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香餑餑
梁空因為籃球賽沒給他加油這事兒不高興,駱悅人一開始不明白,他生氣的點是什麼?後來看了周星馳年初上映的那部電影。
電影裏頭有個名句——追我的人從這裏排到法國。
忽然就悟了。
是不是喜歡他的生也多得排隊?或許梁空是個很自的帥哥?不習慣“便宜朋友”居然對他不熱?
這也不是難事,畢竟他也那麼熱心地幫過自己,人和人之間相,勢必要互相遷就,彼此開心。
駱悅人上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知行合一。
自那以後,不僅在外給足梁空面子,跟他朋友聚餐出門玩,也一定盡職盡責像個小陀螺一樣圍著梁空轉,努力營造出一種“你看,只有梁空這種大帥哥,朋友才會這麼死心塌地對他好,你們全都羡慕死梁空吧”的暖心朋友形象。
那天,他說他不吃麻辣小龍蝦,旁邊索卡的朋友接著話就問,嫌麻煩啊?
不待梁空說話,駱悅人立馬拿了乾淨空碗,笑盈盈對他說:“我幫你剝!”
或許,他早就習慣生的示好,這點殷勤本算不了什麼,梁空雖然點了一下頭,但駱悅人在他臉上一點高興的意思也看不出來。
也不貪心。
就像還債一樣對他好,不需要他謝。
可駱悅人不明白,幫梁空剝蝦,索卡為什麼會高興?整個人笑得肩膀都在抖,還有點怪氣地跟梁空說:“空,你這妞對你真上心啊,我羡慕。”
梁空冷冰冰的,吐一個字:“滾。”
索卡說了羡慕後,他邊的朋友也有樣學樣,跟黏在索卡上撒說:“別羡慕啦,別人有的,我男朋友也必須要有啊!”
駱悅人就跟較上勁了。
剝蝦真的費手,尤其是一次塑膠手套很容易紮破,手指細,去洗完手都還能覺到辣油洇得指尖皮有點痛。
但也開心。
這個剝蝦小能手可沒有讓梁空輸!
不怕苦不怕累的。
散場有人說,梁空帶來的妞看著文文靜靜,媽的,勝負可真強。
從洗手間出來,剛好聽到,手裏紙巾一團,冷不防聽到後傳來的冷淡聲線。
“朋友,勝負可真強。”
不僅剝蝦厲害,還很會吃,剝好的蝦用辣湯泡著,有滋有味,遞到他面前。
梁空長這麼大,頭一次吃這麼多重油重辣的東西。
後半程一直忍著反胃,剛剛趁沒人,去廁所吐了,整個胃都差點翻過來。
駱悅人聽到他的調侃,轉頭看他,梁空臉有點發白,不知道是不是走廊冷的緣故。
看著他說:“索卡老跟你比,我不想讓你輸。”
“贏了贏了。”他輕微又連續地點了點頭,很敷衍地說,可又覺是有點高興的樣子。
駱悅人還盯著他琢磨。
梁空兩步走近,用手掌腕口的位置,輕輕搭了一下的肩,偏額示意:“走,送你回家。”
之後開春,梁空下午跟他朋友在一家規模很大的室籃球館約球。
駱悅人那天跟他吃完火鍋,還在鬱悶被那個裝聾啞的男人騙了兩百塊錢的事。
朋友還沒到,梁空就帶著駱悅人在場玩。
負責投球,然後一次兩次,多次,都投不進。
梁空撿球輕擲給,時不時提醒姿勢和發力位置。
任何不能獲得就和滿足的娛樂,都不是好娛樂。
駱悅人有點洩氣,把球回彈給他:“我站這麼遠,本投不進,要不我學你之前那個三步上籃吧?”
梁空一下笑了,撿起球,問:“你確定三步上籃更簡單?”
“我看你做,簡單的,好像就走三步,手一勾就可以了。”
那是他個子高,彈跳力又好。
換一個一米六六的妹子來試試,三步之後,只能對著籃筐洋興嘆。
駱悅人試了,也洋興嘆了。
駱悅人:“……我還是就看看吧。”
他們說到那次在八中的籃球賽,駱悅人說覺他很厲害,不懂籃球,就看個熱鬧,也不怎麼會形容。
就覺,他每次帶球過人,像風,誰也攔不住。
梁空忍著那心頭灌了糖一樣得意與欣喜,心裏想著,爺可不就是最厲害的,面上只雲淡風輕闔眼頷首,一派淡定模樣:“還行吧。”
他彎手指,撓撓眼角,更加謙虛補一句。
“也就……一般。”
天王老子來了,爺也是全場最佳!
有些男生的暗爽時刻,只有同才懂,而男生之間的勝負才是更強的,很喜歡在別人春風得意的時候潑冷水,朝下按一把。
梁空朋友剛來,旁邊場打球的男生裏走出來一個人。
剛剛在旁邊聽駱悅人誇梁空,不爽的,籃球場上有不文的鄙視鏈,梁空個子雖然高,但通常一些個矮的男生,覺得高個子代表不靈活不協調,沒他們猛。
那男生便走過來說:“剛剛聽你朋友誇你牛批的,切磋一下球技?”
梁空看了一眼旁邊休息區坐著的駱悅人。
正低著頭,回復手機上的資訊,梅惠說駱文謙的恩師病重住院,恩師無妻無子,他們剛剛知道這個消息,得去看。
地方遠,可能明天才能回來,這兩天假,駱悅人自己待在家裏,或者去外婆家也行。
駱悅人回復知道。
再抬頭,場上忽然人變多了。
下意識看向旁邊的生:“他們這是,在跟別人比賽?”
生抬下說:“比著呢。”
駱悅人看不懂,在手機備忘錄裏開始寫稿子的框架。
忽然,對面有生喊起加油,駱悅人連形勢都沒細辨,憑著不輸於人的信念,立馬隨其後,放下手機,將手比一個小喇叭。
“梁空——加油!”
激地喊了老半天,後知後覺,旁邊同一陣營的生居然毫無靜。
駱悅人有點不好意思,但又實在好奇,問:“你怎麼不加油啊?”
生也有點不好意思,笑著說:“要不……你也別加油了吧。”
“啊?”
生說:“梁空就差把人按在地上當球打了,你再加油,真的,有點刺激人。”
駱悅人一臉懵。
不懂,只是看場上,球一會兒傳到這邊,一會兒傳到那邊,就以為這是場面勢均力敵的意思。
生比駱悅人懂一些,跟說:“耍他們呢,球是傳到我們這邊了,全給蓋了,一個沒進的,梁空故意的吧,他們呢。”
比賽結束,他朋友們都去籃球館的浴室沖澡了,梁空沒往那個方向去,一熱汗,揪著領,從旁邊取出來一瓶飲料,擰開蓋子,走過來,遞給駱悅人。
“駱悅人,嗓門大啊。”
駱悅人手接過來,多有點難為,剛剛在梁空眼裏,是不是很傻?
“反正……給你加油了。”
抿一口飲料,忽的面前高大的影一,年一蓬肆意的朝氣和熱量,陡然彎近,沒正形地說:“聽到了,朋友。”
舌尖是果味的甜,朝後僵了僵脖子,想蓋上蓋子的作頓了一下,目不自然向旁邊瞥:“你趕去洗澡吧。”
本來梁空之後就要送回家。
從籃球館出來,他幾個朋友說著難得有假,這麼著也要出去通宵一把。
駱悅人忽然想到,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在外面住過。
“你待會兒也去嗎?”
梁空回復手機上的消息,沒聽清,也沒聽懂,低頭看:“什麼?”
“你待會兒也要跟他們一起去通宵嗎?”
梁空看表,問道:“你想跟著我?”
咬了一下:“可以跟著你嗎?”
說完覺得這話不好,略生起一懊惱又說不出來,又問,“你是不是要帶別人?如果不方便——”
話被梁空截斷。
“可太不方便了,後面七八個姑娘等著排隊,三個月前就開始預約的,不上你啊駱悅人。”
這話誇張到半點可信不剩。
駱悅人鼓起腮,只是氣,一會兒喊朋友,一會兒喊駱悅人,混球死了,什麼都跟玩似的。
跟他了,說話就忍不住懟他。
“你以為,你是什麼香餑餑嗎?”
梁空角微勾,笑了笑,聲音也是風風涼涼的:“我在你這兒,可不是什麼香餑餑。”
沒等駱悅人在這話裏發疑,梁空問:“剛剛他們是說去哪兒,你想跟著?”
這是同意的意思了嗎?
駱悅人說:“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試一下晚上不回家是什麼覺。”
七八個人,分三兩排走,梁空和駱悅人走在最前面,因這句溫溫淡淡的話,梁空猛停住步子,皺住眉頭。
駱悅人越過他幾步,見他不走了,也跟著停下,像某種傳播效應一樣,其他人也在越過駱悅人之後,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卻也停下步子,跟駱悅人一個方向,朝梁空看去。
梁空對他朋友擺擺手,他們先走,一副要單獨教育駱悅人的架勢。
索卡的朋友邊走邊回頭擔心:“梁空怎麼了?幹嘛忽然那麼嚴肅,他不是要發火吧?”
索卡把視線扭回來,不要管。
“發個屁火,乖寶貝白的?”
這群爺個個都是沒正形的樣子,生說:“你們就欺負人家好學生,其實除了文靜話,討人喜歡的。”
索卡立馬笑了,誇張至極地應和:“我他媽可太知道有多討人喜歡了!”
文文靜靜,一妖氣。
梁空把駱悅人拉到旁邊,看也跟看什麼妖魔附一樣,再說一遍。
“我想試一試晚上不回家是什麼覺,我爸媽今晚都不在家。”
機會還是難得的。
“晚上不回家?”
梁空視線居高臨下,卻充滿驚訝和疑,“駱悅人,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沒試過就想試一試?你以後是不是還要試試造反啊?”
駱悅人狠狠語塞住。
也很納悶地看梁空,他這種在校外混的風生水起的人,是怎麼好意思這麼說?
五十步還不笑百步呢!
“你幹嘛那麼凶……”
駱悅人都後悔跟他說了:“那我不跟你了,我晚上自己找一家網吧通宵。”
梁空攥起拳頭朝虛虛一比量,沉聲道:“你再說一遍?你知道通宵的網吧裏都是些什麼人嗎,你一個小姑娘家,一個人去?社會新聞你看了是吧,你現在這個思想很危險。”
“我又不是第一次做危險的事。”
小聲嘀咕,看著梁空。
明明那樣白淨溫的一個孩子,忽然眼裏流出一種靈慧黠的,“難道我現在站在你面前,不是一種危險嗎?危險又有什麼關係。”
梁空心間猛的一跳。
幾秒平息後,他問:“你跟男生在外面過過夜嗎?”
搖頭。
梁空問:“想試試?”
“可以試嗎?”著他,補充,“跟你。”
那時候連跟男生過夜,後續可能會傳出去什麼負面消息都不知道,梁空也不跟說,懶得說出來嚇。
只是默默的杜絕這種可能。
如果帶著跟朋友一起玩通宵,之後不管他們去哪兒,都會有人覺得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即使梁空自己什麼也不做,流言蜚語也會“幫”他來玷污。
他不喜歡這樣。
現在就好了。
除了索卡,所有人都覺得,他只是一時興起,當調劑似的帶著玩,對也沒什麼興趣,單純,乾淨,是他們裏永遠也不會融進這個圈子裏的好學生。
嶼鉑灣的夜風夾著海水氣息,像鹹霧撲面。
回家拿了一趟東西,沒換服,還穿著瀾中的格紋校,白的線開衫被風吹著,擺朝後揚。
屬於梁空的那艘遊艇沒有名字。
問及。
缺建築阻攔,海上的風更大,吹得不得不用手按著擺才不會走。
梁空了黑的拉鏈帽衫,拽著袖子兩頭,環過的腰,一下系。
腰部拉力,朝前一踉蹌,險些撞到他懷裏。
梁空說:“你心的可真多。”
越過風區,遊艇停下來,城市燈火,並遙遠岸邊的一條帶。
他們在甲板上,梁空想了會兒:“起名字還費勁的,要不你起一個?”
“這不好吧,這是你的遊艇,應該起一個對你來說有意義的名字。”
梁空看著,好半晌,點點頭。
他知道要起什麼名字了。
還合適,還好聽。
遊艇有人負責開,停下後,定好明早返航的時間,船員就去了專門的休息室,餐點也準備好了,只是這會兒兩人都不是很,駱悅人怕子揚風,跪坐在墊子上。
旁邊只放了切好的水果,哈瓜的外皮被弄出一個花哨的造型。
“想放煙花嗎?”
驚訝:“遊艇上可以放煙花嗎?”
梁空起朝走,並說著:“小的仙棒,好像有。”
還真給他找出來了。
好幾盒,全倒出來,鉛灰的鐵棒鋪了一大片。
梁空煙盒火機都在兜裏,現在服在腰上,他到邊蹲下,其實有點故意的,也果然瞬間豎起似的著他。
梁空起眼皮,手進口袋裏,慢悠悠說:“拿打火機。”
駱悅人微張一個小口,哦了一聲。
用力按打火機,蹭的冒出一朵在細風裏輕的火苗,將煙花的一端懟上去,很快呲的一下燦出暖黃的星芒。
放了半盒,梁空朝手:“給我一個。”
駱悅人以為他要放,快速點了一支,坐甲板上,沒彈,傾上半遞給他。
梁空接過去,從煙盒裏出一支煙來。
他低著頭,一燦一燦的煙花像是在煙頭上吻了一下,拿煙花的手垂落下去,夾煙的手指送到邊,淡淡煙霧在他面前飄起來,朦朦朧朧似一層紗。
煙燃過半,梁空靠在欄杆上,終於忍不住那種不自在,視線朝下看去。
“又盯著我看?”
像只發呆的貓,全無意,還他媽目不轉睛。
駱悅人幅度稍大地眨了一下眼睛,視線從他臉上轉到他手上,猶豫著說:“我……能不能也一試試?”
有了之前“過夜”的鋪墊,梁空現在已經不驚訝了。
他只是笑。
“駱悅人,你哪是什麼乖乖,你壞了。”
“我……”聲音頓住,不想說才不是,“那你別告訴別人。”
梁空逗:“我憑什麼幫你保?”
駱悅人立馬急了,語速也變快:“我們不是有很多事都不讓其他人知道嗎?”
說“我們”,那麼簡單兩個字,好像就從芸芸眾生裏將他獨獨挑出來,放在邊。
那一刻的心舒展,像這夜風一樣,輕而不為人知。
你看,也不是徒勞無功,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靠近,都在讓信任我。
梁空沒說話,從兜裏掏出煙盒,走到面前蹲下,他手指修長白皙,握著方正的煙盒,還是之前家小區那收廢品的大爺說的,有油味的英文牌子。
出一支,他抬眼,在咫尺間,聲音都似因這距離拉進放輕放:“知道怎麼煙嗎?”
駱悅人搖搖頭,猜道:“一下,再吐出來?”
梁空低笑了聲,啞啞的氣音,陡然迸發,仿佛在人心髒上震了一下。
“那是著玩兒,要過嗓子,吞到肺裏,再吐出來。”
生書上的肺部解構立馬浮現腦海,駱悅人想想著尼古丁的路徑,仿佛已經覺到那種濃煙悶在嗓子裏的不適。
蹙了蹙眉心,問他:“會……很難嗎?”
梁空看著,許久才出聲。
“有些事,一開始的確會有點難,從來沒經歷過,自然會……”
他想說痛苦,未出口又覺得矯,臨時改了。
“會不舒服,但時間久了,會上癮,然後就有些時候,會覺得,是開心的。”
駱悅人靜靜聽完,又問他:“你不可以戒掉嗎?”
梁空對上的目,在清澈的眼底窺見自己渺小的倒影,他默了幾秒,說:“我不想戒掉。”
不知道怎麼,聽他這樣帶著笑又低沉的聲音,忽然想到《窄門》的結局,有人問男主角希很快忘記關於阿莉莎的往事嗎?男主角的回答是——我希永遠不忘。
有什麼在共振,隔著一百年的時。
愣在緒裏,忽的覺到上粘了什麼,下意識地去抿。
是乾燥的煙。
梁空撥開機蓋,拇指在打火石上,用力一蹭,火焰在凹口竄出,亮印在他眉眼間。
他攏掌,替點火,然後俐落收回。
駱悅人張起來,手裏還拿著煙花,慌忙遞給他,用拿煙花棒的方式去住煙。
梁空退回欄杆,手裏拿著的煙花。
試著了一口,然後彎猛嗆,眼底都嗆一片,氣息還沒緩過來,便著急又不解地沖梁空問道:“這麼難,你還不想戒?”
梁空微聳肩。
風吹他額發,他眼眸微微浮漾燦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第61章61儲存卡
在甲板上放完那一大把仙棒,回了艙。
梁空在按碼解鎖,駱悅人站在旁邊,略局促了一下:“我們……是睡一間房嗎?”
數字按到一半,梁空停了作,轉頭看,語氣淡淡。
“你不是什麼都要試試嗎?你跟男生一起睡過嗎?一次試全,我以後可沒那麼多閒工夫陪你。”
說的他像有三宮六院,無暇分一樣。
駱悅人咽了咽,心想自己目前只是想試試夜不歸宿,也沒有和男生同一屋簷的想法。
不過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那好吧。”
那時候對“睡”的理解,還單純停在睡眠上,信任他,半點沒有往歪想。
起居室的裝是淺灰配淡藍,有種日式的清寡貴氣,榻榻米靠窗,沒開燈前有一塊方形的月映在上頭,清暉疏淡。
駱悅人剛剛問他,這門是指紋鎖,為什麼還要費力去按碼。
他的個人風格簡直貫穿到底。
回答是,懶得錄指紋。
說完,又臨時起了興趣似的,說想錄一個指紋試試。
用的手指。
他說這樣待會兒進出方便,駱悅人想想,也有道理。
可沒深想,他自己都懶得要這點方便,幹嘛非得顧及著。
鞋,走上榻榻米,書包裏的資料都翻出來,駱悅人想著先寫哪個好,正思考,忽然發現旁邊的梁空在憋笑。
他沒出聲,但手掌虛掩著鼻,氣音一聲接一聲,眼角也微揚起來。
明顯就是在笑!
“你笑什麼啊?”
這就好比在古代,某個書生大憾,從來沒逛過窯子,今天去驗一把吧,等人真到了鶯燕堆的青樓,他把筆墨紙硯攤開,開始寫人之初,本善。
你猜旁邊那些姑娘都怎麼看這種人?
梁空搖頭,按住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經道:“沒什麼,你做你的。”
駱悅人是個事事考慮對方的人,攤開一張數學卷子,下麵用厚書墊著,問他:“那你呢,你會不會無聊?”
梁空聰明的地方在於,他總能把別人的問題不痕跡地轉自己的問題,讓事朝著他預期的方向走。
“那你有什麼安排給我?”
也沒答無不無聊,就自然而然開始要為他著想了。
可是駱悅人哪有什麼安排呢,想了好半天,然後翻翻書包,從裏頭翻出一本古詩詞必考合集,朝他遞。
“要不,你背背詩?古詩詞填空都是送分題,你每次都不寫,你背了就會了,很簡單的。”
梁空沒管簡不簡單,他的重點在於:“你怎麼知道我每次都不寫?哦,我那些零分,都是你打的是吧?”
“……”
駱悅人一瞬間窘起來。
從小不撒謊,這會兒也裝不來淡然否定,什麼都在臉上寫得清清楚楚的。
移開視線,筆帽一端在試卷上來回劃著,默了好幾秒才勉強讓道理站住腳。
“那是因為你不寫啊,我總不能,為了你,徇私枉法吧。”
梁空靠近過來,故意用很低的人聲音問:“你怎麼就不能為了我徇私枉法呢?我們之間的關係還不夠麼?”
他這話說得太曖昧了。
臉上木木燒燒的,下意識想往後退,又想問他,我們之間是關係到底是什麼呢?正經的男朋友算不上,可他又說過,他們也不是好朋友。
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又聽到梁空的聲音。
他說:“好大哥,你就這麼不照顧我麼?”
駱悅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臉上一熱,拿著古詩詞的小本子往他肩上打。
他怎麼還記著這茬事兒!那天晚上都跟他說了,不當他的好大哥。
“誰,誰是你好大哥!”
他肩上挨了一下,往旁邊偏一偏,反而笑,曲解:“那你這是鐵了心要當我朋友。”
駱悅人不理他了。
永遠爭不贏他,他可會說這些不著調的渾話,他怎麼那麼喜歡逗孩子?還那麼會,人又著急生氣,又有點講不清的覺,好像心裏鬧騰開了似的。
都能想像,他跟別的生在一塊玩是什麼樣子,肯定把人迷得七葷八素吧。
大混球!
自製力是從小養的,說學習,駱悅人很快就很進狀態,腦子在一道道數學題上快速運轉,也很投,等寫完填空題,很快要翻頁。
手指下“嘩”一聲,旁邊也“嘩”了一聲。
手肘撐在墊子上,朝旁邊看。
梁空仰躺著,手臂半舉,兩手間攤開的是剛剛用來打他的那本古詩詞書。
他看得很認真。
他眉骨和鼻樑都很高,睫濃長,眼睛生得清澈好看,像曠野的蘆葉,清秀又銳利,永遠是有風的狀態,永遠自由生長。
那一幕,駱悅人一直記著。
高考前最後一次幫班主任改十四班的語文小考試卷,還是負責古詩詞部分。
改到梁空的卷子,驚了一下。
每一句都寫了,他真的回去背了。
可惜《勸學》裏還是寫錯了一個字,“金就礪則利”的“礪”字,他把“萬”寫了“力”,按道理,要扣他一分。
可是之前給他打過那麼多次零分,他這次這麼認真,駱悅人真的很想給他打滿分。
本來裝作沒看見這個細節錯誤,畫一個紅勾就翻到下一張,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梁空裏這樣“徇私枉法”的事。
改完整份卷子,都於心不安。
不可以這樣!
人不能因為個人而不辨對錯!
最終——
拿出自己的黑筆,在“礪”上,悄悄幫他補了一小橫,試圖糊弄過去。
駱悅人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也只是以為。
-
數學解答題的最後一題通常很難,有時候最後一小問超綱一樣難解。
駱悅人被難住了,腦袋一片漿糊狀,咬了半天筆頭沒思路,練習卷子是瀾中數學組的老師自出的,一般網上都搜不到。
駱悅人再轉頭去看梁空。
想了想,拿筆帽他。
“你數學是不是很好啊?”
梁空瞥來視線,雲淡風輕的樣子:“哪題?”
指給他看。
梁空掃了兩眼,丟開書,起說:“你先寫別的,我煙回來再看看。”
“哦。”
出了房間,帶上門,梁空立馬拿出兜裏手機,給裴思禹打電話。
電話一通,那邊就吵死了。
集的鍵鼠聲嘈嘈切切,各種男聲時不時出一句口,贏了罵,輸了也罵。
裴思禹驚訝梁空會在這時候給他打電話:“索卡約你,你不是不來嗎?你現在在哪兒啊?”
梁空說:“忙著呢,你現在去吧臺找老闆要紙和筆,幫我算一道題。”
“啊?算題?”
梁空懶得解釋,催他行,把題目報給他:“你算一下,告訴我答案。”
與此同時,梁空也從控臺附近的紅木屜裏翻出了紙筆,連旁的椅子都沒有拖過來坐,躬俯首,握著筆快速寫步驟。
裴思禹也在電話那頭算。
答案報過來,兩人一樣。
說明他沒寫錯。
電話那頭的裴思禹一頭霧水,問他大半夜幹嘛忽然算數學題。
梁空抬手看表,懸窗將甲板上的昏黃燈輝進來,時針已經走過數字十。
“跟索卡他們在一塊?”
裴思禹嗯了聲,那頭有些悉的聲音。
“通宵?”
裴思禹說:“對啊,在sevenn,你來嗎,芋頭今晚不在,把一個小姐妹介紹來了,菜得摳腳,要不你來帶帶?”
“沒空。”
也沒興趣帶別人的妞。
聞聲,裴思禹在那頭笑,旁邊有人煙按了打火機,遞煙給他,他擺手沒要,跟梁空說:“不是吧,你真在家寫數學題?”
索卡裴思禹把手機給他,嚷嚷著,哄梁空過來,還說這個妞也玩音樂,之前看過黑莓樂隊的現場,特喜歡他,今晚特意為見梁空過來的。
“咱不能這麼打擊姑娘熱對吧,再說了,那乖寶貝你白天不都伺候一整天了,出來啊,晚上調劑調劑。”
來啊來啊。
索卡在那頭得歡,給條繡花帕子能去站街攬客。
梁空懶得猜他說的是真是假,不可能去。
“得了吧,我是想見就能見的?”
電話裏雜音一片,而遊艇外細浪輕拍。
梁空手裏拿著那張演算紙。
本子是遊艇俱樂部的餐單,燙金紋樣,下麵是他慌忙潦草給一個小姑娘寫的解題步驟,目順下來,角也不自覺揚起一分。
他要去講題了,懶得跟這些狗東西再廢話。
那張燙金餐單被他撕下來,團一團,隨手塞在路過的屜裏,玻璃懸梯在他腳下三兩階並一步。
明明一目十行,記憶力跟掃描機一樣,瞥一眼就能復述題幹。
但這會兒,回了房間,他不秀記憶力,秀起演技。
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手掌朝上,沖著駱悅人,懶懶一勾修長指節:“剛剛那題呢,拿來我看看。”
裝模作樣的。
毫不知的駱悅人把卷子折好,遞給他。
周遭依舊浮著那做皮保養留下的清冷茶香,混著窗裏進來的海氣,構一點初夏夜裏瘦伶的涼,並沒有因為梁空的靠近,橫生其他氣味。
忽然好奇:“你剛剛不是說去煙?”
梁空目停在某個數字後,再移至仰起來、微微發疑的白皙面孔上。
他表不變:“忽然不想了。”
“哦。”
駱悅人輕低應聲,停兩秒,也沒問他沒煙,出去那麼久是幹了什麼,已經在看完形填空的新小題。
四個選項,同一個字母開頭,相似度很高,意思卻天差地別。
握筆寫一個c,又說:“煙好的,吸煙有害健康,而且嗆死了。”
他說著,目都不斜一下,筆下快速地寫著一行行推導步驟。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駱悅人愣住,忽然從剛剛的梁空上,看到一種已婚男人敷衍老婆的覺。
就家隔壁一戶的叔叔阿姨,那個叔叔總容易買到不新鮮的魚,回來被阿姨罵,阿姨邊罵邊說,他以後能不能看看腮,判斷一下魚死多久了,那個叔叔就是這樣,好敷衍,但點頭如搗蒜,答應得很乾脆。
原本對梁空聰明的印象還停留在,之前某次數學考試,他是全校兩個滿分之一,這次聽他講題,更直觀了。
駱悅人發現他思路好清晰。
一直以為他不學習。
梁空說:“有些人的聰明是用工,有些人的聰明是會懶,全校第一也好,績一般也罷,在意才會去追求,又不在意,管它是高是低,憑開心來好了。”
這話,很有梁空的個人風格。
他好像就是這樣一個頭腦清醒,又玩世不恭的人。
駱悅人忽然好奇:“那你有什麼,是你在意的,會去追求的?”
梁空被問住,手上轉著的筆也停下。
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他臉上的神慢慢化出一種沉靜的。
連聲音都輕了。
“我在意的,我並不那麼求能抓住,我很清楚,即使得不到,我也不會要死要活,但如果能得到,我可能會很快樂吧。”
駱悅人他問:“你現在不快樂嗎?”
梁空著,目在臉上停了幾秒,忽的,角輕勾,那又拽又壞的勁又回來了。
點頭,同說:“快樂,快樂的。”
駱悅人真的很看不懂他。
數學卷子也寫完了,也有點累,想到書包裏有零食,翻出來,撕開小袋的芒果幹遞給梁空,又把剩下的小包裝全撕了。
他挑挑揀揀吃了一點。
駱悅人忽然笑:“你很像獅子唉。”
“什麼意思?”
想了想,這樣形容:“就是,捕食很輕鬆,所以對什麼獵都沒有很大的興趣了,就隨便吃吃吧的覺。”
這話在腦子裏過了兩遍,梁空也沒分出好賴。
過了好一會兒,梁空忽然問:“你最喜歡什麼?”
問題突如其來,駱悅人不假思索:“狗。”
梁空輕嘖了一點,有點煩,又問:“第一喜歡呢?”
“熊貓。”
“第三?”
“鱷魚。”
……
“第十呢?”
“猴子吧,其實除了狗和熊貓,其他的我都不是特別喜歡了,都差不多吧,沒有前後。”
獅子連的“不是特別喜歡”都排不進去。
一點都不喜歡獅子,說他像獅子,好會說啊。
被他單方面問了那麼多次,駱悅人也禮尚往來問他:“那你呢,你喜歡什麼?”
梁空面不佳地看著略好奇的樣子,邦邦吐出一個字。
“人。”
他喜歡人。
他喜歡的孩子名字裏也有“人”。
駱悅人卻覺得他敷衍,鼓起腮:“你問我,我都是認真回答的,你為什麼不能認真回答呀?”
梁空不想讓不高興,立馬表演認真:“行吧,我認真回答,小鹿,小鹿可以了嗎?”
“真的最喜歡小鹿嗎?”
梁空看著,淡聲說:“最喜歡了。”
駱悅人問:“為什麼會喜歡小鹿啊?”
覺跟他風格不搭。
梁空躺下來,側眼瞄去:“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駱悅人立馬跟他算:“我多嗎?你剛剛問了我十個唉。”
那他媽不是想知道獅子排第幾嗎?倒好,查無此獅。
梁空越想越氣:“駱悅人,你怎麼這麼斤斤計較?”
他那會兒特別像那種不服老婆管的男人,抱怨了,又沒敢真抱怨。
駱悅人也氣,都不想跟他再說話。
沉默橫在兩人間,只有吃零食的窸窣聲響,又過了一會,他手過來,沒有到,指尖虛虛停在發尾。
“你頭髮好像又長長了。”
怔了一秒,下意識自己的發尾,轉目去看他。
他忽然就回答了之前的問題。
他說,他喜歡小鹿的眼睛。
那麼靈,但又不夠聰明機敏,乾乾淨淨的,像映著溪水。
-
高考前夕,駱悅人跟梅惠鬧了一次矛盾,可能顧及馬上就要考試,梅惠沒像以往那麼強勢。
但駱悅人沒好。
媽媽那一副“你就聽我的,但我們現在別吵”的樣子,像釘子一樣紮進駱悅人心裏。
沒有要爭對錯,但梅惠連表達的機會都不給,只說一心高考,其他都別管。
後來才知道,那時候父母已經商量過離婚,的高考是彼此忍耐的最後一個節點。
其實事並不大。
只是廢品回收站那個大爺手機出了問題,經常半夜響,他自己弄了半天弄不掉,手機上自帶的天氣預報還給弄沒了,現在看不了天氣預報,對他出門收廢品很不方便,就拜託駱悅人幫忙看一下,手機出了什麼問題。
就這麼簡單。
但好巧不巧,被梅惠看到了,當場把拽回家,裏說著:“你馬上要高考,你跟這種人摻和在一塊幹什麼,別人不能幫他嗎,要你一個小姑娘好心,我跟你說了多遍,那個老頭不正經,平時讓你後門都走,你都聽到哪里去了?”
“他沒有不正經。”
梅惠冷笑:“你跟他?這社區裏的大爺大媽都怎麼說他的,人家有的在這兒住了十幾年,不比你清楚?”
到老都不結婚的人一定是品行有問題嗎?
因為在手機上看過孩子跳舞,就可以一傳十傳百的說人家好?
更誇張的,覺得這老頭以後一定會犯罪。
可駱悅人也聽過那些大爺大媽說過,梅惠是個刻薄的教授太太。
駱悅人也沒信啊。
看人就只要用耳朵嗎?
有件事,駱悅人只跟梁空說過,這個大爺有名有姓,錢輝生,十幾年前上過市民報的瀾城十大人,他救過三個溺水的小孩,駱悅人是做英語閱讀理解看到的。
後來去證實,的確是同一個人。
只是他的好人好事並沒有給他帶來好運氣,大病,下崗,創業失敗,一路淪落至此。
人人都有,但卻不能直面。
貪財,好,都是缺點,乍一聽就要唾棄鄙夷,慢一秒就要被劃進貪財好者的同列,可好好想想,這好像不過是人之本能。
“我們只為救溺水孩子的英雄鼓掌,英雄要是看直播跳舞,我們就沒收掌聲,並且唾棄他是一個不正經收破爛的。”
氣憤說完,眼神迷茫,又歎息道:“有時候我想不通,我們到底在追求什麼好世界?”
公一路顛簸前行,今天有一個梵高主題的科技展,他們要去看。
梁空坐在旁邊,瞥一眼:“你總這麼悲觀,以後不好朋友,去吃甜品喝茶追追星,多看看帥哥,別十幾歲就天天想這些人頭疼的事。”
在車窗上看到他的臉,看了會兒,駱悅人轉頭問:“看帥哥有用嗎?”
那個眼神很有指向意思,梁空沒躲開,從容不迫地用臉近:“有用嗎?”
一下張,腰得直直的,手往他肩上推一下:“你坐好,車要到站了。”
好像是有用的,連窗外的都覺得亮起來了,手指搭在上,指尖曲了曲,被照得有些明。
高考後一群人出門玩。
天氣很熱,大家的熱也高漲。
那天,索卡帶了無人機來,說是方便錄影,也好拍群照。
城西傍晚的暮是溫至極的橘調。
本來興沖沖帶無人機過來記錄,結果說明書一時半會沒研究明白,機子就擱置在一邊。
梁空拿過來研究了一會,起飛順利,四個小螺旋槳功將機子帶上空中,起初有些不穩,他調試了一會兒。
顯示幕裏是俯下的風景。
索卡過來拿水說了一句,那裏面好像有個追蹤模式,可以選定人,機子會識別,然後就跟著這個人走。
梁空調到模式,螢幕裏開始出現選定框,確定追蹤人。
駱悅人跟妹妹在草地上玩,茸茸的黃小狗,攆著角跑,撲上撲下,穿淡紫的吊帶,手臂白皙纖細,沐在和的霞暉裏,風一來,揚起的頭髮都染著金。
他坐在不遠,一路跟著,看著螢幕裏的一人一狗。
等察覺天上的嗡響,便仰頭看,大概以為控機子的是索卡,抱起妹妹,沖著無人機的方向,凶凶地汪了一聲,妹妹也跟著。
螢幕裏的素面朝天,丸子頭跑得鬆鬆垮垮,額角的絨發被汗黏住,懷裏抱著小狗。
可死了。
很快,畫面就不可了,裴思禹拿著兩瓶水走過去遞給。
沖他笑,看口型應該是說謝謝。
就在這一秒,梁空按下了結束。
之後機子到了別人手上,不過不太好控,基本上瞎按幾下,就停了。
回酒店的車上,大家玩得很累,分兩輛車坐,都昏昏睡。
索卡忽的大一聲:“靠!老子儲存卡丟了!”
隨即又說,還好今天沒拍什麼重要的東西,不然全他媽白忙活。
梁空在後座裝睡,又覺得此刻大家都不淡定,就他一個淡定,顯得奇怪,便慢慢睜開眼,不聲,跟上話題:“什麼時候丟的?我玩的時候還在,之後誰機子了?”
沒人能想起來儲存卡丟哪了。
不過也是小事一件。
除了索卡“丟三落四”的病又在眾人心中鞏固一層,再無其他。
不久後,梁空帶著輕便的行李,來到陌生的國度,某個深夜,他將儲存卡裏唯一一段完整的視頻拷出來。
看著視頻,也想到那天晚上,大家因為錯失一場流星雨,原計畫取消,留在酒店的休閒區打牌。
梁空沒有參與。
他跟著駱悅人一起烤扇貝,周遭煙薰火燎,香味和煙氣混在一起,他自己先嗆了一聲,不顧著咳,下意識去拽駱悅人,讓去旁邊坐著。
駱悅人沒坐一會兒,跑去服務台,問人要了一個小風扇,對著他吹。
記得這大爺怕熱。
那一刻,繁星當空,夏夜蟲鳴。
後院裏是打打鬧鬧的歡聲笑語,天影布上放著可歌可泣的電影,妹妹跟著另一只狗搶球玩。
他臉頰旁邊有燥熱卻熨的風,離他很近很近。
從炭火上的這些海鮮和烤,聊到打牌看電影,駱悅人忽然說,覺得他這個人好像沒有什麼執著的喜好,對事的喜歡好像都不強烈。
梁空淡淡笑了一下,沒多說話。
我對你的喜歡熱切又荒唐,就像魚想住進森林裏,明知道不可能,但魚就是想。
怎麼不強烈呢。
第62章 62膽子大
梁空在最炎熱的盛夏,離開了瀾城。
一行人出機場,日熾白,亮得人睜不開眼,他們因送別而在此相聚,等梁空真過了安檢,送無可送,便也如水一般四散開。
今天機場人多,駱悅人在門口等了很久的計程車。
忽然一輛悍馬開回來。
車窗降下,索卡胳膊搭窗沿上,對著駱悅人偏偏額:“上車!”
車開出去,他才想起來,他那好兄弟臨走前還惦記著這姑娘好不好回家,托了他送一程。
駱悅人像是納悶他為什麼會去而複返,一時人有點愣。
索卡也盯著瞧,覺得臉不對勁。
“你不是要中暑吧?”
駱悅人沒中過暑,不知道中暑是什麼,只覺得,此時心裏不上不下塞著塊石頭,整個腔缺氧一樣悶得難。
索卡後座的人拿瓶水來,遞出窗外給駱悅人。
接過來,說謝謝。
掌心攥著,用力擰開嚴封的瓶蓋,咯吱一聲封圈裂開,似擰開什麼豁口。
也恰好在那一刻,後偌大的機場上空傳來起飛的轟鳴聲,猛的回頭看,白的飛機直沖雲層,不知歸途地飛向遠方。
直到毫無蹤跡,碧藍天空掛著一條長長的飛機雲。
那個過程其實很長,但沒人出聲打擾,等失神地收回目時,半只手都了——剛剛無意識地瓶,溢出了水。
像眼淚一樣漉漉淌著。
說不出那一刻的覺,和難之間有一層隔,卻又得很近。
“我可能是有點中暑了吧。”
索卡招呼上車,說車裏有冷氣,上來緩緩。
九月份開學前,跟梁空的這些朋友最後吃了一頓飯,其實不太願意來,因為梁空已經不在了,理所應當的,也沒有再和這些人聯繫的契機。
那天是項曦喊的,就不好拒絕。
是去吃火鍋,一家以前他們就去過的老店。
九宮格辣得出名,但之前那次過來,吃的是鴛鴦,紅油配番茄。
這一次,索卡邊的生拿著點菜單,詢問道:“那還跟上次一樣,鴛鴦嘍?”
駱悅人在手機上回著消息,江瑤問平大哪天報名。
忽的,聽到索卡說:“梁空都不在了,給誰鴛鴦啊,也就他吃番茄鍋,九宮格吧,大家都能吃辣對吧?”
八仙桌上,眾人應著。
駱悅人愕了幾秒,問邊的項曦:“梁空不能吃辣嗎?”
項曦說:“嗯,他吃不慣重口味的東西,小時候不好,胃養得氣死了。”
熱熱鬧鬧的火鍋店裏,一個人突如其來的沉默並不明顯。
邊是說笑打鬧的聲音,走神過度,只覺得聽著空,這些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平行時空。
而留在過去。
留在那些一幀一幀的畫面裏,他陪深夜去大排檔吃燒烤,跟他朋友的友較勁,給他剝麻辣小龍蝦,用紫蘇葉包蘸厚芥末的魚生遞給他,問他好不好吃,他嗆一聲,眼眶發紅,無所謂地說還行。
直到項曦給夾,推推胳膊,才遷回的神思:“吃啊,怎麼在發呆?”
夾起,往裏塞。
九宮格真的很辣,連滾滾白霧裏都帶著又辛又麻的熱氣。
駱悅人猛嗆了一下,管和鼻腔裏火燒一樣的疼。
那一瞬,也紅了眼眶。
-
九月初,駱悅人收拾好行李箱,準備去平大報名,一走,就代表他們全家都會搬離了棠杏苑,按照離婚協議,房子歸梅惠。
瀾城到平城坐高鐵要四個小時,駱文謙和梅惠送,那是他們一家最後一次站在一起,父母絮絮叮囑,好像這樣無人缺席的關心也是最後一次了。
平城的氣候乾燥,每年春秋換季都容易起大風。
駱悅人初來乍到,很不適應,室友天南海北聚於一室,人都很好,剛來大學,大一新生看什麼都熱鬧,看什麼都新鮮。
軍訓那幾天,宿舍一熄燈,幾個姑娘就湊在一起的聊本系和別系的和帥哥。
駱悅人進校就被譽為平大這一屆的新傳門面。
那時候俞晚梨已經憑一部古裝劇的二在娛樂圈初頭角,連帶著瀾城中學也小火一把,得知駱悅人之前跟俞晚梨高中同校,室友都很好奇,圍在邊問問題。
“經常去學校上課嗎?”
“是不是有很多人追啊?”
“你們學校的校草誰啊?他追過俞晚梨嗎?”
“哇,跟明星同校,在你們學校讀高中一定很有意思吧!”
“能不能要到簽名照啊?真的好羡慕你啊悅人。”
一堆問題蜂擁而至,駱悅人先回答了其中的一個,聲音低到淹沒在室友的其他問題裏。
“他,不追生的。”
拽死了。
簽名照沒法兒要,因為跟俞晚梨的確不算,見過面,甚至索卡生日同場合待過,但一句話沒說過。
駱悅人和項曦關係好,有時候搞不清,俞晚梨討厭項曦,還是討厭,或者並們兩個一起討厭。
俞晚梨會跟項曦吵,有時候故意讓項曦下不來臺,但不會跟駱悅人這樣,連怪氣也一次沒有。
好像有點怕梁空。
室友還在說簽名的事,問們學校會不會組織什麼校友聚會。
即使有,俞晚梨也不一定參加。
可駱悅人想到,梁空要是在,想要簽名照也不是沒有辦法。
跟田願還不的時候,同桌江瑤迷田願那個養系的小團,那一遝簽名照,就是梁空開口幫提的。
北方換季快,秋天短得經不起,草草下兩場雨,很快就冷得像冬天了。
放寒假之前,在學校圖書館認錯了一次人。
那個男生染著藍頭髮,個子很高,穿著淺杏的絨外套,手上帶著黑的機車手套,勾著車鑰匙。
吊兒郎當的,有一刹那,背影特別像梁空。
幾乎沒有過腦就跑了過去。
因為不用考慮,隨心所的憑空出現,本來就是梁空有的本事。
對方轉過頭,看到這麼好看的生搭訕自己,眼裏帶著驚喜,問有事嗎。
駱悅人看著陌生的臉孔,愣了幾秒,笑意如花萎,有些低落地搖了搖頭。
他是有那樣的本事。
但他不會再為了自己憑空出現了。
江海倏別,各渡好山川。
這是曾經寫給裴思禹的話,也是梁空在機場送給的話。
一切都結束在夏天。
那是復習周,兩天後的夜裏,有人加微信,備註是:你在圖書館前認錯人,有印象麼。
當對方有事,便點了同意。
對方問:[我是不是長得像你前男友啊?]
駱悅人盯著“前男友”這三個字,看了許久,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需要這樣稱呼梁空,可想想,似乎也恰當。
前男友不就是現在無往來的人了麼。
駱悅人回:[你不像他,只是他也染過藍的頭髮。]
那麼短暫,又那麼深刻。
平大每年寒假都放得很早,考試結束駱悅人就回了瀾城,隨著父母離婚,棠杏苑已經不再是家,跟梅惠一起住在永明巷的外婆家。
也是此時知道,梅惠已經通過相親認識了一個在北方做生意的叔叔,正在籌備結婚。
被丈夫背叛過的人,似乎一定要很快另尋良人,才會顯得瀟灑,家裏對這樁事都贊都積極。
梅惠無暇顧及,唯一一次跟駱悅人聊天還是問覺得那個叔叔怎麼樣,駱悅人自然說好。
和駱文謙截然不同的好。
做了二十年水產生意,下頭有養場,上頭有供應商,人來往裏爬滾打,一江湖義氣,世故也變通。
梅惠跟駱文謙吃飯的時候,把這些都告訴駱文謙。
駱悅人如實轉告,駱文謙沒多言。
只問起駱悅人最近過的怎麼樣,寒假這麼長,有沒有什麼計畫。
去杉磯的想法是臨時冒出來的。
那晚跟駱文謙吃完飯,坐環城的觀車,年關底下,票價較之去年又漲了,而去年陪坐觀車的人,已經遠在大洋彼岸。
忽而,想起去年冬天還欠他一副手套。
忘了去想想杉磯的氣候,沒有哪個季節用得上保暖的手套這樣的東西,只是一衝上來,就跑進了店,挑了最好的羊絨線,買了竹針。
飛機票是駱文謙給買的,織手套熬了兩個晚上,織得很慢,怕錯了針,有半點瑕疵都不夠好。
就一換洗服用行李袋裝著,放在邊,手套放在另一只小包裏,已經被包裝得很好。
飛機起飛那一刻,攥了包帶,那會兒想著,這一趟去杉磯,或有一些迷信分在。
就像室友穿紅衛買福利彩票中過獎,某月底,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便想著再穿一次紅衛去運氣。
過去也像是中獎一樣,得到過本該不屬於的,而梁空的存在,或許就是那件紅衛。
手機號碼是開學打遊戲那次項曦給的。
號碼背得很,但駱悅人從來沒撥過。
也想不到自己再次給梁空打電話,會是這麼狼狽的場面。
–
國外不過春節,寒假時段也跟國不同,國大學的寒假一般是從12月中旬到1月中旬。
那時候剛好是寒假尾聲,還不到春節,華人圈子裏的各種聯誼趴多到不行,梁空挑場子,也挑人。
昨天見了他那遠房表哥陳淨野新的朋友,也是個國姑娘,生日就在今天,陳淨野梁空一定來,說小朋友的室友好像瞧上梁空了,那妞材正,前凸後翹的辣妹,華人圈子裏出名的會玩,又講規矩懂進退。
是梁空會喜歡的類型。
梁空通宵才回來,洗漱完,倒頭就睡,睡到下午,乏沒解,人還倦著,這時候接到陳淨野的電話,他半點好氣都沒有。
“誰喜歡前凸後翹的辣妹?那他媽是梁知非吧,陳淨野你可以,拉皮條的事兒你現在都幹上了。”
電話那頭一恍然,好像是真記錯了。
沒等他解釋,梁空已經把電話掛斷。
磅一聲,手機扔在床頭,梁空趴在枕頭上睡,沒幾分鐘,外頭有人敲門。
“小梁先生,您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梁空暴躁:“說了幾遍,只要我沒醒別來打擾我!聾了?”
他有起床氣,脾氣大,來杉磯半年,這邊的傭人都知道。
梁家在國也有很多生意往來,不然梁建河也不會有機會在這邊認識梁空母親,還有了梁空。
梁建河之前過來就是住這棟房子,在國可能還有一層儒商的皮子礙著,不好在明面上搞鋪張。
而杉磯這棟別墅,完全能現窮極奢四個字。
這些人之前伺候過梁建河,現在伺候梁建河的兒子。
兒子要比老子還要難伺候。
倒不是梁空為難人,而是家裏都知道喬伊小姐的存在,也知道喬伊小姐在梁建河心裏是什麼地位,喬伊小姐叮囑的話,們不敢不執行。
於是只能賠著小心跟梁空解釋:“喬伊小姐說了,讓您三餐正常一點,您小時候胃就不好,不好好養著,以後容易出問題。”
梁空長到十八歲,見親媽的次數一只手能數過來。
怎麼知道他小時候不好?
梁建河不僅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還是個唯利是圖的爹,打梁空小開始,就會拿兒子的可憐事博同。
那會兒喬伊心,也知道梁家不會虧待他們求著生下來的寶貝,那些可憐話也沒奏過效。
梁空出國讀大學,是早就定了的,但之所以在高三忽然急起來,是因為喬伊的子宮查出問題,要做切除手。
而以後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所以梁空才收到了這份時隔多年的母。
十八年,第一次主給梁建河打電話,說決定要做手了,希梁空可以過來陪,允許梁建河一起過來,由他來安排和梁空見面。
梁空沖著門喊:“管我這些事!”
沒清淨到半刻,手機又響了。
以為是陳淨野,梁空眼都沒睜,接通就罵:“說了不去!沒興趣,能不能滾!”
駱悅人被吼得臉頰上的淚珠都一瞬靜止了似的,剛張口,半點聲音沒出,話就回了嗓子裏。
異樣的沉默梁空察覺,他睜開眼,看手機螢幕。
是一通無備註的來電。
睡意驟然散了大半,他盯著號碼,問道:“誰啊?”
駱悅人抿抿,忍著間的哽,聲音輕弱。
“你是梁空嗎?”
他一下就聽出的聲音了。
他在瀾中聽大課間讀了一整年的稿,高三無數次接到電話,聽說那些高興又或者不高興的事,他敢說自己是世界上最悉駱悅人聲音的人。
那一刻用手足無措來形容都太輕,他幾乎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握著手機,不是回答,而是嘗試在找到自己聲音。
“是,是啊,我是梁空。”
眼淚像是從淚腺裏一瞬湧出,委屈再難忍,的聲音一瞬間噎得幾乎變調:“梁空,我在機場被,被了包……”
因為旁邊的雜音是英語環境,梁空簡直不敢信:“你來杉磯了?”
“嗯,手機號碼是項曦給我的。”
梁空不在意這個:“你在哪個機場?怎麼被了包?人沒事吧?”
杉磯有好幾個機場,為了確認,還扭頭看了一下四周,告訴他自己在那兒。
包怎麼被的,這就說來話長。
本來駱悅人打算出了機場就給梁空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杉磯。
為什麼不在來之前就打電話告訴梁空呢?因為這樣的一腔孤勇,在的人生裏,實在難得,生怕有任何意外,會讓這份可能此生僅此一次的衝扼滅在最初的搖籃裏。
做足了心理準備。
哪怕這趟來見不到梁空都沒關係,只是想不管不顧憑著心中所想衝一回。
不求結果。
只為那個人。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腳踩到實,心卻浮起來一樣,開始六神無主。
曾經裴思禹問為什麼不申請國外的學校,當時駱悅人回答是,有一點恐懼症,如果邊都是外國人,會覺得害怕。
那時候,就是害怕了。
人生地不的表明晃晃掛在臉上,很快就被盯上,一個亞洲長相的年輕男人走到面前,對方“好心”詢問遇到了什麼麻煩。
問及來杉磯做什麼,說來找人。
男人的中文說的很好,聞言,他立馬說他認識梁空啊。
“梁空可太有名了,半個華人留學圈子都跟他是朋友,我知道他住哪。”
駱悅人還是有點懷疑的,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萬一同名呢,雖然梁空這名字同名的幾率很小。
男人問有沒有梁空照片,如果是同一個人的,他可以直接送過去,反正剛好他也有事找梁空。
上大學後駱悅人換了手機,手機沒有高中時期的照片,就去朋友圈裏翻找。
等圖片找到,男人已經消失在人來人往的機場。
剛剛當寶貝攥在手裏的小包也不見了。
梁空聽完,又好笑又心疼:“人家說認識我,你就當真了?”
異國他鄉,神經張的況下,並不備往常一樣的思考能力,吸一記噠噠的鼻音,小聲回著:“我以為,你在哪里都會有很多朋友……”
他在心裏,一直都是很厲害的人。
梁空聽得出一忍再忍的哭腔,心就跟揪起來一樣難,一邊風風火火下床找服穿,一邊對著手機說俏皮話哄:“那是我對不住你了,還真沒在這兒混開,跟你保證,下回你來,我一定讓半個華人留學圈子都認得我,你隨便一打聽,誰都認識梁空,行嗎?”
“嗯。”
“你就在那兒別,誰來跟你說話都別理。”
說完,他又不放心,去臥室找來藍牙耳機。
“電話不掛了,我馬上就來。”
輕聲應:“嗯。”
跟梁空講話這段時間裏,駱悅人其實一直擔心著,怕他隨時會歎出一句“你怎麼這麼笨”或“你怎麼這麼衝”之類的話,覺得自己聽到後,可能會當場崩潰。
但他沒有。
他只跟聊閒話,不時告訴,他現在車已經開到什麼位置,離所在的機場大概還有多遠。
讓知道,他很快就要到了。
讓不會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國度裏茫然害怕。
聽筒裏灌著呼呼風聲,那一點聯繫始終沒斷,他看了看天,忽然問,杉磯的晚霞是不是特別好看,像夢幻一樣濃郁的紫。
駱悅人坐在機場門口,聽到他的問題後,抬頭天,手機舉在耳邊。
“嗯”了一聲。
杉磯的晚霞很好看,熱烈又溫,有種離現實的,像調飽滿的油畫。
十來分鐘後,一輛黑敞篷超跑直直停在駱悅人面前。
梁空穿一件白圓領衛,藏藍的綢質長,側面一條暗金的細邊,像是睡,他一手甩車門,一手摘了墨鏡,踩著一雙室鞋,出現在機場門口。
他那樣講究著品味的人,讀高中,大半個月鞋表不見重樣,這樣“混搭”地站在的視線裏,還是頭一次。
電話在兩人視線第一次對上時才掛了。
他的視覺知到了,才允許聽覺中斷。
駱悅人見他就想哭。
隨著他越過馬路越走越近,的視線便也越來越模糊。
梁空剛走近,蹲到跟前,便直撲到他肩上,抱住他。
頸窩裏兩滴突如其來的熱,鹹鹹悶在皮表層,梁空聽見哽咽說:“對不起。”
他沒有說笨,說衝。
可曉得自己給他添麻煩了。
離上一次抱,過去多久了?這半年他在杉磯過得不怎麼好,日子長得難捱,可此時抱,又覺得半年如彈指一瞬。
微微發僵的手,落在單薄後背,他輕輕往下順。
頭髮又長長了好多了。
梁空哄著:“沒事,只要人沒事就行,包很重要嗎?丟了什麼?證件?”
緒隨眼淚發洩出來,便氣短,不敢再挨著他。
退回原來的位置,搖了搖頭:“證件沒丟,是手套,給你織的。”
眼底有一期待,他還記得,高三的寒假,他說要織一副手套的事嗎?他當時說,朋友給男朋友織手套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還記得嗎?
梁空說:“沒事,丟了就丟了,不要。”
已經……不要了嗎?
一低頭,眼淚不控地滾落。
梁空撐著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