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遇水第二 我願意，陪著你，抱團取暖。……
他了牆頭很久, 路過的人也聽見桃花妖的打鬧聲，竊竊私語。
“誒，這些小花妖真可憐, 瞧著倒豁達，居然還笑得出來。”
“可不是嗎？他們從出生開始就被困在這府邸裏當下人, 一輩子出不去，聽說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給關家主煉。”
“這關家主可真是太過分了！前不久嫌人寺廟鐘聲吵直接把廟屠了, 還有那個關雙雙，在城囂張跋扈, 無法無天, 真的就沒有人管了嗎？”
“這話還是別說了，小心落得那些桃花妖一樣的下場。誰敢惹關家人啊？”
聚在一起的人如同鳥般退散。
這是一座活城，也是一座死城, 天是灰的，似乎整日籠罩著雲。關家的一個小廝在這都能肆意妄為。
白天還來他這買香燭的人, 晚上就能死在路邊, 城中死的人越多，香燭的生意就越好。
這是他總結出來的規律。
那時年，男孩還不理解這是怎樣一種愫, 只默默將那些流言蜚語記在心裏。
往後每隔一段時間, 他都會在這高牆下賣香燭，從不吆喝, 也不主攬客，就這麽一直靜靜地坐著, 聽桃花零落，聽小樓春雨，聽年複一年地說——
“阿姊, 天上下雨了，我子都了。”
“阿姊，好困啊，我睡覺了，我要抱著你睡。昨天我聽到外面叮叮咚咚的聲音，好像是賣糖的，好想吃……可惜出不去。不過也沒事，糖吃多了壞牙，只要阿姊在邊就好了。”
他不太懂，為什麽在那個鬼地方，每天也能這麽多話，好像是這個灰世界裏唯一一抹亮彩。
知道嗎？這個世界對我們都很壞，但在你出現以後，好像也有了別的意義。
男孩抱著賣香燭換來的錢推開寺廟的門，轉眼就了一名年。
佛門早已落敗不堪，孩子們都各有歸宿。最漂亮的那個小姑娘去蘭香樓當了紅倌人，滿袖盈香。年回來，就見執著把小扇，扶著腰走路，段一扭一扭的。
帶了很多包子回來，低頭看年的孩子們狼吞虎咽，扭過頭來問他：“不吃包子嗎？”
見年就不搭理。
小姑娘又問：“你在嫌棄我？”
年糾正：“不是嫌棄。只是單純討厭。”
小姑娘執拗：“為什麽討厭我？”
他低頭數錢，冷淡道：“話多。”
“話多？”姑娘不樂意了，走過來，叉著腰，“倘若你將來喜歡的姑娘話也多，該怎麽辦？”
年作一頓，問：“什麽是喜歡？”
小姑娘道：“男人在人上。”
他繼續數錢：“真惡心。”
銅板掉了一個掉到地上，幫他撿起，丟給他：“那你說，什麽是喜歡？”
年不耐煩道：“我他媽怎麽知道？問我。有多遠滾多遠。”
數完錢，他想應該夠了。
把沒賣出去的香燭放在地上，頭也沒擡就跑出去買叮叮糖。
來太早，賣糖的老頭都還沒來。
坐在街邊，等待是個很煎熬的過程。
他玩弄著掉落地上的桃花，突然就懂了。
喜歡是……想聽講話，想用兜裏僅剩的幾個銅板給買糖吃，想臉想欺負，也想帶著逃跑——跑出那個必死的局。
于是當頭大耳的關雙雙從轎子上下來。滿街的人都低首跪地。唯獨他站起來，向關雙雙。
關小爺在外何時被忤逆過，皺著眉看向他：“你為什麽不跪？沒長眼睛？”
這年非但沒跪，還罵了一句：“蠢貨。”
世界突然就安靜了一會。關雙雙踹倒一小廝，獰笑道：“好啊，本也是你能罵的？帶走。給我帶走！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被關雙雙了幾天，挨了幾頓打，還給一腳踹進關家地牢裏。
年原本想著找機會逃出去，可擡起眼卻在地牢角落看見那只掛在樹上摘桃子的小桃妖。
不知犯了什麽錯，聽見靜，從角落爬起來，了惺忪的眼。
年故意做了個很兇的表。
給嚇得，往後很久都跟看神經病一樣看他。
好吧。後悔了。
他不太懂，也沒人教過他如何去，想著博得關注去了。
吃東西，他故意撲倒搶餅吃；跟他說話，他又把話說得刻薄，很兇。反正表面就是老子一點都不在意你，但又總是在睡著的時候盯著臉走神。
這段歲月很冷，月都是生鏽的。
地牢終年暗，牆上苔蘚的腥味混雜著雨後泥土味，蚊蟲盤踞在枯草邊輕扇翅膀，白蝴蝶落在鬢發邊，很快又飛走。
窩在角落裏，碎穿越鐵窗照上冰冷的鐐銬，胳膊很蒼白，從昨晚開始就沒說過話，也沒睜開眼，從沒睡過這麽久。
他像小一樣觀察了很久，還是控制不住雙一步步跑過來。
額頭怎麽這麽燙。發燒了。
早知道就不兇了。
到有人靠近，說好冷好冷。
年手將抱在懷裏抱，了髒兮兮的臉，然後臉頰著額頭，捂著發的手。
還是哭著說好冷，心都快哭化了，可也還是無能為力。
小妖依偎在凡人年懷裏，一個渾難，一個無能無為力，他靠在牆邊，心中在下一場絕的雪。
無數次地揪著他服痛苦掙紮。
他無數次地想要是自己修士就好了。
修士有靈丹妙藥，一定很快就會治好。
不會這麽無力，能給予的僅僅是一個不那麽冷的擁抱。
……
“隨著全球氣候變暖，北大西洋暖流會慢慢減弱，每年都會有企鵝死亡。即便是在世界盡頭的南極半島也不能幸免于難。”
在說什麽……聽不懂。
但還是想聽。
總是在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他不在意，只想聽繼續說。
“假如……這世界是漫長的寒冬。”
“你願意……陪著我……抱團取暖嗎？”
我願意。
……
寂靜的夜晚。
不知是誰先許下的諾言，又有怎樣一個不為人知的，輕風吹過這腐爛的地方，帶著它，掙紮著逃出鐵窗，窗外是一圓圓的月亮在不斷上升，萬千星辰在其中長明。其下紅塵滾滾。
他想帶著逃跑。
最好，能跑到月亮上去。
這樣就沒有人再傷害了。
……
病得太重，對旁的一切渾然不知。
等燒退了，朦朧睜開眼。
年已經砸開腳上的鐵鐐銬，擡起下問：“想出去嗎？”
他得到的答案是搖頭。
不太明白。
關雙雙來過幾次，每次走之前都命人把他打了一頓，他越來越差，想著要在死之前一定帶著逃出去。
還是不肯出去。
他沒耐心了。
咬牙將鐵欄破開一個，拽住的手就往外跑。
不斷掙紮，腳踝不小心扭了一下：“松手啊，你這樣會害死我的。”
傻妖怪，你留在這才會被關家人折磨死。
這年的風很輕。飛鳥雲集。
他牽著的手，帶著出逃。
早月從他們的後慢慢升起。
日落盛大。
他一直拽著，烏發飄飛，好似真要跑到月亮上去。
白牆上兩人的影子糾纏在一起，邊緣鎏著淡淡金。
有人靠近，他們躲在屋牆後，額頭著他膛，年垂著眸，靜靜地將眉眼鐫刻在眼中，是很難忘的覺。
可就是運氣不是很好。
關家人很快察覺到了這邊的異樣，抄東西往這跑，昏暗的世界裏，野鬼傾巢而出。年冷漠地往外瞥了一眼，用力將推到兩牆之間的隙中。
這個世界對我們都很壞。
小桃妖，要躲好，不要被發現了。
走出去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
摔倒在地，迷茫地著他。
他安靜地想
——希，下輩子也能見到你。
棒落在年的上，一、兩、七十多，脊柱斷裂，卻是他此生過最輕的傷，順著石板的間隙往下流，將對的記憶鐫刻在裏。
捂了很久的叮叮糖終于在這一刻化了。
……
假如這世界是漫長的寒冬。
我願意，陪著你，抱團取暖。
第一世結束了。
……
人死後會下酆都城，有罪之人會在閻王殿接審判，他去閻王殿，等著下地獄，可閻王只是高坐堂前，憐憫地著他，搖搖頭，一指回道。
赫連生的第二世開始了。
距離上一世，人間大約過去百年。
關子被殺，離火橫空出世。
所有人都知道山已經改朝換代，由一群桃花妖鎮守，更名為“離火山莊”。
最厲害的那只不過百年修為，輕功都不會，有個很漂亮的姐姐，一個失蹤許久的病秧子姐夫，虎豹財狼環伺。
赫連生轉世投胎在駱丹國一戶貧民家裏，運氣不太好，恰好投到了駱丹八怪之首——煞箜真人的領地。
煞箜真人蓬頭垢面，脾氣古怪，惡名在外許久，要麽不出現，要麽一出現就是殺人。若說關子殺人單純為了修為，那麽煞箜真人殺人純粹就是為了樂趣。
吱呀——
男孩推開房門，他拖著父母的踩在雪地裏，挨了旁人一路冷眼。這座城每天都在死人，加上連綿的大雪，麥穗早已被彎，有人易子而食。
他抱著僅有的炭火點燃，默默看父母的消失在人間，這個冬天很冷。
竹一聲一聲響，到都是菩薩的小像，權貴者點高香敬神明，貧困者還跪在破廟痛哭流涕。
安葬好父母後，他在雪地裏抱著膝蓋坐了很久，用尖尖的小刀細細刻著一塊石頭，雪靜靜飄下，石塑很快有鼻有眼。
他沒錢買朱砂，不能為菩薩點眼。
菩薩沒有開眼，就看不見世間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