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生機之箭再一次在世人眼前展現出它的力量。
曾經有許多人, 尤其是狂熱追捧江無雙的劍修在得知他第八是箭時表現得尤為不解，原因無他，劍修往往追求極致的攻擊力, 而生機之箭卻有很大的使用限制, 若是在海中，或是塵沙中遇上強敵，本用不出來，那可真沒法說理去。
唯有真正看到它施展起來，他們才恍然驚覺, 意識到：逆天之，就算有諸多限制, 仍引人趨之如騖。
那畫面其實得炫目。
稻秧是草綠，稻穗則在青黃之間, 將未, 幾種澤糅雜在一起，最終往天穹上湧來的是春季茶樹芽孢的翠, 那樣龐大的生命力彙聚在一起, 像五六條蜿蜒醒目的翡翠之河，晃得人眼底迷離。河流的終點是江無雙橫空的手掌, 一支同的箭矢隨著這力量的不斷增強而顯現出真。
古老滄夷的紋理在箭閃爍。
這就是江無雙今日有恃無恐的最大倚仗，生機之箭一旦開啓，在這四州所有植株的生命力被悉數擷取之前, 這裏就是他的主場。
借助這種力量，他能與陸嶼然一較高低，扳回一城。
商淮難得沉默了, 世家出生的小公子，沒真正經歷過人間磨難, 說多在意民生疾苦，那不太現實，然而看此此景，也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滿城靜默，一時唯有涓涓細流從頭頂流過的聲音，叮咚叮咚，溫輕快的，生機盎然，他聽著卻不住地著手臂，覺得取的并不是稻穗，而是無數條活生生的命。
商淮看了看側。
他第一次在戰局之中見到陸嶼然如此難看的臉。
陸嶼然沒給江無雙太多時間，決定速戰速決將這人丟出戰場再做理。
四州的稻田經不起這樣毫無節制的取。
陸嶼然朝前走去，隨著他步伐的邁，腳下浮現出五種澤，無法形容的危險氣息籠罩了半個永州。
世人知巫山雷暴烈，主攻伐，知帝嗣雪眼神，制敵從不失手，此時雷弧躍，雪蒼茫，除此之外，他左手往半空一抓，抓出片薄若蟬翼的紙，手指折，另一邊，七彩之筆淩空起筆。
陸嶼然站在霸道的靈流中，長袍袖邊無端狂舞，五彩孕育出龐大巨，試圖直接橫斷天穹上聚攏而來的生命力，令生機之箭到此為止。那是一條形神兼的巨龍，神乎其神的折紙搭建了它的軀骨廓，七彩之筆鋪它寒凜凜的鱗甲，雷霆作爪，風雪為牙，它睜眼的一剎那，每個看到它的人都能聽到自己靈魂深的長鳴。
即便是才門的小修士都知道，這不是尋常靈力能凝聚出來的攻勢。
李逾與巫久正好在這附近，九十窟如今將重心放在收複失地上，李逾的第八暴，止戈在戰場上用太大了，被拉上前線當苦力。著這一幕，他眼神凝重，脊背僵直，長長吐出一口氣，巫久的注意力則在陸嶼然和那條龍上，他十分震撼，道出來歷：“巫山雷，折紙，畫仙之和他的霜雪道。他將每一樣都修到這種程度了，這太可怕了……從前怎麽一次沒見用過。”
說完，想起這位是何等冷淡的，也就不說了。
五樣頂尖攻伐組的絕殺之，即便是開了第八的九境，此刻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被巨龍冷漠的眼瞳凝視著，幾近到死亡的氣息。
江無雙後脊汗倒豎，江雲升站在他側瞇起眼睛，他年長，遇事更知分寸，也做過許多取舍，他翕張：“你準備怎麽辦。”
這城，是絕對進不去了。
江無雙出個生的譏嘲弧度，這道攻擊給他帶來的迫和當日溫禾安的十二花神像是一樣的，分明不是第八，卻比溫流的殺戮之鏈更為可怕。
若是之前，在別的地方，他可能會退，可今天。
他控有瀚海般浩大的力量，攬星摘月，天地盡在掌中，劍修的高傲不許他再次低頭。
“他既然要戰，我自然、奉陪到底！”
江雲升道：“好。那便戰。”
王庭需要一場戰鬥驅走近來飄在頭頂的霾。
江無雙猛的將手中箭矢激而出，那等驚心的力量流轉著，能夠穿一切，它與龍爪撞在一起，整座城在這一刻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尖利嘎吱聲。
半晌，箭矢消失，龍骨卻還在，它側首吐息，慢慢生出新的，氣息又一次攀至巔峰，將斷箭碾在腳下，它化為飛灰。
江無雙半蹲下來，五指握，鮮淅淅瀝瀝地淌下來，手背青筋暴起。他啞笑，將自己渾靈力出一半，號召四州所有臣服于他的生命犧牲一切，為他所用。拼著反噬的後果，他一意孤行將生機之箭的範圍推到極致。
百裏，五百裏，八百裏，最後到千裏。
籠罩了永，芮，淩，瑯州全部，生機之箭取自然之力，甚至無視了陸嶼然設下的保護結界，無比邪門。
生命力如洪流。
江無雙擡眼時，眼中布滿腫脹的，他握劍直指陸嶼然，修為隨著生命力的大量注而一路往前，短暫突破了九境巔峰的桎梏，到了半聖的檻。
陸嶼然起了火氣。他想將江無雙出四州地域，可此人站在這裏，用生機之箭，便注定是遇強則強，打得越兇他汲取的力量越多。
對四州來說，是死局。
他冷著眼，擡手攜起風雪，暴雨也從天而降，兩道人影轟殺在一起。
……
突然有真正的箭道加戰局，筆直向江無雙，巫久看著李逾上場，心裏七上八下，在地上幹跺腳。李逾在九十窟稱王稱霸，年輕一輩中也是打頭陣的人，但本跟前頭四位還有著差距，天上這兩位是殺紅了眼，每一道攻擊都奔著要人命去的。
江無雙重重抹了下邊的，看向李逾，青年面無表執弓，用寒熠熠的箭矢遙遙指向他眉心：“要打去別打，停下生機之箭。”
“我還忘了有個第八是止戈的大善人。”他咽下一口帶的唾，笑：“我倒是想停，你問問他呢。將人出來，我退走。”
江無雙手中托起一團綠靈團：“四州的生命力，剩下的可不多了。”
天已經蒙蒙亮，絕的哭泣聲此起彼伏。
李逾面向陸嶼然，說：“把人給他。”
陸嶼然回李逾，跟這人幾次見面，經歷都不太愉快，他也自己也沒有任何善意。
現在更是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場發生對峙。
他蹙眉，面似謫仙，話語卻格外無：“看在的面上，我當沒有聽過這話。”
“下去。”
李逾擡起手。
陸嶼然冷冷看他，道：“我巫山族人為九州行險事，問心無愧，給他人定奪生死，絕不可能。”
江無雙憾地搖搖頭，雙掌中生機之力越聚越多，最終攏聚為五道生機之箭，他掃視四周，親手將昔日領地變作人間煉獄，因為撐到極限而皸裂，而他還在惺惺作態地表示慈悲：“可惜了。”
至此。
四州植株生機盡失。
天還未亮，現在只能聽見哭聲何等撕心裂肺，等下落下來，便能清晰地見到慘況。
江無雙心中一口氣總算順了一些，那些人不死，但傷那樣，也未必能活，至于四州，巫山奪過去又如何？徒有一個爛了的殼子罷了。
他將五箭矢擲出，滅世般的靜下來，而他跟在江雲升後，毫不在意地轉準備後撤。
陸嶼然卻依舊在往前走，他的瞳仁奇異，雪未退，黑又起，一種琥珀金，可怖的威籠罩下來，隔空鎖定了江無雙。
先前和持有生機之箭的江無雙打鬥，他上有傷，卻無淌出，冠依舊整潔。
四州生機盡毀，真正激怒了他。
且此刻再無顧忌。
“誰說你今日能站著走出永州。”
陸嶼然第一次在人前用第八，結界同時護住了後城門，在五支生機之箭絞殺而至時，他五指結勢往下。
——第八鎮噩。
九州之最為神異的第八，對著江無雙一人發起進攻。
江無雙睜大了眼睛，驚愕至極，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這怎麽可能。
王庭探究鎮噩許多年，知道這種第八本不該存在于世間，它太強大，是真正的逆天之，好在它的強大注定它不能對人施展，這東西原本就是用來鎮妖的。所以他本沒把陸嶼然的第八算進去，但怎麽會……它可以只對一人施展了。
來不及想太多，他腦袋中炸開眩暈的煙花，又像炭火上潑了水，滋滋冒起白煙，之後一切都跟做夢似的。他的聖者之用在了十二花神像裏，五支生機之箭一被消融，他可以說是毫無防備。
口塌陷，被穿時，江無雙第一次知道，原來花濺出是有聲音的，還有清脆的嘎吱聲，那是自己的骨頭接連碎了。
關鍵時刻，江雲升折返回來，顧不得太多，撈著他遁裂隙中。
此時天也亮了。
戰鬥結束，商淮走到陸嶼然邊，羅青山也急急奔來，早早準備好了藥丸，擰開瓷瓶遞過去，他默不作聲地倒出來咽下，又拿綢緞覆住雙眼，防止雪眼的力量外溢。
他與人戰鬥基本不會流，疼痛與傷勢都在裏，唯他一人知道，而外人判斷傷全看他臉。
額心一層細汗被白綢輕緩覆蓋，陸嶼然臉并不算好，對付有生機之箭加持的江無雙并沒有世人看到的那樣輕松，他問邊人：“勢如何。”
商淮靜默了會，如實說：“慘不忍睹。”
陸嶼然腳步一頓，半晌，解下令牌給他：“聯系林十鳶，借珍寶閣的商道，調集巫山境的糧草運過來。”
“我算過了，但本不夠。”商淮飛快道：“四州養著整個九州西南地域，共三十七座城池，那麽多人都等著吃飯，巫山也有自己的人要養，還要為和王庭的大戰做儲備，就算能勻，也勻不出多。”
陸嶼然沉默。
他最終說：“能運多運多。”
太在此時升起，濃郁的金紅傾灑，將一切照得纖毫畢現。
人在此時，言語都太蒼白無力，能做的除了嘆息，只剩沉默。
一道空間裂隙開在了永州城門下，大戰最激烈的地方。
溫禾安從裂隙中走出來，瞥了眼靜止的城牆，知道戰鬥已經結束了。皺眉，輕巧一躍，登上了城樓，城樓築得高，像一座高高聳起的黑山脈，而迎著山間朝晨霧，將城中形盡收眼底。
大片大片的田地著，枯黃的秧葉倒在兩邊，晶瑩的珠加速了它的腐爛，蔫爛一堆，散發出腐臭的氣味。即將的稻穗沒了，飽滿的穗殼變黑，那種被焚燒之後焦焦的黑，手一抓，在掌中，會發出脆脆的破裂聲，碎後裏頭空空如也，只有塵燼。
數千裏糧倉，了數千裏焦土。
天尚早，可無數人奪門而出，視線中有數不盡的人，他們或站或坐，臉上驚慌恐懼，不可置信，繼而哭嚎絕。哭的多是半大的孩子，沉穩些的壯年與老人只是就地坐著，抱頭蹲著，咬著腮幫，著拳頭，彎下脊梁，心中真有與人拼命的數不盡的力量，可又深知這本無用。
何止無用。
過不了多久，半個月，或是一個月，他們就會活活死，他們的也將和這付出了無數心培育的稻谷一樣，爛在土地裏，化為一捧污水，無人問津。
死亡的恐懼讓人戰栗。
李逾無聲著這一切，他也蹲下來，用手掩著頭，那是最無能為力又最痛苦的姿勢。
他以為，自己早就擺了年的命運。
現在才知。
一切都沒變，他力一躍，只改變了自己的命，九州的殘酷和世家的高傲沒有因此減哪怕一一毫。
他和溫禾安就是從田地裏，從貧民窟中爬出來的孩子。曾經在無數個晨昏中掐著時間兵荒馬地跟著大人的腳步從一座城逃到另一座城，像倉惶奔命的鼠，那時遇上驅逐的鐵騎，他們便只得抱頭蹲下，除了心中祈求，沒有任何還擊的手段。
巫久拍拍他，又拍拍他，無聲安。
而不遠，被戰鬥波驚，從蘿州趕來的許多人俯瞰一切。很多都是年，他們尚不如老輩那樣冷心冷腸，做不到無于衷，但也僅限如此，改變不了什麽。
腐朽陳爛的氛圍籠罩四州，而不出一日，死亡的霾將擴散至整個九州西南。
陸嶼然到溫禾安的氣息出現在這裏，停下腳步，商淮朝走過來，想出個笑，實在沒出來，便作罷，幹著問：“二主，你怎麽來了。”
溫禾安第一次出慍怒之，問：“怎麽會在這裏打起來。”
商淮一啞，有種被陸嶼然質問的錯覺，誠實回：“事出有因，江無雙就是抱著這目的來的。”
“他人呢。”
溫禾安走到陸嶼然邊，看他蒙起的眼睛，問：“怎麽樣。傷得重嗎？”
“還好。”
陸嶼然冷漠的表在遇到時終于出一個小小的豁口，眉間流瀉出厭惡之，頭一回起濃烈的殺機：“重傷，讓他逃了。”
溫禾安將手指上的靈戒一個個取下來，給商淮，拜托他代為看管，同時問：“距離他用第八，多久了。”
“一個時辰左右。”
回首後城池，無數張痛苦蒼白的臉，脯輕輕起伏，頷首，緩聲：“我試試。”
商淮一時不太理解，遲鈍地問：“試、試什麽。”
“救他們。”
話音落下，充沛瑩潤的靈力化作飄飛緞帶，又有一道明長階在溫禾安腳下鋪展攀升至半空，登長階，每往前一步，周散發出來的靈就越炙亮，最終蓋過天邊的太。
這一刻，不論是大小修士，披甲執銳的軍士，還是平民百姓，目都落在上。
有游走過許多貧瘠地域的人見到這一幕，極為詫異，憑借這波認出了，但萬萬沒想到是。
溫禾安啓，聲音如春風遍拂人間，輕靈婉轉：“第八。”
“——收。”
那是四州凡人有生以來最為黑暗的一個清晨，而凡是趕來了永州的修士卻都見證了九州世上最為奇異的第八。
在修士的認知中，第八是蒼天給有天賦之人的格外饋贈，只要能開啓第八，就一定會得到什麽。強勁的攻伐之用于戰鬥，是多人的名之技，生命力則用于自保，壽元得以源遠流長。
無論如何，都利于己。
四人中，三人的第八都已面，而自打溫禾安名，無數人揣測過的第八，幾場生死鬥中都不現後，甚至還有人神經兮兮地傳小道消息，說當年修煉出了意外，本沒有開啓第八。
此刻謠言被事實澄清。
但給人心頭帶來的沖擊一點沒。
這可是溫禾安，被天都培養出來的溫禾安，第八竟然是這個。它不僅對戰鬥無用，它甚至不能用來拉攏人心，這人生中唯一一次機會，留給了毫無作用，毫無糾葛的凡人。
隨著溫禾安尾音落下，宛若另一個十二花神像在發，無數緞帶伴著花瓣從手腕間散出去，它們被風送得極遠，遠到飄過百裏，千裏，的擺也在，拉出小幅度的綠，像淺淺沒過腳踝的草叢。
難以言喻的變化在明花瓣中發生。
焦土裏重新煥發生機，斷折的秧禾立，枯敗的葉片舒展，谷粒一顆一顆綴在枝頭。
時恍若倒流。
無數人驚愕地站起來，張大，他們茫然看四周，再看天穹中安靜站立的子，不敢置信，不敢眨眼，須臾喜極相擁。
溫禾安閉上眼，睫長垂，將掌中溫熱的靈力不餘力地送出去。
有個願，這個願自時埋在心底，到九境時終于找到機會能夠實現。有過猶豫，有過遲疑，不太勇敢，也并不多善良，但做出這個決定，哪怕生死垂危，最無力的關頭，也沒有後悔。
——祈願，數百萬裏九州山河，千餘座城池，凡到收獲時，凡走過之地，凡有人認真下種，耕耘，為田裏五谷付出辛勞汗水，都將得到意外的收獲，以此撐過嚴冬酷暑。
——這是的第八，是的意志，無止境的戰不能改變它，惡劣的天氣不能改變它，別人的第八更不能。
商淮仰頭看著，他看得專注認真，此時太多話都是徒勞。
他幾近肅然起敬，半晌，長長吐出一口氣，手掌中都是汗：“果然是、這也太酷了。”
陸嶼然扯下了覆在眼睛上的綢緞，抓在手裏，尚未恢複正常的眼瞳裏是子小小的影，他久久地看著溫禾安，商淮從他眼中看出極為外洩的緒。
他用手肘撞了撞陸嶼然的小臂，破天荒沒得到冷厲的警告，他不住揶揄：“帝嗣有何想？是不是覺得很驕傲。”
良久。
陸嶼然回他：“嗯。”
另一邊，李逾站起來，他邊的巫久已經瘋了，嗷嗷個沒完，上躥下跳，行跡瘋魔。今天之前李逾覺得他對溫禾安的推崇只是一時的，今天過後覺得可能會持續一輩子。
他直脊背，桃花眼中同樣彩連連。
他也有過同樣的抉擇，但沒能做徹底。
溫禾安，可真夠厲害的。
夠離經叛道。
夠迷人。
不愧是他妹妹。
李逾眼中是子溫婉靈秀的臉，腦海中卻浮現出小時候的記憶。
溫禾安被祖母牽回家的時候，小小一個，連自己名字都說不清，的名字是破落小巷中幾位老人一同想的。老人們不識幾個字，沒條件引經據典地想高雅非凡的字，但同樣鄭重，最終喚禾安。
禾安。
在他們心中，小禾有世上最青翠的生命力，代表著希和一切好的東西。
是一小小禾苗，本該枯萎，又自他們手中汲取一線生機，願往後如禾苗般茁壯平安長大，結出自己的累累果實。
而時隔百年。
溫禾安讓的名字實現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圓滿。
一人，便使九州五谷長安。
遠，聞人悅和哥哥站在一起，被這幅畫面震撼得眼瞳收，道：“我第一次覺得，巫久的眼很不錯。”
側站著一位世家族的的青年，青年話，同樣在看，看了許久，說：“既有絕頂的實力，又抱有對生命的悲憫之心，這是大智慧。溫禾安當為我輩第一人，我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