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咚。
響聲巨大而悶重。
申元兩眼充,張著出氣,活像一條瀕死的魚。
蘇宏州看不懂這陣仗,手足無措站在中間,既焦急蘇戚狀況,又驚嚇于薛景寒的狠厲。
什麼魂魄離,驅魂招魂……他聽不明白。
自家姑娘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昏迷不醒了呢?
啪咚。
又一聲撞擊,申元總算從嚨里出破碎的言語:“我……我會……”
連自稱都不了。
殺戈松開手,塌塌的士便順著桌角落在地。
薛景寒不給他息的機會:“如何招魂?”
“需……需得清凈地界,設壇作法……”
薛景寒轉就走。
“薛相!”蘇宏州急急喚道,“這是要做什麼?”
薛景寒止步,自言自語:“哦,不該回去。路遠,白讓蘇戚折騰。”
他轉而朝落清園的方向走。
殺戈拎起申元,一路拖拽而去。
堂屋里,蘇宏州愣怔許久,臉上神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他才邁開虛浮的腳步,去追前面的人。
“等等,我的戚兒……”
薛景寒踏進落清園。廊下撲花說笑的婢們遠遠見到蘇戚被人抱著走來,紛紛簇擁過去,慌張發問。
“爺怎麼了呀?”
“是不舒服嗎?”
聽見吵鬧聲的蘇姓年們也立即趕來,連聲喚著公子,詢問發生何事。
薛景寒沒有回答他們的問話。
“收聲。”他說,“要清凈。”
只吩咐了這一句,他便抱著蘇戚進臥房。殺戈隨而至,將奄奄一息的士扔進去,順便關了房門。
薛景寒把蘇戚放進床里,像往常一樣,卸去的發冠,鞋履,蓋上被子。失去氣息的小公子,依舊眉目如畫,仿佛只是沉睡未醒。
更早一些時候,他們還同床共寢,抵足而眠。睡相不好的蘇戚,非要抱著他,死活不肯松手。
他們曾如此親。
薛景寒坐在床沿,手指輕地蘇戚臉頰。他甚至懶怠去看地上伏趴的士。
“道長,開始罷。”
申元咬牙爭辯:“這里不行……”
“如何不行?”薛景寒注視著蘇戚,眼里滿含愫。“你說要清凈地界,這里最清凈了。”
他活了半世,所到之,皆喧囂吵嚷。哪怕在顛倒寺的后山,芬芳滿園的落霞莊,空曠死寂的薛宅,都沒有這里來得安靜。
不,或者說,有蘇戚在,人間才能安靜下來。
薛景寒想起昨天。
他和蘇戚晨起閑話,坐在一起用飯。空氣慵懶而暖和,不安分的小公子手持書卷,被他呵斥后,便出無奈而溫和的笑。
是,是,薛相教訓得對……
那笑容燙暖了他寒的,讓所有鼓噪的過往偃旗息鼓。
“如果你嫌屋子不夠寬敞,外面院子大得很。”薛景寒說,“需要什麼件,薛某可以讓人準備。”
申元這會兒緩過氣了,痛聲質問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方才這殼子里裝的是孤魂野鬼!原本的蘇戚早就死了!你要我招魂,招哪個魂?”
“我要蘇戚。”
薛景寒拂過蘇戚微翹的睫,輕聲道:“與我共進蘇府的蘇戚。陪伴我,哄騙我,親近我的蘇戚。”
申元罵道:“妖孽蠱!”
“道長,你似乎沒明白我的意思。”薛景寒終于挪開視線,清凌凌的眼睛向申元,“你害了他,就該救他。把人還給我,或者,以命償命。”
申元閉了。
“道長可有親眷?故友?同門師長,弟子……”薛景寒一一念下去,眼見對方臉變得極為難看,“哪怕道長不畏死,世上總有畏死之人。薛某不是什麼好人,只懂得加倍償還,即便要誰死,也不會讓他輕易解。”
他的語氣很平常。
平常得如此骨悚然。
申元從地上爬起來,一步步走近床榻。
“十六年前,貧道憐憫蘇宏州子心切,教他以顛倒之法,改換蘇戚命數。許是違背天道,才讓蘇戚橫死,招來這等鬼怪奪舍。”他想抓蘇戚的手,被薛景寒攔住。“且讓貧道診察一番。設壇作法,不過是說來唬人的借口罷了。你既不肯放過無辜眾生,貧道只能一錯再錯。”
薛景寒審視著他,緩緩掀開被角。申元按住蘇戚冰冷手腕,將蜷曲的手指撥開,垂目觀察掌心紋路。片刻過后,又換了一只手,再次察看。
他的眉頭越皺越,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
“怎麼回事……”
申元出爪般的手指,拉開蘇戚閉的眼皮。薛景寒眸變冷,正要開口,對方卻猛地回轉,住了他的臉。
“讓貧道看看!”
殺戈足下微,被薛景寒抬手制止。
“道長,你看見什麼?”
他問。
“我看見……尸山海,萬骨枯。”申元驟然放開薛景寒,慘笑道,“你心有魔障,日后定會屠戮眾生,使大衍不復人間!”
殺戈一腳踹倒士,提拳落下。
“殺罷,殺罷,在你眼中,萬不過蟲豸草芥,如何不能殺!”
申元尖聲悲呼,“可憐蒼生無辜,何其無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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