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上林苑你喝醉那次,說自己是溺死的。死在寒江,然后為蘇戚。”他將懷里的人放回床鋪,仔細掖好被角。
“其實,我倒愿意信你的話。按你所說,昔日與柳三幽會,贈詩于廷尉,酒醉鬧事睡馬廄……都不是你。”薛景寒用手指描摹蘇戚沉睡的眉眼,“你我初次相見,應當在顛倒寺后山。”
一場大雨,滿地桃花。面容沉靜的小公子撐著油傘,三言兩語,破了他僵持的棋局。
那是他們相識的開端。
“聽起來很好。”薛景寒說,“我喜歡這個故事。”
像蘇戚房間里堆放的話本子,絕大部分的故事都編造了好的開頭,和圓滿的結局。
“我看完了你所有的書。”
“幫你磨好了未完的棋石。”
“你養的那些臭小子,整天變著法兒想溜進來。我讓太仆把人分派到四廄,按廄的職分做事。做得好了,就委任職。”
“太仆夜里睡不好,據說經常半夜驚醒,抱著亡妻的裳哭。”
“廷尉半個月來了五趟,最后一次險些和我的人手……他知道我在這里了。”
“蘇戚。穆念青的信寄到了。你不打算讀麼?明明先前為了一封信,就馬不停蹄往鄄北跑。”
薛景寒說了很多,最后俯下去,隔著被子抱了蘇戚。
“蘇戚啊……”
“你什麼時候回來?”
……
蘇戚看了看窗外。幽藍夜中,約可見飄飛的細小顆粒。
“下雪了。”
說,“明天山路一定不好走。阿暖,你還上山麼?”
薛景寒收好書冊,放回桌角:“不去了,柴火夠燒。近日得準備功課,開春各郡國選拔賢才,青川郡只推一人。”
蘇戚了然。
想要在全郡推選中穎而出,并非易事。薛景寒如今份低微,作為寒門子弟,爭勝的可能更低。
不過。
“阿暖會贏的。”
笑起來,“青川郡而已,沒有比你更出類拔萃的人。”
這是事實,并非夸贊。
薛景寒年時期名大衍,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的過往事跡。
從布到仕,一路所向披靡,鮮遭遇敵手。朝堂風云變幻,明槍暗箭無數,但他也站穩了腳跟,將阻礙者盡數清除。
而現在的薛景寒,尚且不明白,為何蘇戚的語氣如此篤定。
他著窗前看雪的蘇戚,看手試圖接住飄落的雪花,眼底浮起自己未曾察覺的溫度。
“嗯。”
他說,“我會贏。”
蘇戚堅持不懈地抓雪花玩。這些輕飄飄的小玩意兒飛舞著穿過手掌,怎麼抓都不到。聽見年在說話,語氣平靜而略帶疑。
“蘇戚,你究竟是什麼?山,鬼怪,盤桓人間的魂魄?”
蘇戚回過頭來,拖長了調子跟他開玩笑:“白天不還說我是神佛麼?”
薛景寒面譴責:“沒有這麼不著調的神佛。”
蘇戚大笑出聲。
“我呀,是你未來最喜歡的人。”
第125章 活著的意義
“未來?”
薛景寒重復了這個詞。
蘇戚坐到窗框上,很耐心地解釋:“就是以后。按時間推算,大概得再過十六年。”
“十六年啊。”薛景寒笑了一下,不知有沒有相信的說辭。“太遠了,很難想象你我的模樣。”
“其實也沒什麼大的變化。”蘇戚說,“那時的你,一樣不接近人,偶爾說話還毒。不過……”
想起神和的青年,不由放低了聲調。
“他很好。下棋,鉆研棋譜,會釀很好喝的酒。做事永遠有條不紊,百無疏。唯獨不擅長理自己的,容易多想,子還別扭。稍微開開玩笑,就不知如何是好……”
蘇戚看向薛景寒:“是不是很難相信?”
薛景寒微微彎起眼睛,一不地回著:“我信。你說起他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
蘇戚沒明白薛景寒的意思,舉起胳膊示意自己本來就在發。
“再多說一點吧。”薛景寒坐在桌前,摁熄了油燈里的芯子。“我想聽聽,所謂的未來,究竟是何等模樣。”
于是蘇戚繼續講。講到薛景寒至丞相,追隨者無數,萬人敬仰。講到他與太尉爭斗不休,又是皇子明瑜的先生。講到薛宅的黑貓與杏樹,以及他們共同度過的時。玉案,太學風波,江泰郡水患……
從顛倒寺相遇講起,一直鋪陳到那日早晨,和薛景寒乘車返回蘇府。
“他給老爺子準備了他吃的包子,還有自己釀的清酒。”蘇戚回想起食盒里熱氣騰騰的小籠包,語調都活潑了許多。“老爺子要是收到這份賠禮,肯定能消氣。太仆大人向來很好哄……”
薛景寒靜靜聽到這里,問:“后來呢?”
“后來,我不清楚。”蘇戚苦笑,“先前跟你講過的,我從異世來,原本的蘇戚已經溺死在湖中。那天家里來了個道士,看穿我不是蘇戚。然后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一轉眼到了臨華殿,看見季珺被殺,看見你從道逃跑。從此一直看著你,直到現在。”
“我很開心,你今天終于能見到我。”長長嘆息著,喃喃道,“覺過了好久啊。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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