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我不管了。
chapter 51
四月春濃, 普林斯頓古老的校園,青的葉子著院牆了條,白的玉蘭落滿草坪。
莊齊坐在辦公室裏, 撐著頭從玻璃窗出去, 一樹櫻花正在風中晃。
想起去年在德國西部, 萊茵河畔一個波恩的小城裏開學會議時,窗外也是這麽一棵花樹。
那個時候不如現在清閑, 手上著幾篇論文要改,白天靠咖啡才能清醒, 去開會、聽報告、做記錄,晚上和導師郵件通, 力大到睡不著,只能用褪黑素強制關機。
周衾後來笑,說你這是要讓自己的知道, 誰才是它的主人是吧?
莊齊拿的是全獎直博的offer,學制五年, 畢業典禮在下個月, 意味著校園生活即將結束,就要褪去學生這一重份, 走進紐約的辦公樓工作。
這個時候的工作并不多, 但還要替導師去給本科上課,第一次去的時候莊齊也很張, 從櫃子裏翻了套正裝出來,強撐著站在講臺上,手背在後面給自己壯膽,就怕下面那些人提問。
現在混大師姐了,課間還能和學弟學妹們開開玩笑, 聊一些學院八卦。
的導師是個樂觀活潑的白人老太,頭頂的title非常多,但這麽一位出的,最大的夢想不是站上國際政治舞臺,而是做一個暢銷漫畫家。
莊齊和關系非常好,私下裏Luna,總是很高興地回應。
常對周衾說,能在高強度的學習任務下,保持著還算健康的心,都因為Luna的芒照耀了。
們之間是非常match的師生關系,莊齊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師徒懷,所以很自然地升華為更高階的學合作。
這五年裏,Luna為指導了很多篇論文發表,給爭取在各大國際組織上發言的機會,很多學會議也點名由莊齊參加。
Luna家裏掛滿了自己的作品,頭一回去家拜訪的時候,看著滿牆烏糟糟的塗,莊齊還以為是什麽象派畫法,幸好沒問出口。
記得剛到學校的時候,整個人是行走的狀態,每天都把自己封閉起來。
二十多年沒離開過唐納言,猛地一下子被放逐到新澤西,難吃的食再加上文化壁壘,一下子就崩潰了。
莊齊不想結新朋友,甚至不和人說話,看不進任何有價值的文獻,更加産出不了像樣的論文,第一次personal meeting,了只有三頁紙的草稿上去,都沒有檢查過語法是否有錯誤,行文是否通順。
Luna看過之後,就把那幾張紙放在了一邊,摘下眼鏡對說,不要太張,別給自己那麽多力,PhD just for fun!
那天從辦公室出來,Luna帶到了雕塑公園,神恍惚的莊齊被門口舉著hurrah wee的人像嚇到,但越往深裏走,奇形怪狀的真人像就越多,後來都看麻木了。
們坐在參天的繁花下說話,邊走著散養的孔雀,和樹枝上不出名字的灰鳥。
Luna問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事,莊齊點頭。
說很想男朋友,Luna問為什麽不給他打電話,說不可以打的,國的號碼都已經停掉了。
那個下午們聊了很多,這是莊齊到普林斯頓以來,第一次願意講這麽多話。Luna還帶在池塘邊喂了魚,那些鯉魚的個頭大得嚇人,看起來不剩幾年就要了。
後來,Luna幾乎每周都會和談心,引著一點點地投研究裏,眼看越來越專注。
等到普林斯頓下起第一場初雪,回頭見學校白茫茫一片時,莊齊才發現時間已過去那麽久。
說穿了,人生就是這麽一個悖逆的東西。
在自己年惶恐,極度地安定時,偏偏父死母匿,家破人散。
等終于站在屋檐下,所有的願景換了哥哥,哥哥又遠在天邊了。
莊齊想,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遂一次意呢?大概只有把浮名換作淺唱,真正大徹大悟,也無無求的時候才能夠。
開始不餘力地讀書,把所有的力、、激和心都灌溉到學當中去,做學問、發論文幾乎了唯一的興趣。
莊齊最常去的地方是圖書館,占據最多時間的是那張書桌,連都被進化掉了。
學校外面有拉夫勞倫的專賣店,可也很去逛,只有換季的時候進去,買上幾大袋服子拎回家,夠穿就可以了。
即便是難得的閑暇時間,也寧可和博後們mon room談,看本科生坐在一起寫作業做project,但這過于極端的表現又令Luna擔心,認為莊齊把路走得太窄了。
但莊齊仍然堅持五點起床,讀兩個小時文獻後,在房子周邊的街道跑上一圈,再回來喝牛吃早餐,收拾好東西去學校。
仿佛只要念好了書,有了人尊重的頭銜,找到一份面的工作,的人生就圓滿了,就能從霾裏走出來。
而那份淌在脈裏的對哥哥的,無的命運在上烙下的悲劇,就不會再魂不散地纏著了。
周衾和在同一個學校,離了那個抑的生活環境,他也不再急于證明自己的才華,從最基本的定義出發做數學,反而了高等研究院的明星。
剛過去的那個春節,他們在一起吃餃子,周衾十分小心地問,還在看心理醫生嗎?
莊齊搖頭,笑說:“早就不去了,在診所裏蹲了兩三年的點,我現在都能當心理醫生了,你要咨詢我嗎?”
知道,也沒放下深切的痛苦,而是與它融為了一,為了髒裏的痼疾。
還是時常夢到唐納言。
夢裏的哥哥好溫,會在冬天下雪的夜晚,把裹在毯子裏,挪到窗邊的長榻上去,抱著,聽大雪斷樹枝的聲音。
淩晨雪停的時候,他們開始做/,什麽姿勢都肯依,把吃得水不斷,蹬著說好叔服,掰開自己求他進來,地含著他不肯松,看他繃著臉,伏在的上攝出來。
哥哥一定時常覺得,是個很/的小妹妹。
也知道,對唐納言是很典型的生理喜歡,一近他就會臉紅心跳,不由自主地想要發生更親的關系。
莊齊想,一輩子都會迷唐納言的。
有人敲了三下門,莊齊說了一句請進後,探出一張文靜的臉來。
這才換了中文,笑說:“小玉,你今天怎麽過來了?”
小玉是周衾在福利院認識的妹妹,他來國時把帶在了邊,看這邊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但將近五年的時間過去,方宛玉還是沒開口說話。
不過很能幹,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條。來國這麽久,不僅學會了怎麽開一點小火做飯,還做得很好吃。
宛玉給推過來一個盒子,示意打開。
莊齊照做,裏面裝著滿滿的曲奇餅,問:“你烤的呀?”
高興地直點頭,青的像個等待表揚的小學生。
莊齊送一塊進裏,在期待的目裏,點了下頭,“嗯,很好吃。”
又蓋上了餅幹,問宛玉說:“你直接來找我了嗎?”
宛玉拿過筆,在紙上寫:“你這裏比較近,我知道位置。”
莊齊笑了,說:“那要不要我帶你去找周衾呢?”
宛玉害地點了點頭,指了下懷裏,意思還有一份要給他。
莊齊收拾了一下電腦,拿上教材,“我們走吧,正好我也要去講課了。”
莊齊帶宛玉到了學校東南面的Fine Hall,指給看說:“這裏的地下一層,直通Lewis圖書館,再往下面走一樓就是數學系的樓層了,你們家周衾啊,這會兒估計正在琢磨他的德語文獻,你進去找他就行。”
宛玉點頭,用手語比了一句謝謝。
莊齊說:“快去吧,小心一點。”
看著宛玉進去了,莊齊給周衾發消息:「宛玉下去了,這回我可沒全程帶路,小小地鍛煉了一下。」
上一回莊齊帶去超市,時刻拉的手,又安全把送回了公寓。
就這麽牢靠,周衾還很不領地怪上了,說:“你不能一直把當小孩子,要培養的自主能力。”
莊齊冤死了,“下次你的人你自己看好,我不管了。”
氣得轉就走,一個月沒理周衾。還是某天下午,他主請纓來幫幹雜活,給整理了兩小時辦公桌,莊齊才原諒了他。
上完課,莊齊準備走的時候,大三的小姑娘追上了,說:“學姐,我也是r大的,今年過來換,聽您講了兩節課,覺得益匪淺。”
“你好。”莊齊笑著點頭,“你到什麽問題了嗎?”
不好意思地說:“沒別的問題,我看您發了那麽多論文,想跟您取點經。”
莊齊哦了一下,“首先一定是多花時間,投和産出正比,當然時間也得用對地方,讀文獻要有挑選的讀,讀經典的、大師的作品,但是大師的論文有個通病,喜歡省略他們認為不重要的細節,你最好自己列一個圖表,方便理解。其次你寫的東西是要落地的,要有的放矢地做研究,挑一些你興趣的題目去做,會更好一點。”
小師妹說:“可我有時候看不懂啊,讀了半天雲裏霧裏的。”
“那就是基礎不太牢。”莊齊說,“先去鞏固專業知識,不過你現在才大三,文獻的事還不急。”
又點頭,“謝謝,謝謝學姐。”
莊齊拍拍的肩,“不客氣,我先走了。”
步行回家,路上走了二十分鐘。
這麽好的天氣,臉上吹著不冷不熱的風,走在小鎮裏是很舒服的。
來了普林斯頓以後,莊齊還是經常地生病,不得不加強鍛煉。畢竟去一次醫院很麻煩,也不是在唐納言邊的時候了,進301病房就跟回了家一樣,他會給無微不至的照顧。
現在只有自己。
莊齊打開公寓門時,看見門口一雙士皮鞋,一猜就是蔣潔士的。
關上門,下針織外套搭在掛鈎上,了一句,“媽媽。”
蔣潔哎了一聲,“你這麽晚才回來啊?”
莊齊走到廚房的島臺邊,“到一個國的小朋友,和多聊了兩句寫論文的事,走回來也耽誤了時間。”
到普林斯頓的第三年,蔣潔就跟著的足跡來了國,在哥倫比亞大學進修。
蔣潔只要有空,就從紐約開車過來照顧莊齊,替收拾屋子。
課程不多,一周三天都住在鎮上。自己笑著說,這跟在京的時候也太像了,和老夏住在東郊別墅區,通勤一個多小時到電視臺。
蔣潔第一天來找時,普林斯頓剛下了一場暴雪,鏟雪車工作了整整兩天,才清出一條路來。
莊齊很意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稱呼,扶著門框,也沒有讓進來的意思,只是輕聲問:“你怎麽會來這裏?”
一路開車過來,下車後又呵氣冰的,蔣潔不停地著手。
說:“外面好冷,能讓我進去說嗎?”
“那......進來吧。”莊齊側了一下子,給拿了雙拖鞋。
那雙拖鞋是按自己的喜好買的,茸茸的一團,上面還有一對很稚的兔子耳朵。被蔣潔穿在腳上,像不合時宜的扮。
莊齊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新的,你就湊合著穿吧。”
“沒事,穿什麽都不要。“蔣潔說。
兒這麽大了,但心還是住了個小孩,喜歡這種的玩偶。
莊齊給倒了一杯茶,撕開一包chamomile tea放在杯子裏,那會兒很依賴洋甘舒緩助眠的功效。
放到茶幾上,“喝點茶吧,你是剛到這邊嗎?”
蔣潔說:“不,我在哥大進修,這幾天下雪,我有點擔心你,就冒昧過來了。”
莊齊哦了聲,“傳大學的工作都暫停了,夏伯伯也同意嗎?”
啜了一口茶,“他不同意,我和他鬧了一陣離婚後,只好隨我了。又不是從此不再回去了,是吧?”
“你家庭和工作都好好的,為什麽非要跑到這裏來?”莊齊捧著杯子,問出了一句好奇的話。
雖然大概能猜到蔣潔回答,但還是想聽見親口說出來。
蔣潔看著說:“我想來照顧你,你一個孩子跑這麽遠來讀書,媽媽不太放心。”
莊齊低聲說:“你來國讀書的時候,不是比我年紀更小嗎?”
“所以啊,我太知道一邊學習一邊還要獨立生活有多苦,更要來分擔一點。”
莊齊把臉埋進杯子裏,喝了口茶說:“也沒多苦,我差不多已經適應了,學校餐廳好吃的,自己煮個面條也不難,再不行可以坐火車去紐約,中餐廳不是大把嗎?”
話是這麽說,但一心都撲在辦公室,手邊是雜的參考資料,頭一低下去就難擡起來,很有時間去紐約消費。
尤其想到還要坐一個多小時的火車,莊齊頓時興致全無了。
有在路上來回折騰的兩三個小時,能做好多事呢,哪一個都比吃飯逛街要更有意義。盡管Luna常掛在邊說,太hard work了,偶爾也要學會放松自己。
蔣潔笑說:“看你臉還不錯,我很高興。你呢,就當我是個不要錢的保姆,以後髒服什麽的,你就丟在那裏,媽媽回來會洗的。”
莊齊搖了一下頭,“我自己會洗服,你也有你的事,不是在進修嗎?就不用過來了吧。”
那個時候莊齊還很抵,不想接蔣潔的好意,也不打算原諒。
那天蔣潔在家坐了會兒,看左一個不願意,右一個不想說話,自己識趣地站起來,說:“我幫你打掃完衛生就走,你去忙吧。”
莊齊說:“不用,我一會兒寫完了論文,自己會打掃的。”
但蔣潔已經開始疊毯子,“你寫完了論文就去休息,還打掃什麽?”
看這麽固執堅持,莊齊也不浪費口舌和多說了,回了房間去看文獻。
想,蔣潔養尊優了這麽多年,能做得了什麽家務啊?能做一次還能做兩次嗎?時間一長就不會再來了,隨去吧。
可等發完郵件出來,原本堆放的客廳煥然一新,地板也全部了一遍,廚房傳來了煎牛排的香氣。
莊齊走到沙發邊,拿起自己的兩本書,剛看了一眼,蔣潔就在後面說:“你的那些學期刊,我都幫你分類整理好了,還有參考書,看你在書房裏寫東西,就沒去打擾你,你一會兒自己拿進去吧。”
噢了一聲,“我家裏沒有牛排了呀,哪來的?”
蔣潔說:“我去超市買的,你家裏何止沒有牛排啊,的東西也太多了吧?我列了個清單,一口氣給你買齊了。都不知道你怎麽在過日子,還有你浴室裏那些服,老實說堆了幾天了?”
那一刻,莊齊心裏升起一難言的酸楚。
原來,這就是從小一直的,屬于媽媽的覺,也許有點嘮叨,有點瑣碎,但它在一個絕對安全的領域,是會讓人覺得溫馨的。
可這份母來的不是時候,這份照顧也顯得不合時宜,變了四不像的過度討好。
吃完了晚飯,莊齊對說:“天黑了,路上不好開車,你快點回去吧,下次不要來了。”
蔣潔解釋說:“齊齊,我沒有別的意思,不是著你要認媽媽,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莊齊說:“我沒有認媽媽的必要,我已經不需要媽媽了,你快走吧。”
“好,你睡覺前鎖好門窗,今天可能還會下雪。”蔣潔說。
過了幾天,蔣潔仍舊出現在家門口。
若無其事地提進來幾個購袋,“昨天我去第五大道逛了逛,給你買了幾件長款的羽絨服,還有圍巾帽子,你過來試試,看合不合。”
莊齊不想試,說:“我有羽絨服,也有寒的裝備,拿去退了吧。”
“有也可以穿新的,快來。”蔣潔把拉過去,把服套在上,看了看,“好看,明天穿這件去學校,牆上那件小剪刀別穿了,又又重,你小心出肩周炎來。”
莊齊結了一下,“你也不看多冷啊,我就走在路上穿,到辦公室就了。”
蔣潔又問:“吃飯了沒有?”
莊齊搖頭,“我剛從學校出來,準備煮碗面吃。”
“別吃面了,我給你包餃子,好不好?”
這太像一個虛無的夢了,莊齊掐著手指想讓自己清醒,說:“你還會和面嗎?我可幫不上你的忙,我什麽都不會。”
蔣潔說:“我也是前幾年學會的,沒事的時候,就跟著家裏阿姨一起做,包得不太好罷了。那......我去忙了?”
莊齊給倒了杯茶,“你多坐一下吧,開車過來不夠累嗎?”
仍舊回房間去忙的論文,按照退回的修改意見一條條打磨,等覺得肚子的時候,蔣潔的餃子都已經下鍋了。
莊齊走到廚房,在邊站了一會兒,聞見了一梔子花香。
聽說很喜歡梔子花,夏治功為在庭院裏種滿了,路過家的人都稱嘆。
蔣潔擡頭說:“你了是吧?坐到桌子邊去吧,馬上就好。”
莊齊看著浮起來的餃子,面無表地指著其中一個,“它破皮了,餡兒都出來了。”
“就跟你說了,我的手藝不好。”蔣潔笑了下,說:“這個撈到我碗裏,你吃好的。”
莊齊沒說話,退到櫃子邊去找醋,“你要蘸醋嗎?”
“我不要。”蔣潔擺了下手,“你們北邊的習慣,我不適應。”
“哦,忘了你是南方人。”莊齊說。
蔣潔笑著盛起一碗,“你也是半個南方人啊,唐納言還跟我說,你有一陣子吃淮揚菜。”
突然提起這個名字,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虛一團的燈束下,莊齊的睫眨了又眨,角了一下。說:“你來國前見過他了?”
蔣潔點頭:“偶爾到的,他已經不在華泰了,進了更強勢的部門,要更忙多了。我們聊了兩句關于你的事,也沒說別的。”
“哦,那就好。”莊齊也不想再多說了。
希唐納言過得好,按說的,遵照家裏的意思娶妻生子,但絕不能聽見他和另一個人有多恩,心裏還是嫉妒得不得了。
蔣潔看見忽然白下來的臉,也後悔失言。
忙岔開了這句話,“過來吃餃子,看我和的餡怎麽樣?”
莊齊拿起筷子嘗了一個,點頭說:“蠻好吃的,我很久沒吃過餃子了。”
“你以後想吃的話,我天天給你包。”
“那多麻煩呀,你難道不累嗎?”
“我不累,這本來就是我要做的事。”
莊齊沒說話了,低頭把碗裏的餃子默默吃。
母倆對坐著吃了晚飯,蔣潔收拾完屋子,疊好的服以後,都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知道莊齊不會留,準備悄悄地走。
但剛打開門,莊齊就出現在房門口,“你今晚就在這兒住吧,這麽晚回去也不安全。”
“哎,好。”蔣潔又關上了門,回到客廳裏。
在這之後,就三天兩頭往莊齊這裏跑。
有一次莊齊在聽報告,回來晚了,看見蔣潔坐在車裏等,等得都睡著了。
莊齊敲了敲車窗,“你怎麽在這兒睡啊?”
蔣潔下了車,“我看你沒回來,外面又冷,就到車上躲躲。”
有些著急地說:“可以給我打電話啊,怎麽能在車上睡覺?多不安全啊。”
“我猜你肯定在忙,省得打攪你,等一會兒沒事的。”蔣潔說。
那晚夜闌珊,月被厚厚的雲層遮住,莊齊看不大清的臉,只注意到了笑起來時,角出的幾細紋,也年紀不小了。
在還不知道是媽媽的時候,莊齊只覺得漂亮,又有學識,站在舞臺上熠熠生輝,連唐伯平都說,蔣潔是京城一道必不可的風景,須得遠遠觀之。
如今這道風景也老了。
那天莊齊拿了鑰匙給,“你以後就自己進來吧,別等我了。”
蔣潔接過來,“那我就方便多了,謝謝。”
真正改口媽媽,是在一個周六的晚上,那時候已經開了春,天氣暖和了不。
吃過午飯後,蔣潔在廚房拖地,莊齊埋頭在書堆裏面讀這周的reading,忽然就聽見啊的一聲。
趕出去看,蔣潔摔倒在了溜溜的地板上,四仰八叉地躺著。
莊齊跑到邊,問還能不能站起來,蔣潔點了下頭,這才敢去攙的手臂,吃力地扶起來。
把蔣潔放到沙發上,“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一下包,我送你去醫院。”
萬幸傷得不嚴重,只是一點輕微的扭傷,休息幾天就好了。莊齊又把扶回家裏,下外套以後就張羅蔣潔吃藥。
把熱水放到茶幾上,“把這個消炎藥吃了,水不燙,可以直接喝。”
蔣潔哎了聲,水喝下去熱熱的,一路熨帖到心裏。
因為不放心家裏的傷員,莊齊把電腦端出來,就坐在旁邊修改論文,“你別,有事就我幫你。”
“好,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蔣潔忙道。
莊齊從電腦裏擡頭,“這不麻煩,你躺下睡會兒吧。”
“嗯,我不吵你。”
莊齊在地毯上坐久了,盤在一起的已經有了麻,扶著茶幾站了起來。
倒了杯水,走到落地窗邊,白的紗簾閉著,朦朧了窗外的常青樹,已經又是春天了呢。
莊齊在用功時,總喜歡把自己關在封的環境裏,不能被任何事打擾。
就像唐納言在書房的時候,那扇門一定是關著的,連窗簾也要拉上,一盞臺燈不分日夜地點著,他也不喜歡被人打攪,除了。
是唯一一個,可以在任何時候吵到他的人。
這是唐納言給的,藏在俯首可見的細節裏,像潤無聲的春雨,偏心偏上了天。
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莊齊曾幻想過要嫁給他,考慮過將來生幾個孩子,長得像誰比較好,還很多餘地擔心,等讀完書,他會不會年紀已經大了,生育功能不太好了,是不是要早一點結婚?
那時的確天真得可笑,可當世界的真相淋淋地放到面前,任憑誰都天真不起來了。
莊齊盯著面前的白簾看了很久,還是沒有拉開。
越來越像哥哥了,保持規律的作息,每天固定時間起床,堅持晨跑,大口地喝鮮,在學院裏維持客套的關系,逢人就親切地打招呼。
上流淌著唐納言的影子。
雖然不會再回去,但他以這樣的方式陪著,變一種習慣活在邊。
莊齊回過頭,看見蔣潔已經睡了,上的毯子掉了下來。
放下手裏的杯子,走過去,彎腰撿起毯子,幫重新蓋好了。
沒多久,蔣潔也醒了,掙紮著要去給做飯。
莊齊跟過去扶,“你這樣還做什麽飯啊?再摔一跤怎麽辦?”
蔣潔笑,跛著腳要去廚房,“哪裏有那麽不小心,我不做飯你吃什麽,一會兒我還要收服。”
莊齊急得語速都變快了,“服我自己會收的,你別瞎忙了,坐下來休息好不好?”
“我沒關系,你看,你不扶我也能自己走。”蔣潔推開了,試著自己往前走了兩步。
在還要去系圍的時候,莊齊喊了一聲,“你就過來坐著吧,媽!”
蔣潔往後系帶子的手頓了一下,又驚又喜地擡起頭,“我什麽?”
莊齊走過來,生氣地把的圍取掉了,把扶回了客廳。
讓蔣潔坐著,自己慢慢地蹲下去,“我你媽,難道你不是我媽媽?”
“我是,我當然是。”蔣潔語言紊地,邊哭邊說:“我就是太意外了。齊齊,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莊齊了的眼淚,“別哭了,你可是資歷最老的人,哭起來不好看了。”
蔣潔笑了下,“你也學酒桌上那些人胡說。”
“好了,你在這裏坐著,晚飯我會做的。”莊齊說。
不想再看蔣潔自責,也不願意一直恨著媽媽,恨人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會消耗原本就不多的能量。本質上來說,這不是不放過別人,而是不放過自己。
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就算十年如一日地懲罰蔣潔,也無法再改變什麽。
從小唐納言也不是這麽教導的。
他總是說,攻人之惡毋太嚴,要思其堪,得饒人且饒人。
相信爸爸在天上,也希能看到他們母團聚,有一段融洽的時。
莊齊慌忙走開了,轉過時,飛快地抹掉了眼尾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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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會兒神,聽見蔣潔在吃飯。
莊齊去洗手,說:“今天燒了糖醋小排啊,你幾點來的?”
蔣潔說:“一早就來了,沒想到你出去的還要早,這都要畢業了,還往辦公室跑那麽勤啊?”
“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呀,我還給本科生上著課呢,站好最後一班崗嘛。”莊齊做到餐桌邊,夾了一塊排骨到碗裏,說:“媽,你做飯越來越好吃了,比小玉還厲害。”
蔣潔給盛了碗飯,“周衾是準備一輩子帶著這小姑娘嗎?周吉年不會同意吧?”
莊齊搖頭,“不知道,反正人家好得很,分是分不開的。周衾如果留在他們學院任教,應該也不用管他爸爸答不答應。”
“那就兩全其了。”蔣潔端著碗,點了一下頭,“能留下來教書,說明周衾這孩子很優秀呀,普大還是老們心裏的第一,地位很高的。”
莊齊嗯了一聲,沒再說話了,專心吃著。
蔣潔看了兒一眼,又起了個話頭,“那人家都有著落了,你呢?真的去國際組織裏跑新聞啊,好辛苦的。”
莊齊不以為然,“我覺得很有意義啊,順便還可以環游世界,年輕人怕什麽辛苦。”
“你就不能回國嗎?去國際司上班多好啊,又在媽媽邊。”蔣潔說。
莊齊用筷子著飯,“有人不喜歡我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提到這個,蔣潔就忍不住要罵,“唐伯平是不是?他憑什麽不你回去,和兒子打擂臺是他的事,還怪到你頭上。”
“也不全是因為他。”莊齊低著頭,聲音越來越輕,“總之,現在日子過得很平靜,我不想去面對他們了,我怕我管不住自己,到時候又要吃一遍苦頭。”
蔣潔明白了,這是還著唐納言,但又怕再被反對一次,不能再面對這樣的窘境了,也不起重複的傷。
想了一下說:“應該也不會了,你結你的婚,他結他的婚,不搭界的呀。唐納言的婚事應該已經定了,聽說這回是唐承制給做的主,就是張家的閨。”
“還是啊。”莊齊著筷子的手抖了下,接著說:“他們認識很多年了,好的。”
蔣潔握了下的手,“過去了就不要想它了,你又不比誰差。媽媽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我們醫學院學臨床的小夥子,你覺得怎麽樣?”
莊齊想到還是要笑,“你說朱年,他還不錯啊,人幽默的,上次我們一起吃飯,我笑得都咳嗽。”
“那就好,他家裏條件很不錯的,他爸爸你也認識啊。”
“他爸爸誰呀?”
“就是給唐承制做過心髒搭橋手的。”
“哦,朱院長呀。”莊齊恍然大悟,“你這麽一說,他們父子倆真像的,看起來就是頂尖人才,學帶頭人的架子。”
蔣潔聽見兒對他印象這麽好,心裏很高興。
說:“那你看看,你們兩個能不能有進一步的發展?他對你很欣賞的。”
莊齊咬著筷子笑了下。
這不用蔣潔來說,能看出來。
每次朱年看的時候,莊齊都能在他的眼睛裏抓到小星星,一個接一個的蹦出來。
他那個人很健談,給自己的覺像晴的夏天夜晚,四躁著蛙聲。
但是像夏天不夠,像夜晚也還是不夠,他達不到莊齊對另一半的期,還差得遠了。
說起來這都是唐納言的責任,他將欣賞異的標準擡得那麽高,以至于在評價其他男人時,就只剩下失和批判。
可唐納言只有一個啊。
莊齊想,總是以他為標桿的話,就不用結婚了。
朝蔣潔點頭,“我覺得可以,下個月我的畢業典禮,您讓他過來吧。”
“哎,他就是這麽說的,跟我提了好幾次,但又怕你不同意,我也不好答應。”
莊齊看笑得像撿到了什麽寶貝,也跟著笑了。
擡了擡下,“吃飯吧。”