將他徹底吞食。

要麽就此停下,相安無事,要麽春覆沒深雪,焰火終將燎燒雪域之上的每一寸地域。

陸嶼然不由看了看溫禾安,雙眼微閉,睫卷翹濃,汗了睫,看樣子真看不出來有這種瘋勁,看了一會,他用指腹的臉頰,聲音有些沉:“你這是要我停。”

因為溫偏低,他的吻了下耳邊,有種與行為相悖的淡然從容:“還是要一起失控。”

最後還是失控了。

暴雪下得無聲迅疾,春如流,它們使盡手段鬥得天翻地覆,到最後偃旗息鼓,又七八糟勾搭纏繞在一起。

一瞬間尖銳愉悅令人不由自主栗。

溫禾安深深吸氣,眼睫像小片的蝶翼,一下接一下兀自振翅扇

陸嶼然也吸了口氣,半晌,低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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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商淮確實是沒能踏進來這座宅院的門,他在門口轉了會,雙手隨意一撐,從牆外越進來,然而發現結界將所有人拒之門外,誰也不認。

他轉道去看了羅青山。

前腳他們先後從境中出來,後腳羅青山就待不住了。

境裏現在得很,勢力大點的隊伍割據一方,不遠不近守在幾座傳承前,不隊伍抱團結伴而行,還有很多散修在其中渾水魚,他是醫修,本領都是從書籍,古方和一個又一個病患的治愈過程中練出來的,對天天和這邊打,那邊打的事疲于應付,老是一驚一乍,索就悄悄回來了。

就住在巫山酒樓裏。

羅青山是個最溫吞的格,用商淮的話來說,世間疑難雜癥,沒什麽能難倒他,但這人益求,做事有點磨嘰有點軸,每次陷難題,都要把自己瘋。

商淮輕巧躍坐在一角閑置的四方桌上,羅青山也沒時間搭理他,自顧自地翻著滿屋子謄抄下來的醫經典籍,四方鏡上不知道和誰談著,聊一句,便看一看手邊的書本。

此狀,說是焦頭爛額也不為過。

“你這段時間究竟在忙些什麽。”商淮隨手拎了拎手邊的紙張,展開看了兩眼,就被上面麻麻記載的藥方,配比擾得頭疼,他摁了下眉心,說:“怎麽跟後面有人催你命似的。”

羅青山苦笑了下。

可不就是嘛。

最開始,他看著溫禾安臉上那道妖化痕跡,又認真將給出的消息在腦海中翻來覆去過了十幾遍,在妖上查不出線索時,當真以為是種毒。

但就是,兩邊各有各的說不通。

後面公子放開權限給調出族中有關妖的資料後,羅青山挑燈夜讀,有整整六七天都合不攏眼。

著一張又一張的紙,意識到事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複雜。

羅青山出巫山,實際上并不太了解昔日妖骸的,平時聽得更多的還是帝主無私的作為,無上的功績。妖骸之畢竟已經過去,他作為最有天資的巫醫,掌握的大多還是解毒,制毒,制蠱之力和神不可能放在妖骸上。

就算想研究,也沒有那個條件。

但隨著一張張只有巫醫看得懂的封存果出來,千年前那段黑暗歲月,就如殘酷的畫卷般展開在眼前。

自帝主時期以來,巫醫的醫就已名聲斐然,傳揚四海。妖骸之一出,帝主下令各族調強者,醫師急研制制妖族的辦法,巫醫是帝主本族,自然是義不容辭,每一回都走在最前沿。

出現妖化癥狀,唯有兩種可能,一是被妖傳染,二是妖

可每當這時,羅青山總會陷困局之中。

世上已經沒有妖了。

昔日用于研究的妖早被悉數銷毀。

這兩樣中任何一樣出現,都會在九州上掀起驚天波浪,他想不通,也不敢深想,但都到這一步了,不管是為了公子命令,還是為了九州安危,他只能著頭皮接著查下去。

查著查著,當真他知道了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事。

實際上,千年前的局勢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讓人絕,在妖族大肆橫行之時,有天賦斐然的醫師和傑出天驕組的團隊已有了一些進展。

他們在妖上下的功夫很深,甚至能做到通過稀釋妖,混合無數藥調整配比,控制妖化發作時間,將其失去理智和開始吞噬的時間大大拉長。

因此當日帝主下令銷毀所有與妖相關東西之事,有醫師扼腕嘆息,陳請命,說假以時日必定能在遏制妖骸之上取得顯著的效,只是當時急,大半個九州已經淪陷,時不待人。研究雖然有所進展,但距離完全控制妖化,消除吞噬之能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對當時的九州來說,毫無意義。

羅青山看到這裏,心頭悚然一驚。

半晌,又長長籲了口氣。

公子給的十五日之期近在咫尺,他從商淮手中走最後兩張被視為“鬼畫符”的紙張,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心中告訴自己,他只是個醫師,做分之事,這事牽扯大與不大,會有多大,都不是他該考慮的事。

他要做的,是將實如實告知公子。

公子會理好一切。

商淮在羅青山這邊轉悠了圈,發現昔日無話不說的好兄弟變了鋸葫蘆,三句話下去問不出半個字來,頗覺無味,將手中四方鏡拿出來看了看,發現小家主回了條消息:【我明日來蘿州。】

跟暗示什麽似的。

商淮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好半晌,額。

這幾日,他負責和這位小家主接渡口的事。

商淮份不低,常常代表巫山出面,與世家做生意買賣,警告天都,對王庭放狠話這些活,也不是一次兩次幹,那個從容自若,游刃有餘,沒帶半點不自在的。唯獨這件事,讓他有些焦頭爛額。

淩枝最近不知道在做些什麽,白日睡,深夜醒,渡口的事項向來是由雙方各自核查,可這才對了不到小半,小家主要麽說自己累了,要麽說困了,要麽就是心不好。

催也催不得,說也說不得,時不時還要被明正大的“挾恩以報”,在這期間,騙了他至三次糕點的承諾。

商淮挲著鏡面,跟羅青山一起嘆息,覺得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

商淮在第二日傍晚才又踏進了庭院,陸嶼然坐在涼亭中喝茶,溫禾安在對面石凳上把玩著四方鏡,眼睛也不擡一下,兩人有一聲沒一聲地說話,氣氛看起來有些不自然,但又有種外人不進腳的融洽綿

他踏步進去,聽陸嶼然倏的開口道:“境傳承要開了。五日後進去,正好能趕上。”

商淮腳步當即頓了下,溫禾安也從四方鏡上收回視線,想了會,點頭輕聲說:“難怪阿枝說要過來了。”

看向陸嶼然,見他指尖搭在茶盞邊緣,一副難得散漫愜意的模樣,問:“你去嗎?”

“我的還有段時間,現在開不了。”

他回過來,墨發只用一綢帶松松束起,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恢複清,聽著卻仍有種莫名的溫:“送你進去再回來,我在蘿州還有些事。”懷墟和異域王族都還在等著找人,找到人後還得安排人將他們送回去。

商淮下意識嘖了聲,覺和第一次認識陸嶼然一樣。

這人滿袖風雪,何時和人代過行蹤。

溫禾安看著他,眼睛終是彎了彎。

商淮先看了看溫禾安,二主還是老樣子,見他走到亭中心,起給他倒了盞熱茶水,顧盼流轉,落落大方,只是臉頰澤比從前招人鮮豔,問:“現在有時間談一談天懸家的合作規則嗎?”

笑了下,出幾手指:“上回你和我說的這個數,已經準備好了。”

這一個兩個,都是財大氣,揮金如土不帶眨眼的啊。

商淮不由看了下陸嶼然,揚揚眉,頷首:“有人急著趕著送錢,我自然是有時間。”

溫禾安于是先起,商淮朝陸嶼然比了個手勢,也跟著出了涼亭,陸嶼然看了看的背影,垂眸擰了擰手腕。

鵝卵石小路通向後院池塘,商淮手裏掂著一枚靈戒,揚揚眉道:“你這錢給的也太早了,我父親月前審過肖諳,消耗不小,再出手還得等段時間。”

“等多久?”

“一個多月。”商淮想了想,沉思道:“進傳承也需要時間,若是傳承複雜,耗上一年半載再正常不過。時間上來說不耽擱,我們收了錢,按規矩辦事,後續會全力配合。”

他好意提醒:“在這期間,穆勒還是要派人盯了,溫家聖者不會對帝主傳承出手,但必定不會這樣舍棄穆勒。一個聖者要在蘿州尋人,有無數種手段。”

哪怕能停留的時間也就一刻鐘上下。

溫禾安眨了下眼,面沒什麽變化,笑意不曾減退:“好,我知道。但穆勒已經不是九境了,聖者找人,大概也不能滿大街挨個找。”

商淮停下看了看,略一思索,有些驚訝:“你還有使人修為倒退的手段?”

他嘶的了一口氣,低聲音探究:“是十二神錄上的本事?還是玄音塔?”

說起那座妖異的,讓他吃了無數苦口的小塔,商淮仍有些心有餘悸。本這東西的主人就邪門,能破境而不破,著足足五十年,跟玩兒似的,那可是聖者境!這塔也不是好惹的,當年說得好聽是擇主,說得不好聽,跟將人招進去極盡折磨有何區別?

它會有什麽邪門的手段,他是一點都不覺得稀奇。

溫禾安笑著搖搖頭:“不是倒退,暫時制而已。”

接著問陸嶼然從王庭手中截下的那座囚車況,商淮抵了下眉,神嚴肅起來:“昨夜將人都安排好,今天一早我就去看過了,問了些況,但他們那種狀態,很難問出些什麽了。”

溫禾安皺眉,很快揪住他話中的字句:“狀態不好?他們怎麽了?”

著手的事,商淮這次過來,本來也是要和說這個事。

“王庭搭建運輸陣法築起通道,將人運往都城雲封之濱,據我猜想,他們運人也有個先後順序,最符合要求的最先運走,後面幾車應當起不來什麽作用了。”商淮想起自己早上見到的那些人,吐字:“都是些老弱病殘,有幾個歲數已經很大了,是村裏的太公太婆。”

他知道溫禾安想問什麽,接著道:“我原本也想著歲數大,左右能問出些什麽。可地方不大,山頭山尾的人加起來也就百來戶人家,千餘口人,一點風吹草就口口相傳,我們問到的消息就差不多是他們知道的全部了。”

溫禾安停下腳步,在原地定了定,眉頭微皺:“那些老人在經過王庭的圈之後,也沒有吐一些新的消息?”

商淮迎著的目嘆息了聲。

“奇怪就奇怪在這裏。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圈了。”商淮一副“這事可真夠讓人難以置信”的神,說得很是無奈:“你還記得我們剛去外島的時候吧,村裏不喜外來人,可為了生計,還是知道與藥商易維持生活,那會人都還算是正常。”

誰知道再次見面,就全不正常了。

他們跟裏換了個殼子似的,說自己吃得好,睡得好,每日的水都是神仙給仙,喝完疲憊頓消,病痛不再,延年益壽,說別的還好,說他們信奉的山神是什麽王庭的人假扮而,是要害他們的命。不論是病弱年,還是七旬老人,都眼神裏放冷箭,了拳頭要和他拼命。

商淮不能真跟他們拼命啊。

聽完這一出話,溫禾安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吧。”

巫山酒樓現在沒什麽人,人都進了境,但還是戴上了幕籬出門,出門前帶上了聞央。

這個昔日中毒弱不風的姑娘在故土失陷,親人失蹤的變故中迅速長了起來,月流哪會養孩子,純是看在溫禾安的話上,當撿了個小徒弟帶著,知道現在是什麽世道,也將溫禾安的話聽了進去,天賦不算強,但勝在勤勞努力。

現在已經了門,學得有模有樣,因為聽話懂事,也不吵鬧,月流也樂意教

這段時日,小姑娘對九州之上的世家,宗門實力排行,分布也都有所了解。

聽溫禾安說了事始末,眼睛一瞬間亮起,想到什麽,又黯淡回去,但一顆懸到有些絕的心總算是略略定了定。溫禾安見小小一張臉上彩紛呈的,還藏不住什麽緒,問:“你不問我什麽?”

聞央抿了抿,看了一眼,小聲說:“想問阿兄是不是在囚車裏。但阿姐說讓我和村裏人問點消息出來,還說量力而行,可見他們不在。”

溫禾安在的發頂上蜻蜓點水般了下,并不對小孩抱以天真不切實際的安,比起這些,願揭一角這世道的殘酷:“在我很小的時候,也經歷過很痛苦的事,痛苦到覺活不下去了。”

聞央擡頭看,有些怔,好像想不到這樣厲害的人也會有人生至暗,無到期盼死亡的時刻。

“家人告訴我,人活著,再如何都比死了好,活著好歹多點希。”

一顆種子拋在深山地裏,哪怕不澆水施,假以時日,也有可能長出頑強系,為蒼天大樹,遮雲蔽日。

那真的是很久遠的事了,人總是下意識忘自己百般逃避的事,溫禾安曾經覺得自己將永生不忘的記憶,而今回憶起來,竟也花了一些時間才回憶起細節。

聞央懂的意思,牽著溫禾安的手,點點頭,道:“我知道。至阿兄們還活著。”

還活著,就有時間和機會改變很多事

救下來的人安置在巫山酒樓旁邊的一家驛站裏,每個門口都由專人看守,溫禾安將聞央送到門口,松開了手,示意自己進去。村民本來就對外人有著防備,一同進去,沒準覺得聞央自己脅迫了。

也不是在外面幹等,聞央腳步進去,便用手指在門牆上畫了個半圓,牆上出現層凡人無法窺視的“窗”,過這窗,能將屋裏形收眼底。

如此走過三個房間之後,溫禾安很快知道了商淮說的不正常是什麽意思。

他們對山神的信仰和推崇到了難以形容的狂熱地步。

還好還認識聞梁。

小姑娘世可憐,甜,會說話,村裏老人都知道,他們抵外人,好像腦子裏被植了某種固的思維,外人都是敵人,一句話都不可信,但信任自己人。

聞央問過幾次後邊刻意提起的笑有些止不住地耷拉了下來。

一直在拐彎抹角地打探消息,問王庭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有沒有見到阿兄,有沒有發生不好的事。說實話,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是真當那些村裏人一句接一句回答問題時,變得茫然。

那種覺太奇怪了。

伴隨自己從小到大,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長輩們,好似擁有無盡能耐,有點倔強,但又會因為心而一次次帶出去看病,請醫師,跟外人接的大人們,現在……好像失去了自己的思維。

辨認同類,問話答話,都靠一本能的神智。

聞央垂頭喪氣地出來了,溫禾安朝輕輕點頭,示意做得已經很好:“先回去吧。月流不在,外島的事還沒解決,你在院子裏待著更安全。”

回到庭院後,溫禾安上了自己的兩層小竹樓,手指抵著桌面,看了看窗外,又閉了下眼睛,而後靜心研墨,出執筆。寫得一手好字,勁道與風骨兼,心不在焉時卻落得極為潦草,卻越寫越快,最後拉出一道深重的墨漬,這才收手,將筆撂下。

四方鏡也亮了。

手指了兩下,消息是商淮發來的:【有人問你要不要來巫山酒樓,流下線索。】

溫禾安視線停了停,半晌,敲字:【就來。】

確實有初步的猜測了。

溫禾安到巫山酒樓的時候,只見到了倚在門外百無聊賴的商淮,他引往上走,三樓是陸嶼然的地方,他的書房,臥房和室都在這裏。商淮領著在廊邊走了一會,在房門上敲了兩下,見沒人應,便朝書房的方向探頭,見書房的門已經合上了,對道:“看來是又來了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見怪不怪,當即就在圍欄一邊把雙方知道的消息對了遍。

溫禾安記好,聽過的話可以分毫不差地複述,說:“被救下的那幾個說本不知道外島塌陷,房屋良田俱毀,這麽多天他們異地的事,在他們記憶中,只在那日中午到了晃,沒一會,晃就停了下來,山神救了他們。這幾日,他們仍然生活在外島上,與世隔絕,山泉水格外甘洌。”

“你們將囚車打開時,他們可睜開了眼睛?囚車裏有什麽玄機,是不是幻境。”

外島已經塌那等模樣了。

他們還有哪的外島住。

商淮算是知道為什麽一表明自己份,并表示是巫山救了他們時,這些人表現得如此憤怒了。他們是本不知道自己的境,覺得自己所的環境毫無危險可言,他在那大放厥詞,在他們眼中,跟瘋子沒有差別。

“囚車上扯了層絨布,用料還不錯,我不是第一個掀開遮擋看的人,但我看的時候,看到了絨毯上浩瀚流轉的夜空,星月相輝映。很快就不見了。”

“是幻境。”溫禾安用指尖點了下眉心,低聲說:“我有個想法,還需要了解些東西,等晚點確認了和你說。”

商淮神一振。

他發現了,陸嶼然也是這樣,話說得輕描淡寫,似是而非,有時候以“隨口一提”“不保真”“隨便一猜”這樣類似的話開頭,往往是一語中的,八、九不離十。

溫禾安也這樣。

難怪能走到一起去。

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心開始開始擔憂晚些時候外域王族那邊的召會不會順利進行。

商淮下了二樓,溫禾安在三樓欄桿上站了一會,看了看書房方向,拿出四方鏡,發現陸嶼然發了條消息過來:【進屋歇著,等我一會。】

溫禾安推開了陸嶼然的房門。

先是在窗欞後的小榻上靠了會,把四方鏡放在一邊閉目養神,半晌,又起走到床榻前,開帷幔,躺在紋理素淡的被衾上。整件事線條太多,牽扯太多,很多想法只能一次次被否決,尋找最為接近真相的那一種可能

心裏藏著事,確實歇不好,溫禾安趴在床沿邊,拿出四方鏡點進陸嶼然的氣息中,因為神識之間聯系太過,點進去的時候手指有一瞬間的麻意,忍不住輕輕甩了下,才開始寫字:【他們自稱山神,培養第八潔淨,將潔淨之力灌于松靈與山泉之中,村民時時佩戴,日日飲水。】

【王庭將外島千餘名凡人擄去,不威脅,不恐嚇,不立刻取他們命。將人擄走後還要花大代價給村民們制造幻境,讓他們以為自己還生活在悉的外島。】

眼梢得微低,好似當真在隔空問那邊的人:【為什麽。】

溫禾安將自己所有的想法拋了出去,跟自顧自的碎碎念一樣,原本,也要和陸嶼然說一說,月前敲定的合作,并不會隨著關系的轉變而模糊失效。

陸嶼然在書房裏忙著,沒指他這時候看見了回。

也不需要回。

答案是什麽,心中已經有數。

溫禾安轉而聯系徐遠思:【我等會去找你,有事問。】

又點開林十鳶的氣息,幾天前,月流說林十鳶辭別了隊伍,帶著珍寶閣的隊伍先回來了,斟酌了番字句,說:【這邊,我需要更為深的線索,林家要不要接這一單生意。】

是林家,不是珍寶閣。

說到底,珍寶閣只是販賣修士用品的鋪面,做得再大,也是實上的生意,但林家家大業大,千百年來屹立不倒,南來北往的生意做了不知多,建立起了一張龐大的關系網。

除了實力上確實有所不如,在其他方面,也不比大世家與宗門差。

林十鳶暫時沒回

應當是沒看到。

就在這時候,陸嶼然給回了消息,上面幾行字應該是仔細看過了,此刻還真應著那句含有自問自答意味的“為什麽”,回:【因為不能。】

溫禾安看了看,笑了下。

他問:【晚上還有事?】

【有,再等半個時辰,要出去一趟。】如此說著,準備摁下四方鏡,不知想到什麽,又道:【今夜事有點多,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你忙自己的,不要等我。】

這次那邊回得有些慢,隔了好一會,發來消息:【嗯。】

【你的靈戒在我這,要不要來拿。】

像是知道在想什麽,陸嶼然發了最後一條消息,一如既往的簡短:【你的人,珍寶閣當家。】

溫禾安最終還是輕輕推開了他的書房門。

書房比城東宅院裏那個大許多,打通了兩間廂房,除了一方案桌,兩面壁櫃外,還有扇屏風。屏風後擺了張四四方方的檀木桌,桌面刻著浮雕,栩栩如生,異香連連,桌邊放著三四張座椅,陸嶼然扯了張坐著,林十鳶也在對面坐著。

林十鳶手裏捧著的熱茶已經有些冷了,境中得了不,商人貪婪,可很早就學會了抑制自己的貪,永遠做最對自己有利的事。能從境中得到的好都已經得到了,剩下的,不是能想的。

自打珍寶閣靠上了巫山,巫山上下一衆所需的所有珍寶靈,都能直接走巫山的賬,不需要當場現結,而是過一段時間,由兩邊的人一起對接,按當初談好的折扣來付錢。

今日,就是捧著賬本來的。

而這樣的事,本用不著陸嶼然親自理。

待掃完賬本,他略一掀眼,背脊抵著椅背,示意有話就說,而林十鳶將那些記賬的紙在他面前撕兩半時,迎著那道淡漠平靜的眼神時,力幾乎削開了的雙肩。

險些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林十鳶定了定神,說出自己的來意

準備對林淮手了。林淮不死,再如何拉鋸都跟小打小鬧似的,爹會永遠想著去扶那坨本扶不上牆,只會一個勁掏空家底的爛泥。巫山現在會給珍寶閣撐腰,但不代表一輩子都會。

的目的從始至終很明晰,要完全掌家,而非偏安一隅保對峙之勢,茍且生。

林淮一死,需要巫山借一段勢來替撐著,撐到父親清醒了,明白局勢了,接這個事實了,這才算完。

林十鳶不是貿然前來,會來,自然是備足了誠意,是商人,商人最會權衡利弊,考慮到了所有的患,因素,幾度換位思考,覺得帝嗣沒有理由拒絕。

可實在不準。

陸嶼然不像溫流獅子大開口,不把人當人,但又當真太過清靜,相較于這種難以揣度的,林十鳶願去應付那種壑難填的。

見溫禾安踱步進來,林十鳶和視線接,彼此頷首,無聲上下,算是打過了招呼。

窒息的覺總算是消退幾分。

溫禾安含笑看了看便挪開了視線,作很輕,顯然不想打擾他們,陸嶼然看了看的臉頰,將靈戒從袖袍中取出來,放在桌面一角。等手將靈戒收回去,又指了指側空著的一張座椅,道:“坐會。”

溫禾安猶豫了會,拉開椅子坐下。

不說話,抓著四方鏡玩,靈戒在掌心滾了兩圈後發現了不對,靈氣探進去一看,發現裏面多出來很多珍稀件,不由擡睫,無聲看向陸嶼然。大概是被連著看了幾眼,他側了側,低聲問:“怎麽了?”

“……多了。”溫禾安咬字很輕,將掌心中的靈戒給他看。

陸嶼然嗯了聲,指腹搭在右手手腕上轉了半圈,大概是帶著些微不可見的笑意,聲線裏肅然清散去很多:“收著,想用就用。”

林十鳶滿腹疑慮,這兩位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出現在面前,現在也沒說什麽,就兩句話,但就是覺,特別不一樣。

還是慢慢說起了這次的來意,能給出的東西,未來能為巫山提供的便利。

溫禾安初時有些詫異,後面便了然了,在四方鏡上問了問李逾的況,把天懸家的合作以及自己的打算也說了,只要能從穆勒裏撬出東西,李逾無所謂任何手段。

玩了一會,見暫時還沒人回,盯著鏡面看了會,思緒漸漸離,想起了外島的事。

陸嶼然說得沒錯。

王庭百年前使用對付瑯州百餘名老人的時候,為碾滅西陵瞿家所有年輕人生命的時候,聖者出面將徐家所有人強行押走,不顧死活讓他們布陣消耗生命力的時候,何曾手過。

是他們生出悲憫之心了嗎。

絕不可能。

自從知道有世家在暗中之後,溫禾安一直抓不住重點,不是不夠敏銳聰慧,而是驟然挖出的東西太多,一件接一件砸在頭上,很多都是過去發生的事,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最為要命的是,一直不知道王庭的條件是什麽。

瑯州死的都是老人,衢州都是年輕人,徐家是傀陣師脈?能讓王庭出大手筆的條件若是如此簡單,這大街上,豈不是稍微有些能力的人都可使用

畢竟人命在而今混不堪的九州,實在算不得什麽,隨意一場戰爭,都不知要死多人。

這幾件事裏甚至沒有一個共通點。

但現在。

找到了。

既然不是王庭不想和從前一樣直接將人殺害,既然不是他們不想跟押解徐遠思一樣扣押外島之人,那他們必然有著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

他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一旦這樣做了,可能就會前功盡棄,多年心毀于一旦,所以不得不如此小心,放肆鋪張。

給凡人構建空間通道,給他們一刻不歇地布置幻境蒙蔽雙眼。

——江無雙出行,也沒有這樣的待遇吧。

反推一下,如果不這樣心伺候,會發生些什麽。

溫禾安指尖一下沒一下地點在鏡面上,發出極其細微的“噠噠”聲,腦海中自描摹出會發生的畫面。外島的山民一輩子生活在深山中,聽過兵,聽過世家宗門,天上仙人大戰,但沒有遇見過,驟然遇到這樣的況,是人都會慌張,哭天喊地,向天地告饒,惶惶難安。

他們保持警惕,分不出心神再去喝什麽山泉水,不會心無旁騖滿懷對山神的信任和敬仰。

人的心靜不下來,再怎麽用第八都無濟于事,否則他們也不至于選擇外島,耗了這麽長時間。

毋庸置疑,村民們會沾染上諸多的負面緒,他們會“髒”,不再保持“純淨”。

所以這稽至極的“純淨”,才是完這道最為重要的條件,是王庭一定要守好的東西。

純淨,是人的緒,還是狀態,亦或者兩者兼有?

想明白這點後,溫禾安反而不著急了,對這種錯雜盤的事向來有耐心,只要撚出了個頭,順著理下去,一整條線很快也就清楚了。

心不在焉的時候,眼睛會無意識睜大,視線長時間落在同一個地方,青順垂散,顯得格外從容寧靜。

林十鳶看了好幾眼,眼中幾經閃爍,有些猜想,又覺得有些虛幻不真實,直到應到一縷不算凜厲,看起來攻擊不強,但給人的分毫不減的氣息不經意間逸出,往陸嶼然手臂上一繞,一搭。

林十鳶的說辭中途卡住。

陸嶼然看了看溫禾安,指腹在小臂上輕拍了下,什麽都沒說。

他們的氣息平時稱王稱霸慣了,到哪都是獨一份的存在,真正鬥起來的時候彼此跟要吃了對方似的,可他們又非要纏那樣,像是要深刻到溶于骨之中,如今時間相隔不久,稍稍走神或不太注意嚴加控制的時候,會不經意溢出來一點。

空氣中的氣味悄然變作的盛夏甜桃果香,極淡,不細嗅聞不到。

溫禾安見他們驟然安靜,恍然回神,眨了眨眼。林十鳶實在是驚訝,上次陸嶼然為解開陣法,就有想過某種可能,但只要一想這兩位如今的境況和彼此的份,這道念頭就驟的打消了。

大家都是人,在最渾濁的權勢中心淌了一趟又一趟,自然知道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

跟溫禾安從前就有,後面因為結盟誼加深,不算好友,也算個朋友,此刻收不住話音,吐出個短促的字節,很是遲疑:“你……”

便收住了話音。

然而坐在這裏的另外兩位,誰看不出眼神裏著什麽意思:這是怎麽回事,真的假的啊。

溫禾安慢吞吞將那縷氣息勾回來,林十鳶也反應過來了,臉上表控制得十分好,眉眼間那驚訝的微妙又化作誠心誠意。

陸嶼然視線落在側之人上,抵在椅骨上的長指半晌未,看不出什麽神變化。

掌心中靈戒一直都在,昨日想著要與商淮商議天懸家的事,需要付大筆靈石,這枚靈戒原本戴在的手指上,然而陸嶼然很喜歡牽的手,牽著扣著,十指握,當時不滿手上還有阻隔間隙,皺眉將靈戒摘下,丟到了一邊。

溫禾安手上的鏡面閃了下,散發出瀅瀅澤,低頭掃了眼,悄然站起來準備出門。

朝正在說話的林十鳶頷首含笑,左手接著落在陸嶼然右側手腕上,,很快離開,掌心往前挪了半截,旋即覆在他的手背上,烏瞳幹淨,瓣輕啓輕合:“我先走了。”

陸嶼然垂眼看兩人疊的掌與指,須臾,結上下一:“早點回。”

溫禾安點點頭,路過林十鳶時停了下,低聲說:“忙完了看下四方鏡,有事和你商量。”

書房門合上。

林十鳶按捺住想翻出四方鏡看一看的沖,眼尾一提,尾一翹,笑容大方得,心中又是焦急,又覺得稀奇,溫禾安這一個作下來,什麽也沒說,但又將所有疑的問話都無聲回答了。

很快發現這是一件好事。

——帝嗣變得很好說話。

“半個月。”陸嶼然好整以暇地將紙張推到林十鳶跟前,松口:“不管你要做什麽事,半個月解決好一切。”

林十鳶心中長長松了口氣。

陸嶼然半靠在椅背上,側臉沁進窗外沉進來的一抹金燦燦晚霞之中,半晌,他眼梢微一落,角弧度往上提了提,心中確實愉悅。

他素來知道自己是怎樣的秉淡是真,抗拒生人接近也是真,但另一方面,他實在很喜歡和溫禾安相,接近。一句喜歡,讓他不至于再為一個巫久,一兩句足的“豪言壯語”郁郁難抑,但有時候,也確實……會想要親口說出這段關系,明正大地出現在朋友們的視線中。

他就是不說。

但有時候,也藏不住,看上去應該很明顯。

林十鳶出去後,陸嶼然在窗前站了一息,在太徹底落山時手抵了下自己角一側。

覺。

他嗜甜的癥狀,隨著次次縱容,越來越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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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商淮懸著的另一半心終于還是死了,他大步上三樓,進書房門,對陸嶼然道:“懷墟那邊出了點岔子,可能要去一趟。”

陸嶼然起,皺眉:“什麽事。”

商淮邊走邊道:“他們搞什麽召,結果在蘿州城附近察覺到了兩道王族脈。”

陸嶼然眸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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