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在驛站休整，祁桑站在二樓窗柩前，看到黑暗中趕來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有廠的人，也有祁家軍。
不多久，有人提著一個藥箱隨著護衛上來，上來便磕頭跪拜：“微臣見過皇上、長公主、謝總督大人。”
再一次聽到長公主的名號，祁桑還恍惚了一下，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沈茶的臉。
緩了片刻才意識到，如今的皇上已經是哥哥了。
忽然就想到了先前在南山寺廟裏卜算的那一卦。
心中一瞬間五味雜陳。
甚至都沒有抬頭去看，就知道謝龕此刻一定是在盯著自己的。
隻是不知道當年逃離後，他有沒有去那間小屋，有沒有問過的那一卦，還有他的那一卦。
這一路，他的目幾乎就未曾從上移開過，也不知究竟在看什麽。
太醫解開了手腕的包紮，細細了骨頭後，沉道：“長公主手骨斷裂，怕是要養上三五個月，微臣會為長公主包紮固定，每日煎熬湯藥助長公主快快康複的。”
祁桑客氣道：“多謝。”
簡單兩個字，說得隨意，卻是讓太醫大驚失，慌忙跪拜連說不敢當不敢當。
祁桑這才意識到，長公主這三個字在大雍朝意味著什麽。
當初在總督府盡了冷落，也算夠忍了。
太醫包紮完離開後，祁桑一轉頭就看到窗前眉心微蹙明顯已經疲憊不堪的祁旻。
兄長年名，當初征戰沙場時，三日三夜不眠不休都不見毫倦怠之。
可見當初的三方圍剿，以及後來的墜崖昏迷兩載，對他傷害之嚴重。
雖恨不能同他秉燭夜談個整夜，但此刻祁桑又忽然覺得讓兄長好好休息一夜比什麽都重要。
“哥哥，我有些累了，想先歇息了。”
說。
祁旻抬眸了過來：“桑桑不想同哥哥說說話麽？”
“日後總是有時間的。”
祁桑說著，看向護衛：“勞煩幫兄長備些熱水，兄長夜裏淺眠，再看看有沒有甘鬆、蘇合一類助眠的香料，對了，備下個湯婆子暖熱了被子，床鋪要兩層，太太都不舒服的。”
護衛認真聽了，應聲後便轉出去了。
謝龕原本在飲茶，聽一口氣不歇地說完這些，手裏的茶忽然就不想喝了。
如果他記得沒錯，他謝某人夜裏睡眠似乎也淺的。
怎麽就從未聽這般關切過呢？
原以為天生就不是個心的，原來這心隻是沒在他這兒。
祁旻走過去，輕輕了的腦袋：“桑桑也累了，去歇下吧，咱們明早還要早早起床趕路。”
祁桑應了。
隨著護衛的指引去了自己那屋，推門進去就呆住了。
幾乎同剛剛吩咐的別無二致的安排。
早早備下的熱水，上下各兩層的塌，床頭整齊擺放好的幹淨衫，以及床頭床尾懸掛的兩個助眠的香囊。
桌上有時新的水果，的點心，以及熱氣騰騰的安神茶。
其實同樣疲憊。
先前算計著逃離的計劃，逃離中途在小草垛裏更是凍到半睡半醒手腳麻木，而後又接連趕了一整天的路。
可疲憊，神卻又極其地好。
泡了個熱水澡後，似乎連的這點疲憊都消散掉了。
靠在窗前，捧著熱氣騰騰的安神茶，輕輕抿了一口。
熱流順著齒一路暖過腸胃，闔眸，將自己完全融進後的靠枕上去，仰麵輕輕呼出一口氣。
如今這番景，這兩年多來，哪怕做夢都不敢做一下。
兄長還活著，而也還活著。
“茶好喝麽？”
憑空一道聲音傳來，祁桑從迷蒙中驟然驚醒。
一睜眼，原本可一眼向整個夜幕的窗子已經被男人占據了一大部分。
他後背抵著窗柩，一條長隨意曲起踩在對麵的窗柩之上，手肘抵著膝蓋，垂眸俯視著：“冷落了本督一路，可還滿意？”
祁桑掃一眼屋外。
那裏守著護衛，他自然是進不來的。
約聽到樓下有人在低聲音警告他快些離開，否則要去同聖上言說一番雲雲。
但謝龕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隻拿目打量著清瘦的小臉：“祁桑，恨不恨我？”
他問得認真。
當時同坦白後，京中大，他甚至來不及問一句，就將丟了。
或許坦白後跟著問一句，反而會更容易一些。
時隔一個多月，這句話再問出來，已然不是原先的意思。
恨不恨他？
恨不恨他險些殺死祁旻。
恨不恨他一手造這兩年來的所有顛沛流離。
恨不恨他一時不察，竟在眼皮底下將丟了。
這一個多月來，在祁覃那裏，可吃了很多苦？
可了很多屈辱？
腔裏積攢了太多太多，可話一出口，就簡短到隻剩下了短短四個字。
恨不恨他？
祁桑落下眼睫，又抿了一口安神茶後才道：“你該親眼見到我是如何對祁覃的。”
“所以？”
“我想如何對他，也想同樣如何對你。”
說著，甚至十分友好地對他笑了一下：“所以謝總督，若我說恨你，你就要去死嗎？
那我可要說了。”
謝龕沒說話，隻靜靜看著。
似乎想從眼中看到一星半點賭氣的痕跡。
而祁桑沒有再躲避他的審視，目筆直地迎上他：“或許對你而言，你饒過了兄長一命，也幾次三番地救了我，甚至一手將兄長推上多人做夢都不敢想的皇位，已經足夠彌補了。”
繼續道：“但對我而言，沒有你跟祁覃，我這兩年來的重重絕境、忍辱生、東躲西藏都不會有，姚法生不敢我，我也不需在你總督府低眉順眼連門都不能踏出去一步，更不會背井離鄉，
不會被服毒……而兄長……”
聲音忽然一哽，再無法說出一個字。
兩年的種種屈辱都可以忍讓忽略，可是兄長遭的背叛，重傷，絕……
什麽皇位。
不稀罕，兄長也不稀罕！
他自以為是地彌補，對他們而言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