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寒注視著那道影子，仿佛整顆心臟都浸在里面，沉而不見日。
斷荊無聲無息地靠近他，低聲道：“大人，現在回薛宅？”
他佇立半晌，直至再也看不見蘇戚的影，才微微點頭。
斷荊在心里嘆了口氣。
大人連著好幾天不愿休息，只為了盡早與蘇戚見面。可如今天尚早，兩人便已分別。
斷荊為薛相不平，又覺得蘇戚不在，是好事。
他不贊同薛相和蘇戚的關系，愿兩人盡早斷絕往來。不說什麼斷袖之癖，薛相有心病，而蘇戚的存在，并不會讓薛相好起來。
就像去年，蘇戚臥床不起，薛相差點瘋魔。
大事者，最忌。
蘇戚……將會為薛相最大的弱點。
臨華殿，沈舒坐于榻上，與歸來的將士們說話。他分別詢問每個人，容無非是糧草是否充沛，最近戰事如何。末了，又問將士有無需求，他會盡力滿足。
格直爽簡單的，就把真心話掏了出來，懇請帝王撥派兵卒銀餉。
腦子明的，說些彎彎繞繞的奉承話，激沈舒恤將士，大衍必將永世太平，順便哭個窮。
戍邊打仗麼，誰也不嫌好東西多。無論是人，還是糧草兵，消耗都很快。
問到穆念青，穆念青抱拳低頭，聲音鏗鏘有力：“臣沒有需求。”
沈舒挑眉。
“你什麼都不要？”
“臣只想守好鄄北，建功立業。”
沈舒把玩著案幾上的玉石紙鎮，跟其他人說笑：“瞧瞧，這才是會說話的。”
臨華殿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鄄北算是最苦的地方，穆家小子任勞任怨堅守至今，在場許多將士難免心生慨。加上穆連城的關系，他們看待穆念青，自然多出幾分憐。
當然，也有心思迥異的人，沒把緒顯出來。
沈舒瞬間擺出嚴厲表，喝問道：“真不要？”
穆念青抬頭，臉上出狡黠的笑容：“要，想要，多些兵馬糧草更好。”
沈舒大笑掌。
這場會面君臣盡歡。將士們退下以后，沈舒放松，斜躺在榻上，懶洋洋道：“東蘋啊。”
總管太監躬：“奴婢在。”
“你覺得穆念青如何？”他拈起一顆梅子，扔進里，酸意頓時彌漫口腔。“按理說，區區鄄北將士，沒必要召回來。朕特意讓他回京，就是想看看，穆連城這個兒子，如今變什麼樣。”
東蘋謹慎道：“奴婢不敢妄下定論。不過，穆家郎的功績有目共睹。”
“的確是個好苗子，畢竟里流著穆家的。”沈舒瞇起眼睛，緩緩道，“就怕他的心，也隨著穆連城走。”
東蘋回答：“無論姓穆還是別的什麼，武將士都是大衍的，也都是陛下的。”
沈舒笑了一聲。
“且看著吧。”他說，“今日一見，朕倒覺著喜歡，趕明兒上朝的時候，多夸夸他。”
從鄄北歸返的穆念青，依舊心思單純，一眼能到底。覲見帝王時，眼里藏著求和志向。
這種年輕人，總歸不讓人討厭。
沈舒愿意給予機會。畢竟穆念青想要離父親的影，就只能依靠他。
如果能將穆念青扶植他的忠將，便有了掣肘穆連城的一枚好棋。
……
穆念青出宮時，其他將士也陸陸續續走了出來。他見兩個臉的校尉，對方也朝他看過來，彼此都沒有打招呼。
視線相撞片刻，繼而各自避開。
穆念青離開皇宮，徑直前往蘇府。仆役都認得他，連忙迎他，笑道：“爺在落清園。”
他抬起馬鞭，輕輕敲仆役的腦袋，佯裝生氣：“知道我來，這小子不在前面候著？”
仆役捂著頭只顧笑：“念青爺總歸要去落清園嘛。”
穆念青走到半路，橫里沖出個雪晴，揮著一把木劍砍來：“看招！”
他輕松躲開，順勢卸了雪晴的劍，胳膊一攬，便將對方的脖頸夾在臂彎里。
“好小子，沒大沒小的，敢襲擊小爺我？”
雪晴嘿嘿笑起來，掰著他銅鐵般堅的胳膊討饒：“念青爺還認得我？松開松開，小的不過氣了……”
穆念青很快放開，用力了把他的腦袋：“行了，邊兒涼快去，我找你家爺玩。”
進了落清園，穆念青直奔臥房。
蘇戚臥在外間小榻上，手里拿本書。聽見有腳步聲，回頭去，穆念青已經踏進門里，胡扯著領口嚷道：“快快，給我口水喝，累死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卸掉上的戎甲，出里面青灰的布騎裝。
蘇戚坐起來，從榻邊案幾拿了茶杯，遞給穆念青。
“剛泡的茶，熱著呢。”
穆念青不管冷熱，仰脖灌了一杯茶水，然后自己拎著壺，繼續往杯子里倒。
“為了趕路，我今兒個都沒怎麼吃喝。宮里頭小氣得很，只我們進去敘話，白白站了半天，沒水沒飯的，還不給坐。”
他頗有幾分不滿，連著灌了好幾杯茶，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活過來了。”
蘇戚笑他：“沒讓你跪著就不錯了，覲見天子還想輕松嘮嗑呢？又不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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