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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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蕭應決是夜居然不來華疏宮。

聞萱聽聞此消息的時候, 不可置信,又反複同此番前往修文殿的小太監確認了兩遍。

小太監卻都這般點頭,道陛下邊的杜總管就是這般說的。

聞萱才只好作罷, 想來蕭應決當又是被朝堂上的什麽事給絆住了吧。

獨自一個人,倒也不是睡不了覺,只是近來這段時日,聞萱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被蕭應決給慣壞了。

他的懷抱那般溫暖、炙熱, 在寒冷的冬夜裏, 最是適合暖腳不過。

聞萱從前冬日裏睡覺總是需要湯婆子, 一個放在懷裏,一個放在腳邊, 但是自打有了蕭應決之後, 夜裏在榻上, 便就再也不需用到這等東西了。

因為蕭應決的子,比湯婆子還要熱, 而且還一直不會變涼,便就如同天然的火爐一般, 可稱是寒利

只要有他在,便永遠可以安心的。

但是是夜他不在,聞萱便又只好用回自己悉的湯婆子。

臨睡之前,聞萱迷迷瞪瞪地想,蕭應決明明先前都那般答應了, 每日都一定會來陪睡覺的,但是今日他居然食言了, 待到他明日過來的時候,定要好好地借此與他據理力爭一番。

屋外風雪下了一夜, 簌簌聲不斷,似落葉飛花。

聞萱安靜地沉夢鄉,下雪的夜晚,明明一切都該如斯好,但竟離奇的,居然做起了噩夢。

自打聞萱宮之後,已經有許久不曾做過噩夢了,上一回做噩夢,還是因為太後娘娘那番話,聞萱心底裏惴惴不安,一邊生病,一邊連著恍惚夢魘了好幾日。

但是今日這個夢,來的蹊蹺,無有任何的預兆。

聞萱夢見蕭應決和太後娘娘發現了自己撒謊宮的事被罰跪在冰天雪地裏,好冷好冷。

上了雪的上京城,遍地都是銀裝素裹,偌大的天地間,只有一個人跪在地上,太皇太後娘娘從面前走過,也對道:“原本哀家是最喜歡你的,可是你居然連哀家都騙,聞萱,你太哀家失了!”

聞萱在夢裏哭得好大聲,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怕萬一蕭應決和太後娘娘知道了事,他們就不讓進宮了,他們必定會說蕭應決的龍尊貴,怎麽能給做藥呢?

那樣就活不下去了。

獨自活不下去倒好,可是若死了,家裏父親母親必定會很傷心的,祖父和祖母也都會很傷心的,大哥哥也傷心,二哥哥也傷心,表弟也會替難過,表姐也會替難過,甚至舅舅,舅母……他們都可疼了。

不想自己的鬼魂孤孤單單地飄在天空中,看見家中全家為自己哭泣的場面。

聞萱跪坐在雪地間,委屈地哭啊哭,可是任哭破了嚨,也沒有人搭理

雪地裏好冷好冷,他們奪走了的大氅,不許穿著披風,只跪著。

跪了不知道多久,終于,見到蕭應決一狐裘大氅,又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夫君……”聞萱委屈地瞧著他。

但是蕭應決沒有搭理

他只是與太後娘娘一般憤怒地站在原地,與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眼眸倨傲睥睨著,嫌惡道:“貴妃聞氏,欺上瞞下,罪大惡極,來人,將其打冷宮,再也不許放出來!”

貴妃聞氏,罪大惡極……

貴妃聞氏,罪大惡極……

貴妃聞氏,罪大惡極……

聞萱腦海中不斷回旋著這句話,終于,在不知道是第幾個瞬間,看見了冷宮蕭索的殘影。

“不要!!!”

聞萱嚇得從夢中驚醒,腦門上堆了一堆的冷汗。

龐嬤嬤坐在床榻邊上,擔心地看著:“娘娘怎麽了?是不是魘著了?”

“魘,魘著了?”

聞萱磕磕地轉頭,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龐嬤嬤,又瞅瞅帳子外頭,自己華疏宮的裝扮。

是,是的華疏宮,不是冷宮。

適才的一切全都是夢,沒事,全都只是夢而已。

片刻還能僵直的脊背,在確認一切全都只是虛幻之後,便就坍塌了下去。

聞萱渾如同洩了氣一般,靠在了龐嬤嬤的懷裏。

龐嬤嬤心疼地拍拍自家小姐的後背,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什麽噩夢。

昨日夜裏,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雪,龐嬤嬤今日一早起來,便趕來先看了看聞萱,怕著涼,想替掖好被子。

但是不想,趕到聞萱的寢殿,見到的就是獨自在被窩裏,滿頭大汗的場景。

龐嬤嬤嚇得差點直接差人去喊太醫。

好在只是做了噩夢。

“娘娘是夢到什麽了?”關心道。

“嬤嬤,我夢到我被打冷宮了。”

聞萱聲音悶悶的,雖然反應過來這是夢了,但到底還是不能很好地釋懷適才夢中的一切。

太可怕了。

那場面,實在是太可怕了。

龐嬤嬤聽完聞萱的話,笑了笑:“娘娘說什麽胡話呢?娘娘如今聖眷正濃,與陛下恩非常,如何就會被打冷宮了?”

聞萱擡起頭,看著龐嬤嬤如同慈母一般的眼神,本想告訴夢裏的自己說謊被蕭應決給發現了,但到底又沒好開口。

自打宮之後,龐嬤嬤便就如同母親一般守護著,聞萱想,也該龐嬤嬤點心。

何況只是夢魘罷了,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如今只是剛睡醒,待白日裏再緩一緩,便就好了。

便搖了搖頭,只是窩在龐嬤嬤的懷裏,不曾再說話。

龐嬤嬤看出了的不開心,又道:“昨日夜裏下了好大的雪,如今外頭雪積得可厚了,蘇木蘇葉們幾個正在堆雪人,娘娘再睡一覺吧,待到一覺睡醒,到時候,雪人堆好了,娘娘也可去看了。”

“堆雪人?”

聞萱一聽到雪人,瞬間便就又將適才的不愉快給忘了個幹淨。

離開龐嬤嬤的懷抱,向往的眼眸一眨一眨,一切盡在不言中。

龐嬤嬤一邊笑著一邊無奈:“娘娘可不能出去玩,好容易今年冬日不曾大病過,馬上年關就要到了,可不能再在這個節骨眼著涼。”

“我知道。”聞萱道,“那我再睡一覺,待們堆好了,我再去看,就站在廊下看!”

當真相當自覺。

龐嬤嬤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聞萱這邊做完噩夢,又再度懷抱著對雪人的期待,陷了夢鄉,但是蕭應決這邊便就不同了。

蕭應決今日已經在馬場待了不下一個時辰了。

昨夜他獨自躺在修文殿裏,也沒怎麽睡好,今日一大早起上了個早朝之後,便就拉著自己兩個皇弟,懷王和黎王,一道來了馬場。

他想宣洩一番自己心下的不快,但奈何,不論他將馬騎得有多快,箭得有多準,他都察覺不到毫的開心。

懷王覺得,自己的皇兄大抵是有病。

黎王亦是這般覺得。

昨日夜裏下了雪,今早一覺醒來,上京城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甚是幹淨。

按理說,這樣的日子,下完早朝後,最是適合四去赴宴,與三五好友一道,溫茶煮酒,談詩作賦,觀賞雪景。

但是他們誰都沒想到,蕭應決會把他們都給喊來在雪地裏騎

雖說雪地裏玩耍是好事,但是就他們三個人,這麽悶悶地一個勁地騎馬箭,有什麽意思?

甚至于到如今,蕭應決把他們倆拉來馬場,還一個字都不曾與他們說過。

終于,已經在馬場待了一個時辰的懷王覺得,自己迫切需要逃離這等奇怪又抑的局面。

“皇兄!!!”他喊道。

蕭應決騎在馬上,正在拉開弓箭,聞聲,一邊將弓箭對準了遠的靶子,一邊回頭,朝著自己這位皇弟看了一眼。

懷王:“……”

不是,他就這般喊了一聲,皇兄這眼神是怎麽回事?怎麽仿佛他再多說一句話,今日這箭便就不是要靶子,而是要在他的頭上一樣?

好容易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話,懷王立馬便又噤了聲。

“沒什麽……”他訕訕笑道,“我就是覺得,皇兄這弓弩真好看,我也想要一把。”

是的,在先帝諸多的皇子中t,雖然有幾個的確是野心,但也有幾個,實在是無大志,慣會看人臉,做好自己的閑散富貴王爺。

四皇子懷王蕭應旋同七皇子黎王蕭應瑯,便就是其中翹楚。

蕭應決騎在馬上,睨了這二人一眼,再度出一支弓箭之後,還是覺得不解氣,又繞著馬場跑了一圈。

雪地裏留下達達的馬蹄回應,帝王的氅飛揚在迎面而來的寒風裏,蕭應決甩著疆繩,越騎越快,越騎越快,任凜冽的北風刮過自己的臉頰,如鋒利的刀刃,在他的耳朵上留下剜心的痕跡。

但他仍舊覺得自己不痛快。

他一口氣跑到馬場距離靶心最遠的地方,舉起弓弩,不做毫猶豫,拉起弓箭,又了一支箭出去。

正中靶心。

懷王和黎王在邊上看得呆了,雙雙流出今日仿佛是頭一回認識自己這位皇兄的錯愕。

不過須臾,便見二人狗地同時拍起了手。

蕭應決遠遠地看著這兩人,心底裏的氣卻仍舊郁結不去。

他其實也知道,自己這事,只同聞萱有關,他今日就算是在這跑到天黑,估計也依舊無法能夠釋懷。

但他以往若有任何不快,都是獨自一人過來騎馬的,為何偏偏今日就不行?為何偏偏今日,就是不行?

蕭應決不明白。

他騎在馬上,深吸了天寒地凍的一口氣,終于扔下了手中的韁繩,放了自己這兩個弟弟自由。

他回到修文殿,尚未等他踏進屋中,候在外頭的小太監便就殷勤地端著食盒上來,道:“陛下,這是貴妃娘娘遣奴才送來的熱湯,說是用家中制的藥方熬的,今日天寒,最是適合喝了暖暖子,還陛下收下,趁熱喝了。”

蕭應決頓住。

是了,聞萱素來最是喜歡往他的修文殿裏送各種各樣的東西。

夏日裏是涼茶、甜糕,到了冬日,便總是習慣人給他送各種補湯。

今日下雪,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也不對,蕭應決忽而諷刺地想,有家中帶來的龐嬤嬤這個助益,補湯到底是龐嬤嬤遣人送來的,還是聞萱親自遣人送來的,估計尚未可知。

他站在原地,冷笑了一聲,不知是在笑話聞萱,還是在笑話自己。

他掀開蓋子看了一眼。

便聽面前的小太監又道:“陛下,貴妃娘娘還說了,陛下若是喜歡,華疏宮還有很多,陛下可以今夜自己前去,慢慢喝。”

自己過去,慢慢喝。

蕭應決知道,這又是聞萱在暗示他該去看看了。

總是這般,耍一些小聰明。

而他從前對這些小聰明,也總是用至極。

他如今不過是一夜不曾過去,竟就這樣。

他漠然地盯著眼前的食盒,明明臉上神什麽都沒變,但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眼眶又逐漸變得殷紅。

馬場上無論怎麽風吹,都不曾有半分酸脹的眼角,在此時此刻,居然會因為盯著這一只不知所謂的食盒,變得酸痛無比。

蕭應決死死地垂眸,一言不發。

整整一天一夜都無發洩的緒,似乎是終于在此刻,篤定找到了屬于它的出口。

他再度深吸一口寒風,突然之間,只聽“砰”的一聲,他合上了食盒,道:

“帶回去還給貴妃,朕今日不想喝湯。”

蕭應決把湯給送了回來。

聞萱再度睡醒之後,詫異地坐在寢殿之中,聽著龐嬤嬤的彙報,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這是頭一回,頭一回!他居然把派人送過去的食盒給退了回來?

“嬤嬤,這是怎麽一回事?”

聞萱問道。

這可是今日再度睡著前,提醒嬤嬤特地給他送的十全大補湯!

龐嬤嬤也有些不解了,昨夜蕭應決便就不曾來陪聞萱睡覺,今日又把們送去的湯給退了回來,反問聞萱道:“娘娘近來可是同陛下置氣了?”

聞萱單純地搖搖頭:“不曾啊,嬤嬤你知道的,我喜歡他還來不及呢,怎可能會同他置氣?”

“那是不是,又有哪裏得罪了太後娘娘?”

龐嬤嬤想起上回聞萱同樂遙吵架,結果被太後撞見的場面,那回蕭應決可就整整三日不曾搭理聞萱呢。

“也沒有吧?”

聞萱擰起細眉,想,如今同平遙還有樂遙們關系都很不錯,太後娘娘近來也因為的按手藝,對態度有所改變呢。

好歹不再是從前那般橫眉冷對了。

“那是怎麽了?”龐嬤嬤兀自呢喃道。

聞萱搖搖頭。

也不清楚。

不過與其在這裏猜來猜去,想,直接去蕭應決面前探一探,不就好了?

聞萱想的很開,睡醒一覺過後,已經徹底忘記了先前夢魘都夢到了些什麽。

思及此微微便就拽了拽龐嬤嬤的袖子,乞求道:“嬤嬤,我今日想出個門,可以嗎?”

說完生怕不答應,還信誓旦旦道:“我一定再比昨日多穿兩件裳,多裹一雙厚子!”

龐嬤嬤:“……”

也罷,只能如此了。

蕭應決把聞萱的湯退回去之後,便就在修文殿裏理了一番奏折。

早上去馬場宣洩了一場,他到底是比昨日冷靜了一些。

他坐在書桌後頭,專心看著奏折。

大門傳來不輕不重吱呀的一聲,想必又是有人送東西進來了。

他不曾擡頭,只以為是哪個宮人進來了,但直到嗅到那一揮之不去的藥香氣,蕭應決猛然擡起頭。

眼前的到來他始料未及。

他怔坐在原地,看著照舊如同沒事人一樣,俏的小臉堆滿笑意迎了上來。

“陛下,奴婢來給您送湯了。”

聞萱盈盈福了一福。

上的裳沒有說謊,當真便就如同與龐嬤嬤保證的那般,又多加了兩件,這才出了華疏宮的大門。

都裹得嚴嚴實實,大氅更是無與倫比得厚實,一雙眸子經過風雪的洗禮,如大雪般純淨又眼著人。

雙手裏拎著的,不是旁的東西,恰還正是適才被蕭應決退回去的食盒。

“……”

蕭應決微微蹙起了眉心。

退回聞萱的食盒,是因為適才他正在氣頭上,但是他萬萬想不到,聞萱為了這麽一個食盒,竟就會冒著風雪天,跑出來見他。

他不是與叮囑過,冬日裏出門?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過耳朵裏?

不過轉念一想倒也是。

把他當做救命的稻草,他的一言一行,對來說都如斯重要,自然不能允許自己的東西被退回去。

蕭應決定定地凝視著已有一日未見的聞萱。

盡量自己控制住緒。

聞萱卻還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出了什麽問題,端出湯藥放到蕭應決面前後,又殷勤地轉到他的後,替他起了肩膀。

“夫君昨夜都不曾來看我,夜裏風雪那般大,我差點都沒睡著呢。”張口便來道。

“是嗎?”

蕭應決神淡淡,經此一事,而今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分不清,聞萱裏到底什麽是真話,什麽又是假話。

聞萱頓了頓,終于察覺到蕭應決今日緒似是有些不對。

心道:“不過好在今日風雪小了許多,我便來看夫君了,是夫君昨日先不來看我的,你先破壞了承諾,可不能責罰我。”

哼。

倒是不論何時何地,總是能歪理一堆。

蕭應決任聞萱給自己摁了一番肩膀,末了突然抓住了的手,將給引到了自己側。

他松開聞萱的手,道:“行了,今日朕政事許多,你回華疏宮去待著,朕有空再去看你。”

聞萱卻是怔在原地。

不是的錯覺。

想,蕭應決今日,對敷衍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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