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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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戰場前線的炮火, 并未波及晉王府。

雖然紀蘭芷常常看到街上有四散逃亡的難民,也看到城中門閥貴族舉家搬遷,就連一些低品階的吏也時不時登門王府, 想要試探紀蘭芷的口風……如果衢州真的守不住,比起守城喪命, 那他們還是棄城保命更好一些。

沒有人相信謝藺能夠守住一座城。

誰讓這一次狄軍聲勢浩大, 來的可是足足八萬人。

就連紀蘭芷也為謝藺擔憂,不知該怎麽幫助二哥, 只能守著謝如琢,在後院裏供起那一尊銅佛像,日裏點香抄經, 祈求的願能夠上達天聽。

紀明衡為一州郡守, 他幫著縣令許松閔運輸送往戰場的糧草。

紀蘭芷則把朱夫人、鄭氏、孫娘,還有紀家兩個小孩都接到了守衛森嚴的王府。

晉王府外,有一隊紀蘭芷施恩過的胡人親衛隊日夜巡視。在他們眼裏,紀蘭芷曾對危難之中的胡民施以援手, 是帶著濟世使命而來的天,他們會誓死保護紀蘭芷。

今晚是除夕夜, 紀蘭芷已經快半個月沒見謝藺了, 很擔心二哥的安危。

但衢州境的局勢越來越不好, 若非戰驚險,那些世家豪族何至于舍下祖宅和偌大基業, 逃離外地?

夜裏,紀蘭芷準備好年節分發給下人們的利市封紅包。

紀蘭芷笑道:“我不算什麽仁慈的主子,口味和規矩上又挑剔, 諸位跟著我半年,想必吃了不苦頭。”

紀蘭芷罪己的一番話說完, 底下奴仆急忙反駁:“沒有沒有,王妃宅心仁厚,待下人,奴婢們不覺得吃苦。”

紀蘭芷把手裏的紅包逐一遞過去,“這是新年的封紅包,諸位收好。”

下人們接過紅包,不住磕頭,“多謝王妃!”

紀蘭芷:“還有一件事,我想對諸位說。”

掃了衆人一眼,道:“我知衢州局勢不好,我并不想拉著諸位同我一道兒赴死。我讓劉管事把你們的契書都拿來了,不論是和雇契書,還是奴死契,我這裏都毀契放人。想走的人,領好這個月的工錢離開,想留的人,我也不趕。”

仆婦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準紀蘭芷是不是在試驗仆從的忠心,他們生怕拿了契書,沒等他們走出大門,就被那些人高馬大的胡兵打死了。

紀蘭芷見他們兩戰戰,按了下額角,又道:“我不玩那種藏心眼的伎倆,我也沒有草菅人命的興趣。我為主子,你們來幫我做事,咱們就是買賣關系,談不上人。如今要墊付生死,你們慌了怕了想走了,也是人之常,我放你們離開,也算是為王爺積福。要走就走吧,再晚些時候,狄兵真打進來,誰都走不了。”

不忠的仆從,留在邊也是添,不如放了。

紀蘭芷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已經有想家的婆子起取契書。

大家看到紀蘭芷非但沒有怪罪婆子,還給了幾錠銀子用作返家的錢。

他們一邊愧,一邊低頭去取契書。

他們擔驚怕許多天,可是命契在紀蘭芷手裏,誰都不敢擅自離開,如今機會來了,他們即便再敬紀蘭芷和謝藺,也不想留在晉王府等死。

很快,仆從們便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眼眶發紅的丫鬟晴川、劉管事,還有沈廚子。

晴川自小跟著紀蘭芷長大,說句同姐妹都不為過。

劉管事放心不下謝如琢,他把小世子當自家孩子來看,自然舍不得丟下孩子。

他們兩人留下來都很正常,倒是沈廚子,紀蘭芷絞盡腦都想不明白,他哪來的這番忠心?

紀蘭芷困地問:“沈廚,你不走嗎?”

沈廚子翻了個白眼:“今晚的年夜飯,還得奴才掌勺,走什麽走?況且,我們沈家一門忠君國,奴才要是臨陣逃,回京後,都能被父輩打折。他們走走,反正我不走!”

紀蘭芷噗嗤一聲笑,沒再說什麽。

沈廚子跑後院做飯了,晴川和劉管事前去幫忙打下手。

紀蘭芷沒明明怕冷,但還是抱著一個手爐,站在覆滿白雪的府門口。

紅豔豔的燈籠在頭上打轉,北風呼嘯,連帶著影都流瀉淺淺的金暉。

今晚是除夕夜,本該一家團圓,熬夜守歲。

不知為何,紀蘭芷想等一等,萬一能等到謝藺。

紀蘭芷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也會這麽記掛一個男人。

手中捧著的暖爐炭火漸熄,瓷爐外殼只剩下一點點殘存的餘熱。指腹開始泛涼。

紀蘭芷瑟了一下手指,不免覺得好笑。

七年前,千方百計,想辦法逃離二哥的邊。

七年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盼著見二哥一面。

紀蘭芷從來不信神佛,但為了謝藺,焚香誦經,希上蒼開眼,庇佑的丈夫凱旋。

今夜風這樣大,天這樣冷,二哥是不是連一碗熱食都吃不上?

二哥現在做什麽呢?

紀蘭芷的眼眶生熱,鼻尖酸酸的。

有點想念謝藺,可見不到他。

紀蘭芷懊喪,垂頭喪氣。

等不到二哥,正要走。

的一瞬間,紀蘭芷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穿風雪,踏碎清霜。

紀蘭芷脊背僵,手指發的心髒狂跳,猶如擂鼓,卻遲遲不敢回頭,怕是夢一場。

直到一句“枝枝”響起。

嗓音沙啞,氣息微,夾雜了忍的苦與歡喜。

紀蘭芷急忙轉,腰肢輕旋,紅梅纏枝紋猩猩紅鬥篷掃過鞋尖的雪絮。

沒等紀蘭芷看清人,已經被納了一個腥味極重的懷抱。

男人理結實的臂膀圈住孩兒的肩骨,漸收漸,寬大厚實的手掌死死的脊背,像是要把紀蘭芷裏。線條鋒利的下頜擱在孩兒的頭頂,冰冷的雪意自紀蘭芷的天靈蓋刺電一般竄進的尾椎。

紀蘭芷聞到一滿浸襟的松香,即便不看男人的臉,也知道抱的人,是朝思暮想的二哥。

紀蘭芷的眼淚終于撲簌簌滾落。

“二哥。”喚他,噎不止,從來沒有這麽委屈過。

謝藺的指骨一頓,他垂下沾滿雪粒子的長睫,想了一會兒,還是聲細語地安,“別怕,沒事了。”

紀蘭芷從謝藺的懷抱鑽出來。

看到謝藺面容憔悴的樣子,看他鬢角的幾白發,眼底的,指骨上橫陳的數道傷疤。

紀蘭芷出手指,謝藺下尖尖刺刺的胡茬,心疼地說:“瘦了。”

謝藺輕輕嗯了一聲。

紀蘭芷想著謝藺百忙之中空回王府,笑著問他:“是不是戰事穩定了,二哥才有空趕在年關回來?”

謝藺頸間結一滾,他輕扯角,出一和煦的笑意。

他說:“嗯,戰事很快就結束了,局勢也即將平定,不然我為戰前指揮,也不可能得空回家看你。不過我只能待一日,明日又要上前線敵。”

紀蘭芷破涕為笑:“一日也夠了,我今日能見到二哥,心裏很高興,我會乖乖在家裏,等二哥歸來。”

紀蘭芷抹去眼淚,牽起謝藺的手,帶他進屋。

衆人看到謝藺回府都很高興,眷們心裏有數,和謝藺行過禮後,不再打擾這對久別重逢的小夫妻。

倒是謝如琢想念父親,粘纏了許久,直到謝藺取了一個紅包哄好小郎君,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寢院。

謝如琢知道,阿娘也很惦念爹爹。

這些日子,他每有不安就去找母親,紀蘭芷不願小孩擔憂,從來不會在小孩面前說起那些思念,可是謝如琢卻能從紀蘭芷一筆一劃靜心抄寫的經書中,窺出端倪。

經文卷帙浩繁,紀蘭芷最不耐讀書,從來都沒有心思去抄寫書文。

但是這一次,靜下心,認真為謝藺祈福。墨筆落紙,寫的是供給神佛的經文,紀蘭芷一連抄到深夜,臉上不見一困意。

阿娘也吃了很多苦。

謝如琢希父親能好好安母親。

寢室裏,紀蘭芷幫謝藺去那一的髒看到謝藺上又多添了幾道新鮮傷痕,但二哥不說,他好像毫無痛覺,有點難過。

紀蘭芷一邊拿熱巾子,幫謝藺拭,一邊謝藺結痂的傷疤,默默掉眼淚。

紀蘭芷說:“從前我一直覺得錦玉食的日子沒什麽不好,但如果這些好日子,得二哥這麽辛苦、這麽拼命去換,那我不要也罷。”

“我不用穿那些很貴重的織綢緞,也不必戴華貴的發簪花釵,我只想一家人好好的,二哥不要再上戰場,如琢也能平安長大。”

謝藺的眸溫和,順著紀蘭芷的話,往下說:“下輩子吧。下輩子我不是廟堂沉浮的吏,也不再是肩負重任的皇裔王孫。我去當個深山居的獵戶,每日打獵籌錢,備好聘禮娶新婦……枝枝呢,最好是門第低微一些的小娘子。”

紀蘭芷鼓了鼓腮幫子,不滿地問:“為什麽我非得是門第低微的小娘子?”

謝藺牽了一下角,“若是門第太高,我想娶你,還得出仕謀,積攢家底,如此才能高攀岳家,與你作配。”

紀蘭芷噗嗤一笑,點頭:“二哥所言極是,娶我可是很難的。”

兩人說笑幾句,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

謝藺洗幹淨上的灰燼、跡,換了一袍。

這樣整潔清爽的謝藺,和之前那個勇殺敵的將軍區分開,紀蘭芷看他便沒有之前的疏離

紀蘭芷忽然很想抱他。

把臉向謝藺的口,用耳朵去聽他蓬的心跳,握住他的手腕,好似能到筋脈曲張,泊泊流淌。

紀蘭芷難過地說:“二哥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做了好多夢。每一個夢都是你在戰場上遇襲,倒在泊裏,我在海裏挖掘你的骨,可是殘肢太多,我找了整整一晚上,怎麽都找不到你。二哥,我好害怕,我怕自己永遠找不到你……”

謝藺地回抱住紀蘭芷,他不住地的肩背,可是孩兒在他的手下抖,哪來的那麽大力氣,竟能把謝藺錮在懷。

謝藺低頭親吻紀蘭芷的發頂,指骨妻子冰涼的後頸,他就這麽抱著,許久不說話。

倒是紀蘭芷自圓其說,慘兮兮地笑了下:“不過我想,夢裏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因為二哥沒死,所以沒在那一堆裏,我還蠢笨地一直找。”

“二哥,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紀蘭芷滿懷冀,一雙杏眼水瀲滟,鼻尖紅彤彤的,明明在哭,卻又要揚起角,做出言不由衷的笑模樣。

謝藺的心頭沉重。

他想扯謊欺騙紀蘭芷,卻有些不忍心。

他實在是個很壞的夫婿,決定矯詔求援時沒有告訴紀蘭芷,如今要出城降,也沒有告訴妻子。

謝藺固然有自己的苦衷。

若他沒能喊來援兵,整個衢州的子民都會死在北狄的鐵騎之下,其中更是包括紀蘭芷和謝如琢。

清格勒恨他骨,決不會輕易放過晉王府。謝如琢會死,紀蘭芷會辱。

謝藺能想到的保護家人的方式,便是犧牲自己。

他實在太自私了,執意要娶紀蘭芷,又無法和長相廝守。

他們的緣分,好像在七年前就有預兆,一直那麽淺、那麽短,命運一次次提醒謝藺,勸他放過紀蘭芷,可他偏偏逆天而行。

短短半年的夫妻生活,對于謝藺來說,像是天賜的禮

他的命裏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麽屬于自己的東西,紀蘭芷的到來,就好像上蒼對于他悲慘人生的彌補。

謝藺曾有那麽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是得老天厚的。

苦盡甘來,他的諸多苦難,都是為了娶到紀蘭芷後的甘甜。

但好像,謝藺還是猜錯了。

他的命途注定多舛。

他不配幸福。

但眼下,他還想贈予紀蘭芷一場夢,盡管這樣對于夢醒的紀蘭芷來說,太殘忍了。

“我不會有事的。”謝藺捧起紀蘭芷的臉,修長的指骨的頰側,作溫,“我舍不得枝枝。”

謝藺從來都是斂沉穩的一個人,他很話,只會用行告知紀蘭芷,他有多在意,多。可是現在,謝藺一遍遍對訴說不舍,訴說衷腸,紀蘭芷歡喜之餘,又很不安。

直到夜裏,和他親昵纏。

不必謝藺手,紀蘭芷會與他相親,頸廝磨,好似已經察覺到謝藺的用心。

紀蘭芷使盡了千方百計想要留住謝藺,要用人計,在謝藺心中多添一點貪生的籌碼,讓他戰前殺敵時,也日夜顧念家中妻兒,萬事小心。

屋外落雪紛紛,屋溫暖如春。

紀蘭芷疲力盡,倒是謝藺幫清理那些骨剩餘的濁沫,開窗散一散滿室石楠花的氣息。

紀蘭芷每次事後都會口幹舌燥,他會起倒溫水。

謝藺想到天亮後的部署,他背著紀蘭芷,往那一晚溫水裏加了一些能致人昏睡的藥

瓷碗抵上紀蘭芷的

孩兒得不行,捧著碗,沒有一猶豫,一戒心,把一整碗水一飲而盡。

看著紀蘭芷喝完水,謝藺松了一口氣。

他重新上榻,側抱住紀蘭芷,哄安睡。

紀蘭芷閉上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揪住謝藺的襟,裳全是褶皺。的力氣那樣的大,指腹都泛起細的青白

紀蘭芷睡去了,手卻沒放。抓住謝藺,像是攥畢生的希

謝藺的心髒忽然一陣鈍痛,他很難過,很不忍,低頭親吻紀蘭芷額頭的時候,薄都在微微戰栗。

他說——

“枝枝,對不起。”

“枝枝,我對你,很壞。”

“枝枝,如果有下一世,不要嫁給我了。”

“枝枝,跟著我,實在太苦了。”

……

謝藺抱著紀蘭芷,他遲遲睡不著,他睜著眼睛,一直凝著妻子。

謝藺安紀蘭芷,任由妻子依偎著他,耐心等待天明。

窗前浮起一蟹殼青,天破碎,謝藺能留下的時間已經用盡了。

謝藺輕手輕腳起,他不想讓任何一冷風鑽進被子,驚擾到紀蘭芷。

最後一夜,他希能安睡。

可是,當謝藺下地想走的時候,一只綿無力的小手,扣住了謝藺的腕骨。

謝藺震驚之餘,眉峰不由輕擰。他沒有勇氣回頭看,他害怕看到那一雙含淚的眼睛。

直到孩兒強忍住昏睡的困意,從牙關裏咬出一句飽含恨意的話。

“二哥,我七年前對不住你,我棄你而去……所以這次,到你丟下我了嗎?”

謝藺沒想到紀蘭芷居然沒有睡去,和藥效抗爭,一直強撐到他要走的那一刻。

一瞬間,愧疚、心酸、悲痛,百般緒,齊齊湧上心頭。

謝藺臉蒼白,瓣翕,終究什麽都沒說出口。

他回握住紀蘭芷的手腕,朝前一拽,將擁到懷裏。

郎君低頭,混淆著濃郁松香的青垂落,絞著紀蘭芷的發,他的手按在紀蘭芷的後腦勺,細細地,一遍遍地說:“枝枝,對不起。”

紀蘭芷把臉埋在謝藺前,咬下舌尖,利用強烈的痛腥味,強迫自己清醒。不能睡去,一旦閉眼,謝藺就會離開。

他從來不對使用這些手段的,他一定是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

可是,紀蘭芷不想他走,好害怕一語讖,好害怕噩夢真。

好害怕,往後天涯海角,都找不到謝藺。

和他錯過七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

的人生都是苦難,好不容易能夠嘗到一點甜頭。

老天爺憑什麽,又為什麽非要這麽狠心待

只是想一家三口,好好生活,平安度日,做錯什麽了?

紀蘭芷抓住謝藺的袍,淚眼婆娑,眼前是一陣又一陣的水霧,看不清前路,想罵謝藺,可口而出,只是一句:“二哥,你真是天底下,最壞最壞的人。你想舍下我,你不要我,是不是?你既然這麽厭煩我,何必娶我?何必同我在一起?這是你的懲罰?一個遲來七年的報複?”

紀蘭芷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留住謝藺。

甜言語有用嗎?還是得說些負氣話?

黔驢技窮,機關算盡,沒有辦法了啊!

謝藺知道,他已經騙不了紀蘭芷。

他只能膝跪至地,雙手捧住床榻上的孩。

謝藺用拇指一點點掖去紀蘭芷的眼淚,他難過地看著哭紅的眼睛,對說:“枝枝,你聽我說。狄人派來八萬兵馬,衢州唯有一萬多的兵力,實在難以與外敵抗衡,朝廷又由後黨把控,遲遲不願出兵。我已私造聖旨與符信,將軍告知附近州府的軍將,懇求他們違抗軍制,出兵增援。”

謝藺與紀蘭芷額頭相抵,他從未如此細聲細氣地哄勸一個孩兒:“但他們腳程再快,也得耽擱兩日路程。只要我再撐一日……你會平安無事,不止是你,即便謝如琢,紀明衡夫婦、紀家兩個孩子,還有那些百姓都能得到庇護。你們都會沒事。”

紀蘭芷的杏眸潤,鼻尖酸

質問謝藺:“你以為我留在王府裏,日耳目閉塞,什麽都不懂嗎?上戰場的主將,是我夫君,是待我溫的二哥,我擔心你的安危,我也會去打聽你的事。我知道清格勒要你出城,我知道州郡百姓都在背地裏唾罵你開罪北狄汗王,招致戰禍,我知道他們一個個面目猙獰,咬牙切齒要將你上絕路。”

“二哥,我比你想的還要了解你,衢州危在旦夕,你怎會回來見我?你分明是、分明是下了必死的決心,你是來同我辭路的。”

“二哥,你不要我了……”

謝藺看著紀蘭芷的哭相,他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僵在原地。他的四肢百骸都泛起涼意,手腳冰冷。

紀蘭芷的嘶喊聲,如同利刃鑽心,將他的心髒剖開,鮮淋漓。

他對,實在有太多虧欠。

謝藺不知道該怎麽勸,他啞口無言。

又或許,他也希自己能生出私心,然後留下來。

謝藺痛到麻木,他抱著聲哄:“枝枝,我希你平安,我希所有人都能活下來。枝枝,我對不起你。枝枝,求你別哭……枝枝,別怕。”

紀蘭芷明知謝藺往水裏下了藥,但為了讓謝藺安心,還是老老實實喝下去了。

本來覺得,二哥已經那麽辛苦了,不要忤逆他、違背他的意思,好不好?

做不到。

正如謝藺曾經想要留住一樣,好不容易也喜歡上他了,也想要得到屬于自己的東西。

為什麽沒能守住謝藺?

好不甘心啊。

紀蘭芷不要睡過去,不要二哥離開。

紀蘭芷忍住漸漸湧上來的睡意,靠在謝藺的肩頭,對他說:“當初我若是真的厭惡二哥,即便你強求賜婚旨意,我也會想方設法拒絕。我同意嫁給二哥,并非無奈之舉,而是我仔細回憶過,那些和二哥相的過往。”

“最起初見你,我實在怕你,便是你喂我甜粥,我也喝得膽戰心驚。但你會幫我角沾上的米粒,也會留意米粥燙不燙,要不要用吹吹。我看著你細致小心,心裏放松了不。”

“後來我懷有孕,夜裏筋,幾乎不用我喊,二哥便會自覺從矮榻上起,幫我。多次之後,我反應過來,并非我靜太大,而是你幾乎夜夜覺淺,一直留心我的一舉一。”

“再後來,我分娩生子,陷昏睡,氣若游。我聽到你握我的手,在一旁祈求神明,你那樣寡言語的人,竟會在我昏睡的時候說那麽多的話。你說,願意折壽三十年,換我平安無恙。我聽到了,心裏既難過,又歡喜。我注定要舍下你,可你卻連命數都想盡數贈我。”

“七年後,我嫁給二哥,我想的是,從前虧欠二哥的債,終于有機會償還了。”

“可是,二哥好記仇啊……”

紀蘭芷有些困了,連咬、咬舌的力氣都沒有了。

“記仇到……等我也喜歡二哥的時候,你偏偏不要我了。”

在努力與迷藥的藥效作鬥爭,在努力回想喜歡上謝藺的那一刻。好像能夠明白,本來就被二哥吸引,在二哥假扮山匪的時候,紀蘭芷用“賊匪兇惡”、“家境貧寒”、“殺人如麻”等等缺點來總結謝藺,來麻痹自己。

——看,你絕對不能上一個作惡多端的壞人。

從七年前就開始心記掛了二哥整整七年。

時至今日,紀蘭芷才肯承認誼。

但這一切,是否來得太遲?

紀蘭芷糊塗了,腦袋鈍痛,最終還是閉上眼睛。

不想睡的,可是謝藺的懷抱好溫暖,可是那一碗迷藥的藥效太重。

這樣氣的人,都願意咬舌故意刺痛自己抵抗藥效了,可還是沒用啊,還是要睡去了。

注定會失去所以,注定什麽都留不住。

謝藺要輸,謝藺要一無所有。

紀蘭芷齒微想說“討厭二哥”,可害怕,醒來以後再也見不到謝藺了,找不到二哥了……

紀蘭芷到底還是心疼夫婿,不想給他留下憾。

話到邊,紀蘭芷昏迷之前,只說出了一句輕微的呢喃。

謝藺沒有聽清,他低下頭,小聲問妻子:“枝枝說什麽?”

紀蘭芷似有所,于睡夢中,又低語了一句。

這一次,謝藺聽清楚了。

紀蘭芷說:“二哥,我喜歡你。”

……

謝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王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城門。

他只記得懷裏殘存紀蘭芷的溫,小妻子的,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暖。

他讓人送走了紀蘭芷和謝如琢,他親眼看著馬車遠去。

等到紀蘭芷醒來的時候,援軍已至,衢州定能守住。

他的妻兒會平安活下來。

而謝藺,只要承清格勒的怒火,只要他多當一天清格勒的獵,只要他咬牙忍住那些落在上的鞭子與刀刃,只要他像一條狗一樣茍延殘,多活一瞬……他就能救下所有人。

只是,在謝藺閉眼之前。

只是,在謝藺忍刀劍淩遲、千刀萬剮的時候,他總會想起那一幕。

那是多年前的一夜。

幽藍的天穹,無數煙花炸裂,一簇簇流火璀璨,流溢彩,漫天彩霞。

紀蘭芷待在他的懷裏欣賞煙花,不再抵他,不再討厭他。

紀蘭芷主親近他。

小妻子一雙杏眸盛滿星仰頭,在謝藺的角落吻。

不自,表了所有對于謝藺的意。

并不是謝藺一廂願,原來枝枝,也很喜歡他。

紀蘭芷,喜歡他啊。

并非他自作多,一廂願。

謝藺笑了聲。

他忍住如同浪一般湧來的痛,他到生機與溫漸漸流失。

謝藺的耳朵聽不清雜音,他無視那些狄人的冷嘲熱諷與狂妄大笑。

謝藺渾,匍匐于地。他心裏記掛妻子,仿佛什麽樣的苦難都不值一提了。

便是在這樣苦難與織的夜裏,謝藺閉上了眼。

他心裏想念枝枝,他一點都不覺得苦。

謝藺明明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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